第10章

一、概述君主政体的优劣

世界有很多种政府形式,其中以君主世袭政体最令人发噱。试想老王死后把国家当成私产,像对待一群牲口那样传给对人类以及对他自己还浑然无知的婴儿。英勇的武将和贤明的大臣,放弃对帝国的天赋权利,来到皇子的摇篮前屈膝宣誓效忠,像这样怎能不使人气愤填膺?对于此一题目所发表的讽刺和议论,只会让人感到迷惑而无所适从。但是我们再稍为深思,仍会赞同此种成效显著的权宜之道,从而建立不受情绪影响的继承大法。人民应有选举君主的权利,这种论点虽然理想,但是极为危险,任何能够削弱此等主张的因应措施,我们欣然表示默许。

我们要是休憩田园不问世事,很容易设计出理想的政府形式,王位要经由全体社会成员自由公平的投票,权杖交给最贤能的人。但是过往的经验却推翻了这种空中楼阁的想法,同时告诉我们,在一个庞大的社会中,君王的选举永远不可能找出最有才华的人,也不可能让选出的人合于大多数人的意愿。军队是一个团结的组织,有共同的情感和足够的力量,可将本身的意志强加于其他同胞身上。军人的特性在于有施加暴力的倾向,以及经由训练产生的听命于人的奴性,完全不可能成为法律制度的守卫者,也不适合担任文官政治的保护人。公理正义、人性价值和政治智慧,对他们而言是对牛弹琴,自己不懂,也对别人有这些美德感到反感。英勇善战赢得他们的尊敬,慷慨大方得到他们的支持,就这两方面来说,前者是野蛮人物所具备的掠夺能力,而后者是浪费公共财产的利己行为,要是野心分子将两者充分运用,就可以推翻政权。

一个人因优越的家世出身所得到的特权,只要获得时间和舆论的认可,不仅被认为理所当然,而且不会引起争端。这种得到普遍承认的权利可以消除许多纷争,同时明确的安全感也使在位君王免除了许多残酷的行径,由于这种观念已稳固建立,欧洲君主政体的温和统治,才能在和平的环境里代代相传。

至于谈起这种特权所产生的缺点,那就是会经常发生内战。亚洲的专制帝王被迫杀开一条血路,才能登上父皇的宝座。然而,即使在东方,竞争的范围通常局限于几个皇室的成员。要是哪个走运的竞争者,用明枪暗箭剪除他的手足以后,就不会对治下的臣民有任何猜忌。但是罗马帝国则不然,元老院的权威丧失以后,整个局面是一场混乱。行省的皇室和贵族,长久以来,被锁拿置放于傲慢的共和国大将车驾之前,当作引导凯旋式的俘虏。古代功勋显赫悠久绵长的罗马家族,相继在顶着恺撒头衔的暴政下陨落。在位的帝王受到共和国形式的束缚,也因后代子孙的不断失败而受到挫折。[352]因此,任何世袭继承的观念,完全无法在臣民心中生根,英雄不怕出身低,每个人都可以抱着“大丈夫当如是”的理想。野心勃勃的投机分子,根本不受法律和成例的约束。就是出身贫贱的人也不是毫无见识,他们同样希望凭着勇气和运道在军中爬升,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可与柔弱萎靡不得人心的主子逐鹿天下。亚历山大·塞维鲁被弑,马克西明登基以后,没有一位君王可以高枕无忧安坐帝位。每一个边疆的蛮族农人,也都想登上权势熏天而又危险无比的宝座。

二、马克西明的出身与篡夺始末(222—235 A.D.)

约在发生此事的32年前,塞维鲁皇帝离开东方班师回国。部队暂停在色雷斯,举行与军事训练有关的各项竞赛,庆祝幼子格塔生日,当地群众蜂拥而至瞻仰皇帝天颜。有一身强力壮的年轻蛮族,用粗俗的方言诚挚请求,允许他参加角力比赛。若罗马士兵输给色雷斯农夫,严格的训练与纪律就会失去光彩,于是部队派出最强壮的人,结果却被他一口气摔倒16名。赢得比赛虽只有微不足道的奖品,但他的胜利却获得从军当兵的特许。这个兴高采烈的蛮子在新兵中出人头地,不禁大跳乡土舞步以表欣喜之情。他发现自己获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立即跑到他的马前,寸步不离地追随,在长途跋涉后仍毫无疲倦之色。塞维鲁惊诧问道:“色雷斯人,跑了这么远的路后,你还愿角力吗?”这位未显倦容的年轻人回答:“陛下,非常愿意。”片刻工夫,他又摔倒7名军中最强壮的士兵。他因英勇无敌和技巧过人,获得金项圈作为奖品,并被任命为乘骑卫士,随护在皇帝身边。

他的名字叫马克西明,虽生在帝国边疆,却是蛮族混血儿,父亲是哥特人,母亲是阿兰人。他在任何场合都显得强悍果敢且骁勇善战,天生的野性因见过世面而渐趋温和,从而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塞维鲁和其子在位时,他在军团担任百夫长,深受两位皇帝赏识。前者更有知人之明,对他相当器重,使马克西明产生感恩心,不愿在杀害卡拉卡拉的凶手麾下服务。献身军旅所产生的荣誉感,使他拒绝接受埃拉伽巴卢斯萎靡软弱的侮辱。等亚历山大登基,他才重返宫廷。皇帝授予的职务使他发挥所长,逐步高升,开始在第四军团担任护民官。在他负责尽职的督导下,第四军团很快成为全军纪律和训练最佳的单位。士兵一致推崇他,视他为埃杰克斯和赫拉克勒斯这样的英雄人物,他被擢升至最高军事指挥官。[353]若不是马克西明具有太多蛮族血统,皇帝也许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儿子。

这些施恩笼络的手段不仅没有赢得他的忠诚,反而激起色雷斯农夫的野心。他认为只要受到上官的节制,即使立下再大的功勋,还是得听命运的摆布。虽然他缺乏智慧,但为人狡猾又自私,看见皇帝失去军队的爱戴,便想利用士兵的不满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施政的对错和为人的正邪,原本就难以区分,贤德的君王很容易受到倾轧和诽谤的陷害。军队乐于听取马克西明所派使者的言辞,说是对他们受尽耻辱还要忍耐感到极为羞愧,军队在这13年来,要在懦弱的叙利亚人所制定的军纪下听命服从,而这位胆小鬼是他母亲和元老院的奴隶。他们大声疾呼,现在是时候把无能的文官权力全部连根铲除了,要推选一位真正的军人来作为他们的统帅和皇帝。他不但受过军队的训练,也会率领他们从事战争,一定会恢复帝国的荣耀,也会让大家享用帝国的财富。那时正有一支大军集结在莱茵河畔,受皇帝的亲自指挥,这些部队刚从波斯战场回来,就立即进军迎战日耳曼的蛮族。马克西明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新兵训练,有一天(公元235年3月19日)在进入训练场时,像是突如其来的冲动,也可能是有计划的阴谋,大家要拥立他为皇帝。他坚决表示反对,但是被高喊的呼叫声所淹没,士兵要急着杀死亚历山大·塞维鲁,使得叛变成为既成事实。

亚历山大被杀有很多说法,真相如何莫衷一是,问题是他没有觉察到马克西明的忘恩负义和狼子野心,所以才死于非命。

有的作家很肯定地说,他用过餐便去睡觉,第二天早上7点钟时,他自己的一些卫兵闯进皇帝帐篷,将他杀伤多处,这位贤德的皇帝在毫无防范之下伤重身亡。[354]我们还可以听听另一种较可能的说法,马克西明在离御帐有几英里路的地方,被一个人数众多的分队以紫袍加身拥立为帝。他认为要成功,就不能向大军公开宣布,而是要采取机密的手段。亚历山大闻讯之后,还有时间向部队呼吁,要求他们恪尽忠诚的责任,但不坚定的效忠行动因为马克西明的出现而迅速消失。马克西明自称是军人阶层的好朋友和支持者,军团在欢呼声中推举他为罗马皇帝。马梅娅的儿子受到军队的背叛和出卖,逃回自己的帐篷里,以为至少已经逃过群众的杀戮,然而接着出现一名护民官和几位百夫长,他们就是要命的刽子手。他未能表现出大丈夫的气概,反而又哭又叫苦苦哀求。他的不幸和无辜必然得到后世的同情,但是却在最后时刻因贪生怕死而受人鄙视。他大声责怪马梅娅的骄纵和贪婪是他覆灭的主要原因,结果他的母亲也随之命丧黄泉。很多忠实的朋友也成为愤怒士兵手下的牺牲者,还有一些人受到篡夺者加诸的残酷待遇。凡是被重用的人都遭到解职,很屈辱地被赶出宫廷和军队。

三、马克西明荼毒生灵的暴行(235—237 A.D.)

以往的暴君,像卡利古拉、尼禄、康茂德和卡拉卡拉,都是荒唐淫乱、少不更事的青年,[355]在帝王之家接受教育,被帝国的骄傲、罗马的奢华和吹捧的声音所败坏腐化。马克西明跟他们不同,他的残酷源于害怕被人轻视。他虽靠着士兵的拥护而成事,主要是弟兄们爱他,把他看成大家的化身,但他意识到自己低贱的身世、粗野的外貌及对文明生活中艺术和制度之全然无知,[356]要是与亚历山大那善良的德行相比,真是强烈的对照。他记得自己过去光景不佳之际,经常等候在傲慢的罗马权贵门前,被狗仗人势的奴隶拒之门外。当然他也记得那些接济和帮助过他的朋友,但不管是得罪还是有恩于他,他们全都冒犯了他,因为他们全都知道皇帝那见不得人的出身,许多人被罗织罪名处死。马克西明就是因为杀害对他有恩的人,使得他以蛮族家世和忘恩负义的恶名,血淋淋地存在于青史之中。[357]

暴君天性阴鸷嗜杀,对帝国每位出身高贵和功勋显赫的人,都起猜疑心,只要听说有任何不稳的迹象,就毫不留情斩草除根。有一位曾任过执政官的议员名叫马格努斯,被控是要杀害他的主谋,没有证人和证据,也没有审判和答辩机会,就连同4000名疑为帮凶的人员一并被处死。意大利和整个帝国到处都是密探和告发者,就算是最轻微的指控,那些治理过行省、指挥过军队、获得代行执政官和凯旋式殊荣、身为最高阶层的罗马贵族,都会被绑在马车上,递解到皇帝面前。没收财产、放逐异地或者立即赐死,都算是最仁慈宽大的处置。有些极为可怜的受害者被缝在被杀野兽的兽皮里,或丢给野兽咬死,或遭乱棍打死。在3年的统治期间,他从来没有回到罗马和意大利,而是经常在莱茵河和多瑙河之间转移,他的营寨就是严酷的专制统治所在地。他蔑视法律和正义的原则,靠军队宣誓效忠的刀剑来维持统治。[358]那些出身高贵、具有气质和修养的人士,遭到排斥不准接近。罗马皇帝的朝臣又成为古代奴隶和角斗士的首领,他们掌握残酷的权力,使人留下恐惧和厌恶的深刻印象。[359]

要是马克西明的残酷行为只限于地位崇高的元老院议员,或者是那些想从宫廷和军队牟取暴利的投机分子,一般人民对于这些特权阶级的受苦受难,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会幸灾乐祸。但是暴君的贪敛受到士兵搜刮无餍的刺激,最后竟然开始侵犯公共财产。帝国每座城市原都有独立的税收,用来购买粮食供应民众,支付各种运动和娱乐经费。在马克西明交代之下,将全部财产没收供国库运用,掠夺庙宇最值钱的各种金银祭具和饰物,神明、英雄和皇帝的雕像通通都被融化铸成钱币。这些触犯天理、亵渎神明的乱命,在执行时不可能没有引起骚动和杀戮。很多地方的人民宁愿以死来保护他们的神坛,也不愿眼看他们的城市遭到战争的抢劫和暴行。士兵虽然可以从冒犯神祇的侵夺中得到好处,但是内心还是会有羞愧之感,无论如何冷酷施用暴力,同样畏惧亲戚朋友义正词严的指责。在整个罗马世界,愤怒的呼声清晰可闻,要求对人民的公敌采取报复的行动。最后,因为个人的压迫行为,和平而没有武力的行省被迫走向反叛之路。

阿非利加的财务官[360]是个为虎作伥的家伙,以没收充公和课处罚金来搜刮富人财产,作为皇室收入的主要来源。对于当地的富有青年,他事先设计罗织罪名,只要执行就能剥夺他们大部分世袭的产业(公元237年4月)。在此时刻,要死要活都得赶快做出决定。在他们苦苦哀求下,贪心的财务官答应对他们宽限3天。他们利用这3天的时间,拿出钱财,集合了一大批奴隶和农民,带着棍棒和斧头当武器。当财务官接见他们时,为首之人用藏在长袍里的短剑刺杀财务官。群众协力占领提斯德鲁斯小镇,[361]高举义帜反抗罗马皇帝统治。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人们对马克西明的痛恨上,下定决心要与丧尽天良的暴君周旋到底。这时,他们需要一位德行可获得罗马人爱戴和尊敬的皇帝,而且他的权威能使行省的革命大业稳定发展。戈尔狄安以代行执政官头衔担任阿非利加的总督,成为他们推举的对象,但他毫不考虑就拒绝此危险名位,流着泪请大家让他平静以终天年,不要使他沾染内战的血腥以致晚节不保。但在大家胁迫下他只有接受皇帝的紫袍,何况在马克西明残酷的猜忌下,他已走投无路,因为根据暴君的观点,凡受人拥戴妄想荣登大宝者非死不可,凡起了称帝的念头就是叛变。

四、戈尔狄安的起义与败亡(237 A.D.)

戈尔狄安家族是罗马元老院最为显赫的世家之一,父系方面是格拉古[362]的后裔,母亲来自图拉真皇室,有庞大的家财可以维持贵族的排场,更能享受高雅的格调和发挥好施的德行。伟大的庞培在罗马曾经住过的府邸,很多代以来都属于戈尔狄安家族所有,[363]宫殿里以展示大批古代海战胜利纪念品而闻名,也装饰许多当代绘画作品。他的庄园位于通往普拉内斯特的道路旁边,以壮丽无比的大浴场、三座长达100英尺的大厅、一个宏伟的柱廊(由200根极其罕见而昂贵、四面为不同种类的大理石长柱所支撑[364])而闻名于世。公共竞技活动全部由他自费举办,每次都有数百头野兽和角斗士参加[365],似乎他的财富已超过臣民应有的程度。当然也有些官员很大方,但是只限于罗马有数的几次节日祭典。戈尔狄安却不然,在担任市政官[366]时,每个月都要举办一次,等他当了执政官,更扩展到意大利各主要城市。他曾两次被推举出任这个最荣誉的职位。一次是卡拉卡拉统治的朝代,另一次是亚历山大在位时期,那是因为他具有一种非凡的才华,能够获得明主的赏识,也不会引起暴君的猜忌。

在他一生悠游的岁月当中,都能与世无争,研究文学,平静沐浴于罗马的光荣之中。等他得到元老院的提名,经过亚历山大的批准,[367]以代行执政官头衔出任阿非利加总督时,他明智地请求交出军事指挥权,以及几个行省的统治权。这位皇帝还在当政期间,阿非利加的人民在忠诚的代理人统治下,过着幸福的生活。等到野蛮的马克西明篡夺帝位以后,戈尔狄安尽力减少许多他无能为力加以预防的苦难。在他逼不得已接受紫袍加身时,已经是80多岁的高龄,身为幸福的安东尼时代硕果仅存的元老重臣,在自己的行事作为中重现哲学家皇帝的美德,这些都完全展示在三十卷传诵一时的诗集之中。

他的儿子担任部将,随着德高望重的前执政官到阿非利加赴任,后来也被尊为皇帝。虽然他为人并不是很清廉,性情倒像他父亲那样和蔼可亲,拥有22名侍妾以及6.2万册藏书的图书馆,由此可知他兴趣之所在。而且从他留下的“作品”来看,显然前者也像后者一样有其实用价值,并非讲究铺张只摆场面而已。[368]罗马人民认为小戈尔狄安的长相很像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更高兴他的母亲是安东尼的孙女。他们有着一厢情愿的想法,认为他那潜伏在慵懒生活中的才能总有一天会复苏,于是公众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戈尔狄安和其子把推举皇帝的骚动平息后,就将宫廷移到迦太基,在那里受到阿非利加人的热烈欢迎,因为从哈德良巡视后,还未见过罗马皇帝的威仪。但这种空洞的欢呼声,既不能增强他们的实力,也无法维护他们的名位。基于事理和本身利益,他们必须请元老院核定,于是当地高阶知名人士组成代表团前往罗马,向元老院陈述采取此一行动的缘由及其过程,特别说明他们已经忍无可忍,最后凭借勇气孤注一掷。新登基的皇帝写给元老院的信非常谦恭有礼,一再表明接受皇帝的名位极其无奈,要把推选的结果和他们的命运,交给拥有最高权力的元老院来裁定。

元老院对此事毫无疑虑,也没有异议。戈尔狄安的门第和姻亲关系,使他们与罗马的著名世家息息相关,他们用大量的财富资助依附于他们的议员,为人正直使他们获得了许多朋友和部从,而温和的统治方式则带来恢复文官政府甚至共和政府的远景。军事暴力所造成的恐惧,起初迫使元老院不得不将亚历山大的被杀置之不理,还要批准一个蛮族农夫被推选为皇帝,到现在发生反效果,激起维护自由和人道不受侵犯的权利。马克西明公开表示对元老院的痛恨,而且已经无可调解。最听话的顺从尚且未能平息他的怒气,再小心谨慎也无法消除他的猜疑,为了保障本身安全,势必要担负风险发起义举,若未能成功,元老院的议员就是第一批牺牲者。除了这些要考虑的事项,可能还涉及更急迫隐秘的问题,只在执政官和行政官员的准备会议中讨论,等获得结论后,便在卡斯托神殿召开元老院全体大会,根据古代的保密方式,[369]要求大家提高警觉,并且不发布敕令。

执政官叙拉努斯说道:“各位议员,两位获得执政官殊荣的戈尔狄安,一位是具有执政官头衔的总督,一位是各位的将领,已在阿非利加被拥立为帝,让我们感谢提斯德鲁斯的年轻人。”他勇敢地接着说下去:

让我们感谢迦太基忠诚的人民,他们是将我们从恶魔手中救出来的恩人。为什么你们听我说话的表情那样冷淡!那样怯懦!为什么你们面面相觑?为什么踌躇不决?马克西明是人民的公敌,愿他的仇恨跟着他的身体一起被消灭,愿我们长期沐浴在戈尔狄安皇帝的谨慎和幸福之中,以及其子戈尔狄安二世的英勇和坚忍之中。[370]

执政官高贵的言辞驱散了元老院的暮气,议员恢复热情,投票一致决定,批准戈尔狄安当选。马克西明和他的儿子及所有拥护者,被宣布为国家公敌,凡是有勇气和机运消灭他们的人,可得到国家最丰厚的报酬。

皇帝一直留在边疆,禁卫军有一支特遣队驻守罗马,说是保护其实是用来控制首都,统领维塔里阿努斯效忠暴君,经常迅速执行残酷的命令。现在先要杀死他,才能提振元老院的声威,从危难的状况下拯救议员的生命。在元老院的决定尚未泄露之前,他们派出一位财务官和几位护民官去结束他的性命。他们勇敢地贯彻命令,手上拿着沾满血迹的短剑,冲过街道向人民和士兵宣布革命的消息。自由的热诚得到大量的赏赐,皇帝承诺要给予金钱和土地,马克西明的雕像被推倒,帝国的首都承认两位戈尔狄安皇帝和元老院的权威,意大利其他地方也都闻风响应。

长久来在专制暴虐和军队横行下忍辱负重的议会,现在又焕然一新产生奋发图强的精神。元老院接掌政权,勇敢且镇静,准备以武力维护自由。在担任过执政官的议员中,有很多因功勋和能力受到亚历山大皇帝赏识,从中很容易选出20位具有军事指挥才能又能征善战的将领,然后把意大利的防御任务交给他们。每人奉命在自己的岗位上招训意大利青年,巩固港口和道路的防务,阻止马克西明随时发起的进攻。从元老院和骑士阶级选出知名人士组成代表团,派往各地会见行省总督,恳切地请求他们火速展开行动,拯救处于危难中的国家,也提醒各民族要记取自古以来与罗马元老院和人民的友谊。代表团受到欢迎和尊敬,意大利和各行省表现出的支持元老院的热情,足以证明马克西明统治下的人民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以致他们对政治压迫的恐惧,更甚于内战的长期对峙。这种可悲情景所唤起的持续的愤怒情绪,在那种为了少数党派领袖的利益从而引起的内战中,确实很难见到。

正当戈尔狄安父子在各地受到爱戴之际,他们却已离开人世(公元237年7月3日)。迦太基衰弱无力的朝廷受到威胁而告急,因毛里塔尼亚总督卡佩里阿努斯率领一小队老兵和大群凶狠蛮族,迅速挺进,向一个效忠于新皇帝而无战力的行省发起了进攻。年轻的戈尔狄安率领一些卫士和很多在迦太基的安逸生活中长大不知战阵为何事的群众前往应战。但他的勇气无补于事,他在战场上壮烈牺牲。他那年事已高的父亲,登基才36天,听到战败的消息便自杀身亡。迦太基缺乏防守力量,遂开城投降,整个阿非利加又遭到暴虐搜刮,损失大量的生命和财产。[371]

五、元老院对抗马克西明赢得胜利(237—238 A.D.)

戈尔狄安父子的不幸下场,使罗马受到突如其来的恐怖打击。元老院在协和殿召开会议,假装处理日常事务,大家的心情都极为焦虑,好像不敢面对自己和国家的危险。一时之间,冷漠和惊愕笼罩整个会场,直到一位与图拉真同名同族的议员,惊醒了同僚麻木的心灵。他非常诚挚地告诉大家。如果再拖拖拉拉不做决断,那就没有时间来建立元老院的武装力量了。马克西明的天性乖戾而且怒气填膺,正率领帝国的军队向着意大利前进。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若不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就是因反叛失败被制服后受到拷打屈辱而亡。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已经失去两位杰出的皇帝,除非我们自暴自弃,共和国并未随着戈尔狄安的灭亡而丧失希望,很多议员无论在德行还是才干上,都可以担起帝国的重责大任。让我们再选两位皇帝,一位进行战争对抗人民的公敌,另一位坐镇罗马指导文官政府。我非常乐意冒着令人嫉妒的危险来提名,请大家投票支持马克西穆斯和巴尔比努斯,各位议员们,请支持我的提名。如不赞同,为了有利于帝国,请另选高明。

大家的忧虑制止了嫉妒的窃窃私语,候选人的功勋也获得一致承认,元老院大厅响起一片欢呼:“马克西穆斯和巴尔比努斯皇帝万岁!愿元老院的裁决赐福于你们,愿你们的施政赐福于整个共和国!”[372]

新皇帝的德行和声誉证明罗马人的前途大有希望,各自的才能都适合所负责的和平与战争部门,相互之间没有猜忌也无须竞争。巴尔比努斯是位广受钦佩的演说家、名声卓著的诗人和聪明睿智的行政官员,以廉洁公正治理帝国所有的内部行省,博得大家一致的好评。他出身贵族[373],家道富裕,行为举止非常慷慨大方而且和蔼可亲,虽然喜欢享受但不会损害到个人的尊严,也不会因安逸而丧失处理事务的能力。马克西穆斯为人比较粗鲁,凭着个人的勇气和才干,以平民出身而能跃升军国要职,战胜日耳曼人和萨尔马提亚人。他在担任郡守时生活严肃规律,执法大公无私,赢得人民的尊敬,但是相较之下,人民更爱戴和蔼的巴尔比努斯。这两位同僚都当过执政官(巴尔比努斯两度荣任此职),列名元老院20名将领之内,一位是60岁,而另一位是74岁,[374]在年龄和阅历上都已达成熟圆通之境。

元老院同等授予马克西穆斯和巴尔比努斯执政官和护民官的权力、国父的头衔以及最高祭司的职掌之后,他们便登上卡皮托神庙向罗马的保护神致敬,[375]庄严的祭祀仪式被人民的骚动所干扰。毫无纪律的群众不爱刚直严肃的马克西穆斯,也不怕温和仁慈的巴尔比努斯,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把整个神庙团团围住。他们固执地喊叫,意图维护与生俱来选举君王的权利,提出的要求倒是比较温和,那就是除了元老院选出的两位皇帝以外,还要从戈尔狄安家族中增加一位,以感激为共和国殉难的两位皇帝。马克西穆斯和巴尔比努斯率领卫士和骑兵,企图从骚动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通路,武装着棍棒和石块的群众又将他们赶回卡皮托神庙。不论结果如何,最好还是让步,否则就会两败俱伤。一个年仅13岁的男孩,他是老戈尔狄安的孙子,也是小戈尔狄安的侄儿,在民众的注视下,公开获得恺撒的装饰和头衔,一场骚动在相互忍让之下终于平息。这两位皇帝在罗马很平静地得到大家的承认,准备对抗公敌保卫意大利。

罗马和阿非利加的起义相继发生,快速得令人简直难以置信,马克西明心中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据说他听到戈尔狄安举兵的消息,以及元老院发布惩处的敕令,已经不是像常人那样发脾气,根本就是野兽在大声咆哮。他对遥远的元老院无可奈何,就在他的儿子、朋友和旁边这些人的身上发泄。戈尔狄安去世的消息固然令他放心不少,接着得知元老院下定决心,放弃所有宽恕和调解的希望,并且推举两位在功勋上为他所深悉的皇帝,这时唯一能令马克西明平息内心的事,就是大起刀兵来报仇雪恨。亚历山大抽调帝国各地的军团,集结在此处形成战力强大的部队。征讨日耳曼人和萨尔马提亚人的三场战役获得胜利,使得他们的声誉蒸蒸日上,证实了他们军纪的严明,同时通过在蛮族中挑选年轻精英的方式,来补充军团的人数。马克西明将其一生献身于军旅,为秉持史实的公正,对这样一位英勇善战的军人和才能卓越的将领,也不可一味抹杀其所建立的功勋。

唯其如此,我们料想有此种性格的皇帝,绝不容许叛变因拖延时日而做大,必定立即从多瑙河发兵,迅速进军台伯河。他的常胜军为元老院的蔑视所激怒,急于夺取意大利的战利品,意欲以烈火燎原之势轻易打胜这场有利可图的征战。就我们相信的那个时代并不翔实的编年史[376]显示,有几次对外的战争正在进行,使得回师意大利的行动拖延到第二年的春天。从马克西明审慎的举止和作为,可以得知其传闻的蛮横个性和形象,是政敌书于笔墨的诽谤之辞。虽然他心情急躁但还是保持着很理智的考量,而且这个蛮子有着苏拉一般的气度,在制服罗马的仇敌之前不允许自己报私仇。[377]

马克西明的部队以壮盛军容进发,抵达尤里安·阿尔卑斯山[378]的山脚,见到意大利边境的寂静和荒芜,无不大感惊愕。在他们大军接近时,居民放弃村庄和城镇,牛群被赶走,粮食不是搬走就是损毁,桥梁受到破坏,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供入侵部队居住或维生。这是元老院的将领非常明智的做法,他们计划打消耗战,用饥馑来慢慢削弱马克西明的兵员,再迫使他围攻意大利的主要城市,消耗他的战力。这些城市从坚壁清野的地区,搜集储备了大批人马和充足的粮秣。阿奎莱亚成为抵抗侵略者第一击的城市,在亚得里亚海湾尽头出海的河流,因为冬雪融化而水势高涨,[379]形成阻挡马克西明大军的天险。最后,他们花很大的力气制作了很多大木桶,将这些木桶接合起来构成桥梁。全军渡河到达对岸,将阿奎莱亚附近美丽的葡萄园全部连根铲除,拆毁郊区的房屋和建筑,用取下的木料制造投射机具和大型塔台,然后从四面八方攻击城市。年久失修的城墙倒塌,但因处理得宜迅速修复。阿奎莱亚最坚强的防御在于市民的齐心协力,各阶层的人员处于极端危险之中,知道暴君的残酷不仁,毫无惊慌之感,反而激起高昂的斗志。元老院20名将领中的克里斯皮努斯和门诺菲卢斯,率领一小部正规军进入被围的城市,全体市民在他们的支持和指导下,更是勇气百倍。马克西明的军队在不断的攻击中被击退,攻城机具被对方派人纵火烧毁。阿奎莱亚人抱着满腔热血的牺牲精神,相信保护神贝列努斯会亲自披挂上阵,庇护在苦难中的信徒,这就更激起他们必胜的信心。[380]

马克西穆斯皇帝一直进军到达拉文纳,要巩固这个重要的据点,加速军事准备工作,看清当前需要面对的情况,用理智和策略来指导战争的进行。他深知一座城镇无法抵挡大军的持续攻坚,更担忧敌人一旦厌烦阿奎莱亚的顽抗,突然放弃无用的围攻,直接进军罗马。帝国的命运和人民的自由就要靠两军在野战中决定胜负。什么样的军队才能与莱茵河和多瑙河久经战阵的军团抗衡?现在有一些部队,是由从意大利征召的慷慨激昂却气力软弱的青年所编成的,加上若干日耳曼协防军,他们的稳定性还有待时间的考验,要是依靠他们一定会产生危险。正在忧虑这些问题时,马克西明的内部却爆发了一起阴谋,结束了暴君罪恶的生命,使罗马和元老院解除了一场浩劫。要是这个愤怒的蛮子获胜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阿奎莱亚的人民在围城中没有吃到多大的苦头,他们的粮食存量很充足,在城墙里有几道清泉,可以供应取用不尽的饮水。马克西明的士兵却完全不是那回事,他们饱尝日晒雨淋、病疫流行和饥饿难挨之苦,眼见田园被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失望和不满的情绪弥漫军中。当时所有的情报也都被切断,以为整个帝国都支持元老院,他们要在阿奎莱亚无法攻破的城墙下牺牲送死。暴君凶狠的脾气因攻城的困顿而经常发作,归咎于军队的怯懦。他那任性而为的残酷行为,现在非但无人畏惧,反而引起痛恨和报复。有一队禁卫军因妻儿留在阿尔巴军营中,这个军营就在罗马附近,他们担心家人会因元老院的判决而受到株连。于是马克西明为卫士所叛,连带他的儿子(共享皇帝的名号)和帮凶亚鲁利努斯统领,一同在中军大帐被杀(公元238年4月)。[381]他的头被插在矛尖上使阿奎莱亚人相信围城已经结束,于是打开城门,慷慨的市集供应马克西明饥饿的军队。他们全军参加对元老院、罗马人民以及合法皇帝马克西穆斯和巴尔比努斯的效忠宣誓。这就是一个充满兽性的野蛮人必然的下场,一般公认他缺乏一个文明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人应有的情操。但是他的躯体正好配得上他的心灵,身材超过8英尺,力量之强和食量之大,[382]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要是生在一个未开化的时代,诗歌和传说必然把他描述成恶魔一样的巨人,超自然的力量会给人类带来毁灭。

六、禁卫军在罗马杀害两位皇帝(238 A.D.)

暴君灭亡,罗马世界的欢欣实在难以用笔墨形容。据说消息在4天内从阿奎莱亚传到罗马,马克西穆斯的班师回朝等于是一场胜利游行。他的同僚和年轻的戈尔狄安出城迎接,3位皇帝并肩进入首都,意大利各城市的使者随行,用感激和丰盛的祭品来向他们致敬。他们接受元老院和人民真诚的欢呼,使大家相信黄金时代必然随着黑铁时代来临。[383]两位皇帝的作为亦不负众望,他们亲自主持法庭审判,一位的严厉与另一位的仁慈形成互补。马克西明加在遗产和继承的重税,即使未完全取消也获得减轻,并恢复对军纪的要求。在元老院劝说下,帝国的大臣制定了许多合理可行的法律,想要在军事独裁的废墟上恢复文官体制。马克西穆斯私下以很轻松的口气问道:“我们将罗马从恶魔的手里解救出来,希望能得到什么报酬?”巴尔比努斯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元老院、人民和所有人类的敬爱。”他那颇有见地的同僚说道:“哎呀!我怕军人会不高兴,还有就是他们的愤怒不满,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他的忧虑正好被后来发生的事件所证实。

就在马克西穆斯准备保卫意大利、对抗公敌时,留在罗马的巴尔比努斯忙着处理内部的不和以及流血的场面。元老院笼罩着疑惧和猜忌的气氛,即使在集会的神殿,每位议员不是公开携带武器,就是将武器暗藏在衣服里。有次正在讨论议案时,有两位资深的禁卫军卫士,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恶意的动机,无礼地闯入元老院,顺着台阶直上胜利女神祭坛。执政官加利卡努斯和禁卫军议员梅西纳斯看见这种傲慢的行为不禁大怒,拔出剑来把两人当成间谍杀死在神坛下,然后跑到元老院门口,未经深思熟虑就鼓动群众去杀害禁卫军,说他们是暴君的支持者。有些禁卫军逃过群众的愤恨,跑进军营来寻求庇护,利用防卫优势抵挡群众不断的攻击,而且还获得大帮角斗士的帮助,这些人原来都是有钱贵族的财产。内战持续很多天,双方损失惨重,全市一片混乱。当给军营供应饮水的水管破裂时,禁卫军的处境就急转直下,逼迫他们做困兽之斗,冲进城市烧毁很多房屋,杀得街道上洒满居民的鲜血。巴尔比努斯皇帝企图调解罗马各派系之间的斗争,所下的诏书没有发挥作用,休战协定也不可靠,敌对行为暂时停息一会儿,但很快再度爆发,且变得更为激烈。军人讨厌元老院和人民,轻视软弱的皇帝,认为他没有气魄也无权力来要求臣民服从。

暴君逝世以后,留下实力强大的军队,受到形势所逼别无选择,只好承认马克西穆斯的权威。他马不停蹄抵达阿奎莱亚前的军营,接受全军的效忠宣誓以后,就以充满感情的语气向他们发表演说。他并非谴责军队没有服从政府的命令,而是感叹这个混乱时代所造成的悲剧,特别向士兵提出保证,在他们过去的行为中,元老院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鄙弃暴君,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马克西穆斯以一大笔犒赏来加强规劝的效果,举行庄严的赎罪祭典来净化军营的戾气,随即解散军团,让他们回到各自的行省。正如他所盼望的那样,士兵表达出感激和服从的情绪。但是禁卫军的骄纵心理却无法消除,他们在那光荣的日子随着皇帝进入罗马,但是等到听见群众的欢呼声时,就露出阴郁失望的面容,因为他们自认是凯旋式的主角,而不只是伴随在旁的配角。当全体成员都进驻禁卫军大营以后,那些追随马克西明的卫队,还有留守罗马的人员,在暗地里相互埋怨而且感到忧虑,军队拥立的皇帝很可耻地遭到覆亡,元老院选出的人选高踞帝国的宝座。[384]文官系统和军事集团的争权造成长久的不和,现在因这场战争而分出胜负,文官已经获得完全的胜利,军人必须学着服从元老院的新规定。不论文雅的议会表面上装得多仁慈,军队害怕元老院用整饬军纪和伸张正义作借口,进行缓慢而无情的报复行动。不过,命运仍然操持在自己手中,要是他们有勇气,就可以对缺乏实力的共和国虚张声势的威胁嗤之以鼻,很容易让世人知道,谁掌握武力谁就是这个国家把持实权的主人。

当初元老院推选两位皇帝,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应付内外各种危机,骨子里还是希望借着最高长官的分权,无从产生专制政体。[385]此一策略果然奏效,但对皇帝和元老院极为不利,权力上的冲突因个性上的差异而爆发。马克西穆斯鄙视巴尔比努斯是专事奢华的贵族,反过来他的同僚也讥讽他不过是出身低贱的武夫。他们的不和大家心里有数,再也无法团结起来采取严厉的预防措施,来对付在禁卫军大营里面的共同敌人。就在全城参加卡皮托竞技比赛时,两位皇帝单独留在宫内(公元238年7月15日),突然听到消息,说是有一队不怕死的凶徒快要来到,因为二人的寝宫相离甚远,相互不知对方的情况和意图,也就无法给予援助,在指责和争辩中浪费宝贵的时光,一直到禁卫军的士兵冲进来才结束徒然无益的争论。士兵们抓到“元老院的皇帝”,这是他们对皇帝恶意而藐视的称呼,接着就剥去皇帝的袍服,意气风发地把他们拖过罗马的街道,本想将这两个命运多舛的皇帝凌迟处死,又恐忠诚的日耳曼皇家卫队前来救援,于是很快结束他们的生命,留下浑身是伤的尸体,任凭群众给予怜悯或羞辱。

七、戈尔狄安三世的登基与被害(238—244 A.D.)

在短短几个月内,6位皇帝死于剑下,已接受恺撒头衔的戈尔狄安,是军方认为唯一适合补位为帝的人。他们将他带到营区,同声尊为奥古斯都和皇帝。他的名字让元老院和人民听来感到很亲切,幼小的年龄使得军队有很长时期能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罗马和行省都听从禁卫军的选择,不惜放弃自由和尊严,以避免共和国首都又重新发生内战。[386]

因为戈尔狄安三世死时年仅19岁,他一生的历史我们知道得不多,有些记载了他受教育的状况,还有一些是大臣的施政作为。其中还包括了大臣如何滥用或是引导他的行为,这是单纯而无经验的年轻皇帝必然遭遇的状况。他登基以后,就落到他母亲身边的一群竖阉手里,这批东方来的蠹虫,自从埃拉伽巴卢斯临朝,就开始扰乱宫廷。因为这批小人狡诈的阴谋,在无知的皇帝和受苦的臣民之间,张起一道无法穿透的厚幕。秉性贤良的戈尔狄安受到蒙骗,帝国的官职公开卖给无能之辈,他竟浑然不知。我们不知道发生何种可喜的意外事件,使皇帝能够逃脱这批无耻奴隶的掌握,全权信任一位大臣,除了帝国的荣誉和人民的幸福,这位大臣那明智的建言无任何目的。

似乎是亲情和学识使米西特修斯得到戈尔狄安的重用(240 A.D.),因为他是年轻皇帝的修辞学老师,而且皇帝又娶他的女儿为妻,就提升岳父出任首席大臣。两封相互来往极为感人的书信流传至今,大臣基于严正立场,恭贺戈尔狄安能够脱离暴虐的竖阉,[387]特别提到要避开他们的影响是何等重要。皇帝也以和蔼惶恐的态度,承认过去的行为犯了很多错误,用非常惋惜的语气感叹朝臣不断尽力隐瞒事情真相,君主何其难为。

米西特修斯一生研究学问,并未服务军旅,但这位伟大人物多才多艺,当他出任禁卫军统领时,执行军事任务极为果敢而决断。波斯人入侵美索不达米亚(242 A.D.),威胁安条克的安全。年轻的皇帝在岳父规劝下,离开罗马奢华的生活,亲自率军东征。这也是历史上记载最后一次打开雅努斯神殿的大门。[388]等他带领一支大军抵达时,波斯人不得不将守备部队撤离占领的城市,从幼发拉底河退到底格里斯河。戈尔狄安以喜悦的心情向元老院宣布出师告捷,显露出适当的谦虚和感激,将功劳归于身为统领的岳父所表现出的才能和智慧上。在远征期间,米西特修斯注重军队的安全和纪律,军营维持正常而充分的供应,在所有边疆城市设置仓库,储存大量的醋、熏肉、草料和麦类,防止军士因积怨而产生暴动的危险。[389]但戈尔狄安的大业,却随着米西特修斯的死亡而付诸东流。他死于痢疾,极可能是中毒而亡。菲利普接替担任统领(243 A.D.),他是个阿拉伯人,早年以抢劫为业,能从卑贱的地位跃居帝国最高官职,证明他是位勇敢又有才干的领导者,但他的勇敢怂恿他觊觎帝座,他的才干并非用来服务君王而是图谋取而代之。他在军中进行各种阴谋活动,故意使得供应短缺激怒士兵,将造成的灾难归咎于皇帝的年轻和无能。若想要追查杀害戈尔狄安的阴谋,以及公开叛变的连续步骤,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邻近幼发拉底河和阿博拉斯河汇合之处,在皇帝被杀(公元244年3月)的地点[390]建立了纪念墓碑。[391]走运的菲利普被军队拥立为帝,[392]元老院和行省立即表示赞同。

八、军队拥立的风气与菲利普称帝(244—248 A.D.)

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位知名的作家,研究罗马帝国的军事政府,他的看法有的地方虽然天马行空,但是论点相当精辟,特此抄录如下:

3世纪的罗马帝国,充其量只是一个非正统的共和国而已。很像阿尔及尔[393]的贵族政体[394],民兵拥有主权,可以对称为德伊的行政官员进行任免。军事政府在某些方面,或许更近于共和政体而不是君主政体。但也不是说,军人靠着抗命和叛变,才有资格参加政府。皇帝对军队所讲的话,就好像以前的执政官和护民官向人民所宣布的事项,难道不是属于同样的性质吗?尽管军队没有议会的形式和集会的地点,尽管他们的辩论很简短,行动很突然,决定也不是冷静考虑的结果,难道他们还不是一样用专制统治主宰共和国的命运吗?皇帝是什么?不过是军方为了私人利益,推选凶暴政府的代理人而已!

当军队拥立菲利普时,他正是戈尔狄安三世的禁卫军统领。戈尔狄安向军队要求让他成为唯一的皇帝,无法获得同意;戈尔狄安请求让他与菲利普均分权力,军队根本不听他的话;戈尔狄安同意贬到恺撒的位阶,这个善意被认为毫无必要;戈尔狄安希望至少能被任命为禁卫军统领,恳求仍遭到拒绝。最后,只有请军方饶他一命。军队在这审判的过程中,行使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根据史学家的说法,孟德斯鸠曾引用这段有疑问的叙述。菲利普在整个事件处理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愿让无辜的恩主幸免一死,直到他想起戈尔狄安遭受的冤屈必然在罗马世界激起同情,遂不顾皇帝的恳求哀号,下令剥去他的紫色袍服,立即处死。不久,这惨无人道的判决[395]就得到了执行。

菲利普从东方回到罗马,急欲抹去犯罪的回忆,争取人民的好感,于是用最铺张壮观的方式来庆祝百年祭(公元248年4月21日)。[396]自从奥古斯都恢复举办这以往的盛会以来,历经克劳狄、图密善和塞维鲁,这已经是第五次,从罗马奠基算起来是整整的1000年。百年祭的各种典礼活动,用深远庄严的敬意,借着妥善的安排以激发崇高的信仰心理。两次节庆之间相隔很久的时日,[397]超过人一生的寿命,没有人曾经参加过两次,更无人敢吹这个牛皮。神秘的祭祀典礼在台伯河畔接连举行三个夜晚,战神广场到处歌舞升平,火炬灯笼彻夜通明,奴隶和外乡人不准参加国家大典。一个由出身贵族家庭、双亲健在的27位青年,以及同样数目的处女所组成的合唱团,祈求慈悲的神明保佑活着的人,为下一代带来希望,唱出宗教的诗歌,体验古老的神谕,使罗马人民能够保有他们的德行、幸福和帝国。[398]菲利普的展示和娱乐之华丽壮观,使民众目眩神迷,虔诚的信徒全神贯注在宗教的仪式上,少数有见解的人,在他们焦急的心里,反复思索着帝国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命运。

自从罗慕路斯带领一小撮牧羊人和亡命之徒,在台伯河附近占山为寨以来,10个世纪倏忽之间已成过去。[399]最初4个世纪,罗马人胼手胝足获得了战争和施政的经验。他们严格运用这些规范,加以上天的垂爱,在接下来的3个世纪里,击败四面的敌人,统治欧、亚、非许多专制王国。到最后的300年,则消耗在表面的繁荣和内部的腐化之中。罗马现在成了军人、行政官吏和立法者的国家,这些人来自罗马的35个部族,共同融会成人类的共同集团,里面混杂着数以百万计的奴隶和省民,他们有罗马人的名字却没有罗马人的精神。一支佣兵,征自边疆的居民和蛮族,系唯一保持独立和滥用独立的人。在他们动乱不安的选择下,叙利亚人、哥特人和阿拉伯人相继登上罗马的王座,被赋予统治西庇阿征服地区和西庇阿自己家乡的专制权力。

罗马帝国的疆域仍然是从大西洋到底格里斯河,从阿特拉斯山到莱茵河和多瑙河。从世俗的眼光看来,菲利普是一位比哈德良或奥古斯都拥有更大权力的君主。虽然罗马看上去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令人精神昂扬的进取心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人民的积极性受到暴政的压迫而变得灰心丧志,军团的纪律在各种德行消失之后,独自支持起了国家的宏图大业,却因皇帝的野心而腐化,或因皇帝的懦弱而废弛。边疆地区实力衰弱,专恃防御工事,日积月累逐渐腐烂崩塌,大部分的行省成为蛮族逐鹿之场,不久他们便发现罗马帝国已步入没落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