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澈
新生代人气写手,文风细腻,脑洞丰富。在粗糙的生活里,用嘴细致的心去感受一切,并永远深藏一份美丽的初心。
他混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在遍地的陶瓷碎片和斑斑血迹中,她环抱住唯一完好的薄胎瓷,如同抱紧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几缕晦暗的光线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渗透进来,照出她苍白颤抖的、似乎随时可能迸出痛苦呼号的嘴唇。
他等待着她的发泄,痛哭或嘶吼都可以理解。然而,一切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发生。她没哭没闹,只是安静地站在满地狼藉之中,如同脚下的碎瓷一般,是空洞的、破碎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还未从巨大的变故中清醒过来。
沈瓷记得,就在三个时辰前,自己还和父亲兴奋地讨论着这批刚出窑的薄胎瓷。其胎质细腻,轻巧秀丽,虽然离薄如蝉翼还差了点儿,但已可以称作上品。多次探寻失败后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父女俩的喜悦自不必说。沈瓷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着上个月欠下的瓷窑租金,终于可以还上了。
“阿瓷,来,你把这个花瓶送给卫朝夕。”沈父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釉面上的缠枝莲纹,这才将花瓶递给沈瓷,道,“说实在的,若不是因为你同卫朝夕是好友,她爹必定不会容许我们时不时欠下一两个月的租金。你把这个送给她,让人家看看我们新做出的这批薄胎瓷,也好让她和她爹心里有个底。这钱啊,很快就能周转开了。”
沈瓷点点头,轻手接过。白玉般的瓷底上,柳黄、嫣红、藏青点缀其中,泛着透亮的光泽,她的嘴角牵动起一个轻盈的弧度。
“爹,那您在家等着,我快去快回。”
沈瓷用一块靛青色的方巾裹住花瓶的下围,抱在怀里便往外走。从瓷窑到街市,要穿过自家卖陶瓷的商铺,沈瓷匆匆经过时,像往常一样放慢了脚步,似乎怕惊扰了这一店易碎的物什。
在这里,她头一次看见了他。
年轻男人有着浓黑的眉毛和眼睛,一身墨色团福锦缎长袍,腰际束着镂雕麒麟纹青玉带板,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看起来不比她大多少,独自一人在小小的店铺里晃了一圈,完全没有留恋的意思,末了皱起眉峰,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腿便要离开。
沈瓷原本是没有在意的,可是刚转回头,余光便瞟见了他那个皱眉摇头的动作,又瞧他一声不吭便要走,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被看低的不快。沈瓷站在原地想了想,这样一个富家公子,若是看上自家的陶瓷,那她父女俩必定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她因为这想法凑足了底气,快步上前,赶到他身侧,轻轻福了福身,道:“这位公子来去匆匆,可是小店无一物能入您的眼?”
年轻男人微微一怔,脸色转瞬变得从容不迫。他看了一眼这个抱着花瓶的少女——身子微微低福着,语气动作都是有礼有节,眼神却是倔强的,像是挽留,更带着点儿不甘心。
他方才悄悄从父王视察的队伍里溜出来,如今颇有些闲心。听了沈瓷的问语,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虽然没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可那声笑,已泄露了他的答案。
沈瓷听出了他的不屑,也没恼,依然保持着恭恭敬敬的姿态:“公子是有见识的人,可否帮忙瞧瞧我手中这件薄胎瓷?”
他低头一看,伸手便将其从靛青色的方巾中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沈瓷没作声,任由他看去,也不在一旁说什么谄媚或自夸之词,只安静地等着这年轻人的品鉴。这安静令他感到满意,像是她屏着气在聆听他,便不由得将手中的瓷器瞧得更仔细了些。
“我看啊,就你手上这件,还勉强算是不错。”他下了结论,又用手指轻轻弹了两下瓷面,补充道,“不过,离我想要的标准,还差得远。”
沈瓷瞧他说得煞有介事,又是年纪轻轻,不知是什么来头,思考片刻后,方道:“还请公子指教。”
他愣了半秒,自己并不是品瓷的行家,甚至对此全无研究,只不过平日里耳濡目染,自然分得出优劣。若真要他品评,却是毫无章法。分神间,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谁知沈瓷也正巧抬起眼来,两个人的目光碰上,谁也没让谁,他心里却莫名地起了涟漪。
他将手中的花瓶递还给她,用这传递的时间快速拟好了腹稿,神情已恢复从容淡定,架子端得足足的,就这样开说了:“先瞧你这瓷胎吧,细腻是细腻,可作为薄胎瓷,还不够薄,透光程度做不了上等的薄胎皮灯。因此,制陶的技巧,还不够娴熟。可是,最重要的缺陷,却不是这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等着她迫不及待地追问。可这小姑娘像不懂似的,认真地聆听着,就是不接他的话。他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沈瓷这才开口,遂他的意问道:“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得到台阶,话语方脱口而出,一本正经地道:“是画技。”
“画技?”
“对。”他点头,目光在她身后的陶瓷店铺里扫了一圈,道,“你这店铺里的陶瓷,还有你手上这件,画的都是匠人风格,按样板摹出来的。没新意,也没风骨。知道为什么官窑的瓷器最精致不?不光是因为资金充裕,还因为陶瓷上的图案都是京城画院设计的,那些文人画师多的是情怀风骨,在选材、内容乃至绘画技法方面,都比景德镇单纯的工匠更胜一筹。”
沈瓷原本没太把他的见解当回事,可听他这么一说,又细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她和父亲一直生活在景德镇,没去过别处。一时间,沈瓷竟禁不住想,父亲如此热情地投入瓷业,却成效甚微,是不是眼界没打开的缘故?
年轻男人瞧着沈瓷的神情,知道她已是听了进去,便越说越自得,越扯越笃定,方才还愁着不知讲什么,如今已是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姑娘,这景德镇虽然被称作‘瓷都’,但也有弊处,便是匠气太重、缺乏灵气。要我说啊……”他稍微顿了顿,觉察到自己的语调过于高昂,便放低了些,显得更加沉稳,“要我说啊,你若想在这一行真正站稳脚跟,不能单靠临摹别人的创意。你啊,得烧制出别人没有的陶瓷精品。这,才是关键。”
这话让沈瓷如同遭了一记惊雷,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他的话全是临场发挥,只不过是想端端架子,却一不小心说到了她心里去。
静了一会儿,沈瓷才回过神来,终于诚心实意地回应:“公子见解甚是独到,小女获益匪浅。不瞒公子说,我家刚刚才烧制成薄胎瓷,的确还有诸多不足。不知能否请您到瓷窑处看看,再指点一二?”
他正在兴头上,还想着乘胜追击再胡诌一把,便应了下来。抬腿正要走,路却被一个人挡住了。
“哎呀,小王爷,我可算是找到您了。”来人是个身着黄衫的女子,二十八九的年纪,头微微低垂着,急切道,“若是再瞧不见您的人,王爷可要拿我们这群下人开刀了,还请您啊,赶紧同我回去吧。”
被称作小王爷的年轻男人,步子刚刚迈出一半,便不甘不愿地收了回来。他转过身来,刚好对上那黄衫女子恳切的目光。他悠悠叹了口气,满脸都是坏了兴致的失落。
“唉,走吧。”他懒洋洋地抛出几个字,没向沈瓷做什么解释,甚至看也没多看她一眼,跨步出门,就这样带着那黄衫女子离开了。
沈瓷愣在原地,望着那敞开的店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隐隐约约记得,今天似乎是淮王来景德镇视察的日子,那么,能被称作小王爷的人,身份已是显而易见了。
她仰起头来看了看,门外,天是青白色的,一如光滑亮薄的瓷釉。偶有浮云飘过,在釉料薄处,隐约显出香灰胎体,如同陶器破碎的一角。
沈瓷撤回目光,自讨没趣地笑笑,终于想起她原本要去的地方,理了理手中的方巾,重新抱起薄胎瓷,默默地朝卫家的方向走去。
小王爷朱见濂离开了沈家的店铺,带着黄衫侍女秋兰往回走。一路频频有人侧目,因为这年轻男人衣着华贵、气质出众,绝非普通百姓。
朱见濂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得稳稳当当,时不时还朝街道两旁的店里打量一番,这才想起刚刚离开陶瓷店时,忘了同那小姑娘告辞。
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忘了便忘了吧,今后恐怕也没有什么再见的机会。
朱见濂这厢正琢磨着,秋兰的声音便在身旁响了起来:“小王爷,容奴婢多嘴。王爷最近正琢磨着立世子的事,继王妃正虎视眈眈地想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去呢。您如今没有母妃支持,势单力薄,若是再这样胡闹下去,这世子之位恐怕就说不准了。”
朱见濂听了,表情未变一丝一毫:“怕什么,做不了就不做,我还真没放在心上。”
秋兰急了:“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婢明白,小王爷您不屑去争,但该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朱见濂顿住脚步,回头静静地看了眼秋兰,没再说话。那目光里,说不清是赞同,还是斥责。
前方的街道突然喧闹起来,人们渐渐围成一团。秋兰在朱见濂的注视中泄了气,垂下目光,悻悻地走上前,扒开人群一看,果然是淮王视察的队伍。
浮梁县令眼尖,认得秋兰是朱见濂身边的侍女,瞧她镇定的模样,便知必定是找到了朱见濂,连忙下令让簇拥的群众散开。层层人潮剥离之后,淮王终于看到了自己失踪半日的嫡子,正悠悠闲闲地站在路中央,若无其事地朝他作了揖,从容淡定地唤了声“父王”。
淮王不好当众动怒,只得将朱见濂召回自己身边,继续视察。他刚刚在浮梁县令的介绍下参观完御器厂,看了一大堆“官窑器”,眼都花了,现在打算寻一两处民窑随意瞧瞧。
没走多远,朱见濂便发现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再往前看,沈家的店铺已在视线可及的地方。他有瞬间的恍神,怎么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呢?蓦然,他想起了那个抱着薄胎瓷的姑娘。蛾眉星眸,桃花瓣一样的唇色,小小的低低的下颌,不爱说话,但看他的时候,眸子晶亮澄净。他还想起,他之前答应了她,要去她家的小瓷窑再指点一二,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此时,淮王已经瞧见了一家规模较大的民窑,外边的店面也修得精致大气,甚合他的心意,正打算带着一帮人进去呢。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那不安分的嫡子朱见濂突然顿住了脚,还没等自己发话,便扬手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去那家店。”
沈瓷沿着街市走了一段,又拐进一条深巷,行人便少了许多。围墙内,隐隐飘来了八月桂的香气,伴着交织纷飞的落桂与清风,似有凛冽的寒意生出。再拐一个弯,就是卫家的宅子。
她停下脚步,敲了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有仆从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看看便笑了:“哟,是沈家姑娘啊,来找小姐的?”
沈瓷点点头:“我有东西给朝夕。”
“姑娘且等等,容我通报一声。”
往常而言,沈瓷来找卫朝夕,是不必等太长时间的。可是今天那仆从离开以后,她花了从前三倍的时间,才等来了回应。朱红色的门再打开,却根本没瞧见卫朝夕的影儿,面前只有方才那仆从。
“姑娘,我家老爷和小姐有请。”
沈瓷没多问,心中已猜到了几分,跟着他穿过庭院里的假山花草和楼阁轩台,最后在一道虚掩的门后停了下来。仆从顿住脚,刚提起气准备通报,声音便被屋内激烈的争执声淹没。
“老爹,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阿瓷她家只是这几月资金周转不开而已,哪次欠你的租金没还?那瓷窑怎能说不租就不租了?”
卫宗明叹息:“朝夕,你还小,不懂事。因为你的缘故,这些年他们的租金我从来就没涨过,还不算仁义吗?现如今啊,是有人要花大价钱买那个小瓷窑,比起租给他们,实在划算得多。你爹我归根结底是个商人,哪能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做成了生意,还不是为了让你生活得更好?”
“你也不差这一笔生意,干吗非要卖那小瓷窑?”卫朝夕根本不管这么多,头发一扬,小手一挥,径直道,“我不听这些乌七八糟的理由,你就不许卖。不然,你让阿瓷怎么办呢?你让我以后怎么见她?”
卫宗明深吸一口气,还要说些什么,沈瓷身边的仆从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屈膝,含胸低首:“老爷,沈家姑娘到了。”
室内愕然静了下来,半晌后,方听见卫宗明浑厚的嗓音:“请她进来。”
沈瓷进屋,绕过一道屏风,便看见卫宗明一本正经地坐在中央。卫朝夕站在侧旁,嘴里包着空气,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卫老爷,朝夕。”沈瓷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场,只好直接道明来意:“我家瓷窑今日新产了一批薄胎瓷,我挑了一个过来,是想送给朝夕的。”
卫朝夕闻言一笑,几个碎步跑到沈瓷身边,接过花瓶摸了摸,转头便朝卫宗明抱怨道:“老爹,你看他们做的这花瓶,质量多好啊。薄胎瓷烧制难度很大,做的人并不多,这次肯定能大赚。”说完还冲卫宗明使了个眼色,带着点儿哀求的意味。
可卫宗明这次是铁了心要把瓷窑收回来,就当没看见,反而沉声道:“朝夕,无功不受禄,还给人家。”
卫朝夕别过脑袋,手里还拿着那花瓶,一动没动。
沈瓷心头一沉,不安的感觉空前强烈,上前两步,索性说开了:“卫老爷,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小女和父亲感激不尽。不过,我家既然已经成功做出了薄胎瓷,往后必定不会再拖欠您的租金,该涨的价,您也无须顾忌。只是,这瓷窑我们已经经营了许多年,如果换地方,一切都得重新开始。还请您网开一面,让我们继续待下去。”
卫朝夕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也帮腔道:“是啊,爹,您就网开一面吧。”
卫宗明无奈,只好强发出两声笑,斟酌道:“我不是要故意为难沈家,而是……我自己也没办法啊。”他离开座位,走到沈瓷面前,继续道,“沈姑娘,不瞒你说,最近我家手头吃紧得很,正发愁该怎么办呢。这不,昨天有人出了个公道的价,说要买下那座小瓷窑,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你看这几日,你和你父亲抽个空儿,便搬出去吧。”
话刚说完,卫朝夕刀子一般的眼神便射了过去,卫宗明心头一颤,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样,上个月欠的租金,你们也不必还了,安心去寻落脚处吧。”
“老爹!”
卫宗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心意已定,就这样吧。朝夕,你把手里的东西还给沈姑娘,还能拿去卖个好价钱。”
“这……”卫朝夕还想据理力争,手却被卫宗明攥紧了。他从她怀里扯出薄胎瓷,硬塞回沈瓷手里,瞪了女儿一眼,转头冲屋外果断下令:“来人,送沈姑娘回府。”
沈氏瓷窑里,淮王打量着这座小小的窑场。人手不够,物资不够,空间不够,连陶器也不够精美。不过,既然朱见濂抢先发了话,偏要到这个小瓷窑来视察,淮王也不好当众拂自己儿子的面子。
穿过店面,就是后院和瓷窑了。由于通道较窄,大部分的围观民众都被拦在外面,就连淮王身边的护卫也去了大半。
然而,就在那一部分追随着淮王的人群中,藏着一双幽沉锐利的眼睛,暗暗裹着杀气。
淮王这次视察,讲究的是亲民,便也没在意仰慕的民众跟着。一行人向着瓷窑内部走去,一路上所遇工匠皆屈膝行礼,唯在中央有个专心修瓷的中年男人,心无旁骛,仍继续做着自己手中的活。
他便是沈瓷的父亲了。
朱见濂四下瞧了瞧,没再看见方才那个小姑娘,心底隐隐生出些遗憾。他垂下眼帘,突然发现中年男人手中的薄胎瓷甚是熟悉,明显与那姑娘手中的花瓶是同一风格的。朱见濂想到这里,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这薄胎瓷,做得还不错。”
“是吗?”原本正与浮梁县令交谈的淮王回神,听了儿子的话,不禁上前几步,弯下腰细致观察起来。
薄胎上绘有青花纹样,轻巧秀丽。淮王看得赏心悦目,还想瞧得更仔细些,不禁探过手去,从沈瓷父亲手中夺过正在修缮的瓷器,站起侧身,想拿到阳光下照一照。沈父原本专注,手中之物突然被人夺走,下意识探身去抢,又怕不小心将瓷器摔碎,于是将整个身躯都抛了过去。
在这薄胎交接之际,人群里猛然冲出一道人影,刀刃在前,凝聚一点,直直向淮王劈下。眼见着手起刀落,前面却愕然横亘出一道身影,沈父斜贴过来,为救下摇摇欲坠的瓷器,倾身相护。
刀锋无眼,剑影无情,身影交替之时,刀锋却是愕然指错了焦点,收不住,血花四溅……
沈瓷从卫家出来,才发现变了天,半卷夕阳照下来,腥腥的,带着些血色。风声呜咽,围墙桂树的影子长短不齐,巷道过分地缄默岑寂,像一片宁静的墓穴。
同来时一样,沈瓷还是独自一人,一条靛青色的方巾,一个绘着缠枝莲玉的花瓶,一颗无所适从的心。
她还不知道已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噩运。
今日的街道似乎比往常空旷了些,有人正交头接耳,震惊错愕后,继而跑去了相同的方向,明显是去瞧热闹。沈瓷没心思打听这些,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告诉父亲要搬走的事。落脚何处,未来几何,都是迷惘。
就这样恍惚走着,她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店铺前,却见前方围了一大群黑压压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沈瓷没能挤进去,嘈杂的话语却不经过滤,撞进了她的耳朵。
“说这刺客呀,本来是想行刺淮王的,结果沈工匠为了保护王爷,用自己的身体替王爷挨了一刀,血当时就流了满地。人群一乱,那满窑的新瓷呀,全撞碎了!”
“人死了没?”
“哎哟,死啦!事发之后,王爷立马把景德镇最好的郎中给找来了,还是没救活。听说这刺客下了死手,刀刺下去没留分毫的余地。”
“那也是真惨,要是救活了,跟着淮王,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沈工匠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啊。这辈子,怕是有福享咯!”
沈瓷再也听不下去了,内心如同万千虫蚁啃噬,将她的肺腑搅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好似一张口便要吐出来般。她用尽全身力气拨开人群,闷着头冲进瓷窑,看见眼前的一切,便分毫不动了。
满地的碎瓷,满地的血迹,还有那被罩上白布的……父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