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声东击西

我不得不佩服老索朗关于流浪的智慧,虽然流浪狗所用的办法无非是偷、抢、骗、蒙等,但谁叫我们是在流浪呢!对流浪者来说,这些都是生存的智慧。

跟着老索朗,我们用了三天多时间就快走到一个叫曲水的地方。再有一天多时间,我们就能走到对面的雅鲁藏布江畔。

这三天的途中,有几段公路一面紧临拉萨河,另一面靠着山,算是险道。据说这条道叫国道,即使深夜也是车来车往的,非常不安全。老索朗合理分配时间,我们白天休息和寻找食物,夜晚走公路,避开了人类的关注。

老索朗突然问我:“你会游泳吗?”

我说:“不会,我从来没有游过泳。”

老索朗说:“你的家乡有条河叫虾曲,难道你没去河里玩耍过?”

我说:“没有,我生来有点儿害怕水。”

老索朗说:“想不到獒王竟然会怕水。你看拉萨河,能从浅的地方渡过去吗?”

我说:“不行啊,我不敢。拉萨河太宽了,水也很大。”

老索朗说:“那就糟糕了,雅鲁藏布江比拉萨河宽多了,水也大多了。”

我说:“你不会打算带我游泳过拉萨河吧。”

老索朗说:“若真是这样,我们倒会省去一天多的路程呢,可惜你不会游泳,我们只能绕道曲水大桥。那条路我只走过一次,不是很熟悉,不像走过的路那样轻松。”

他这么说令我很遗憾,但我家乡的獒犬都不会游泳,这是没办法的事。老索朗说曲水也是个比较大的市镇,最好晚上穿过去。

于是我们白天没有休息,从连片的庄稼和菜地里穿过,走到靠近曲水的地方。我们在一片树林里休息到傍晚,老索朗带我去北面的村庄寻找食物,这时候天色还没有暗下来。

老索朗希望尽快吃饱,趁夜穿过曲水和它西面的独行道。

刚走到村庄中间的车道旁,我就发现了那辆汽车,正是它把我带到拉萨的。

我正惊疑,老索朗叫了起来。我回头一看,那三个外乡人已经从一所房子里冲了出来。蓬头胖子的手臂上扎着绷带,估计是骨头被我咬碎了。

我们立即向南跑进庄稼地里。地里的小麦很深,聪明的老索朗和我都保持安静。我们先向东潜伏,把那三个人向东吸引。然后,我们躬下身子向西爬行,很快便潜伏到先前的树林子里了。

我们在树林里警惕地等待着,希望那三个人向东追去。老索朗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

我建议:“我们立即穿过曲水,暂且忍耐一下饥饿。”

“不行啊,曲水的西面有好长一段路是靠山临水的独行道,一旦在那里遭遇他们,你是跑不过汽车的。”老索朗说罢,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你能游泳,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不知为什么,他补充的那句话格外有力量,让我再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老索朗又说:“走,我带你去河边弄点儿吃的。”

我们往西南方向走,那里有一片乱石滩,一些房子还未建成,根本就没有吃的。老索朗又往东走,来到一片池塘边。他让我等在岸上,自己下了水。

他在水里走走停停,鼻子几乎触着水面。突然,他的嘴扎进水里,然后就咬住了一只动物。

他把那只动物扔在岸上:“吃吧,这是鱼。”

那动物在岸上挣扎着,没有腿,不能逃跑。我小心翼翼尝试着咬了一口,它竟然毫无反抗力。

“挺好吃的,你得学会适应。流浪的途中少不了要吃鱼。”

我便吃了起来,说实在的,鱼并不怎么好吃,大概是我没吃习惯的缘故。

老索朗很快便咬住了好几条又大又肥的鱼,然后我才知道,这些鱼是人类养殖的,就跟牛羊差不多,只不过牛羊生活在草原,鱼生活在水里。

我们吃得肚子鼓鼓的,老索朗又带我往南走。绕过一道方形围墙,来到了雅鲁藏布江畔。雅鲁藏布江比拉萨河更宽广,河水分成许多股,中间还有一道道的泥沼。从河北岸往南岸看,在漆黑的夜色里,几乎看不到南面的山。

我以为老索朗又要说关于我不会游泳的话,但他没说,默默带着我返回那片树林。

返回树林的途中,老索朗突然开口说话了:“曲水这个市镇其实也是在山口,它的北面是一道川地。往西去的路在雅鲁藏布江边,由于曲水西边的山很陡峭,所以没办法翻山过去。过了曲水,会有一段北面靠山南面临水的公路,这段危险的公路走完后,会遇到一片开阔的平地。达嘎乡就在这片开阔地上,过河的曲水大桥正在达嘎乡中心。至于那里的具体情况,因为我只走过一次,所以没办法讲给你听。”

我听着他说话,心里却想,反正我跟着你,你怎么走我就怎么走。所以我没有听得很用心。

老索朗继续说:“达嘎乡只有一座桥,所以只要你到了达嘎乡,就不会走到别处。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走上曲水大桥。但是,那座桥也是很危险的,因为附近所有想要过江的车都走那里。”

我觉察到老索朗想要表达什么,但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停下脚步,盯住我说:“我的意思是,那三个外乡人也许会在桥上等你自投罗网。”

我一时惊愕,不知道该说什么。老索朗又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他们会认为我们渡河过去呢。”

我仍然沉默着。老索朗说:“曲水大桥的南面,而且是正南面,有一座不起眼的山,它叫曲吾日神山,是我们山南四大神山之一。曲吾日神山被誉为‘藏地幸福之源’,如果能绕着它走一圈,定会得到幸福的。”

我心想这老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嘴上就说:“您老知道的真多,我们山南四大神山是哪四座呢?”

老索朗给我讲:“山南四大神山是指雅拉香布神山、贡布日神山、海不日神山和曲吾日神山。贡布日神山在泽当,海不日神山在桑耶寺,曲吾日神山就在曲水大桥的南面。至于雅拉香布神山,我听说在贡布日神山的南面,但没有去转过。”

我听他这么一说,就问:“这么说除了雅拉香布神山,其他三座神山您都转过?”

老索朗叹息一口气,说:“我之所以会流浪到拉萨,就是沿着贡布日—海不日—曲吾日三座神山的路线走的。曲水大桥也只走过那一次。”

我还想再问他为什么要拜访这些神山,他竟大步走了起来,把我甩在后面,显然不愿旧事重提。

到了树林,休息到快天亮时,老索朗把我叫醒了。

我说:“你睡不着吗?”

他说:“是啊,我思考了一夜,如果我们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一定会被那三个人跟踪上的。我们犬类的记忆力很强,离乡很远都能原路返回,这一点人类是熟知的。我猜那三个人定会沿路抓捕你,我们靠步行,他们开着车,一天之内能去泽当几个来回。这样一来,你迟早还会被他们捉住的。”

他的话使我忧愁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索朗又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但不知道你是否同意。天亮以后,我们在公路边等着,那三个人如果没走远,定会追我们。我们往拉萨的方向跑,让他们追一段路程。然后我们分开,你继续向西潜伏,我一直往拉萨走。我走走停停,不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这样他们就被我引开了。”

我说:“这样不是让你陷入险境吗?”

老索朗笑着说:“你错了。他们之所以要捉你,是因为你是最优秀的獒犬,獒中之王,很值钱的。像我这样的混血老狗,拉萨市里满大街都是,倒贴给他们,他们还不情愿领走呢。”

老索朗说得有理,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他说的办。

我们来到车路边,大摇大摆地走动,却时刻提防着每一辆过往的汽车。

等到下午,正在老索朗表现出失望的时候,那辆汽车突然出现了。他们果真没有走远,一直在附近搜索我。

我们向东逃走,引诱他们往拉萨方向追赶。到了傍晚,我与老索朗分别。

老索朗叮嘱说:“兄弟,曲水西面的那段道路和曲水大桥是最危险的两段路,过了曲水大桥你就安全了。但一切皆有变数,所以你要时刻当心啊。”

我多次感谢老索朗,然后掉头向西走。老索朗则蹦着跳着叫着,把那三个人往东面的庄稼地里吸引。

我一路狂奔,很快到了曲水的市镇,也顾不得肚子饥饿,潜伏到了市镇西面。市镇西面的房屋太密集,我等到夜深人静后才穿过去,找到了位于江边的宽阔大道。

即使深夜,车道上也陆陆续续有车辆通过。我一路提心吊胆,不敢稍有放松。

赶在黎明到来之前,终于来到开阔的平地。那里也是大片的庄稼,既没有动物也没有人,很安静。我终于放松了警惕,却感觉到肚子很饿。

我突然产生一种想法,也许老索朗根本不想陪我去泽当,他提出“声东击西”的计谋一方面是为我的安全着想,但更可能为他返回拉萨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我这么想着,既有点儿失落又有点儿担忧,未知前途如何。但不管怎样,我不可能再返回去找老索朗了。

前路漫漫,我只能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