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战传说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所见到的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那人身上披着一件紫色的袍子,袍子宽大得不成比例,他的整个身躯被袍子完全笼罩了。
更为诡异的是他的头部,他的五官脸庞以及露在衣袍外的肌肤竟是金黄色!
绝对如金子一般的黄色!
甚至还有着唯有黄金才会有的幽幽光泽!
他的五官的形状与常人无异,但因为脸部肌肉浮肿而呆板,使之五官仿佛是生生地嵌入般。
他的脸,他的肌肤,就如同是用极为柔软的黄金铸成的。
甚至还有他的双手!
一股彻骨凉意直透战传说心底,他的手心却已有了冷汗渗出。
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先前此人扣住自己的手腕时,会是那么的冰凉。
战传说怔怔而立,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的金铁交鸣声停了,空气中似乎平添了微甜的铜锈般的气息。
战传说终于吃力地吐出一句话:“怎会……如此?!”他骇然发现自己的话中却透着幽幽冷气!此时他感到正因曾受到对方的攻击,其心绪才显得略为安静一些,因为他至少有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只有人才会武功!
那形如鬼魅般的人眼中蓦然射出极为悲恨怨毒之色,他嘶哑着声音道:“这是魔鬼的咒念!亦是永远不可解除的咒念!它已困扰了我整整十五年!”他的声音越发诡异而沙哑。战传说忽然后悔了,他后悔不该强人所难。
望着对方那痛苦的眼神,他不由起了恻隐之心,试探着道:“莫非,这是一种病?”
“一种病?”那形如鬼魅般的人摇了摇头,道,“我本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生病的人。”
战传说几乎失声笑出:世间又岂会有永远不生病的人?
但他终是没有笑,因为他突然想到世间既然可以有人拥有如黄金一般的肌肤,为何不可能有永不生病的人?
神秘的戈壁。
神秘的古庙。
神秘的人……
战传说看出那人决不是戴了黄金铸就的面具。
那诡异莫测的人重新退回了那片阴影之中,声音低缓地道:“我的模样很丑,是不是?”
战传说心情极为复杂。他曾无数次猜测与父亲相见的神秘人物的身份、模样,却万万没有料到父亲每年八月十五远涉万里所约见的却是如此一个丑怪之人。
他当然不忍心如实回答对方的话。凭直觉,他感到此人心中一定有着深深的怨愤,在他那让人难以正视的面目之后,一定隐藏着惊世骇俗的真相!
他沉默了少顷,道:“既然前辈是家父的朋友,就一定是一个值得晚辈尊重的人。至于其他的,至少在晚辈看来并不重要。”
阴影中的人似乎为他的话所触动,久久无语。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马蹄声。蹄声并不十分密集,听其声,应是向这边奔驰而至。
战传说心生疑虑,他知道来者已决不可能是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了。
那么,来者究竟又会是谁?战传说警惕起来。这时,阴影中的人缓声道:“传说,你一定很累了,先歇歇吧。”
其声似乎有着奇异的魔力,战传说微微一怔之下,忽然真的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感到眼皮越来越沉……
终于,他的意识飘离了他的身体。
这是一片水草丰茂的土地,远处峰峦起伏,在天际描出一道曲折迷人的曲线,轻松拂过的微风温柔而湿润。在这片平缓的草地与远处的群山之间,是一个美丽的湖泊,湖水清冽,倒映着蓝天。
旭日初升,东方天际还飘游着淡淡的金黄色的云彩,一群云雀在草地上忽起忽落。
当战传说睁开双眼,所见到的这一番景致让他迷惑不已,他发现自己竟是仰卧在一处平缓的草地上。
望着眼前的一切,再忆起那荒凉的戈壁,神秘的古庙,恍惚间似若隔世为人。
战传说翻身坐起,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已不再疼痛。他急忙仔细察看,愕然发现右腿的伤口竟没有任何疤痕,连少许红印也没有。
战传说怔立当场!
少顷,他忽然飞快地抬起左脚。他决不相信自己的伤口会在一夜之间恢复得如此完好!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伤处是在左腿而非右腿。
但左腿赫然亦是没有任何伤痕。
战传说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侧还有一个包裹,包裹并非以寻常布料织成。他满怀狐疑地伸手触摸包裹,感到触手处极为细腻光滑,这才发现它根本不是布料所制,而是用极薄的兽皮制成。
战传说想不出世间何曾真有如此薄而光滑的兽皮。
但他已无暇对此细加思忖,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裹,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一支箭。
战传说相信这支箭应是射伤他的那支箭。
他心情复杂地端详着手中的箭,这是一支燕尾箭,但其箭头却与寻常燕尾箭有异,此箭箭头锋利,却微微下弯,形如鹰隼之喙。箭尖形状如此,必然会影响箭矢在空中划过的轨迹,那么运用此箭,其力道、方向岂非极难把握?
当初拔出此箭时,他便留意到此箭的独特之处,只是当时步步危机,未多加思索而已。
箭如此奇特,那么要找出它的主人就决不会太难。
包裹中除了这支箭外,还有一些干粮,以及一封信笺。
战传说心中一动,急忙将信笺拆阅。
只见上面写道:
“传说,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降临,你父亲未能再如期前来。虽然你天资不凡,但命运决定你也许永远都无法成为真正的高手,所以你亦不宜再踏足这片土地。这是一片死亡之地,此次你能活着离开,已是极为幸运。自此之后,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成为‘龙之剑’的真正主人,那你可再来此地见我,相信你一直想解开生母之谜,那时我定会为你解开此谜。”
“只是也许此愿永远不会有实现之日,因为命运决定你几乎决不可能成为家族内最出类拔萃者!所以,我要予你一个忠告:远离武道,远离武界,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忘记你曾经的身份与经历……”
信笺、包裹应该是古庙中的神秘人物所留下的。
“他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解开生母之谜?怎会知道我难以成为‘龙之剑’的真正主人?”
“不错,平时无论我怎么努力,其武功都在族中同辈人之下,为此我曾心灰意冷,以为自己天资愚钝。先前我的武学修为总是裹足不前,父亲却从未责备我,而常常郁郁不欢,借酒消愁。以父亲的心高气傲,他本应难以忍受我远逊于族中同辈人才是。照此人所说的看来,莫非这其中另有玄奥?父亲对此应是知情的,但为何从未对我提起?”
战传说心中疑虑重重,他站起身来,四处眺望,目光所及之处,与戈壁的景致截然不同。
显然,在不知不觉中,战传说已离开了戈壁。
古庙中的神秘人物为何要以这种方式送走他?
他在古庙中听到的金铁交鸣之声由何而来?
那奔向古庙的马蹄声引来的又会是什么人?
诸多诡异莫测的变故是否与“异域废墟”有关?
战传说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成为永远的不解之谜!
镇子有四五百户人家,很局促地窝于辟山之间。密集的屋子高低错落,使小镇的每一条巷子都显得狭窄、阴暗而曲折。若是立足于远处的山巅俯瞰小镇,自是能一览无遗。但当你在小巷中来回穿行时,就会感到小镇的复杂。
在纵贯小镇的唯一一条长街上,战传说便看到了“喜来客栈”的招牌,招牌下方墙角处用红漆画了一个醒目的箭头,将欲投宿的客人引入一条小巷中。但直至走到小巷的尽头,也仍未见有客栈,却又看到了一面石墙上的箭头,箭头直指一条更为狭窄的巷子。
曲曲折折不知迂回了多少次,更不知自己已在镇子何方——战传说终于见到了“喜来客栈”。
客栈左侧是一座古刹,殿阁雄伟,松柏参天,香火的气息飘过了高墙。
客栈的右侧亦有高墙,高墙内应是一大户人家。与客栈毗邻的那座楼高达三层,飞勾的檐角超出高墙,遮拦于巷子、客栈的客房上,使小巷中的光线更为暗淡,客栈更显遮掩。
客栈前有一身形微胖、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他的身躯几乎是深深地陷入其中。唯一自高墙、古木的缝隙间透入的一束夕阳正好照在老者的身上,使他身陷异乎寻常的光亮中,以至突兀而醒目,似乎与周边的景致毫无联系,而是独立地存在着。
当老者的目光落在战传说身上时,脸上竟没有愉悦的神情,而是有些意外地望着他。直到战传说踏入客栈前的几步石阶时,老者方慌忙起身,笑脸相迎道:“客官要在小店投宿?”
语气显得颇为疑惑。
战传说颔首应是,忖道:“此处既然是客栈,我来此投宿,自是天经地义,为何他却神情古怪?”
老者一边将战传说往里边引,一边道:“这样的日子,本是极少有人会在小店投宿的。”
战传说随口问道:“这却为何?”
老者道:“今日是中秋佳节,谁都想在这样的日子里赶回家中团聚,又有几人愿意独自留在他乡?”
说到这儿,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喊道:“罗三,快准备热水,有客!”
客栈前堂空无一人,老者的声音在前堂嗡嗡回响。在巷子里看喜来客栈,因为处于古刹与另一大院高墙间而显得格外低矮狭小,走进客栈里却可知客栈其实尚属宽敞。
后面响起散漫的脚步声,老者方转身对战传说道:“小店今日只有公子一位客人,所以……”
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了。
因为战传说竟仍站在门口处,以惊愕的目光望着老者,让老者自感不妥。正待相问,已听战传说道:“店家,你说今天是中秋节?”
老者心中恍然大悟,不由笑道:“正是,公子莫非连时日也忘了?”
战传说愕然怔立,半晌后,他又道:“那么,今日就是八月十五了?”
这自是废话。
老者哈哈干笑二声,脸上神色却不好看了,口中道:“公子真是有趣得紧。”他心道:“此人虽神采不凡,但听他言语,要么是太过迂腐,要么缺了房资装疯卖傻。中秋便是八月十五,这有什么可问的?”
心生此念,老者便接着道:“小店乃小本经营,经不起什么风浪,所以一向是客人投店后,便先收半数房资,日后离去时再一齐补足。”
言罢他便似笑非笑地望着战传说。
战传说神情茫然,虽是面对着老者,但他的目光似乎并非落在对方身上,仿佛老者的话他并未听明白。
老者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时,有一精壮的伙计自后门进了前堂,战传说一下子清醒过来,忙道:“理当,理当。”手伸入包裹中掏了一阵子,将抓着之物拿了出来,送与老者身前,摊开手来,赫然是一块五两重的金锭。
老者暗吸了一口冷气,皱纹满布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立即换了一张笑脸,道:“公子财大气粗,小店委实找兑不开……今天是个好日子,又有公子这等贵客光临,小店便破个例,房资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战传说并不在意老者的前倨后恭,道:“也好。”
此刻他心中忖道:“父亲与千异一战是八月十五,之后自己前往戈壁古庙又花了十数天,那么今天至少已是八月月末,但老者为何竟说今天是八月十五?”
难道是老掌柜年老浑噩,以至于记错时日?
但一个会将日子记错的人,又怎能料理客栈?战传说百思不得其解。
喜来客栈果然只有战传说一位客人,因为那块金锭的缘故,老掌柜与罗三都颇为殷勤。黄昏时分,罗三竟送来一些糕点,并邀战传说与老掌柜一同赏月。
战传说脑中一片混乱,他对罗三婉言相拒后,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怔怔出神。因为只有他一人投店,故他入住的是客栈最好的房间,纵是如此,仍是显得颇为简陋。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又过了一阵子,天色竟又重新变亮,窗外呈现出一片柔和的银色。
战传说忍不住走到窗前,推开窗,探出身子眺望夜空。
广袤的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满月高高悬起。
难道,今夜真是八月十五?
不,绝无可能!
战传说心中灵光一闪,暗道:“也许,今夜是九月十五吧?”
战传说坐立不安,心中的疑惑犹如一根尖锐的刺让他心绪难宁。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错误,也许是老掌柜记错了节气时日,也许是整个镇子都弄错了。
但这并不重要,可事实上他却说服不了自己!时间一错位让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梦境。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客栈的房子是二层木制结构的,年月已久,走在楼梯上,再小心翼翼,也是声如惊雷。
只听得罗三那粗大的声音在楼梯处响起:“要不要小的为公子送一壶上等佳酿?今天可是中秋佳节啊!”显然又有客人来投宿了。
战传说立时屏息凝气,静静聆听。
他希望听到投店的客人反问罗三:今天怎么会是中秋节?
但却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哼一声,道:“只怕整个镇子也找不出一滴真正的佳酿吧?”
“呵呵……”罗三自我解嘲地笑了一声。
那清朗的声音又道:“你只需送来热水即可,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打扰!”
此人声音听起来甚为年轻,却隐然有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是……那是。”罗三道。
战传说悄然走至门前,迟疑了片刻,终于一咬牙,拉开了房门走向门外。他想要新投店的年轻人解开他心中的谜团,否则也许他将彻夜难眠。
他的目光故作不经意地向楼梯口那边扫去,落在罗三身后的年轻人身上时,表情却一下子僵硬了,周身血液似乎立时完全凝固。
他的手脚一片冰凉,脑中“嗡嗡……”乱响,一片空白,只知在下意识中死死咬着牙,方没有失声惊呼。
罗三提着灯笼,瞧见战传说脸色煞白,眼神恍惚,心中一惊,忙道:“公子怎么了?”
战传说显得很吃力地一笑,道:“……有没有……酒?不是上等的……也无妨。没什么,我身体有点小毛病,喝点酒,就会好……”
言罢,也未等罗三回答,他已飞速退回房中,将门掩上,只觉心跳快得惊人,口干舌燥。
原来战传说竟在罗三的身后,看到了自己!确切地说,是一个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人!
无论是谁,当他看到一个与自己容貌完全一致的人时,都会极度惊愕!
战传说能断定那年轻人与自己绝非仅是相像,只是那人应比自己年长三四岁。
换而言之,战传说感到自己所见到的就是三年后的自己!
外面的脚步声自他门前响过,战传说不停地在房内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他忖道:“世间也许有相似之人,但却决不会有一般无二的人。”
忽地,他心中闪过一道亮光:他记起了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想到自己的身世至今仍是一个谜!
今日的遭遇,会不会与此有关?
战传说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冷静之后,他忽然察觉一个疑点:既然自己的容貌与那年轻人酷似,为何当自己出现时,那年轻人与罗三却并无异样表情?这绝对有悖于常理。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其实那年轻人与自己并不相似?
“砰,砰砰……”敲门声打断了战传说的思绪,外面响起了罗三的声音:“战公子,你要的酒小的给你送来了。”
要酒只是战传说在惊慌失措时随口所说,他略作沉默后道:“进来吧。”
罗三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捧着一壶酒推门而入,将菜摆好酒斟上,笑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战传说略作沉吟,道:“借问一句,此地离乐土还有多少路程?”
罗三以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勉强一笑,道:“公子真是风趣,小店所在的花镇,已是属于乐土了。”
战传说哈哈一笑,岔开话题道:“既然是在乐土,就应有地道美酒。”
罗三赔着笑道:“在这山野之地,其实并无好货色,公子是行家里手,少年英雄,小店也不敢欺瞒。若是蒙公子青睐,在此长住十天半月,小的就是跑断双腿,也要觅来上等佳酿。”
战传说不再说话,罗三知趣地退下了。
战传说乃一介少年,并不嗜酒,兼且心事重重,故只是默然立于窗前。
“朋友贵姓为战?”
身后忽然响起清朗的声音。
战传说一惊,蓦然回首,只见那容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正站在自己的门口处,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此人一袭白衣,颇为俊美,使战传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神采。
战传说心中不停自问:“他为何见到我时,还能如此平静?为什么……”
不知为何,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凭着难以言喻的直觉摇头道:“那是店里的伙计听岔了,其实在下并不姓战,而是姓陈。”战传说想起罗三与自己套近乎时自己曾说姓战,但此人为何要从罗三那儿打听这事?!
“原来如此。”那容貌与战传说一般无二的年轻人又问了一句,“今天是八月十五,朋友为何孤身在外?”
对方不可思议的平静使战传说有所悟,亦平静了不少,他甚至笑了一笑,道:“你岂非也是独自在外?”
那人并不气恼,道了声“打扰了”,竟自退出。
待身影消失于门外后,战传说方如呻吟般长吁了一口气,顿坐于床上。
一切皆如同一场不可思议的噩梦般让人难以置信。
但战传说的心中却越来越肯定在这种平静的背后隐藏着惊涛骇浪,只是这一切暂时被诡秘的外衣掩盖住了而已。
他坐着默默地想了一阵心思,然后悄然起身,将包裹中的箭、书简、金银取出,再将包裹放入被褥之下,单单抽出席子铺在一个墙角处,吹熄油灯后便和衣卧下了。
他已断定那年轻人一定是易容成自己的模样,至于对方为何要这么做,却是不得而知了……
子夜。
半梦半醒间的战传说忽然被异样的感觉惊醒,他凝神静听,隐隐听到西向有衣袂掠空声。
很快,在另外三个方向,战传说亦听到了异样的响声。
他的右手悄然取出那支箭——这是他身边唯一可做兵器之物了。
忽闻一清朗的声音朗声知道:“六道门的追踪之术果然绝世无双。诸位既然已远道而来,又何必躲躲藏藏,难得如此月高星淡淡,实是一个大好的杀人之夜!”
赫然是与战传说同投宿此店的年轻人发出的声音。
一怔之下,战传说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此人易容成他人模样后再胡作非为,引来他人追杀。
真正见过战传说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那人为何偏偏要易容成他的模样?
若说这其中另有阴谋,但战传说与外人几乎没有任何恩怨,又何来针对他的阴谋?
无论如何,战传说想必此人绝非善类,因为六道门乃乐土颇负盛名的正道门派,当年在对付邪派九极神教时出力甚多。
这时,北向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高声道:“战传说,今夜你已是插翅难逃!”
战传说大惊,一时束手无策,心道:“六道门何以知道我亦在此?他们与我又有什么恩仇?”
忽然心态一转,醒悟过来,明白六道门所称的“战传说”,应是指那来历蹊跷的年轻人。由此看来,此人果然是在冒着自己之名为非作歹。
战传说怒焰顿生,心中忖道:“此人大概不会料到会与我相遇吧?但他在遇见我之后,仍是镇定自如,倒是殊不容易!”
思忖间,尖锐的暗器破空声倏然响起,慑人心魄。随即听得那年轻人长笑道:“诸位皆是前辈高人,为何也用暗器?”
窗棂断裂的“咔嚓”声响起,立即引来一片呼喝声。待战传说靠近窗户向后院望去时,只见客栈的后院中已有五人。居中的正是那一袭白衣的年轻人,另有四人将他团团围住,此四人身着麻衣草鞋,正是六道门弟子特有的装束。
战传说拿定主意,他倒要看看那年轻人究竟如何假借他的面目为非作歹。在此之前,他虽已两次与此人照面,但因为内心慌乱,都未对对方细加察看,这时才看清,此人佩有一柄长剑,长身玉立于后院中,颇具神韵。
六道门四人中的一人沉声道:“刑破乃二十余年前武界中最可怕的杀手,死于他手下的人不可计数。战传说,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维护刑破,更残杀我六道门弟子,今日我等必除去你这个祸害!”
战传说在客栈内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不由一震,暗道:“刑破?好熟悉的名字……是了,在荒漠中,不是有人自称刑破吗?不知六道门口中所谓的‘刑破’与我在戈壁荒漠中所见到的刑破是否为同一人。记得先前与褐衣人偶聚而自称‘刑破’之人曾说他自己一向只杀人而不曾救过人,照此看来,他多半就是六道门中人所言之刑破。”
只是世间又岂有如此巧遇?刑破刚在戈壁中救了自己,此时却又被易容成自己的人所救?
战传说百思不得其解,只听得那年轻人不屑地冷笑一声,道:“身为武者,谁的手上不曾沾过血腥?其实又何需多言,只要尔等能取了我的性命,日后是非曲直自是由你们分说!”略停片刻,接着道,“可惜六道门只是徒具虚名,若非本公子有意留下线索,尔等休想能追踪至此!此地已非六道门的势力范围,却恰好可做你们的葬身之地!”
身形微动间,一抹幽光自他腰间闪掣而出,已有一剑在手。
战传说暗道:“此人剑道修为只怕远在我之上。”心中惊愕之意更甚。
那年轻人右手上扬,与身平齐,剑尖垂直指向地面,与其身躯相距半尺,剑光如流水。
在客栈房内的战传说目光倏然一跳,他赫然发现此人所用的起手式竟与父亲剑法的起手式一般无二!
这是巧合,还是有着说不清、理还乱的渊源?
明月高照,月光如水。
如水银流泻的月光下,一道凄迷的光弧蓦然划空而出,迅即幻化为万点寒芒,向正前方的六道门中人席卷而去。剑法飘逸快绝,予人的心神以不可抗拒之感。
四名六道门之人论辈分仅比六道门门主苍封神低一等。苍封神并无嫡传弟子,此四人皆为苍封神师兄的弟子,分别名为贺易风、倪易斋、汤易修、腾易浪。苍封神入门较迟,所以其大师侄贺易风竟与他年岁相仿。
首遭攻袭的是腾易浪,对方剑势甫起,腾易浪便感到剑气凛然,扑面而至,声势骇人。
沉哼一声,腾易浪半步不移,与他朝夕相伴二十多年的短矛已如怒龙般暴射而出,毫不退缩地迎向似可摧毁一切的惊人剑势。
招式甫出,腾易浪立时感到不妙,对方可怕的剑势非但未被他的短矛冲溃,反而使他的短矛如陷无底深渊,所有力道、杀机顿时化作无形。
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接触,那白衣年轻人的剑已长驱直入,腾易浪的防守立时尽受掣肘,似乎任何应变之举都已徒劳无益。
但腾易浪终是六道门第二代弟子,一惊之下,立时将自身修为提至无以复加的极限,不仅五尺短矛竟因此而呈现惊人的弧度,并在间不容发的瞬息间掠过丈余空间内的每一角度。
短矛威势骇然,强大的真力直透矛杆而出,形成无形压迫力,让人呼吸顿滞。
但就在腾易浪的气势达到最强的那一刻,对方的剑已如不可捉摸地鬼魅般刺入。
一声凄厉大吼,腾易浪胸前血花怒放,短矛冲天飞起,人已狂跌而出。
事实上他在未中招之前已于不知不觉中被对方迫退三丈之距!对此,腾易浪完全是在下意识完成的,自己并未察觉。而易容为“战传说”模样的年轻人却借这种方式避过了另外三人第一轮攻击,免于陷入前后夹击的境地。
一剑击伤腾易浪后,贺易风、倪易斋、汤易修已不分先后同时攻到,二刀一枪交织成一张绝杀之刃网,向对方席卷而至。
那年轻人的身躯便如同飓风中的一片轻羽,毫无分量之感地顺势斜斜飘起,看似未曾借力,却有惊人之速。长剑回荡,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线,几乎在同一时间与贺易风、倪易斋的刀及汤易修的枪相接实,一触即起,凭借妙至毫巅的手势的变化,竟借兵刃相接之际凭空产生惊人力道,轻微至几不可闻的金铁交鸣声后,那一袭白衣的年轻人已从容自三人合力围杀之局脱身而出。
一攻一守之间,其剑法之卓绝已暴露无遗。
这一切其实仅在极短的瞬息间发生,战传说却在黑暗中暗吁了一口气。他看出与自己全无二致的年轻人的剑法起手式虽与父亲的剑法相同,随后所展露出的剑法也似曾相仿,但战传说却看得分明,两者之间唯有形似,而无神似!眼前此人的剑法固然精绝,但却少了那种傲然天下的无上尊贵之气。
战传说心中疑虑稍去,又有疑云升起,按理亲眼目睹父亲与千异一战的人,唯有不二法门四大使者与自己而已。照此看来,那眼前这年轻人的剑法与父亲的剑法即使仅仅只是“形似”,亦不应出现,更何况眼前此人如此的年轻?
战传说思忖之间,后院中全力搏杀的双方又攻守了数十招。
“当……”一声惊人的金铁交鸣声后,倪易斋右腕一痛,手中兵器脱手。
但未等那年轻的白衣剑客扩大战果,贺易风、汤易修已及时封挡,救下倪易斋。
白衣剑客以一敌四,竟仍略占上风。倪易斋受伤后,双方形势更为强弱分明。
战传说大为踌躇。
一方面,他知道六道门乃正道门派,此时有难,本应助其一臂之力,但刑破在戈壁中曾救过他,而白衣剑客却是因为刑破的缘故而与六道门结下怨仇。照此看来,自己若与六道门联手对付白衣剑客,似乎又有悖情理。
战传说正犹豫间,倏闻一声痛呼,倪易斋终是未能逃过一劫,勉力应敌的他右臂被对方一剑斩落。
白衣剑客一声长笑,脚下斜踏,剑如微微轻风,飘掠而出,一剑之下,年岁最大的贺易风顿觉自己所有生机竟被完全封住,惊愕之下,暴退丈许。
身形未定,赫然发现汤易修手捂胸前,瞳孔放大,仰天向后缓缓倒去。
贺易风、倪易斋同时大吼一声:“七师弟……”飞身上前察看。
白衣剑客并不急于进攻,显得胸有成竹,他长剑遥指贺、倪二人,冷声道:“六道门的追踪之术尚属上佳,若论武学,却让人不敢恭维。今日你们追踪我战传说,实是太不明智!”
贺易风霍然转身,低哑着声音道:“倪师弟,你走吧,去告诉掌门师叔,我是死在战传说的手上!”
倪易斋颤声道:“不,你我二人……一同对敌……”断臂之伤使他脸色煞白如纸。
贺易风大吼一声:“走,快走!”目眦欲裂。
白衣剑客哈哈一笑,道:“你们二人谁也走脱不了!”
贺易风面沉如水,刀交左手,倏然挥刀,竟是斩向自己的右臂。
寒刃过处,右臂立时出现一道长而深的血槽。
几乎与此同时,贺易风的脸色变得一片赤红,红得触目惊心,近乎诡异。
倪易斋嘶声道:“大师兄……”声音悲愤而绝望,蓦然转身,向后院外疾掠而去。
奇怪的是那白衣剑客竟未拦截,而是神色肃然地望着贺易风,沉声道:“六道归元?!”
贺易风未曾答话,他的刀重执右手,刀尖下指,右臂的鲜血自刀身流下,滴落于地。
刀,竟发出低沉的“嗡嗡……”轻鸣声,仿若是刀的嘶吼。
贺易风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变得一片死灰,唯有在眼神的最深处,方能窥出一点森寒的杀机。
——那是贺易风的灵魂所在。
六道门在武界中绝非无足轻重的门派,而其门中弟子较弱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但六道门门主的武功却足以跻身乐土武界绝顶高手之列。
这便是因为六道门的最高武学——六道归元!唯有掌门人或即将接任掌门人者方可习练此绝学,而六道归元的最高境界远非六道门的“六道剑法”可比。
此时贺易风欲以“六道归元”迎敌,可见他已被六道门门主苍封神定为继承下任门主之位的弟子。
但事实上以贺易风的修为,尚无法真正达到六道归元之境,他心知今日之局,极可能就是全军覆灭。权衡之下,贺易风决定以“化血催元”之术,强行将自身的潜能催运,以达到六道归元之境。但无论是贺易风,还是倪易斋,心中都明白以这种方式对敌,最终的结局极可能是贺易风无法承受六道归元的空前气劲。
但白衣剑客却并未能洞悉这一点,他只知六道门中六道归元的可怕,故当倪易斋借机抽身而退时,他竟未加以拦阻,而是全神戒备贺易风。
贺易风缓缓举刀,刀至齐肩时,倏然颤鸣,刀身所沾染的鲜血蓦然被无形真力激化为血雾,将刀身笼罩其中,蔚为奇观。
白衣剑客如鹰隼般掠空而起,以瞬息千里之速闪电般迫近贺易风。
剑起!
快至虚实莫辨,似乎疾刺向贺易风咽喉的不是剑,而是一往无回的意念。
纵是在黑暗处观战的战传说亦感到如身临其境般的压力。
贺易风长啸如鬼哭神泣,似已不为人类所有。
长啸声中,刀刃蓦然破空划出,似若凭空突起一股飓风,自下而上暴卷,声势骇人。
刀剑交击之声竟是那般沉闷,让人顿感心神滞纳,极为不适。
白衣剑客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透剑而至,胸口如负荷千斤重压,手中兵器几乎把持不住。
白衣剑客暴旋而起,剑芒贴身飞扬,形成巨大的光柱,试图封挡对方接踵而至的攻击。
贺易风如影随形,冲天而起,高擎长刀,遥遥横劈,刀法简练至无以复加,却偏偏有千军辟易之势!此刻贺易风自知无法久撑,故一味全力攻袭。
在这一刀之下,巨大的光柱顿时化作万点银芒,倒卷而回。
白衣剑客闷哼一声,如轻羽般倒飘而出,长剑倏然下指,火星四溅,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轨迹,倏而弹起,终稳定身形。
但他的肩肋处却已绽开一片血红色。
贺易风脸上却毫无喜色,依旧是一片死灰。没有任何停滞,他已身形再起,凌空挥刀纵劈!刀犹如魔鬼附体,破空之声森然可怖,看似简单的一刀,刀的轨迹却扑朔迷离,不可捉摸。
白衣剑客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饱含冷酷杀机的笑意,笑意森寒如冰。
他竟毫不退让地向贺易风的刀迎去!
刀剑悍然接实,劲气四溢。
白衣剑客一声长笑,如被无形绳索牵引一般倒掠。
“锵啷……”声中,他已还剑入鞘,洒脱至极。
战传说大为疑惑。
却见贺易风僵立当场,眼神极度惊愕,似乎他正遭遇了一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事。
他以扭曲而古怪的声音道:“……难道,你是……”
白衣剑客面无表情地道:“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
贺易风张了张口,却未能出声,“当啷……”一声,他的刀已脱手坠地。与此同时,他的脸部面色突然褪尽,变得极为苍白。
“噗……”他的腹部突然有血箭标射而出,化为漫天血雾,情景骇人至极。
贺易风如朽木般轰然倒下。
战传说目瞪口呆,他分明看到双方全力一搏时,应是势均力敌,贺易风并未被对方的剑所伤。
但此刻贺易风却不可思议地倒下了,就此毙命。
战传说忽然想到贺易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说的那句话,莫非,在生命消亡之时,他已察觉到异乎寻常之处?甚至,他已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但这一切已随着贺易风的死亡而成了不解之谜。
那白衣剑客长长吁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星空,随即径直离开客栈而去。
他竟走得那么从容,似乎并未在意六道门会因仇恨而对他穷追不舍,未曾想到苍封神的武学修为远非贺易风等人可比。
战传说立于窗前,忽然感到了一种凉意,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月色银白,使天空显得那么遥远而缥缈虚无。
良久,客栈中才有响动,显然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已因方才的血腥一幕深深惊悸,此刻方才缓过气来。
也许,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场江湖寻常仇杀,唯有战传说才知道这绝非一般的恩怨仇杀,在它的背后,必然有着惊人的秘密,而且极可能与他有着密切关联的秘密。
就在他即将转身之时,忽然目光一跳,似乎看到倒在地上的腾易浪动了动,待他再细看之时,却再无动静。
战传说心中飞速转念,思忖着该不该去看个究竟,当他想到六道门极可能是查清此事真相的唯一线索时,立时拿定了主意。
但他并未显露出武功底子从窗口跃下,而是走至后院。到了后院,战传说故作惊慌失措地道:“掌柜,掌柜……出人命了!”
客栈底层刚亮起的唯一一盏灯倏然灭了。战传说暗自好笑,他知道定是客栈老掌柜怕招惹祸端,装聋作哑。
当战传说走向腾易浪时,他的脚下踏着黏湿的血迹,感觉极为不适,空气中弥漫着微甜的血腥气息。
行至腾易浪身旁,战传说蹲下身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心中一喜一惊:他果然尚有鼻息,只是极为微弱。
人命关天,战传说再也顾不上掩饰形迹,他迅即出手封住了腾易浪胸前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再将自身的真力输入对方体内。过了一阵子,只听得腾易浪低低呻吟了一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战传说猛然记起一事,心中“咯噔……”一声,急忙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立时沾了满手的血污,然后将之在脸上一抹,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担心腾易浪醒过来见到他时,会把他当做凶手。
腾易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战传说时,眼中流露出惊愕之色,似张口欲言。战传说急忙道:“你失血太多,不宜多言。”
这是战传说第一次救人,他的心怦怦乱跳,喉头亦有些发涩。定了定神,他拿定主意,高声喊道:“掌柜的,此人已醒转,快去镇上寻些金疮药,事后少不了好好酬谢你们!若是见死不救,日后你们可脱不了干系!”
却无人回应,客栈静寂得仿佛死去了一般。
战传说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见方才灭了灯的房内又重新亮起了灯光。一阵咳嗽声后,老掌柜的声音传出:“出什么事了?咳咳……小店乃小本经营,一向规规矩矩的……罗三,罗三,罗三,去看看后院出了什么事……”
似乎方才他真的对后院的事一无所知,战传说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也许是因为战传说的金锭起了作用,半个时辰后,罗三便从镇子的药店中购来了金疮药。
无须战传说吩咐,老掌柜和罗三将腾易浪安置在战传说的房中后,即自行退出了,他们自知应尽可能回避江湖纠葛。
战传说并不能确知六道门与那白衣剑客之间孰是孰非,掩上门后,他细细思虑,仍无法理清头绪。
到了后半夜,战传说渐感疲倦,正蒙眬欲睡之际,忽闻轻响声,惊醒一看,却见腾易浪似乎要挣扎着支撑坐起。战传说忙劝阻道:“你伤得极重,且莫妄动。”
腾易浪重新躺下,声音低弱地道:“是你……救了我?”
战传说含糊地道:“在下只是投宿此地的人而已。”
腾易浪道:“你……封了我几处穴道,并……并非寻常客人。”
战传说一怔,随即道:“可惜我的修为实在有限,除了救人,只怕再无他用。”
腾易浪关切地道:“我的三位……师兄呢?”
战传说沉默了片刻,如实道:“除一人重伤脱身外,其余的都……被杀了。”说完这些,他颇有些不安,只恐腾易浪心神激动再度晕厥。
出乎他意料的是腾易浪竟久久不语。
屋内很暗,只有窗口透入的少许月光。借着月光,战传说留意到腾易浪牙关紧咬,五官扭曲,显然是竭力强忍心中的悲痛。
半晌,腾易浪方嘶声道:“战传说!若是有朝一日你落入六道门手中,我腾易浪定……将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乍闻自己的名字,战传说不由为之一震,纵然他已知道腾易浪所指并非自己,但仍是难免有下意识的震愕。当他回过神来再看时,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怒焰,想到自己因为那神秘的白衣剑客之故而背负臭骂,不由恼怒不已。
定了定神,他试探着道:“战传说此名,倒是耳生得很。”
“是吗?哼哼,那么战曲之名,你……咳咳……不会未听说过吧?”腾易浪道,言语竟似有不满之意。
战传说忙道:“这个自然,他与千岛盟高手千异一战举世皆知!”
腾易浪道:“四年前战曲与千异一战后,武界中人对战曲自是敬重得很……”说到这儿,他忽然听到战传说“啊……”的一声惊呼,若非是在夜里,他还可看到战传说一脸惊愕万分之状。
腾易浪喘息了一阵,方道:“……又有何不妥?”
战传说结结巴巴地道:“你说……说战曲与千异一战,是……是在四年前?”
腾易浪道:“正是,难道连此事你也有所怀疑……怀疑吗?”
战传说再也无法安然端坐床前,他猛然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却不知意欲何为,脑中一片混乱。口中道:“……啊……不是,我只是想问一问是否正好是四年——是了,今天是八月十五,恰好是整整四年……如此说来,今天便是在四年后了,而并非在数日之后……”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杂乱无章,如同他混乱不堪的思绪。
腾易浪所说的话对他来说不啻于一记晴天霹雳!
“难道,父亲与千异那一战真的是在四年前发生的?”
“难道,自己在戈壁古庙中昏迷后醒来时,就是在四年之后?”
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
但若非如此,又怎能解释今日又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本是让战传说无法明白的事。
原来在戈壁中他度过的时间不是数日,亦非数月,而是整整四年!
这一切,孰真孰假?
倏地,战传说想起一事:“难道掌柜、罗三以及那容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人见我之后,并无异常神情,是因为四年时光过去,自己的容貌已改变了许多?所以,他人同时见到自己与白衣剑客时,才不会惊诧?”
战传说对今日离龙灵关一战已整整四年一事本颇为怀疑,但念及这一点,却有些相信了。唯有如此,方可解释罗三及那自称“战传说”的年轻人见到他时的平静。
腾易浪在命悬一线时被救醒,身子虚弱至极,他强支着说了这么多话后,终支持不住,再度昏迷过去。
战传说独自一人在房中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站定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旋即摸索着将屋内的油灯点燃,端着油灯慢慢地走至一块已有些破损的铜镜前,用衣袖小心擦去脸上的血迹。
灯火摇曳,明灭不定。
虽然战传说心中已有所准备,但当他抹尽脸部血迹,看清镜中的人后,身子仍是不由一震,灯油顿时倾洒于手上,油灯也灭了。
他所看到的镜中人的容貌,与他原先的容貌果然已截然不同,即使是真的已有四年时光流逝,亦决不会有如此彻底的变化!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身躯已高大了许多,原有的少年稚气,此刻在他身上已荡然无存。
他的鼻子更为俊挺,原先的清冷之意淡了,却隐隐显露出倜傥洒脱,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是原先的静如止水,而是隐隐有一丝热切在其中涌动。正是因为这些陌生的眼神,最让战传说对自己的变化难以置信,若非亲见,他绝难相信人的眼神亦可以改变。
离开神秘的古庙之后,他见到了容貌与自己完全相同的人,随后却发现自己与从前已截然不同,如此匪夷所思的变故接踵发生在战传说的身上,使他恍如置身梦中。
他坚信即使真的已是四载光阴流逝,自己的容貌亦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故他断定一定有人在他迷晕不知时为他易了容,而为其易容者自应是古庙中的神秘人物。
战传说在黑暗中用手在脸部仔细摸索,他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高明的易容术可以如此不显山露水。
搜索一阵子后,战传说的心忽然渐渐提起——他竟无法找到自己脸上的任何易容过的痕迹,凭着手感,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指所触碰的就是真实的肌肤。
这甚至比发现自己容貌已有改变更让战传说吃惊!因为容貌突然改变,尚有可推测的可能,但发觉自己容貌虽已改变,却无任何经过他人易容后的痕迹,则已无法作任何推测了。
战传说之父战曲的剑道修为惊世骇俗,但战传说的武学进展一直不尽如人意,无论是战曲还是战传说,皆有些心高气傲,他们都无法接受平庸,于是在如术数、阴阳五行、土木、易容术、步法、医术、琴棋书画等诸多方面,战曲都尽可能向其子多加传授,战传说亦不负其厚望,苦加钻研。他那极佳的异赋未能为他带来绝世武学,却使他几可谓通晓百术。对易容之术,战传说亦有不俗造诣,他相信世间绝无高明至连他都无法窥破的易容术。
太多的震愕迷茫后,战传说反而变得异乎寻常地冷静了。
也就在此刻,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被愚弄了的感觉。
愚弄他的人就是古庙中的神秘人物!
若今日真的与龙灵关一战已相距四年,那么自己便是在古庙中昏迷后,不知不觉昏睡了四年,尽管这令人有些难以置信。四年时光,在人的一生中也不能算短暂,那神秘人物凭什么擅自剥夺了他四年的生命?在那四年中,他一直在无声无息、无知无觉之中,与死亡又有何异?
更何况神秘人物更在他毫无知觉之时,彻底地改变了他的容貌。对战传说而言,似乎是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已踏入另一个陌生的时间、空间。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战传说依然安然无恙地活着,但已被迫成了另一个与原先的战传说迥异的人。
也许,除了灵魂尚存外,其他的一切都已完全改变。
他开始庆幸自己救下了六道门的人,如此一来,至少也许会有可助他解开一连串蹊跷古怪之事的线索。这一次,战传说已一心一意地要挽救腾易浪的性命。
北向,离这小镇三十里远的地方,本有一个与此镇规模相仿的镇子,但如今不知因何这个镇子已荡然无存,只有镇中的一棵需数人环抱的古樟仍巍然耸立,粗大的树干上留下了千奇百怪的疤痕。
此刻,在古樟下正有两个人影相对而立,面向南而立的是一青衣人,他与古樟挨得极近,似乎已与古樟融为一体。另一人是一袭白衫,在银色的月光下,赫然可见他的肩肋处有一片醒目的赤红色。
夜空大地万籁俱寂!
青衣人的声音低沉传出:“术衣,有几个六道门中人追踪而至?”
“四人。”被称做“术衣”者声音清朗。
“你将他们全杀了?”青衣人道。
“没有,按规矩,我有意让其中一人脱身而去。”术衣道。
“下一个目标,该是九歌城了。”青衣人道。
“我明白。”术衣道。顿了一顿,他接着又道:“对了,在那客栈中,我还遇见一个年岁与我相仿的人,我已看出他身怀武学,但武功却应不十分高明。此人衣饰寻常,可我发现他所携带的包裹却沉甸异常,极可能是贵重之物,其神色显得有些慌张,也许是因为他包裹中的财物来历蹊跷。”
“哦,你有没有将他一并杀了?”
“没有,因为我要以这人见证今夜客栈中所发生的一切。”术衣道。
“很……好。”青衣人缓缓地道。
清晨,当腾易浪苏醒了过来时,战传说已能坦然以对了。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腾易浪醒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向罗三要了一大壶酒。
战传说大为气恼,心中忖道:“我好不容易将你从死亡边缘救回,你却如此不自重!”
腾易浪脸色黝黑,前额高且宽,此刻他的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干裂出血口子。
腾易浪吃力地捧着酒壶,就将酒往嘴中倒,只喝了一口,立即呛出。剧烈的咳嗽牵动了伤口,使他痛苦不堪,脸上立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大口喘息了一阵子后,腾易浪又捧起酒猛喝一气,他的手在颤抖,酒便有一半洒在了他的身上。
战传说一把夺过酒壶,不无讥讽地道:“原来你竟是酒中豪杰!”
腾易浪吃力地喘息着,那情景让人感到也许他随时都有可能会突然窒息。半晌过后,他的呼吸方平缓过来,声音低哑地道:“你可知二年前我是……滴酒不沾的?”
战传说一怔,他的确未曾料想到此事,看腾易浪如此举止,谁都会认定他是在酒中泡了几十年的酒鬼。
“二年前,我六道门中发生了一件当时震惊乐土的事,想必你亦听说过吧?”
战传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当时我掌门师叔与几位师兄皆因事外出,门中只留有我及女眷还有一些后辈。没想到就在掌门师叔诸人离开的第二个晚上,我四师兄之妻及其子突然被杀,同时还有我一个未满二十的小师弟亦遇难!”
腾易浪说到这儿,他的眼中流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声音更为低哑:“六道门的人怀疑是我所为,因为我四师兄之妻本是我同门师妹,当年我与四师兄皆钟情于她。为此我与四师兄一向不和,并有几次争执。虽然谁也没有将……心中对我的怀疑说出,但我却能感觉到。而我,却难以申辩,因为不知为何,那一夜我很早就入睡了,而且之后发生了厮杀我竟一直未醒来……”
战传说眉头微微一跳。
“……若说四师兄一家被杀时我正在沉睡中,又有谁会相信?无怪乎同门中人会对我起疑心了。只是因为没有证据,他们才未把话挑明。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学会了喝酒,因为……咳咳……因为同门中人每个人都对我冷眼相视,除了酒,一切……都是冷的……”
战传说有些同情腾易浪了,他打断了对方的话,道:“最终这一切真相大白了,对不对?”
“不错,我一直在追查真相,所幸苍天有眼,终让我查出真正的凶手就是战传说!他亦亲口承认了此案,我六道门自半年前开始便一直追杀此人,但……终未能如愿!”
战传说皱了皱眉,道:“但既然他能将此事隐瞒了一年多,为何却要在半年前说出真相?若是他一直对此矢口否认,那岂非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与他有关?难道,这其中会另有蹊跷之处?”
腾易浪道:“此事的确透着古怪,但若非这是事实,又有谁会愚蠢到把如此祸端主动引至自己身上?”
战传说几乎脱口而出:“因为他并非真正的战传说!”但终还是忍住了。
傍晚时分,客栈店内响起嘈杂人声,少顷,便有脚步声在木梯上响起。
一直闭目似睡似醒的腾易浪忽然睁开眼来,低声道:“是掌门师叔来了。”
战传说心中一动,道:“你如何能断言?”
腾易浪道:“本门掌门左腿有疾,故脚步声与众不同,只要是本门弟子,皆能分辨得出!”
战传说留意细听,果然有一人的脚步声轻一声,重一声;急一声,缓一声。
罗三推门而入后,便退至一侧了,门外立着七八人,皆是麻衣草鞋,装束并无不同,显然皆为六道门中人。纵是如此,战传说仍是一眼便认出居中留有清须者定是六道门门主苍封神,此人并不高大,但浑身上下却透着唯有绝世高手才有的卓绝气势,让人难以正视。
他的眉骨甚高,这使得其目光似乎总是微微低垂,偶尔目光闪动之际,便如阳光突然穿透层层乌云,夺人心魄。
当他出现于门外时,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倒是他身后有三人同时扑至腾易浪的床前,其中一人右臂荡然无存,另外两人则比如今的战传说还年轻。
那断臂之人正是自“喜来客栈”脱身离去的倪易斋,显而易见,是他引来了同门中人。
倪易斋悲喜交加地道:“五师弟,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腾易浪微微点头,面向那眉骨高耸之人道:“师叔,易浪无能,让战传说走脱了,自己却苟活下来……”
那人果然是六道门门主苍封神!
苍封神目光微抬,略略打量了战传说一眼后,道:“想必是这位少侠救了苍某师侄?”
战传说第一次被他人称做“少侠”,颇不习惯,忙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时,腾易浪悲怆地道:“师叔,大师兄、二师兄皆是被战传说那小子杀害的,战传说在六道门已欠下五条人命了,我……我……”由于太过激动,他竟难以成语。
苍封神声音低缓地道:“你太累了,关于战传说的事,师叔会放在心上的。”说着,他已走近腾易浪,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你安心休息养伤,战传说死有余辜,六道门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腾易浪低低地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却已无法听清,少顷,他竟就此沉沉睡去。
苍封神这才放开他的手。
六道门众弟子神情中皆有愤恨之色。
战传说忽然感到极不是滋味,因为他本是真正的战传说。
就在这时,有一六道门年轻弟子快步而入,对苍封神附耳以细如蚊蚋的声音低声耳语了一番。
苍封神眼中精芒倏闪即逝,淡淡地道:“这只怕是战传说的障眼法。他们二人惨遭毒手,门中弟子闻讯无不悲恸,唯有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方可略慰六道门三百弟子之心!”
那年轻弟子欲言又止。
虽然苍封神力邀战传说前往六道门以答谢其对腾易浪的救命之恩,但战传说却婉言拒绝了。
在花镇打听了龙灵关的方向后,他便离开花镇向东北方向而行。
此时,他已知道如今距父亲与千岛盟刀客千异一战确实已有四年,除非整个花镇的人都在对他说谎。
天下之大,却似乎并无战传说可去之处。既然如此,他便决定前去龙灵关,至少,那儿曾留下他父亲的足迹,还有一柄与他的家族有着莫大关系的“龙之剑”。
一路上,战传说无意中听到有人提及龙灵关一战以及“龙之剑”,每个人提及千异挑战乐土高手时,都说是在四年前。如此看来,战传说在戈壁古庙中昏迷后有四年时光悄然而过已是不争的事实。
而提及龙之剑的人越多,说明战传说越来越接近龙灵关。
想到四年时光在不知不觉中灰飞烟灭,化为乌有,战传说心中之感慨可想而知。正因为如此,他愈发急于见到龙之剑,也许他感到唯有见到了龙之剑,才能使他因时间的断层而漂泊无定的心沉静下来,所以他步履匆匆,少有停歇。
第三天黄昏。
因为急着赶路,战传说已一日未曾停歇。当他见到前方山脚下有一面自树林间挑出的幌子,写着“茶”字,迎风飘扬时,顿时感到口干舌燥。未作迟疑,战传说加快了步子,向那茶铺走去。
茶铺是设在一小片柏树林中,有三棵并排的柏树被斩断上半部分,砍去枝丫,便成了茶铺一侧的三根支柱。铺内除了在灶间忙碌的茶博士及一名伙计外,只有一个客人,正背向战传说这边而坐,腰杆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
战传说飞步走入茶铺,目光无意中扫过那茶客时,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有了甚为奇怪的表情。
那茶客似乎也察觉到战传说注视他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战传说微微一笑,清俊尔雅。战传说失声道:“是你……没想到这么快便与你重逢了。”
那茶客赫然是六道门一年轻弟子,此人曾向六道门门主苍封神低声细语,故战传说对此人有些印象。六道门弟子衣着独特,战传说从背影便能看出对方是六道门的人。
孰料那人却道:“在下丁聪,其实此次你我并非偶逢,丁某是有意在此等候你。”
战传说大惑不解,怔怔地望着丁聪,一时难以明白其中玄机。
立足于此山岗上,可将远处茶铺四周的情景一览无遗。
战传说与丁聪相隔丈许,并立于山岗之巅。沉默了良久,战传说忍不住开口道:“不知丁……丁兄为何要在此等我?”他本欲称对方为“丁大哥”,忽然间记起四年时光流逝,今日自己已十八岁了,丁聪未必比自己年长,当下及时改口。
丁聪的目光投向遥远不可知的地方,半晌方才长吁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直视着战传说,道:“我是为杀你而来的。”
战传说的表情顿时凝固。但丁聪神色平静,眼中更无丝毫杀机,战传说暗吁了一口气,道:“丁兄说笑了。”
丁聪缓缓摇头,道:“这并非戏言,我是奉门主之命前来杀你的。”
战传说心中剧震,脱口道:“怎会如此?”
但凭直觉他又感到对方并非虚妄之言,不由多看了丁聪几眼。忽然间,他发现丁聪看似平静中的眼神,竟隐藏着无数的痛苦、彷徨、矛盾、困惑……只是这一切都隐藏在眸子的最深处。
丁聪道:“贺易风乃我六道门四旗旗主之一,论武功、品行皆令门中弟子敬服,我发现贺旗主的致命伤口并非剑伤,而战传说所用的兵器是剑,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我仔细察看了贺旗主的伤口,发现伤口外的衣衫完好无损,而伤口里外皆有如被烈火炽烧!若由此推测,杀了贺旗主的真正凶手,极可能并非战传说。但我对门主提及此事时,他却并未深究,初时我不明白一向极富智谋的门主这次为何如此大意,直到他暗中吩咐我将你杀之时,我才明白也许他早已留意到贺旗主伤口的异样,但为了某种原因,他并不想让他人察觉,更不能让外人知晓此事!”
战传说轻叹一声,道:“丁兄是觉得杀害贺旗主的凶手另有其人?”
丁聪点头道:“众所周知,战传说所用的兵器是剑,所擅长的亦是剑法。虽然最初是战传说与贺旗主等人相战,但这仅仅是凭倪副旗主在脱身离去前所看到的情景。在此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
战传说道:“并非如此。我亲眼目睹自始至终,并未有他人介入其中。”
丁聪紧接着战传说的话道:“我相信你所说的话。照此看来,剩下的可能便是战传说除了世所共知的剑法外,还另有一种更可怕的武学。他正是利用这种武学杀了贺旗主,而我家门主其实能从贺旗主的伤口看出端倪,但因为某种原因,他却愿把它掩盖下来。”
说完望了战传说一眼,眼中有了无奈之色,接着道:“换而言之,我家门主已从武功看出凶手战传说与某一门派或某人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他却假意怀疑你是除战传说外另一凶手,要我伺机将你杀了!”
战传说忽然笑了。
笑罢方道:“为什么你不依贵门主之言而行,反而将一切对我和盘托出?难道你对贵门主有所疑虑,对我反倒深信不疑?”
丁聪毫不犹豫地道:“道理很简单,我家门主真正要除去的人其实是我。”
战传说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丁聪一眼。
丁聪神情显得有些激动了,他道:“因为门主的掩盖,所以在此之前,极可能唯有我与他二人知道贺旗主伤口的蹊跷疑点。门主对我终有些不放心,于是他便有意让我设法狙杀你。事实上,他定是看出你的武功在我之上,最终只会反而被你所杀,借此他便可以解除心头之患,随后六道门便可以借我被你所杀之由,将你除去,那么门主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战传说心中之震惊难以言喻。
让他震惊的并非丁聪所推测的可能存在的计谋,而是丁聪身为六道门弟子,何以会对自己的门主有疑心?
丁聪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当我将贺旗主伤口处的异常告之门主时,我并未想到太多,直到门主对此事的态度异乎寻常时,我才对此细加思忖。即使在六道门中,我的武功亦是泛泛之辈,见识亦甚少,所以并不知贺旗主异常的伤口预示着什么。于是我寻机向门中另一位旗主询问,他并不知我问的事与贺旗主有关,因为知晓贺旗主伤口异常的只有我与门主两人。于是他便如实告诉我,普天之下,唯有六道门的‘六道归元’达到第二层境界,方会造成如此伤口!”
战传说极度惊愕,以至于久久不能言语。
丁聪缓声接道:“乐土帮派林立,武学繁杂,所以除了六道归元之修为外,未必就没有其他武学会形成与贺旗主相类似的伤口。但既然身为门主,在得知这一情况后,按理应设法查个水落石出才是,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恰恰与此相反,这才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战传说忽然感到即使丁聪的武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六道门内也只属泛泛之辈,但至少他的智谋却绝对非比寻常。
如果说苍封神真的要借自己之手除去丁聪,那么促使苍封神这么做的原因,多半就是因为忌惮丁聪的智谋。
但如此有心计的丁聪,又怎么会蠢至将自己对贺易风之死的疑点,一五一十地告诉苍封神?难道真是如他所说是因为事先并未想到此事或许会与门主苍封神有关?
以丁聪的身份,有如此想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只是六道门中的普通弟子,而苍封神却是名震武界的六道门门主。
正当战传说思绪联翩之际,丁聪接着道:“六道归元武学,唯有门主或即将接任门主之位的人方能习练。如我这般非门主嫡传弟子者,绝无可能有此机会。故对六道归元并不了解,只知它是本门至高武学,玄奥莫测。贺旗主已被定为门主之位的继承人,如果他的死真的与门主有关,那么门主既然连贺旗主这等身份的人也可下手,何况是我?”
战传说虽然亦觉此事疑云重重,却并不苟同丁聪之言,他道:“世间又岂会有处心积虑对付自己部属的人?”
他的脑海中闪过“喜来客栈”中发生的一幕幕,想到了贺易风最后被杀时与白衣剑客的对话。此时忆起,不难发现当时贺易风亦已察觉到某种异常,只是他未能有机会将之说出而已。
丁聪略显急切地道:“贺旗主被杀时,你是客栈中唯一一个武道中人,而我显然是六道门中唯一一个知道贺旗主伤口异常之人。所以,你我的处境都很不妙。”
战传说不无讥嘲地道:“难道丁兄是希望在下与你一道先发制人,对付贵派门主?”
丁聪一脸凝重地道:“其实这一切仅止于直觉与推测,而且合你我之力,亦是处于下风。要使我们摆脱即将面临的危机,唯有一计!”
战传说淡然一笑。
丁聪并不在意他的不屑,而是继续道:“那便是向不二法门求助。只要有不二法门出面,就一定能查明真相,而且你我决不会受到威胁!”
他的眼中有光芒在闪动——那是期望的光芒!
当他提及不二法门时,原有的绝望仿佛忽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不二法门”四字具有神奇的魔力,可在瞬间予他以无穷勇气。
战传说怀着异常的心情看着丁聪,他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不二法门在世人眼中的无上尊严。
未等他开口说什么,在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一重一轻,一急一缓,有着某种独特的节奏。
战传说与丁聪同时神色剧变。
战传说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知道这独特的脚步声是属于谁的。
丁聪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他与战传说的身躯都显得有些僵硬。
一轻一重、一急一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战传说和丁聪终于很艰难地转过身来,站定。
六七丈外,苍封神正以他独特的步伐慢慢走近,身着麻衣草鞋,目光沉静得让人感到丝丝寒意。
六道门的追踪术独步武界,丁聪能准确追踪战传说,那么苍封神能准确追踪至此处并不奇怪。尽管为了安全,丁聪有意选择了这远离大道,而且可以鸟瞰四周的山岗上,但苍封神仍是在他丝毫未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们了。
谁都明白,苍封神在此时此地出现,意味着什么。
显然,丁聪的推测与预感并没有错,只是他不曾料到苍封神比他所想象的更为缜密,也更为可怕。
此时,战传说、丁聪同时发觉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暗淡了不少,三十丈之外的景致,就已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