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穷太极

尹恬儿的双眼一片湿润……

是不是飘落的尘埃迷了她的双眼?

那风铃下两颗精致的仅拇指大小的灯笼是她亲自做的,一大一小,她对大哥说小的灯笼是她,大的是大哥……

尹恬儿伫立于门前,出了好一阵子神,方轻轻地推开那扇门。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即开了,只是因为已年久无人居住,所以被推动时,门轴发出生涩的吱咯声。

屋内一片昏暗,在这一片昏暗中,隐隐飘扬着荒原中独有的气息。虽然尹恬儿已多年未到这间屋子里,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会忘了屋内的情形,但当她此刻置身其中时,屋内的一切情形都已无比清晰地浮现于她的脑海中。

尹恬儿很熟悉地绕过了屋中的摆设用具,走到窗前,将已关闭多年的窗子用力支起。新鲜的空气与光线一起涌入屋内,屋内的昏暗顿时退去,变得亮堂起来。

尹恬儿转过身来,环视屋内,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床、桌、椅、画……只是,这一切都在流逝的岁月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尹恬儿心中一阵酸楚,不由黯然泪下。

她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残酷不公,在她年幼时,母亲就已远离她而去,如今她已完全记不起母亲的容颜。她对父亲虽然有敬爱之情,但父亲终年困于冰殿中,并不能给她以真实的温馨。唯有大哥尹缟可以呵护她,怜爱她,使她的童年总算有了值得珍惜的欢乐,但唯一能给她真实温情的大哥却在她十四岁那年不幸英年早逝。

“难道,上天注定恬儿要经历太多的悲欢离合?”尹恬儿心中喟然叹道。

这时,有两名守卫于石殿中的隐凤谷弟子闻声赶到这边,见尹恬儿进入尹缟生前的房中,顿感不安,忙道:“小姐,此处久无人居住,已显杂乱,小姐要在此逗留,请先容我们将此处清扫清扫。”他们要借此劝回尹恬儿。

尹恬儿道:“不必了。”

那两人还待再说什么,忽闻遗恨湖方向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两人闻之一震,心中同时想到了“惊怖流”三字,神色皆为之一变。

尹恬儿亦听得此金铁交鸣声,但她倒未如他们二人这般惊愕。见他们如此神情,心中一转念,便借机道:“只怕是惊怖流来袭,你们去探个究竟!”

两人对此本就有些放心不下,听尹恬儿如此吩咐,皆欣然应命,转身离去。

尹恬儿支走二人后,继续打量房中的一切,当她走至临窗的桌前时,目光顿时为桌上一物所吸引了。

乍一看,这是一只正半蹲着身子的蛤蟆,但略略细观,便可以看出这只蛤蟆是假的,只是一只陶制的玩物。陶蛤蟆的表层漆成褐绿相间的颜色,四肢并非如躯体般是陶制的,而是用细竹管连接而成。竹管内有丝线,同时陶蛤蟆的躯体内部是空的,尹缟花了数天时间,用轮齿机括安装在蛤蟆内,以丝线将它们串联,最后线头由陶蛤蟆的尾部露出一小截。线头仅有半寸长,同样漆以绿漆。唯有尹恬儿与尹缟二人知道只要轻拉陶蛤蟆尾部的线头,将陶蛤蟆体内的线拉出一截,再松开时,借助于那些轮齿、机括,陶蛤蟆就可在平整的地面、桌面上向前蹦跳,直至丝线重新卷回陶蛤蟆体内为止。

这是尹恬儿十岁那年,尹缟特意费心做成送与她的,尹恬儿极为喜爱,只是后来被她用力过猛拉断了线,她才将它交与大哥尹缟,让他修理。但后来尹缟一直未再将陶蛤蟆还给她,没想到今日她会在此再见它!

尹恬儿不由自主地伸手取过陶蛤蟆,陶蛤蟆也蒙上了灰尘。她将灰尘挥去,端详了一阵,见陶蛤蟆尾部的线头已接上了,便不由如儿时般用手指扣住线头,向后拉动。

只听“啪……”的一声,陶蛤蟆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可以在桌上蹦跃了,而是突然自蛤蟆口中吐出一物!

尹恬儿大感愕然。

定神一看,赫然发现陶蛤蟆口中“吐”出的竟是一个纸团!

尹恬儿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心生异样之感,隐隐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她急忙拾起纸团,匆匆展开,展开纸团时,她的手有些微颤。

借着窗外的光线,她看到了已发黄变脆的纸上写着一行字:“恬儿,叩击东北墙角墙砖,拉动拉环。”

只有一行字,正面再无任何说明。

尹恬儿脸色却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

因为,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大哥尹缟的字迹!

在极短的刹那间,有无数个念头闪过尹恬儿的脑海——

“这一定是大哥生前留下的,却不知他为何要留下这纸团?”

“大哥将纸团隐于这陶蛤蟆中,显然是只愿让我发现,而不愿让其他任何人察觉。因为唯有我才知道这陶蛤蟆的秘密。但隐凤谷中并无外人,大哥为什么要作如此严密的防范?”

“难道在这屋中还隐有什么秘密?大哥说让我叩击东北角的墙砖,并拉动拉环是何意……”

心中思忖万千,但尹恬儿很快平静下来,她想到大哥尹缟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地留下纸团,必有深意,而他这么做决不会对她有何图谋,有何伤害。

想到这一点,尹恬儿当即决定依照字迹上所说的去做。她将陶蛤蟆、纸团一并收起,随后来到东北方向的墙角,试探着叩击墙砖,很快找到一声音异常之处,尹恬儿便略加用力挥拳拍击。

墙砖被她轻易拍开了,现出一个方形的窟窿来,尹恬儿伸手一探,果然在这坑洞中摸索到了一个拉环。

她暗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果断地拉动了扣环。

顿时她的脚下一阵轻颤,墙角处的地面赫然已悄无声息地滑开,显露出一个地下室!只是地下室中光线昏暗,一时看不清其大小及结构如何。

尹恬儿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

她万万没有料到在她生活着的隐凤谷竟然还隐有她所不知的秘密,而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一秘密就隐于她大哥尹缟的身边!在尹缟生前,她常来此屋,尹缟却从未向她透露这一秘密。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尹恬儿心中极不好受,她渐渐感到隐凤谷越来越复杂莫测,即使是身为三小姐的她,也感到扑朔迷离。

虽然这地下室中凶吉莫测,但尹恬儿依然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

她很快安然着地,看来地下室也不过只有一丈多深,地下室中有幽幽光亮,但一时却又无法判断出光来自何处。落地后,她只听得头顶有轻微的声响,地面又重新自动合上。

尹恬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倏闻头顶上方“轰……”的一声巨响,连地下室的地面也一阵颤动,似乎整个石殿已轰然倒塌。

尹恬儿凛然大震,不知石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石殿中的异响是因惊怖流门主哀邪而起的。

遗恨湖的厮杀声传至石殿这边时,虽然已因距离较远而模糊不清,但守卫于石殿中的隐凤谷弟子仍是听到了,当下便有数人出了石殿察看。出了石殿,厮杀声更清晰了些,但他们并未看到有向他们传警的讯号,看来此时虽有外敌来袭,但遗恨湖的弟兄尚能抵挡。于是他们便放心不少,相互道了声:“多加小心。”便要返回石殿中。

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倏然有森然杀机飞速逼近,顿时予他们以前所未有的可怕压力。

几人大惊,急待转身,赫然发现在这空前绝后的凛然杀机压迫下,他们竟已无法动弹!

未等他们有更多的反应,冷风席卷而过,血光乍现,几人同时身首异处,倒于血泊之中。

哀邪接近石殿后,凭其旷世修为,已然断定那龙凤融汇之气就是源于此殿中。弹指间残杀数人后,哀邪昂首从容由石殿正门径直而入,他从容若闲庭信步,其速却快不可言,犹如一道暗隐无穷杀机的飓风掠过石殿。

堪堪掠过两重门户,立时有两名隐凤谷弟子自暗处闪身而过,挡住了他的去路,高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强闯……啊……”

话语未了,已闻两声惨呼,随即躯体颓然倒地。

他们根本无法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他们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死亡降临前最后一刻的绝望!

惨呼声立时惊动了整座石殿,一时间呼声四起,随即“轰轰……”数声巨响,几道石闸在通道处轰然落下,即刻将哀邪封于其中。

哀邪去势竟丝毫未减,径直向石闸迎去,相距石闸门尚有一尺之距时,石闸竟经不住哀邪浑身上下所透发出来的惊世气劲的冲击,蓦然爆碎,碎石激射开来,隐于左近启动石闸的隐凤谷弟子在碎石的激射下,非死即伤。

哀邪以无可抵御之势长驱直入!

统领石殿中所有人马的是十二铁卫中排名第四的冒矢,冒矢在哀邪闯入石殿后,立即着手部署防线,但哀邪来势太快,以至于他所部署的防守已没有任何意义。

冒矢决定集中所有力量,守住最后一道防线——进入地下冰殿的入口处!当他率数人赶至入口处时,赫然发现入口处的石门亦已碎裂,地下通道洞开,刺骨冷风由地下通道中迎面扑来。

冒矢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这不仅是因为他感到了寒意,更多的是想到了被外人强闯而入的后果。地下冰殿除了尹欢兄妹外,连十二铁卫都不许涉足一步!如今已有强敌进入冰殿中,是否该尾随追击?

犹豫了片刻,冒矢决定冲破禁令,进入地下通道追击,同时再派人将这边的情形告之谷主尹欢!

石敢当对歌舒长空的举动本就存有疑虑,但一时大意未多加思虑,此刻他的疑虑终于得到了印证:歌舒长空果然是另有图谋!

石敢当不由惊怒交加!

歌舒长空身为一方强者,却被困于地底冰殿近二十年,的确让人不由扼腕而叹。若是歌舒长空对石敢当直言相告,让石敢当助他一臂之力,石敢当定会鼎力相助。但歌舒长空却以欺诈的方式待人,石敢当心中大为不忿。何况此时歌舒长空言语骄恣无礼,使石敢当积蕴多年的怨意在这一刻一齐迸发!

当下石敢当默运心诀,“星移七神诀”顿时已由逆诀化为正诀。

冰台中显现的太极图光芒顿时消退,一道裂隙由冰台外侧以极快的速度向中心延伸,及至半途便分化成七道方向各异的裂隙,继续延伸!

“轰隆……”巨响声中,巨如屋宇的冰台蓦然爆开,碎裂成数十块巨大的冰台!

碎冰激发处,两条人影冲天而起。

正是歌舒长空与战传说!

歌舒长空一手挟制战传说,另一只手与之掌心对抵,从容闪过激飞的碎冰,在冰殿一处开阔之地飘然落地。

困于坚冰中十数年的歌舒长空第一次真正脱离了坚冰,如常人一般存在着。

歌舒长空心中有百般心绪在这一刻同时喷薄而出,顿时仰天狂笑不止!

笑声犹如惊雷在冰殿中回荡不绝,充满了无限感慨,已分不清是喜是悲,是怒是哀。

疯狂笑声与冰石坠地的声音相呼相应,发聋振馈,恍如山崩地裂,整个冰殿在这疯狂笑声中震颤。悬空的冰柱上有冰块纷纷碎落,让人感到冰殿即将在这笑声中毁于一旦。

石敢当向歌舒长空望去,不由心头激震!

他赫然发现近二十年的时光流逝了,却未曾在歌舒长空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相反,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唯我独尊的霸者气概!望着歌舒长空伟岸如山、充满凌然超绝气势的身影,不知为何,石敢当心中竟萌生不祥的感觉。

歌舒长空目光如电,直视石敢当,沉声喝问道:“眼看无穷太极即将达到圆满之境,你竟然突然变卦,使我功亏一篑!石敢当,你一向自诩以信义取人,为何出尔反尔?”

石敢当一怔,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感到歌舒长空所质问的亦不无道理,在此之前,他已知道歌舒长空所说的为战传说疗伤只是一个借口,但知道这一点后他仍答应了以“星移七神诀”相助歌舒长空。而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有失信之嫌。

但石敢当乃纵横乐土武界数十年的高手,绝非等闲之辈,很快便明白了歌舒长空所言有诡诈之处,当下从容反驳道:“老夫的确应允助你,但却决不愿为助你而加害他人。你自称要达到无穷太极之境,却丝毫不顾及此刻在老夫‘星移七神诀’下,你与他人是异体同息。以你的武学修为,当然可以承受无穷太极之境的巨大真力,但此子却无如你一般的筋骨,他又如何承受得了?若是此子因此而丧命,老夫也难脱罪责,故此才略为变卦!”

口中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忖道:“正如你所言,方才太极卦图已成,我的功力顿被你所吸扯,若不是我的‘星移七神诀’有正、逆之分,可以借此摆脱你的挟制,只怕已身不由己,内家真力尽数为你所吸纳,到时老夫必定命亡于此矣!”

同时他心中暗自纳闷,不明白歌舒长空仅凭他的“星移七神诀”相助,何以能达到如此惊人之境?

歌舒长空闻声冷笑道:“你可知道此子筋骨奇佳,身怀异赋,绝非常人可比?他的来历非比寻常,这也是苍天有眼,不亡我歌舒长空……”

此语未了,歌舒长空忽然断喝一声:“什么人?竟然胆敢私闯冰殿!”

石敢当一愣,随即听得通向冰殿的通道中有人阴沉地道:“休说一个地下冰殿,就是整个隐凤谷也将我在惊怖流手中!”

石敢当、歌舒长空心中同时闪过一念:“惊怖流果然攻袭隐凤谷了!只是为何他们已进入地下冰殿,尚无人前来禀报此事?”想到尹恬儿就是守在通道入口处,此时有人闯入了地下冰殿,岂非等于说尹恬儿极可能已遭遇了不测?

石敢当与尹恬儿一老一少甚为投缘,想到尹恬儿或许有难,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向歌舒长空道:“老夫答应为你保隐凤谷二十载,至今二十年未满就有外敌入侵,老夫不能袖手旁观!”

言罢他霍然转身,迎着入口处,沉声道:“惊怖流余孽龟缩已久,今日何以敢再度抛头露面?”

冷笑声中,一个肤色苍白、面目阴沉的中年人出现在冰殿入口处,他的目光与石敢当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石敢当心神竟不由一震,极度不适之感由心底腾然升起。

来者不善!石敢当身为玄流道宗宗主,以其惊世骇俗的武学修为,心灵之坚忍自是犹如磐石,难撼丝毫,没想到对方竟有决不在他之下的气势!

石敢当立时收敛心神。

来者正是哀邪!

哀邪正视着石敢当道:“玄流道宗宗主石敢当?”

未等石敢当有任何反应,他已接着嘲弄道:“石宗主被隐凤谷所利用,为他人玩弄于股掌间十数年而不自知,真乃可笑可怜!”

石敢当不愧为武界中有数的前辈高手之一,并未被哀邪轻易激怒,他的目光更显平和,道:“阁下是惊怖流的人?”

“惊怖流门主哀邪!”哀邪的话语中透着无比的自负,“惊怖流沉寂数十年,今日再战江湖,隐凤谷将是第一个祭品!”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歌舒长空,凝神分辨其气息,心头不由为之一震,顿知紫微晶所感应到的木、火共融之气正是源自眼前的歌舒长空及与之对掌的年轻身上。

“一切玄机定然都是因歌舒长空身侧的年轻人而生!正是在他进入隐凤谷之后,歌舒长空才一反十余年的沉寂无为!”

哀邪心中闪过此念,目光一寒,沉喝道:“歌舒长空,今日恐怕你要功亏一篑了!”身形倏起,在肉眼难以察觉的电光石火间,已闪掣而进,跨越匪夷所思的距离,犹如流星曳尾,气势骇人。因其速太快,身形过处竟有无形飓风涌现,挟起满地碎冰。

未等哀邪接近歌舒长空与战传说,石敢当冷喝一声:“让老夫以‘星移七神诀’诛杀邪道余孽!”双掌疾扬,径直迎向哀邪而去。

石敢当身为玄流三大宗主之一,哀邪岂会不知道他的可怕?即使是在惊怖流巅峰最盛时期,惊怖流昔日门主龙妖对石敢当也不敢小觑,又有谁知道今日的石敢当其武功已精进到什么样的境界?

哀邪虽然自负至极,但面对石敢当却不敢轻视。身形凭空暴旋,借此不仅化去直取歌舒长空的去势,更将旷世真力直接转向石敢当,其过程流畅而毫无顿滞,犹如行云流水。大家风范,显露无疑!

石敢当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叱咤武界,名动天下,自然对自己的修为甚为自信,而哀邪亦是极为自负,双方都毫不保留,甫一出手便是一往无回之攻势!

两代强者全力相接,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轰……”劲气甫一接实,立时爆发震天巨响,以二人为中心,空前强大的气劲四向横溢!地面及冰墙、冰柱出现无数如闪电般放射状的裂痕,更有不少碎冰自冰殿顶部坠落于地。

哀邪只觉内息紊乱,左冲右突,同时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飘出三丈之外方勉强站定,心头凛然一惊。

在此之前,他自忖凭自身修为,除了武界第一人“不二法门”元尊之外,能与自己抗衡之人绝对屈指可数。惊怖流再入江湖之时,便是自己一鸣天下惊之时!没想到今日第一次出手,便遇上了石敢当,竟能使自己已臻虚通之境的内家真力有紊乱征兆,由此可见“星移七神诀”果然威力慑人!

震愕之余,哀邪向石敢当望去,愕然发现石敢当的情形竟更为不妙!但见石敢当神色凝重至极,显得更为苍老,口角处竟有血迹。

难道,石敢当竟受了内伤?

“不,决不可能!玄流道宗宗主怎会如此轻易受伤?”哀邪心中忖道。

事实上,石敢当与哀邪一拼之下,的确受了内伤。这一结局让石敢当震愕莫名,旋即他明白过来,方才以“星移七神诀”助歌舒长空之时,竟被其借机吸纳了不少功力,无怪乎他心生乏力之感。正因为这一原因,才使他与哀邪悍然一拼时受了内伤。

这时,冒矢终于追至,见哀邪正背向自己毫无防备,立即悄然拔刀在手,遥遥直扑哀邪,挥刀疾斩!

刀势甫出之时悄无声息,犹如轻羽飘掠,及至离哀邪仅有一丈之距时,刀势倏然大盛,啸声如潮,向哀邪汹涌席卷而至,声势骇人,立时有先声夺人之势。

冒矢的刀法刚柔并济,刚柔之间幻化无定,无迹可寻。凭借此刀法,冒矢为隐凤谷出生入死,挫败无数高手!虽然他对自己的刀法极为自信,但哀邪闯入地下冰殿,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老谷主有何差错,肩负守卫石殿重责的他其罪非小!故冒矢一见哀邪,立时出手,根本未过多留意冰殿中的情形,甚至不惜采用偷袭的方式,以求更有成功把握!

冒矢一向只知老谷主歌舒长空隐身于地下冰殿,却不知冰殿中情形如何,今日为追踪哀邪而进入地下冰殿,一路上的酷寒使他亦吃惊非小!但十二铁卫皆是隐凤谷忠贞不贰之士,虽感酷寒难当,冒矢亦毫不退缩!

甫一出手,冒矢便将自身的刀道修为发挥至巅峰之境!

刀身所划过的轨迹,以及刀身与虚空剧烈摩擦而产生的奇异微颤与他每一次成功出击时的感觉都一无二致。随着刀身寒光以无可言喻的速度迫近哀邪的身躯,冒矢心中升腾起极为熟悉的感觉——一种挥洒至淋漓尽致的畅快感!

就在他的刀与哀邪的身躯相距仅余尺时,他的目光蓦然捕捉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是石老石敢当!

石敢当在此本就已为冒矢所知,所以他虽早已看到石敢当却并未加以留意。

但此刻他的目光如惊鸿一瞥扫过石敢当的脸时,却发现了平时从未在其脸上出现过的表情——赫然是惊愕、惶恐、不安、惋惜糅合而成的神情!

就在冒矢察觉到石敢当异样的面部表情的刹那间,本是背向他的哀邪回转过身子。

这绝对应是一个在电光石火间完成的动作,但这一过程对冒矢而言却是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甚至,冒矢看到了那一刻哀邪眼中无可比拟的自信。

那是一种视山岳如草芥、叱咤于天地风云间的无上自信,这种自信使哀邪予人以无比强大、不可撼其丝毫的感觉,让人顿生顶礼膜拜之感。

纵是心神坚贞如冒矢者,亦不由深深为之震撼,原有的自信在那一刹间突然化为乌有。

冒矢的刀直抵哀邪的躯体——结局似乎已不可更改,没有人能够在冒矢的刀已及体时还能全身而退!

蓦地,哀邪周身紫色豪光暴现,将他的身子笼罩其中,清晰的碎裂声突然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冰晶碎裂般悦耳,不带丝毫森然戾气。

冒矢的刀赫然已断碎成数十块大小均衡的碎片!

在这一刻,他的百炼精刀竟显得如此脆弱。

碎刀以扇形状倒射而出,冒矢力道已竭,避无可避,竟被如飞蝗般的碎刀齐齐射中,鲜血从二十余处伤口同时涌出!顷刻间,冒矢便浑身浴血。

但哀邪显然并不意欲取他性命,碎刀倒射而回时其速极快,让人感到其中任何一片碎刀都足以取冒矢性命,但出人意料的是每一碎刀在射出冒矢的体内后,竟然都只是重创冒矢,却并未伤及他的性命。

哀邪对力道、气劲把握之精妙、准确,赫然已至登峰造极之境!无论是歌舒长空还是石敢当,他们都明白此时哀邪能使冒矢伤而不亡,远比取其性命更难十倍!

冒矢的痛呼声因为极力压抑,反而更为震撼人心。

但,他已无法动弹,无法提聚自身内力。在他的身躯倒跌而飞的那一刹那,只感到脚下一紧,已被哀邪右手一把扣住。

碎刀竟切断了冒矢周身的所有经络,他已成了一个废人。

石敢当在冒矢出手之际,便已预知了他的危险,不由为之失色,但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中发生,石敢当亦来不及挽救冒矢。

哀邪紧扣冒矢右足,冒矢的身躯赫然已成了哀邪手中的一件兵器,向石敢当拦腰斩扫,声势骇人。

堂堂隐凤谷铁卫此刻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哀邪将无情招式借冒矢的躯体施出,竟有千军辟易之势!从冒矢出手袭击,到哀邪一击挫败冒矢并向石敢当攻袭而至,这一过程仅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发生。石敢当顿感逼人气劲席卷而至,其威力决不亚于以强兵出击!

石敢当不忍伤及冒矢性命,顿时处于不利局面,连连被对方迫退。冒矢七经八脉已悉数切断,奄奄一息,更遑论有内家真力护体,被哀邪急速挥动时肌肉骨骼不时发出“噗噗……”之声,似若随时都会被撕裂,让人闻之心惊。

因为有冒矢之故,石敢当纵有绝世修为,亦只能避守而不敢贸然进攻,斗转星移间,石敢当步步危急!

哀邪占尽上风后,杀机大炽,心念一转,将冒矢脱手飞出,挟万钧之力,向石敢当胸前射至!

歌舒长空立知哀邪阴毒用意!哀邪此举顿时使石敢当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在石敢当身后数尺外,便是坚硬厚实的冰墙,一旦他闪避开去,冒矢定然会被冰墙撞得粉身碎骨。

但冒矢来势太猛,若不避让,封挡之间稍有闪失,对仅有一息的冒矢而言也是灭顶之灾。

石敢当没有丝毫犹豫,双掌齐出,一阴一阳,如拂面春风,绵绵飘出。掌势极尽柔和之能,与冒矢的凶猛来势恰好形成了一个极为鲜明的对比。

石敢当双掌犹如游鱼,在冒矢身上一触即走,瞬息间幻化无数次!复杂而微妙的力道最终组成一道柔和气劲,挟带着冒矢飘然而起,汹涌来势顿时化为乌有。

堪堪使冒矢暂免一难,石敢当蓦觉凛烈至极的劲风扑面而至,仓促间,他仅能勉强出手封挡,却如何能与哀邪的蓄势一击相抗衡?

劲力甫一接实,石敢当一声低吼,身形倒飞而出,鲜血喷溅,重重撞在身后的冰墙上!

“轰隆……”一声巨响,石敢当一撞之下,其冲击力远远超越哀邪的想象。刹那间冰块激射,大片冰墙轰然倒塌,自上而下当头压下!

哀邪攻势顿时受阻,一声低啸,哀邪双掌疾扬,无形罡气如潮卷出,惊人巨响声中,倒下的冰墙尚未接近他的身躯,已化为漫天冰屑!

石敢当亦知哀邪的歹毒用意,但他仍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冒矢的性命!只是在被哀邪强大罡气击得飞跌而出的同时,他顺势而发,冰墙在那一瞬间不啻于同时承受石敢当、哀邪两大绝世高手的重击,立时崩塌,为石敢当赢得一线生机。

承受哀邪悍然一击,石敢当只觉四肢百骸已被轰得支离破碎,剧痛不已,但此刻已是生死悬于一线间,他决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哀邪空前强大的气势凌压下,石敢当非但肉体已承受无与伦比的痛苦,思绪亦因此而出现短暂的空白。

他的身躯被无数冰屑挟裹着一同飞出,冰冷而锋利的冰屑快不可言,迅速划过他的肌肤、面门,使他衣衫支离破碎,浑身平添无数伤口,一身浴血。

石敢当颓然坠地,刚落的碎冰顷刻间便将他深埋其中。

哀邪毫无征兆地舍弃了石敢当,倏忽间暴进逾十丈,右掌紫色豪光蓦然暴炽,向战传说当胸拍至!

正是哀邪所负邪道绝学“紫微罡气”!

他不愧为惊怖流之主,一眼便窥破歌舒长空能破冰而出的玄奥就在于战传说。由紫微晶所显现的阴阳五行之象推断,歌舒长空应尚未达到木火共融、龙凤并汇之境,必须尽早除去为歌舒长空所利用的战传说,否则一旦歌舒长空突破此限,达到无穷太极之境,到时其修为将极速膨胀,所达到的境界甚至连哀邪也无法想象。其时惊怖流将根本无法与隐凤谷相抗衡,主公之令亦无法完成。

正因为如此,哀邪才会舍石敢当而取战传说。

“紫微罡气”乃邪道绝世神技,由初入此境到最高境界共分“七大限”,七大限为紫微罡气的最高极限。修炼者达到此境后,可引动苍穹高处灭世玄风化为己用,至时天人相应,由此衍生无穷力量。

只是要达到这一境界绝非易事,哀邪虽自恃有通天彻地之智,但至今仍只能达到“六大限”之境。

此刻,哀邪仅以“四大限”攻袭战传说,便甚是惊世骇俗!

战传说无声无息,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歌舒长空的眼神有了成竹在胸的自负,他轻哼一声,半步不移,单掌准确无误地迎出封阻!

“轰……”

一声沉闷却又惊心动魄的响声后,哀邪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将自己的紫微罡气“四大限”的修为击得溃散,并顺势长驱而入。刹那间哀邪遭受了他生平从未遭遇的巨大压力,全身几乎动弹不得,却有一口逆血疾冲而上。

哀邪大惊失色!

歌舒长空以单掌便从容接下了他的“四大限”修为,且还能趁势反击,这份修为,足以证明歌舒长空的武学已臻一个全新境界!

这更坚定了哀邪诛杀歌舒长空之心,他身躯未落,竟匪夷所思地凭空凝形,旋而稳稳落地,其过程已然超越了世所共知的“力”的范畴。

“紫微罡气”迅速游窜全身,强行压下对方在自己体内左冲右突的真力后,他以阴冷的目光逼视着歌舒长空,笑意森然地道:“歌舒长空,原来你所挟制的竟是武外‘桃源’中人!”

哀邪说得极为缓慢而郑重,使得此言似乎具有了别样的内涵。

乍闻此言,冰殿中有二人同时心神剧震!其中一人是石敢当。石敢当虽因冒矢之故而受了伤,但伤不至死。哀邪转攻歌舒长空后,石敢当自碎冰中脱身而出,无暇与歌舒长空联手对敌,便先抢步上前察看重重摔落地上的冒矢所受之伤。

冒矢全身经脉已被断切,又遭遇哀邪残酷对待,早已气息奄奄,重坠地上后立时晕死过去,一时间石敢当再也无暇抽身。他急于营救冒矢的当儿,忽闻哀邪此言,不由大惊,因为“武外桃源”一直只是一个传说中的部族,从未真正的桃源中人出现江湖。传说中桃源与许多关系乐土大局的事物有关,因此“桃源”二字本身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乐土人传言四年前挟“龙之剑”的战曲就是桃源中人,但却无人能拿出真凭实据。此刻哀邪突然指出“陈籍”是桃源中人,怎让石敢当不大吃一惊?

更重要的是,石敢当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与歌舒长空有关的事!

“如果那姓陈的年轻人真是桃源中人,那岂非可助歌舒长空实现多年夙愿,甚至由此成为天下至高无上的强者?”

比石敢当更吃惊的人是战传说!

自从随父涉足江湖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人提到自己所属的神秘部族!

刹那间,战传说脑海中闪过了久违却仍十分清晰的一幕幕——与桃源有关的一幕幕往事……

在父亲战曲与千异龙灵关一战前,战传说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桃源之中,那儿有他的兄弟姐妹,有他的童年,有更为安宁平静的岁月。

战传说的族人将自己的家园用一个美丽而独特的名字称之——桃源!

隔绝于世的桃源!

似乎所有的桃源中人都坚信自己同族中人才是超越庸庸碌碌的世人的最出类拔萃者!族规约束着族人,不可与桃源以外的平凡人接触,违者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而事实上,战传说自记事起,就极少见到族人离开桃源,涉入桃源之外的世界。桃源中人皆说桃源之外的世界虽然比桃源更广阔,但却不如桃源这般安宁。

直到四年前,父亲战曲忽然带着他悄然离开了桃源,并一去不返,他们成了多年来唯一离开桃源后去而不返的族人。

自幼战传说便隐隐感到父亲与其他族人似乎总有些不同,父亲在族中地位甚高,但在父亲的眼中,却常常浮现忧郁与不快。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就会对他叙说桃源之外的事。

战传说不明白父亲何以知道那么多桃源之外的故事,而且父亲口中所描述的桃源之外的世界,与族中其他人所描述的桃源之外的世界截然不同。

父亲战曲提得最多的是桃源之外的“武界”,那时年少的战传说便问:“武界是否如桃源这般广阔?”

战曲声音低缓地道:“其实武界并不仅仅是指一方土地,还包括爱恨、情仇,包括勇者的血、悲者的泪……其实,桃源亦只是属于武界的一部分。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族人将自己封闭于桃源之中,利用超越外人的玄能使桃源成了外人无法踏足之地。其实,桃源的人,就如同水中之鱼,飞鸟走兽都无法进入它的空间,鱼便以为自己是天地间最伟大、最尊贵的一族,以为水中是天地间最美好的地方,却不知天地广阔浩瀚无边!”

“但我们能够凭借玄能阻隔外人进入,岂非说明我们的确比他人更高明?”年少的战传说问道。

战曲摇了摇头,道:“这种玄能,在武界中被称做奇门遁甲之术。只是因为桃源先祖身份特殊,奇门遁甲之术凌驾于外人之上,所以外人无法进入桃源。族人的武道修为与武道中人相比,八百族人无一不是高手。但武道浩瀚如海,容纳百川,其中的错综复杂、风云诡秘实是深不可测,只有置身其中,才能铸就出真正的最强者!”

战传说犹豫了半晌,方壮胆问道:“难道,在武界中铸就的最强者,竟能与……与尊贵的族王相匹敌?”

战曲沉吟了片刻,苦笑道:“飞儿,你能提出这一疑问,就很不容易了。桃源之中有谁会怀疑族王具有凌驾天下的修为?不错,族王的武学修为的确已臻通神之境,爹爹也许难挡他十招之击,但族王亦并非已是普天之下唯他独尊,至少武界不二法门元尊就堪与族王匹敌。也许除此之外,尚有不为世人所知的其他如族王般的高手!”

在战传说听来,父亲的话不啻于一记惊雷!桃源境内八百族人有谁不坚信族王皇祭是天地间最强者?

从此,战传说对桃源之外的世界有了莫名的向往。

直到八年前随父亲离开桃源,前往西陲荒漠之中。父亲是为了古庙内的神秘人物而进入荒漠的,但对战传说而言,他更在意的却是桃源之外的整个世界。

世界一切的一切,山川江河,人情世故……

初次离开桃源时,战传说心中极度震愕!

战传说发现父亲所言果然不假,桃源之外的世界极为广阔,同时他也感到桃源外的确没有桃源中的安宁——如无风的湖面般一波不起的安宁与平静。

世间有太多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