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藏獒。
我叫巴勒占堆,人们称我巴勒。“巴勒”是老虎的意思,“占堆”是降妖除魔、克敌制胜的意思。
我出生于寺庙,成长于寺庙。僧人给我取名巴勒占堆,寓意是要我成为降妖除魔克敌制胜的老虎,护佑寺院和僧佛。
我出生于措美县古堆乡的让宗寺。我的母亲是让宗寺护院神犬,她是血统纯正的虎头藏獒。我的父亲据说是一代獒王,但谁知道呢,反正我没有见过他。
我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带去了当巴寺。当巴寺位于措美县乃西乡,我在那里成长为一位新獒王。我不仅护佑当巴寺僧佛的安全,还统领当巴、达尔玛、隆嘎等土地。因为我的领地分布在虾曲河谷的两畔,所以被藏獒们称为“河畔獒王”。
我在当巴寺的生活是幸福、愉快和充实的。当巴寺不是顶高的地方,那里光照充足,气温比我记忆中的让宗寺更温和。在我的领地上,人类放牧较少,种植青稞、小麦、油菜的多。
在那里,我有一众出色的朋友,有忠诚的配偶。我们坦诚以待,相处融洽。
我经常巡查领地,帮助我的兄弟们击退进犯领地的高原狼、藏马熊、雪豹和其他地区流浪过来的凶猛藏獒。他们尊敬我、拥护我、爱戴我。我们一起玩耍,一起放牧,一起战斗。那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啊!直到三个外乡人的到来,他们几乎葬送了我的幸福。
我被偷走了。
那是盛夏时节,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雪山四周的冰川都融化了,虾曲各条支流的水都涨了起来。雪水滋润了草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派生机盎然。
牛羊的皮毛都变得油亮光滑,他们贪婪地吃着青草,养膘蓄锐,以迎接漫长的冬天。青稞、小麦、荞麦生长得正旺盛,绿油油一片一片的。
在我眼中,最好看的要数油菜花和格桑花了,它们一个是一片片的金黄,另一个是一片片的红白粉紫,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我们在花海里穿梭、玩耍,无忧无虑,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乡人从遥远的地方来到当巴村。
那天阳光明媚,卧在寺院门口的我睡得正香,两个当巴村的村民带着三个外乡人来到寺院。他们的着装、相貌、谈吐,甚至身体散发的气味,都标明是外乡人。
我看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不禁有些生气。于是,我抖擞精神,居高临下地冲他们怒吼了几声。他们中的一个被我的气势吓到了,连连后退,脚底一滑,瘫坐在地上。
两个当巴村民急忙拦在我面前,生怕我伤了外乡人。我冲着他们又吼了几声,逼迫他们也退下寺院门口的台阶。这两个村民也不是什么好人,最近两年,我领地上的几条好獒都被他们带去了外乡,再也没有回来。谁知道他们对我忠诚的伙伴做了什么!
寺院堪布这时候出来了,他吆喝了一声,害怕我的不友好惊吓到客人。我回到寺院中间卧下。
堪布迎进了五位客人。两个当巴村民立即向堪布表明来意,那三个外乡人是来购买我的。
在当巴村民与堪布交谈的时候,我留意到那三个外乡人中的一个,蓬头大脸,浑身肥胖圆润,真像我们藏獒中长毛蓬头的獒。他始终盯着我,不断地重复一句话:“好獒,獒中之王,果真不愧是獒中之王。”
那个蓬头随后向堪布表明,他愿意出三十万元购买我。堪布不为所动,他就加到了五十万元。堪布很客气地把他们送走了。
第二天,那五人又来了。我照例冲着他们一通大吼,吓得他们双腿软如稀泥。他们又向堪布提出七十万元的购买价格,堪布仍不为所动,客气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第三天,我在前往达尔玛的途中,也就是虾曲河畔的泥土公路上,又遇到了他们。他们开着一辆身躯庞大的汽车,停在我身旁,这激怒了我。我冲他们大吼,他们便开车往下游缓慢地跑起来。
他们与我要走的是同一条路,所以我假装追逐着他们,一直不停地吼叫。说实在的,好久没有战斗了,我的嗓子沉寂得快要生锈了。借着这个机会,我一直把他们追赶到去达尔玛的岔路口,他们往北去了,我则向东走。
我回到当巴寺已经是第六天了。堪布知道我作为獒王的职责,无论我出去多少天,他从不责怪我。看到我回来了,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你知道吗,巴勒,你走之后,他们又来了两次,最终提出要给我一百万元买走你。我对他们说,寺院的藏獒是不卖的,就算给我一千万元也不卖。一位僧人会卖掉护院神獒吗?”
当那些外乡人第一次提出要购买我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担忧。当巴人是轻易不会卖掉自家的藏獒——除了那两个给外乡人领路的败类。寺院更不可能卖掉护院神獒,因为我们是神的护法,僧人会亵渎神灵,会卖掉神灵的坐骑吗?
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始至终都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被卖掉。就算某些牧民迫不得已卖掉自家的藏獒,寺院的堪布绝不会卖掉我的。
我照例在领地里巡逻,还与打拉日雪山下来的野狼痛快地干了一仗。隆嘎有一位老牧人,在茶拉托岗下牧羊。他家总共也没养多少羊,更没有放牧的藏獒,深入雪山腹地放牧,被两头高山狼盯上了。
我赶到时,那两头狼已经偷吃了一只羊。我与两头高山狼干了起来,山下的藏獒听到我的叫声,纷纷回应并朝山上赶来。几头狼已经吃饱,所以无心恋战,迅速逃跑了。
藏獒跑不过野狼,所以我也只能让他们逃之夭夭了。
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发生,我一路布防,回到当巴村口的山坡已是深夜。
一辆巨大的汽车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不由得火冒三丈,因为这辆车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三个外乡人的车。他们就在车上,用大灯照着我的双眼,让我差点儿眩晕。
我朝他们怒吼,甚至扑到了车窗玻璃上。无奈他们是藏在车厢里的,我只能恐吓,伤不了他们。
汽车缓缓挪动,就像一只笨拙的巨型猛兽与我周旋。我隐约听懂那个蓬头胖子说不能射到我头部,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东西扎在腰上,就像一根刺,虽然不疼,但我瞬间浑身酥软,头晕目眩。
我迅速跳入黑暗中,往山坡上逃。没跑几步,四肢已不听大脑使唤,双眼沉重得睁不开了。勉强挣扎了几步,我再也撑不住了,倒在地上。
那五个人把我抬起来的时候我还有意识,但动弹不得,也叫不出声了,甚至连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咆哮都做不到。
当我清醒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只大铁笼子里,铁笼子装在汽车后备厢里。铁笼子靠着汽车后排座位的一面装了木板,所以我的爪子伤不着他们。
我不断咆哮。他们发现我清醒了,停车打开后备厢的门,观察了我一会儿,然后又关上后备厢,继续赶路。无论我再怎么咆哮,他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我发现他们在向北走,第一个被我认出的地点是德穷村。这个村子我很熟悉,虽然是黑夜,但一眼就认出来了。
汽车又高又大,视野很开阔,这让我稍微放松,只要记住去往哪里,我总会想办法回来的。
接着到了乃西村,也是我比较熟悉的村子。我意识到他们会去措美县,那个我去了好几趟的县城。但是,汽车没有在措美县停留。
措美县是我到过的最北的地方,过了措美县就是陌生之地了,于是我又惊慌地大吼起来。
汽车继续向北走,最后进入了一片大草原。这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草原,在夏日里,它比我的家乡当巴更美丽。
他们在草原里停下车,然后,两个当巴村的败类离开了。我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吼,恨不能冲过去把他们撕成碎片。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几个忠诚而优秀的伙伴是怎么平白无故消失的,他们都跟我一样,是被这些败类偷走卖掉的啊!
剩下的三个外乡人想在车上睡觉,但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我不断咆哮,抓着铁笼子。他们很无奈,又开动车子往前走。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听到了“哲古镇”的字眼,于是突然醒悟了:他们已经到了哲古草原。
我经常听藏獒和藏民们谈起哲古草原,它是围绕在哲古措周围的草原,夏季风光美丽无比。现在看周围的景色,的确是哲古草原,我的祖先就是哲古草原上的牧犬。
在靠近城镇的地方,他们把车停下。车上留着一个人,其余两个人寻找地方睡觉去了。因为我的叫声使他们无法入睡。
这时天已亮了,我看清了所在地点的面貌。东方是一面巨大的湖,它就是传说中的哲古措,湖的四周正是哲古草原。
哲古措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湖,而且非常美,但我没有心情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