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阑与通天塔的第一次邂逅,发生在五年前他初来稷下学习的时候。那时他刚满十二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孩子——当然现在也没见过多少世面——面对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端的通天塔,他震撼得几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觉得哪怕是传说中的十二奇迹跟它比起来也相形见绌。但后来他习惯了通天塔的样子,也就见怪不怪,逐渐把那塔当成是个日晷——就像当地的农民一样——在晴天时他能以塔影的方向准确知道时间,除此之外他对那塔再无任何兴趣。当然,如果能攀上塔顶观星,他倒是十分乐意擅闯一次,至于什么不稳定的可持续万年不散的魔道之力,他认为那只是唬小孩的把戏罢了,尤其是那些动辄搬出什么创世神明的什么警示,他自幼听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
因此他怀疑一切创世神明的警示,也怀疑所谓创世神明的存在。
这天清晨,他装备齐全地走出梦蝶楼——稷下学者生活起居之处,楼名由贤者庄周所题——往通天塔的方向走去。所谓装备齐全,是指他身上除了带上打扫用的竹帚外,还带了一把斧子,一把锯子和一把刨子。他已经计划好,打扫完羊肠小径之后,就去贤者之林伐树,伐好的树木不能一口气全部带回梦蝶楼,所以要用锯子锯成若干截,还得用刨子把白色的树皮刨去,万一被人看见还能搪塞说是跟樵夫买的。处理好的木料他打算先放在林子某个隐蔽处,以后每天打扫小径后就去取几截回来晚上焚木取暖。
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整个计划,乌阑自觉天衣无缝。在路过学院大门时,他看见门外已有不少樵夫在兜售木料,还有一大帮同窗围着抢购。他在想如非囊中羞涩,他定不会冒学院之大不韪去贤者之林伐木。在前往通天塔的路上,他心中不禁惴惴,当他打扫完羊肠小径后,神情更为忐忑,就连举止也变得蹑祟,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想过就此打住,大不了厚着脸皮到关系好的同窗房里熬过这一冬。然而,那几个同窗一个鼾声震天,一个身有异臭,最健康的那个却有梦游症。某年学院远足,他就被安排与那几个家伙同帐,结果远足三天,他就三天没睡,自此他便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和那仨睡觉。他也想过问他们借木料,但他实在不想让人知道他穷得连木料都买不起,尤其是那个鼾声震天的家伙素来口没遮拦,让他知道自己连木料都买不起,定会传到自己心仪的女同窗韩若馨的耳朵里,这点尊严他自问是丢不起的。
看来只有偷伐白桦一路可行。尽管这风险颇大,但预料中也会有大收益。据闻若馨也是出身寒门,想必也饱受严寒之苦,如此一来也就可以“偷花敬佛”,大献殷勤。想到这,乌阑不禁一腔热血涌上心头,绕过通天塔,径往贤者之林走去。
在去贤者之林的路上,乌阑三步一顿足,六步一回头,就怕被人逮个正着。将到林子之际,学院悠扬的晨钟远远传来,他可不想错过半个时辰后的早饭,于是倏步窜进林子,左右寻觅,很快就找到一株不显眼的无名白桦。他朝手掌吐了一口唾沫猛搓猛揉,好让僵硬的手暖和起来,随即提斧将白桦砍断,再用锯子锯下一截,刨去树皮,砍成木块,然后把没用上的白桦以厚雪覆盖,最后捧着木料匆忙赶回学院。
一切是如此顺利,唯一不顺利的,是他送木料给若馨的时候被婉拒了,理由是早有人给她送来木料。想来也是,她是多么温婉美丽,宛如白玉雕琢,对她趋之若鹜的岂止自己一人。失望的他只好把偷伐来的木料全部扔炕里烧了,却没想到被窝暖了,人却失眠了,直到三更子时,才浑浑噩噩地睡去。或许人在年少时必须学会承受情窦初开带来的酸甜苦辣,否则又哪里懂得共渡一生的朝朝暮暮。
第二天清晨,他照样来到贤者之林锯木,忽见林中影影绰绰。农家孩子只稍看一眼,便知那是何物,当下寻着雪地上的痕迹找去,没多久便在一株无名白桦下发现了一个兔子窝。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兔子窝周围的环境,雪地有很多爪痕和兔子粪便,当下判断出这窝里至少有五只兔子。兔子在他看来就是一道美味佳肴,孩提时代就已经不知捉过多少兔子打牙祭,如果说他在稷下学院除了观星以外还别的业余兴趣,那捉兔子绝对是其中一项。对于捉兔子他实在太有经验了,还自称稷下第一人兔子猎人。但他并没有马上急于捉兔,毕竟徒手捉兔太费劲,他需要一些装备辅助。
到了第三天,乌阑出门时背上多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有一根胡萝卜和一支弹弓。这天正好是学院休假日,更是难得的大晴天,在前往贤者之林的路上,心情愉快的他一路哼着小曲。他已经计划好了将打来的兔子烤熟送给若馨,赢取芳心不敢说,但博得红颜一笑应该不成问题。他将胡萝卜放在兔子窝附近作饵,只等兔子一露头就用弹弓将其射伤,到时兔子只能束手就擒。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他低估了阳光照映在白雪上的刺眼程度,兔子是出来了,还把他的胡萝卜叼走,而他一连弹了数颗石子,却无一命中,反倒把兔子吓回窝里。
吃不上兔子事小,送不到兔子给若馨事大,当下气急败坏,徒手就去挖兔子窝。只是他同样低估了这个兔子窝的深度,挖了好半天也没有挖到底,再加上天气寒冷,泥土又冻又硬,直挖得他满手通红,别说兔子,就连兔子毛也没看见。他知道自己只是一时气急才如此鲁莽,兔子窝其实九曲十三弯,洞口远不止一个,即使让他挖到底,兔子早就从其他洞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