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
茭白弯月高悬,皇宫上下静悄悄的。偶有一声虫鸣,在暗夜中格外清晰。
唯独凤鸾宫中的这盏油灯,灭了又明,柳乘风已经起身添了数次灯油。
已过三更天。
放下手中的花名册,柳乘风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郝菜花,甄美人、贾淑女。卓海鸥......
斜眼一瞥印刻在花名册中的名字,柳乘风的心底蓦的一沉。
这本花名册中,不仅记载有后宫中所有宫女的名字,为了以防万一,连所有妃子和妃子帐下所有侍女的名字俱都记录在内,但是却唯独没有一个人的名字,是叫慕容清!
柳乘风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唯一的可能,就是清儿用了化名!
何况,就算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但哪怕只要有着一丝丝的可能,柳乘风也不会放弃!
就算那个人真的不是清儿,他也一定要找到那名宫女核实清楚!
慕容清!
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柳乘风白日里见到那名宫女时的心情,就好似回到了三年前,同样没有言语能形容柳乘风当初的心情!
三年前,大雁关一役,柳家军三万人战死关外,梁京天险失守。
霎时间,社稷倾覆,江山易主。三江义军首领李志凡于十八路义军中率先攻入梁京,众义军首领遵照义军盟约,奉其为梁国新主。
李志凡称帝,大赦天下,同时命各路义军首领中,被分封的藩王加紧追击梁王一党。一时间,曾经的前朝重臣顿时个个成了惊弓之鸟!
无他,前梁的三十六郡基业,已有二十七郡归属义军。梁京被破,梁王逃逸,前梁社稷,至此终已无力回天!
至于前梁剩余的九郡之地,尽在西北边塞,远水难解近渴。况且梁京一破,犹如鹰断翼爪,边塞九郡,被义军收复亦只在迟早。
但李志凡攻破梁京,登基新帝后,却没有让人去屠杀前朝将臣。反而下令义军兵士远离将臣居所,不得侵扰!
可李志凡不动,不代表没有人动!
......
柳乘风有些痛苦的瞌上了眼,飘忽中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日黄昏。
大雁关破!
梁京天险失守!
民心......
早已思迁!
大梁将亡!
无力回天!
从两军对阵之时,李志凡大喊奇兵已不可能会出现的时候,柳乘风就知道大梁完了!
那只奇兵,乃是柳乘风上表梁王,欲请出皇宫羽林卫扮演西北柳家军来援,夹击李志凡右翼军的计策。
只要给自己几天时间缓冲,让连日作战的军士得到休整补给,柳乘风就有信心击溃李志凡的三江义军守住大雁关。
可是柳乘风怎么也没想到,大梁内部竟然已经腐烂如斯,如此重中之重的退兵之策,竟然会被敌军首领知晓。
如此朝堂,自己纵使能有三头六臂,又能奈何?
如此大梁,亡国注定矣!
可面对李志凡的劝降,柳乘风不敢说降,更不能说降!
他深深知道梁王的脾性,一旦他归降义军,梁京柳府,便会鸡犬不留。
虽然柳府中有不少柳家护卫以及暗里密道,可李志凡不敢赌!妹妹和清儿的命,他赌不起!
是以,就拿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吧!
当万千箭矢袭来的刹那,柳乘风许下了生命尽头的最后一个愿望——愿清儿,安好!
......
朔风烈烈,夹杂着漫天黄沙呼啸扑面!
柳乘风睁眼,日薄西山!
他依稀记得面对嗜血箭矢临闭眼前,身前近卫军士纷纷舍身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但柳乘风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可以活下来!
感觉着胸前的隐隐阵痛,柳乘风低头一看,金光晃眼。
身上的战袍早已破烂,战甲也龟裂四散,露在胸前的金甲,是柳家珍藏多年的软猬甲!
柳乘风心头恍然,原来是软猬甲保了自己一命!
软猬甲本是由金丝线和千年滕枝混合编织而成,柳家又在此基础上聘请了众多名匠,将这件软猬甲回炉重塑,镀上了万火不侵的真金,让这件软猬甲防御更胜从前。
虽然宝甲威力不凡,但柳乘风心里清楚,就算宝甲坚固,但万千箭矢袭卷,就是城墙也挡不住!
若不是一众近卫军士拼了命的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抵挡了大部分冲力,就算箭穿不透,仅凭冲击力道也能把自己震死。
佝偻着满是伤痕的躯体挣扎起身,柳乘风举目四望,暗压压一片,血潺潺涌流。跟在自己身边的柳家军兵士,无一幸免!
迈步走出血泊,柳乘风对着千百柳家将士深深鞠躬!
止不住泪流,但柳乘风不能停留!
看这样子,李志凡是在放完箭后便匆匆离去,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来得及补刀,不然的话,就算有软猬甲,自己也断无活下来的可能。
李志凡如此心急,目的无他!
梁京!
妹妹和清儿还在梁京!
柳乘风心急如焚,忍着剧痛跌跌撞撞的向梁京奔去!
荒凉的大雁关后百里,便是极尽繁华的梁京。
柳乘风顾不得许多,任由衣衫血印,匆匆玉佩换马,不敢稍停半刻的向梁京赶来。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柳乘风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仅觉白驹过隙,已然沧海桑田!
城门不在,楼垛溃陷!彩旗不竖,狼烟冲天!
想到仅在月余前,自己尚在这里整军进发大雁关。可不过月余时光,昨日高楼,已作眼前残垣!
梁京......
凉今!
柳乘风心中百感交集,迈步的腿脚陡然沉重!
梁京已毁,相府可安?
远尚可念,愈近愈慌!
柳乘风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梁京是李志凡攻破的?还是其他义军?
攻进皇城的义军有没有下令清缴相府?
清儿和妹妹是否平安?
清儿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
她会不会伤心之下做出傻事?
我要找到清儿!
我要尽快找到清儿!
腿脚一片酥麻,柳乘风感觉腿已不是自己的腿,脚也不是自己的脚。更仿佛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不觉身上伤口疼痛,甚至不觉自己在走。
心慌,心焦,心在抽搐!
六感之中,只闻心砰跳!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走过,只知道相府就在前方!
翻过那条街巷,就是相府!
妹妹在里面,清儿在里面!
清儿就在里面!
近!
接近!
再接近!
远处已经依稀能够望见相府的宅门,周围流窜着四散奔逃的军民。
蓦然,就近有一声急呼叫响在柳乘风耳畔!
“大家快跑啊,逃兵杀人了!保卫丞相府的官兵叛变了!”
——保卫丞相府的官兵叛变了!
一语惊雷,柳乘风陡然清醒!
却在这时,远处相府中猛然一声轰天震响,直荡的大地震颤,云层飞散!
相府之中,嘶声震空,火光冲天!
那处方向......
相府酒窖!
酒遇火燃,焰海连绵,刹那间卷席了半个相府!
柳乘风的心,也跟着焚烧,在心田中炸起了无边悲愤!
清儿!
人头攒动,山呼海啸。相府府门大开,硝烟漫散。形形色色的人流从相府府门涌出,不乏衣衫褴楼,蓬头露面之流,老弱妇孺,青年少壮皆有。
柳乘风心乱如麻,逆着人流向相府挤去。但相府中的人流仿佛无穷无尽一般,黑压压的直扑而来。焦急中柳乘凤不禁想动用武力,但看着眼前一个个在破灭中挣扎活路的脸庞,他实在难以下手。
一时走思,冷不防人潮涌动推攘,柳乘风只觉胸口猛然一痛,差点被人流推到在地!
此时方觉全身剧痛的柳乘风才赫然惊觉,自己伤势已经如此之重!
箭矢的冲击早已震伤了全身骨骼,再加上如此长时间的奔袭,即使柳乘风自小习武,也挡不住这接连的身心透支。
一股股困倦席卷,柳乘风一个踉跄,脑乱如麻,只想沉沉的睡去。
但他不能让自己倒下!
狠咬舌尖,柳乘风靠着剧痛凝神,缓缓站直了身体。
现在的情形,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一兵半卒,如果此时倒下,如何能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清儿和妹妹?
妹妹是自己最亲的亲人,清儿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如果她们不在了,那自己还有什么能够去守护的?
“凤儿!清儿!你们在哪里!”
时间紧迫,此刻他根本不知道相府里的情况,眼看着周围环境如此混乱,焦急中柳乘风放声大喊,沙哑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人音,阵阵尾音穿透传荡,撕心裂肺的呼喊直冲相府之中!
但紧接着就是一口鲜血长喷,柳乘风剧烈喘息,有些佝偻的僵直了身体。
也就在这时,相府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虽然因为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但熟悉的声音却让柳乘风瞬间打起了精神!
是凤儿的声音!
妹妹在相府里!
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