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异武奇兵

尹欢嘴角处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他能在此时现出笑容,就足以让任何人为之惊愕!

他的右手拇指内扣,轻轻地贴在“长相思”上。“长相思”的形状介于刀与剑之间,只是世人习惯上把它称为剑,这正是它能列于当今四大奇兵之一的原因。“长相思”与尹欢的肌肤紧紧相依,俨然已成了他肌体的一部分。

战传说被异服女子重击后沉入水中,再未见其浮出,定然凶多吉少;而石敢当亦伤得极重,再难对异服女子构成威胁;隐凤谷的普通弟子此刻在异服女子眼中形同虚设。因此,尹欢此刻已成孤军奋战之势。

面对异服女子如此可怕的对手,他只有祭出最后一种应对之策!

只见尹欢忽然将“长相思”交于左手,随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异服女子为之心神剧震的举动——他竟将“长相思”向自己右手掌心缓缓刺去!

“长相思”一寸寸地没入他的掌中,泛射出如梦般的光晕正一点一点地隐没,直至完全消失。

尹欢竟将“长相思”沿着掌心纵向深深地插入他的右臂中!

自始至终,他的掌心没有流出一滴血迹,脸部也没有痛苦的表情,有的只是一脸残酷的微笑。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右手掌心处,掌心处有一道疤痕,显然已存在了很多年,以至于这疤痕更像是他掌心处的一条褶皱。他的右臂弯曲自如,若非亲见,谁也不会相信此刻在尹欢的右臂中存在一件兵器,一件被武界中人视为四大奇兵之一的“长相思”!

“相思入骨,最难挥去。”

尹欢右臂裸露风中的肌肤渐渐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炫亮红色,一种充满了生命感与动感的红色。

那是烈焰的颜色!

尹欢的整条右臂似乎正在熊熊燃烧,其情形诡异之极。

此时,石敢当已勉强支身而起。异服女子手中的天照刀让久经风霜的石敢当心中也不由泛起寒意,这并非因为他对天照刀的畏惧,而是他隐隐觉得天照刀的出现,定是预示着武界中的一场血光之灾,犹如四年前千岛盟千异挟天照刀出现乐土之时一样!

至少,今日的隐凤谷已在天照刀下一溃千里!

如今的尹欢与石敢当一样,已成强弩之末,歌舒长空则始终未见他自地下冰殿中脱身出来,生死难卜。当战传说击穿地下冰殿顶部与遗恨湖之间的岩层后的短时间内,地下冰殿中一片混乱,石敢当受伤最重,能够独自脱身出来已是不易,若是要照应歌舒长空谈何容易?何况歌舒长空在三人之中虽然功力最为深厚,但他能否脱身的关键并不在于功力如何,而是取决于神志不清的他能否在生死的关键有所清醒!

最让石敢当担心的还是战传说。自战传说以三掌轰开遗恨湖冰殿顶部岩层的修为来看,其功力的确已臻绝顶高手之境,即使并不能真的具有与歌舒长空完全相等的修为,但以之对付异服女子,纵然落败,也不至于一触即败。

而事实却出乎石敢当的意料之外,战传说竟在顷刻间被异服女子击沉水中,极可能已遭不测!

其实,非但战传说如此,尹欢亦是如此。若仅论内力修为,尹欢决不会比异服女子逊色太多,但异服女子的武学招式及其天照刀的霸气,却是战传说与尹欢所远不及企及的。尤其是战传说,自从其父向他传授剑道之日起,其进展就极不如人意,与其父旷世剑道修为相去千里。今日他虽因祸得福,平空增进无数功力,却仍是难免落个败亡之局。

此刻石敢当见尹欢的举止变化,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异常的感觉。他在隐凤谷已近二十载,对隐凤谷中许多事宜即使未全知,至少十有八九是知情者。他对尹欢的了解,也许并不在歌舒长空之下,此刻他断定尹欢要孤注一掷,与异服女子决一高下了。

石敢当本欲让隐凤谷弟子乘一小舟前去战传说落水处查看其生死,但环顾四周,竟无一人。众人似乎怯于异服女子惊世刀道的修为与千军辟易的气势,竟不由自主地退出异服女子杀机笼罩的范围之内。

石敢当心中暗叹一声,心忖战传说生死如何,只有听天由命了。

尹欢右臂的火红之色越发炫亮,他的衣袖亦鼓荡而起,终于“咝……咧……”数声,右臂衣袖突然碎裂如乱蝶,片片飞落。

尹欢的整条右臂顿时完全显露于众人的目光下!

石敢当一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尹欢右臂上,平时未被衣袖遮挡的手腕部分光洁如常,只是透发出诡异红光。但在平时被衣袖所遮掩的上半部分,却有凸起的如盘虬般的疤痕,在那如同烈焰般的红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一个人的同一条手臂上出现如此截然不同的情形,实是匪夷所思。

异服女子手中的天照刀突然震鸣不已,显得极为兴奋强烈,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由天照刀传入异服女子的躯体。

她的娇躯不由为之微微一震,忽有所悟,脱口道:“你的兵器,是源自于……凤凰?”

尹欢出人意料地并未否认!

他神色肃穆地道:“凤凰是天地间最高贵、最傲然、最执著、最专一的精灵,所以只要是有经脉之生灵,其经脉必然盘枝错节,唯有凤凰通体只有一条经脉!”

“凤凰太过高傲自洁,以至于它对自身蒙上了世尘间的污垢后也无法原谅,所以每过五百年,凤凰便集香木自焚之,在火中涅槃重生,重获一个无比圣洁的躯体!”

“而它拥有与天地间所有生灵皆不同的经脉,因为那是蕴涵它无比高贵、执著的灵魂所在,所以无比坚韧,即使以香火焚烧三日三夜,亦完好无损。”

“我的‘长相思’就是由凤凰的经脉幻化而成,唯有它,才可以与人的血肉之躯共融,才可以弥补我的残疾之躯!”

“残疾之躯?”石敢当听得此言,亦不由为之一惊,他的目光落在了尹欢那条诡异可怖的右臂上,心潮起伏,似有所惑,似有所悟。

异服女子倏然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欣然之情,笑罢,只听她道:“你们乐土有一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时这话正中我的心怀!”

尹欢、石敢当及其他隐凤谷弟子闻听此言,皆神色一变,石敢当忍不住道:“如此说来,你并非乐土中人?”

异服女子略略沉默了片刻,也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欣喜之余,道出了一个本不该透露的事实,也许不是。

略作沉默后,她以平静的声音道:“不错,我来自最早见到朝阳的千岛盟!”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我本不该把这一点透露出来,不过将秘密告诉一群即将死去的人,其实亦无关大局!”

高傲自负之情显露无遗!

石敢当强忍内伤剧痛,沉声道:“阁下如何称呼?”

“小野——西——楼!”异服女子一字一顿地道。

尹恬儿终于将大哥尹缟临终时留下来的信笺看完了,其间因信中所透露的让人惊愕不已的事而使她惊得难以再看下去,但最终她仍是将之看完了。

看完之后,尹恬儿只感到全身如同虚脱般乏力,她竟难以支撑地软软瘫坐于地,身上的衣衫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冷汗湿透。

尹缟所说的一切,使尹恬儿突然发现自己先前所知道的许多事,此时都已被完全颠覆。

原来尹恬儿与尹欢是异父同母的兄妹,而尹恬儿与尹缟则是同父异母所生,只是尹缟与尹欢之间其实并无任何血脉之亲。数十年前,隐凤谷仅仅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地名而已,那时隐凤谷有一人名为离崖。离崖祖上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隐凤谷一带,与世无争,家族亦人丁兴旺。离崖水性极好,族中只有他一人能潜至遗恨湖最深处的湖底,加上其性情和善宽厚,在族中素有声望。后来,一场瘟疫突然降临,族中不时有人病亡,离崖心急如焚,他日夜苦思良方,在方圆百里之内寻找各种奇花异草,以求能找出一种药方可救族人。可瘟疫来势汹汹,离崖仍是唯有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个相继死去,族中谣言四起,开始有人逃离隐凤谷。

后来族中有老者说遗恨湖乃凤凰涅槃前沐浴之处,在湖底有一种水草,是感应凤凰灵气而生,形如凤羽,只要得到这种水草,瘟疫便可被水除。

其时,族人已亡故大半,离崖虽不知此言有几分真实性,但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潜入遗恨湖中。

一日数次下潜,却一无所获。第二天,失望的族人又有十余人逃离隐凤谷,同时病亡者再添数人。

离崖不肯放弃这最后一线希望,接下来的日子中,他一心一意地在遗恨湖中寻找凤羽状的水草。每当夕阳西下,离崖一身疲惫地回家时,就会听到新婚不久的妻子尹夕忧伤地告诉他族人中又有几人被瘟疫夺去了生命。

到了第九天黄昏,尹夕忽然发现族中一片死寂,整个族中死的死,走的走,竟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尹夕悲从心来,放声大哭,向遗恨湖奔去!若不立即见到丈夫离崖,她担心自己会立即崩溃!

当她赶到遗恨湖时,只见离崖正向她这边跑来。他的脚步轻快,脸上竟有喜色!

当离崖听完妻子尹夕的诉说之后,顿时呆若木鸡,喜色全无。忽然间,他向遗恨湖轰然跪下,放声大哭。

后来尹夕大病一场,但最终她却并未如其他族人一样病重而亡。对此尹夕很是不解,问离崖是何缘故,离崖却总是摇头不语。

尹夕病愈一个月后,隐凤谷忽然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年约三十,另一人则是他的年仅两岁的儿子。这二人便是歌舒长空与尹缟,只是当时尹缟尚是随父复姓歌舒,名为歌舒缟。

歌舒长空与歌舒缟的出现使离崖、尹夕皆大感意外,此时的隐凤谷已恍若地狱,而歌舒长空父子本非隐凤谷一带的人。歌舒长空自称世代行医,听说这一带发了瘟疫,特地赶来,希望能消除此患,没想到却来迟了一步。

离崖、尹夕大为感动,见歌舒长空言行举止不同凡响,歌舒缟又聪明伶俐,此前离崖夫妇日日沉浸于悲痛孤寂之中,心如枯槁,此时因歌舒长空父子再现生机。感动之余,离崖便挽留了歌舒长空父子二人。离崖为族人寻药数月,已颇通医术,与歌舒长空交谈医道,歌舒长空将医道之术说得深入浅出,辟易入理,使离崖茅塞顿开,大感相见恨晚。

数日后,歌舒长空与离崖二人不知为何同去遗恨湖中。三个时辰后,歌舒长空竟抱着离崖的尸体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离崖自称已找到了如凤羽般的水草,并自告奋勇地要潜入水中找出来,让歌舒长空一睹真面目,没想到却被毒蛇咬中,浮出水面时已毒发身亡。歌舒长空空有一身医术,亦于事无补。

尹夕见离崖死后手中还握着一束如凤羽般的水草,只感造化弄人,苍天无情,立时晕死过去。

歌舒长空将尹夕救醒之后,好生劝慰,照顾得无微不至。尹夕如今已是孤苦无依,对歌舒长空的照顾暗暗感激,时日一久,两人渐有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之感。加上歌舒长空此前就已告诉离崖夫妇其妻已病亡,他正是因遗恨不能救自己妻子性命才四处行医。尹夕对歌舒长空既敬佩又感激,后来,他们终于摒弃顾虑,结为夫妇。

尹夕不会想到,歌舒长空所言多属谎话,她已坠入圈套,而歌舒长空的目的,则在离崖遗腹之子——亦即后来的尹欢身上!

那一场瘟疫使隐凤谷方圆百里之内皆无人烟,所以当尹夕临盆之时,唯有歌舒长空伺候左右,或许是因为那一场重病使尹夕体质虚弱,产生后晕眩过去。醒来后她才知其子虽然保住性命,但因为受母体曾患重病的影响,经脉淤塞,气血不畅,歌舒长空全力救治保其性命,并冒险为其子以刀术正其经脉,虽暂时无恙,但却不知以后会有如何情形。同时,因为尹缟年幼,恐他会被尹欢身上伤口血污所惊骇,故歌舒长空在这段期间已将他送往别处托人照应。

尹夕见尚在襁袱中的稚子吹弹可破的右臂果然已包扎过,稚子已无力哭泣,脸色发青,奄奄一息。目睹此景,尹夕心如刀割,但她想到此事歌舒长空定是不得已而为之,实是天意冷酷。

尹夕由于担心稚子,加上体弱,产后时常晕厥,而小尹欢更是如风中之烛。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母子二人竟然双双活了下来。三个月后,歌舒长空自言要去将爱子尹缟接回,孰料他离开隐凤谷后迟迟未回。又过了三月,歌舒长空方才返回隐凤谷,此时他不仅带来了尹缟,而且与他同来的尚有两个被他称做“大侠”的中年男子,他告诉尹夕此次返回隐凤谷途中,多亏这二位大侠相救,否则他只怕早已亡命山贼刀下。

两位中年男子果然身怀武学,他们对隐凤谷的景致大加称赞,歌舒长空便盛请他们在此长住,声称既然他们本有意择一名山奇水处,传帮立派,何不就选择隐凤谷?二人竟欣然答应下来。

从此,前来投奔隐凤谷的人络绎不绝,短短数月已有数百人!奇怪的是虽然他们声称是仰慕被称做“风大侠、扁大侠”的人而来,但最终却是歌舒长空被他们共推为隐凤谷谷主,众人对他皆唯命是从!

尹夕此时亦看出了事有蹊跷。

但她生性善良,毫无心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歌舒长空出现之日起,一切都是歌舒长空精心部署的结果。她所看到的,只是歌舒长空领着数百人将隐凤谷经营得井井有条,一片欣欣向荣;所看到的只有歌舒长空对她及尹欢母子二人,仍是一如既往地眷顾关护。

她却不知道在极短的时间内,隐凤谷已在武界中名声赫然,而歌舒长空在进入隐凤谷之前,就已是名动一方的绝顶高手。

隐凤谷已完全失去去了昔日的安宁,尹夕对这一切只会感到无所适从,所以她除了照顾尹缟、尹欢之外,对其他的事极少过问。

而事实上她已很少有见到尹缟、尹欢的机会了,她虽然成了所谓的“谷主夫人”,但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极度的孤单。

之后,尹夕忽闻歌舒长空身染重疾,需在地下静养,她急忙前去探望,但她这个“谷主夫人”根本无法进入那宏伟而森严的石殿,更不用说见到歌舒长空了。

大半年后,尹夕产下一女,即尹恬儿,仅过了半年,就郁郁而终。

至死,她都未能真正弄明白在隐凤谷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情,大多本已为尹恬儿所知,但她却不知道在这些事情的背后隐藏的真正事实,而这也正是尹缟留下的信笺所要告诉她的。

直到阅毕信简,尹恬儿才知道二哥尹欢的右臂自幼就有一道伤口,而这道伤口并非如父亲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救尹欢而留下的!

尹缟在信笺中写道——

“父亲求武心切,以至于在得到‘太隐笈’时,立知它为千古奇书,立即匆忙习练,却忽视了‘太隐笈’末页的警语,原来此秘笈竟是由传说中的武界神祇中传下的。传说中武界神祇有威仰、栗怒、招拒、光纪四帝,而这‘太隐笈’正是由栗怒一支传下的,唯有栗怒的子民——火凤族的后人方能习练。除此之外,他人染指,十年之后必然为此绝学中潜藏的无穷火劲所伤,精血竭枯,爆体而亡!要解除此厄难,唯有以极寒之物压抑火劲,再等待龙凤灵气交汇之机,方可无恙!”

“待父亲知悉这一点后,已悔之莫及。惊惶之下,父亲想到了隐凤谷。武界之中早有关于隐凤谷的种种传说,说此谷乃四大灵兽之一‘凤凰’最后一次在世间出现的地方,此谷隐有与凤凰有关的玄机!武界中人为此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此谷明察暗访,却一无所获,渐渐地世人对隐凤谷便失去了兴趣。而父亲却知道隐凤谷是唯一可能拯救他的地方,于是他在隐凤谷周围悄然出没数月,却失望地发现居住于隐凤谷的人与传说中的火凤族毫无相同之处,而父亲本是将希望寄托于火凤族血脉之人的身上!”

“父亲绝望之时,那场可怕的瘟疫到来了。父亲远离隐凤谷的人,加上已有极深的内力修为,竟未被瘟疫殃及。但隐凤谷到后来只剩下三四十人,其中就有二弟尹欢的生父生母。”

“正当父亲打算离开之时,忽然打探到尹欢的生父离崖在遗恨湖寻找到了一种如凤羽状的水草——一种据说与凤凰传说息息相关的水草,父亲便打消了立即离去的念头。”

“接下来的事,正如恬儿早已听说的那样,尹欢的生父尚未找到这种水中灵草,瘟疫就已夺去了除他与你娘之外所有隐凤谷人的生命。”

“再后来所发生的事,与你从你娘生前所听来的,却是有很大出入了。事实上,你娘所患的那一场重病就是染上了瘟疫,是尹欢的生父离崖将她救起,而离崖也的确找到了那种奇异的水草,但真正使你娘化险为夷的,其实根本不是这种水草!”

“尹欢生父离崖在遗恨湖中下潜时,一定曾遭遇过一件奇事,正是此事使他有了救自己妻子的能力。而这件事,不知为何,他连结发妻子也未曾向她透露,至于有没有告诉我们的父亲,却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无疑的,那就是即使离崖前辈未将真相告诉父亲,父亲也已察觉!正是因为这一个秘密,导致了离崖前辈的死亡。离崖前辈也许根本不是被毒蛇噬咬而亡,他极可能是被父亲所杀害!”

当尹恬儿阅至此处时,顿感全身一片冰凉,一股寒意刹那间涌遍了她的全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大哥尹缟所说的,以及她所知道的往事,与她心中敬爱的父亲歌舒长空联系在一起。

“……尹欢出生后右臂多出的伤口,其实并不是他出生时便经脉岔道气血不畅,父亲不得已才为他施以刀术而留下的。事实上,尹欢右臂的少阳经已被父亲截断取出,并转接至我的右臂上,正因为如此,尹欢自幼体貌举止皆犹如女子!而父亲此举的目的,就是要牺牲尹欢来造就我。父亲认定离崖前辈在遗恨湖中的奇遇对其遗腹之子的精骨天赋有莫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使尹欢有与火凤族相近的禀赋。父亲嗜武如痴如狂,他自知与‘太隐笈’极可能是无缘无分的,于是便将希望寄托于我身上,希望凭借自尹欢躯体的少阳经,可以造就一个能与‘太稳笈’共融的我……”

“父亲为达到这一目的,可谓不择手段,对于与他毫无血脉渊源的尹欢的性命,他已毫不怜惜,只是他没有料到尹欢最终竟能幸存下来!父亲自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极为隐密的,尹欢不会知道真相,所以他便将尹欢抚养成人,但内心深处,父亲对尹欢显然是毫无亲情,甚至有排斥之心。”

“父亲进入隐凤谷十年后——也就是在你出生前一年,他便发觉‘太隐笈’所说的隐患开始有发作的征兆,父亲不知用什么手段,于是在隐凤谷地下营建了一个极寒的地下殿堂,父亲便栖身于地下冰殿中,而将隐凤谷的事宜交与我。父亲之所以让我居于这戒备森严的石殿中,就是要让我在这间地下室中秘密修炼‘太隐笈’的惊世绝学,事实上我的武功也的确进展神速。”

“若如此发展下去,也许我真的会如父亲所愿,成为武界至高无上者。那时,或许凭我的力量还可以解除父亲的痛苦。你出生之后不到一年,你娘便去世了,从此你对大哥我更为依恋。在你十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人,从此我一下子坠入了痛苦的深渊中,此人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原来,我的生母并未如父亲所说的那样早已病逝。我生母有着极为特殊的身份,这注定了她与父亲聚少离多,在我随父亲到隐凤谷之前就是如此。当时我年仅两岁,故对生母的印象十分模糊,以至于与你们一样,相信了父亲所说的我生母已病故的说法。”

“与生母离奇相遇之后,我才得知一些原先不知的真相,才知道我与父亲在隐凤谷中其实是极不光彩的角色,是隐凤谷的罪人……”

“此后的日子,为兄我是度日如年,寝食难安,想到父亲对你娘、对离崖前辈、对尹欢所犯下的罪孽,想到在我的身体之中所隐藏的秘密,我便极为愧疚。既然我已无法改变这一事实,那么,我只有以结束自己性命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场噩梦。只要我一死,尹欢就成了隐凤谷唯一的传人,那时父亲就别无选择,即使尹欢与父亲无血脉关系,父亲也唯有全力扶持他了。这样一来,我多少可为父亲赎回一些罪过。”

“写下此信之时,大哥我心中矛盾万分,生是错,死亦是错,将此真相告诉你是错,不告诉你又何尝不是错?……若无父亲之过,你、我、尹欢三人本当若同胞手足,但如今只能祈盼来生,珍重、珍重……”

结尾处尹缟的笔迹已显潦草零乱,显然是因为他的心情复杂所致。

信中虽未说明,但尹缟是自尽而亡已是可想而知,隐凤谷所属以为他身患奇症,却不知尹缟真正的症结是在其心而不在其身。

尹恬儿想到自己与大哥之间的点点滴滴,想到大哥所承受的负罪感,以及有关父亲歌舒长空的诸多内幕,她只觉悲、恨、痛、怨齐纠心间,百感交集,浑身无不战栗如风中枯叶。

“大哥尹缟为人耿直善良,又是身为人子,他所说的有关父亲的一切,决不会是无中生有。但大哥遇见他的亲生母亲时,其母究竟告诉了他一些什么?使大哥知道这惊人的一切后,更对此深信不疑?离崖前辈在遗恨湖中又曾有过怎样的离奇遭遇?他真的是被父亲所杀吗?”

诸多疑问浮上尹恬儿的心间,千头万绪难以理清。尹恬儿无助地倚于地下室墙角处,只感到全身若虚脱般无力,墙体凉意如水,悄然侵蚀着她的肌肤,却毫无感觉。

“啪……”似是水滴滴落的声音。

在这静谧的地下空间里,即使是水滴声也是那么的清晰入耳。

尹恬儿微微一怔。

紧接着她感到劲部一凉,有一滴水滴落在她的颈上,尹恬儿下意识地伸手一摸。

很黏稠!

同时,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是——血!

尹恬儿一惊,在这鲜有人踏足的房内,怎会有鲜血渗入?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尹恬儿从错综复杂的往事中清醒过来,想到惊怖流,想到自己进入地下室的那一刻听到的轰然倒塌声,她顿时警惕之心大起。

尹缟生前居住的屋中尸首狼藉,微甜的血腥之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哀邪以复杂的目光看了看青衣。青衣的出手比往日更为快捷、有效,他总是能在每一次出手之际,都予人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今日的青衣,决不同于昨日的青衣,这正是哀邪最欣赏他的地方,同时这也是哀邪最忌惮的。他不知道青衣会在何时突然有超越他的力量,尽管无论是“红颜”还是青衣,都对他忠心不二,但哀邪仍有些莫名担忧。

当然,此刻哀邪的神色间决不会流露出这种担忧,他道:“这几人死在这儿,那此处则不宜久留,你先行离开,将欲到这边来的人引向他处。”

青衣却以手指向地面,道:“门主,你看。”

哀邪怀满狐疑地循着青衣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青衣所指的赫然是积于墙角处的一推鲜血,是众死者身上流出汇于一处而形成的,尚未淤结。

只听得青衣冷静地道:“那儿地势低洼,鲜血皆流向那边,但那一推鲜血增多的速度却极为缓慢,这说明此屋下面极可能有地下室!”

哀邪目光一闪,略作沉思后,道:“在这石殿下方就有一条地下通道,鲜血下渗也许与此有关。何况即使真有地下室,也难以成为我的隐身之地,因为此处有地下室对隐凤谷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青衣颔首道:“既然如此,属下先行一步,门主保重。”

施礼后,青衣悄然闪了出去。

“小野西楼”此名对尹欢、石敢当等人来说,都是从未听闻的。石敢当追问一句:“阁下与千异有何渊源?”

小野西楼道:“千异王爷曾是天照刀的主人,小野西楼则是天照刀今日的主人。”这一番话对石敢当的问题似答非答,显示了小野西楼的智谋。

石敢当索性再追问道:“你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所觅又是何物?”

小野西楼直言不讳地道:“‘长相思’!其实,千异王爷四年前踏足乐土,一则是为了挑战乐土武界,同时也是为了引出‘长相思’及拥有‘长相思’的人。千异王爷四年前的心愿,小野西楼今日可代他实现!”

尹欢目光寒冽地迎着小野西楼,沉声道:“看来你对乐土的事情了解颇多,只是‘长相思’与我已融作一体,恐怕你会一无所获地退回千岛盟!”

小野西楼缓缓摇头,以极为自信的语气道:“乐土除了被视作武界第一人的‘不二法门’元尊之外,没有人能阻挡我做任何事,‘长相思’我势在必得!”

尹欢沉默无言,面对水火不能共容之局势,言语毫无意义。

遗恨湖岌岌可危的形势,使更多的隐凤谷弟子被吸引过来。小野西楼的目光扫视四周后,一声清啸,横刀遥遥拍向尹欢。

尹欢的衣袂被刀气激得飘飞狂舞,而他的身躯却如泰山般稳稳逆风屹立!在这一刻,他人从尹欢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如女子般柔和的一面,而会猛然间意识到他是势压一方的隐凤谷谷主!

强横刀气直迫而至,尹欢身下的遗恨湖激得形成一个方圆数丈的巨大凹陷,他清冷的目光倏然暴现惊人光芒,大喝一声,右臂倏扬,如逆流而上,迎着重重刀气,迎着天照刀绝世锋锐!

“当……”惊天动地的激响,在天照刀与尹欢右臂相交的那一刹那间响起!

在天照刀斩金断铁无与伦比的锋锐下,尹欢的右臂竟完好无损,硬生生接下了小野西楼势在必得的一击!如此诡异之事使小野西楼为之一怔,而此时尹欢左肘已借机闪电般疾撞向她的肋部。

小野西楼凝于刀身的力道由劈变压,借着此力,她凌空倒飘而出,险险避过了尹欢的肘击。

小野西楼斗志反而空前激扬,自她踏足乐土以来,尚无人能将她逼退一步!

天照刀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完美无缺的光弧,自不可思议的角度暴进!

挥刀一斩,已有气吞日月之势。

天照刀与虚空之气摩擦所产生的侧压力,使天照刀在长驱直入的同时,衍生出无数微小难辨、错综复杂的变化,而这一切难以捉摸的变化却又完全在小野西楼的运筹掌握之中,并最终形成绝对可怕的一击!

目睹此情形,观者无不耸然动容,为之色变。

尹欢却有着出乎众人意料的顽强不屈的意志,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刀法,他竟无丝毫退缩之意,而是毫不犹豫地当头迎上。

在小野西楼灭天绝地般的刀势下,对手所拥有的空间无疑已极小。

而尹欢的右臂则在这极小范围内飘掠闪掣,在间不容发的瞬息间,与天照刀已攻挡了无数次。

密如骤雨般的撞击声中,尹欢右臂在无比强大的杀机牵引下,迸发出更为夺目的豪光。此刻,他的右臂俨然已是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奇兵!

唯有尹欢自己知道,这件“奇兵”的造就,他忍受了多少艰辛,多少屈辱与苦难,万般屈辱此时化为无情怒焰的迸发!尹欢出击一招比一招凌厉狂俦,与其说他是要予小野西楼以最可怕的回击,倒不如说他是在向残酷不公的命运施以最强的反击。

小野西楼感受到了尹欢狠辣攻势中所蕴涵的冲天怨恨之气与让人心寒的杀机,纵然她有绝对的自负,亦感到心中凛然。

一阵密集得令人心惊肉跳的剧烈金铁交鸣声后,小野西楼好不容易才摆脱尹欢丝丝入扣的贴身攻势,反震之力使双方骤然分开。小野西楼自忖近身搏杀的身手绝对不俗,正因为如此,她才可在战传说甫一近身之际,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挟制并最终予他以致命一击。但尹欢的近身搏杀能力,竟还在她之上,这与其右臂既有臂膀的灵活,又有兵刃的杀机不无关系。

小野西楼身形甫退,已返手一刀斜斜斩出!

刀法化繁趋简,每一招每一式都尽可能地直接、辛辣。

仅仅是斜斩一刀,对刚刚掩杀至小野西楼身后的一名隐凤谷弟子来说,却已构成了致命的威胁!大惊之下,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短枪横封,同时屈身倒滚而出。

“当……”一声金铁交鸣声响起,天照刀挟小野西楼所向披靡的刀势,刀身一倾,其刀背重击于长枪上,一股惊人的力道立时由枪身传至双臂,此人双臂骨骼立时被生生震碎。

痛呼未起,天照刀已如行云流水般顺势一抹,轻轻吻过了她的颌下,呼声立时被冰凉的刀锋封于喉底。

而小野西楼已借着天照刀与长枪撞击之力,冲天而起。天照刀化纵为横,卷起一团炫目得有些诡异神秘的银色光芒,仿佛可以将一切吞噬其中,夺人心魄的光弧以居高临下之势,径直斩向尹欢的腰间。

小野西楼既知对方长于近身搏杀,刀势即取大开大合之势,刀芒纵横之间,寒意森然,涵括了惊人的空间,尹欢的身躯完全被吞没其中。

尹欢顿觉自身如处于刀气旋涡之中,凌厉刀气无孔不入,予他心神以极大的压力。

这极大的压力非但没有摧垮尹欢的意志,反而使尹欢积蕴了多年如山如海的怒气全面爆发!

尹欢清秀的五官在这一刻扭曲不堪,近乎狰狞!一声厉啸,声动山岳,他已如旋风般疾射而出,右臂挟其极限修为与无边怒焰,以一往无回的气势,倾洒挥击!

小野西楼手中的天照刀顿起变化,倏然颤鸣声,刀身以瞬息千里之速进退吞吐,观者仅能看到一团银白色的光芒席卷着一片火红色,如裂帛般的破空之声激荡着每个人的心灵。

空前强大的气机终于超越了两人身下水舍的承受力,蓦然爆成无数碎片。

一声撕云裂帛般的厉呼声中,尹欢鲜血狂喷,仰首跌飞而出。与此同时,一道夺目光芒自他的掌心处疾射而出!

是“长相思”!

但“长相思”所取方向竟不是小野西楼,而是遗恨湖湖心处!小野西楼对“长相思”势在必得,一惊之下,立时舍弃尹欢,身形如流星般划空而过,向“长相思”全速追去。其速之快,骇人听闻,小野西楼已将自身修为全力催谷至巅峰境界,如鹰隼般标射出十数丈之外后,脚尖向下疾踏,水花四射,而她的身躯已借着这一踏之力,再度急速飘掠,身法从容洒脱,让人叹为观止。

小野西楼的绝世身法震撼了众人,谁都相信她能在“长相思”落入水中之前赶至。所幸尹欢可借此得以喘息之机。

其实众人并无人真正了解尹欢的心思。尹欢与小野西楼悍然强拼之下,虽然他的右臂依旧完好无损,但两人身形甫分之时,早已潜隐在尹欢右臂中的天照刀刀劲这才全面迸发,在这强大得无以复加的刀劲牵引下,本是与尹欢的躯体融为一体的“长相思”突然变得充满了与尹欢完全违逆的力量,不可驾驭。尹欢只觉右臂如刀刃加身,奇痛彻骨!更重要的是“长相思”再也没有与他心灵共通的感觉——“长相思”赫然成了他躯体外的异体!

尹欢心知若不当机立断,结局将不堪设想。

他自忖一生之中,唯有“长相思”才与他真正同呼吸、共命运,他视“长相思”如亲人,如朋友,没想到最终“长相思”仍是背叛了他!

惊恨交集之下,尹欢唯有弃了“长相思”,但他虽已无法驾驭“长相思”,却亦不愿让别人得到,所以在最后关头将“长相思”掷出。他感到遗憾的是他已无力将不能为他所拥有的“长相思”亲手毁去,至于他自己的性命却并不被他十分重视。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所感受到的更多是屈辱与痛苦!

小野西楼亦自认为可以得到“长相思”。

但很快她突然发现虽然她的身法已快不可言,但她与“长相思”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缩短,反而在不断地加大。

这一点,旁观者或许难以察觉,但小野西楼却清晰无比地察觉到了。

她自忖自己的身法并未减缓,按理与“长相思”的距离应不断缩减才对。之所以两者距离拉大,只能说明“长相思”飞射而出的速度非但不是在递减,而是在不断地加快。

显然,这决不符合常规。

莫非,除尹欢的一掷之力外,还另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长相思”?

小野西楼心中刚闪过此念时,“长相思”已“哗……”地一声深深没入湖水中。

小野西楼暗自喟叹一声,身形一偏,整个身躯几乎与湖面平行,甚至有少许水花溅到了她的身上,带给她以丝丝凉意。就在那一刹那间,天照刀以一个几乎与湖面相平的角度横扫而出,借着刀身与湖水间的平推之力,小野西楼的身形如轻羽般盘旋而升起数丈高。

此时,她为了追逐“长相思”,已与最近的可落脚处也相距六七丈远。

尹欢立时察觉到这是可以狙击小野西楼的绝好机会,但她已有些力不从心,而他的属下亦是难以成功。眼看着最后一线希望即将落空,刚刚坠落水舍上被部属扶起的尹欢极为沮丧,他知道一旦小野西楼安然踏足稳妥之时,那么隐凤谷就回天乏力了。

几名隐凤谷弟子亦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有所举措,他们或以暗器或以兵器,自小野西楼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射去。

石敢当更是拼尽最后的功力,疾步抢前,率先抢在小野西楼可能落足的地方,准备在她立足未稳之际予以重击。以石敢当宗师级的身份,实是不宜有如此举措,但想到小野西楼来自东瀛岛国,又以四年前曾为乐土带来轩然大波的天照刀为兵器,他感到今日一战也许将关系乐土武界的大局,故不再顾忌身份。

小野西楼一声冷笑,伸手摘下头上的幔笠一扬,幔笠疾射出去,同时整个身形如影随形般随之而出,在幔笠力道将竭开始下落时,她的右足一探,正好踏于幔笠之上,身形再度冲天而起。

此时,她与石敢当及其他几名隐凤谷弟子相距已不过丈许,几枚暗器及飞掷而来的一刀一枪立时落空。此刻,谁都明白最后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也因为对方暗施手段而化为乌有。

一道夺目光弧蓦然在众人上方的夜空中划地,刀气如虹疾贯而出,刀光过处,又有几人如朽木般倒下。

石敢当的胸口亦添了一道足有半尺长的血口子,他手捂伤口,想要支撑着,却觉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重重地向前仆倒过去。

左近侥幸未死的隐凤谷弟子及尹欢终于目睹了小野西楼的庐山真面目!

在幽幽月色下,一张有着令人魂牵梦萦的绝世之姿的清丽玉容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遗恨湖有那么极短的一瞬忽然变得无比静谧,所有杂乱的声音忽然一下子退去了,只剩下轻轻的水浪声。

恍惚间,众人几乎忘记了此刻是在做生死搏杀的紧要关头,忘记了眼前的绝色女子是挫败他们的人。虽然众人早已猜测到幔笠下必然有一张不俗的容颜,但当他们亲眼目睹她美至近乎毫无瑕疵的俏脸时,仍不由有愕然失足之感。

而最让众人心神剧震的是她眉心处的红色印记,竟是如凤羽状,这非但未成为她脸上的缺撼,反而使她更显高贵与光彩照人,充满了足以让人心生顶礼膜拜的诱人力量。

刹那间,无数关于凤凰的美丽而神秘的传说一下子浮现于众人的脑海中,在朦胧的月色下,她的目光满是自负,俨然就是传说中最自负、最执著、最美丽的精灵——凤凰!

对于生活在隐凤谷中的人而言,有关凤凰的种种传说他们自然是听得最多的,凤凰的传说对他们的影响也是最大的。

尹欢怔怔地立着,心神茫然间,他已忘记、忽视了自身的伤痛。

忽地,他听得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尹欢猛地清醒过来,回首一看,只见一名隐凤谷弟子竟迎着小野西楼恭然跪下,一脸仰慕之色。

尹欢又惊又怒,心中杀机顿起。

就在此时,只听得小野西楼冷冷地道:“你们已没有反抗我的能力,由此时起,我已是隐凤谷的主人,妄图反抗者,唯有一死!”

在她四周,皆是隐凤谷的人。隐凤谷虽然伤亡惨重,但尚有百余人有完整的战斗力,可此刻充满胜者霸气的竟是小野西楼!

众人心中莫名的茫然顿时消失了,小野西楼的话使他们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们与这美至极致的女子之间,除了仇恨,再也没有可以容纳别的东西的空间!

遗恨湖湖面上动荡不安,湖底深处却一片宁静。湖水将嘈杂的声音隔绝于外界,独留下水底世界中特有的细微而神秘的声音:暗流悄悄涌动的声音;深水里温柔的水草中穿梭的声音;以及一些水中生灵发出的“私语”声……

湖水将阳光隔绝了大半,所以湖的深处永远是昏暗的。何况,现在已是在夜间。

在遗恨湖最深处,战传说面部向下一动不动地静静卧着,如同湖底一块已亘古千年的石头。

他的身上,是平展如镜的岩石,岩石表面光滑平整得不可思议。

在战传说的身旁,是凉凉的湖水,以及在湖水中忽快忽慢地游动着的大大小小的鱼虾。

对于这一切,战传说也许已毫无感觉,因为,可能他已死了。除了死去的人,又有谁在湖水深处以如此静止的状态存在着?

他的血从嘴里缓慢而不停歇地流出。受小野西楼全力一击,他的五脏六腑几乎完全破碎。

难道他的生命真的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于遗恨湖中?

鲜血从他口中溢出后,竟未被湖水冲散开来,而是紧紧地依附于他身下的平滑的岩面上,并向沿着岩面如网状地扩散开来。

在这阴暗无声的世界里,没有人能看到这奇异的一幕,即使目睹了这一幕,亦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又预示着什么。

整个隐凤谷已在小野西楼的掌握之下。

即使有人犹有反抗的勇气,亦难有作为了,因为尹欢、石敢当的性命皆已把握在小野西楼的手中。当天照刀掠过守于尹欢身侧的几名隐凤谷弟子的胸膛后,冷冷地架于尹欢的颈部时,隐凤谷属众的抵抗之心,终彻底打消。

尹欢未再做反抗,尽管被异服女子操纵是一种屈辱,但他却是一个早已习惯了在屈辱中求生存的人。从他知道自己因右臂缺少少阳经而将难有男人的伟岸乃至其他更重要的东西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生活在压抑着仇恨与屈辱之中,只是最初他所能仇恨的只有命运。直到有一天,尹缟将可怕的真相告诉他之后,他的仇恨便转移到了歌舒长空身上。

甚至,他对尹缟也充满了莫名的恨意!他恨尹缟充满力量感的伟岸身躯,恨尹缟的宽宏豪迈。他感到正是因为有尹缟的存在,才使得自己失去本该为他所拥有的东西,他认定尹缟把真相告诉他是一种挑衅……

直到尹缟死后,尹欢对尹缟的仇恨方略减。其时,隐凤谷的大权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对于处于地下冰殿中的歌舒长空,他自信可以有至少十种以上的方式取其性命,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但他却一直没有出手。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尹缟所说的事实尚有怀疑之处,而是因为他不愿让歌舒长空那么轻易地死去。

既然歌舒长空在进入地下冰殿时曾说过只有等到二十年后,他才有脱身而出的机会,尹欢便要他在死亡前再经历二十年不见天日的痛苦,并在歌舒长空好不容易等到可以破冰而出重见天日时,再终结其性命。

无论如何残酷地对待歌舒长空,尹欢都觉得决不为过。

只是,虽然尹缟已死,歌舒长空又困于地下冰殿,但尹欢却并非毫无忌惮,他所忌惮的就是石敢当,他不知石敢当与歌舒长空之间究竟有什么誓约,只知道有石敢当要保隐凤谷二十年平安这一句话,就足够让他不得不谨慎从事了。

为了迷惑石敢当,尹欢始终以奢靡且不思进取的一面示人,使隐凤谷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个荒淫无能的谷主。

与此同时,尹欢又暗中苦练武学。也许当年歌舒长空是为掩人耳目,抑或认定尹欢因周身经络中缺少“少阳经”而绝难成气候,所以他在传授武学时,对亲生长子尹缟与对尹欢并无区别。

而尹欢因为自幼便肤白貌俊,几近女子,他深以为耻,故在尚未由尹缟口中得知真相前,他在习练武学时,就显得格外刻苦执著。年幼的他在心中暗下决心,要以超然的武学修为使世人不敢对他起丝毫小觑之心。

尹欢被小野西楼挟制时神色的从容使其部属不知是应为谷主的无畏而欣喜,还是应为谷主的平静而羞愧。

小野西楼无意理会众人的复杂心理,她让隐凤谷立即放出断红颜。

断红颜得以自由后,即奉小野西楼命令向其他惊怖流属众传讯。早已在隐凤谷三里之外随时准备接应的百名惊怖流属众立时在第一时间赶到隐凤谷,将隐凤谷牢牢控制了。

除了由青衣易容而成的雕漆咏题外,其余的隐凤谷中人被迫服下可使人功力涣散无法反抗的药物,连尹欢与石敢当也不例外。十二铁卫中排名第十的哲文及另一名隐凤谷弟子不肯相从,立时被惊怖流的人围杀,身中无数刀剑而亡。

青衣未得到哀邪号令,并未显露真实的身份,他与其他隐凤谷弟子一样,倒负双手,齐刷刷地跪伏于遗恨湖畔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是披坚持锐、一脸肃杀的惊怖流弟子。

原先隐伏于隐凤谷三里之外的惊怖流人马除了可接应进入隐凤谷的人外,还有一种意图,就是切断隐凤谷可以与外界相联系的唯一通道。加上雕漆咏题已死,他的灰鹰已为青衣所用,这样一来,隐凤谷即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外界也无法得知了。惊怖流之所以做如此安排,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欲太早让人知道惊怖流已卷土重现。

哀邪与小野西楼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并排而坐。在他们眼前,便是屏息凝气跪伏着的隐凤谷一百余人,而这一百多名隐凤谷弟子的身后,即是遗恨湖。隐凤谷此时虽已竭尽全力,但因实力有限,以溃败告终。

出人意料的是当惊怖流属众喝令石敢当跪下时,小野西楼忽然微扬玉手,道了一声:“不可!”便将那人制止了。

小野西楼竟站起身来下了高台,行至石敢当面前,竟出人意料地向石敢当施了一礼,道:“石宗主身为乐土玄流道宗宗主,竟能为了一言之诺甘愿隐姓埋名,我十分钦佩。听说石宗主曾答应保隐凤谷二十年平安,为此事亦尽了全力,但今日隐凤谷将不复存在,其诺言不复有兑现的可能,石宗主不必再拘泥于些许小节。只要愿意,我可让你即刻安然离去!”

无论是哀邪,惊怖流属众,还是隐凤谷的人,都不由为之大感意外。

石敢当白须白发皆被鲜血沾染,神容更显枯瘦苍老,但他看似平和的目光中却有着不可思议的从容凛然。因为服下了可涣散功力的药丸,他已无法凭内力与巨大的伤痛相抗衡,刚欲开口,便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灰白。

喘息稍定,石敢当呵呵一笑,低缓地道:“二十年来,连老朽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弃诺言,何况他人?”

小野西楼一震,若有所思地望着石敢当,沉默了片刻,缓缓背转过身去。

这时,一名惊怖流部属大声道:“隐凤谷尚有歌舒长空与其女不见踪影,请圣座、门主示下!”

哀邪的身躯几乎完全埋入了巨大的交椅中,他轻轻地摆了摆手,双目微合着道:“红颜领十人继续在谷中寻找歌舒长空的女儿,至于歌舒长空本人,多半有死无生……”看来他对邪道武学“三皇咒”极有信心,不过他自己的伤势也着实不轻,仅是说出这一番话也颇为吃力。顿了顿,哀邪接着道:“凤凰重现的吉时将至,主公对此事极为关注,为求万无一失,主公已暗中传来一道密令,我等自当遵令而行。”

言罢,他自怀中取出一份手简,徐徐展开,沉声念道:“击败隐凤谷后,即刻将隐凤谷所属人马一并诛杀,不可延误!”

他的声音轻缓,但在隐凤谷众弟子听来却不啻一记惊雷,立时有人懊恼不该束手就擒,早知无论如何难免一死,不如与他们拼个玉石俱焚。刹那间众人既怒且悔,暗自咬牙切齿,却又徒呼奈何。

小野西楼亦颇感意外,她立即道:“他们已是囊中之物,根本不足为虑。”

哀邪干笑一声,道:“此令主公亲手所书,圣座与我只需依令而行即可。”右手轻扬,一道手谕向小野西楼飘然而至,不疾不徐。

小野西楼伸手接住,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哀邪所言没错,一时无语。

哀邪略略欠了欠身,右掌如刀平平推出,脸色森冷而毫无表情。

“锵……”森寒刀剑不分先后地脱鞘而出,向跪伏于地、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隐凤谷弟子卷去,犹如平地席卷而起的一股死亡之风。

寒刃如霜,在夜色下闪耀出凄迷的光弧,光弧所及之处,一道道血箭标射而出。眨眼间,已有三十余名隐凤谷弟子如朽木般悄无声息地向前倒去,就地毙命。

无声的屠杀更显惊心动魄,极为有限的几声短促的呼声与漫天血腥之气混作一团,而使气氛显得凝重沉闷。

惊怖流本就是一个血腥的名字,隐匿数十后甫出江湖,便已显露出它丝毫未减的嗜杀无情。每个人的杀人手法都是那么娴熟而简练,对哀邪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惊怖流中的人皆能心领神会,并在第一时间付诸行动。

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使隐凤谷中人皆骇然失色,不知所措。

天地间只剩下利刃破空之声,以及在人的血肉之躯中进退摩擦的“咝咝……”声,那是来自于地狱中的声音。

石敢当万万没有料到惊怖流在完全掌握了主动后,竟然仍会有如此疯狂的举措,眼见一个个隐凤谷弟子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就已毙命当场,他只觉一股热血疾冲脑门,脑中“嗡……”的一声,须发皆张,但全身功力根本无法提聚,急怒交加之下,石敢当气急攻心,内伤全面迸发,立时晕死过去。

尹欢脸色苍白得可怕,仿佛他周身的血液突然间完全流失。此刻,他与其他惶然四向奔逃的隐凤谷弟子不同,他依旧如雕塑般跪伏于地,一动不动,而眼中却有着让人为之心寒无限的仇恨,怨毒如蛇!

但此时此刻,即使尹欢再有心计,也是问天无力了。

周围的属下接连倒下,鲜血不时喷溅于尹欢的脸上、身上,而他对此似已完全麻木不觉。

夜空中乌云聚散分合,月色因此明暗不定,照得尹欢的面目斑驳变幻。

小野西楼沉默着,便她的眼神显示出其内心决不平静。

哀邪静静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

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使曾在冰殿中遭受挫折的哀邪的身心松弛下来了,甚至连所受的内伤之痛也缓痛了不少。

他在心中道:“这才是我哀邪应当所处的美妙状态——随心所欲地左右着他人的生死!”

他的目光几乎是带着欣赏的意味,看着眼前的一幕,犹如男人在欣赏着美酒与丽人。

哀邪当然已察觉到小野西楼异常的神情,甚至也猜测到了对方心中的念头,但他并不太在意。

既然这一切是主公的安排,那么,小野西楼就决不会违逆,也不敢违逆,无论她自己心中是如何想法。

因为,无论是哀邪还是小野西楼,在他们眼中,“主公”就如同神灵一般,神的意志是决不可违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