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院里饱餐 冰雨中脱险

这句话在静谧的废院中如同炸雷般惊得五人一同站起,欧阳彦更是拔出刀来,五人纷纷注视着对面的院子,只见

一个七尺有余的高瘦中年男人戴着一顶黄竹斗笠,身上黯淡的荒麻上斜斜披着青黑蓑衣,如同金雕的羽翼,这更显得他的身材雄健挺拔。

竹笠下,偶有几根灰发披散到肩头,其余则利落的束起。岁月无情地在他眼角和嘴角刻出几道痕迹,那剑眉却仍显雄姿。那深邃的双眸如同萧不名的鹰眼一般,直击注视者的灵魂,却多了一层柔情。鹰勾般的鼻耸起,皮肤虽有道道斑痕,却掩盖不了他的英俊与干练。

与他挺拔的身躯极不符合的是,他脚下那双千疮百孔的破烂草鞋,以及背上早已发黄的竹背篓。背篓中装着两把大葱,几块仍然沾着泥土的大白萝卜,和一只用黄油纸包裹的猪肘。

高瘦男人静静的看着五人,五人也呆呆的望着他。

“没事,也就是个苦命人。”叶凌云看着那高瘦男人,示意欧阳彦放下手中的刀。

“你们几个娃儿咋会跑到这里来?这里已经没得啥住了,莫不是在城中走丢了?”高瘦男人问道。

“大伯,我们是关中蓝田来的玉石商贩,初到洛阳不识路途,才走到了这里。我们有要事立刻就要出城,请大伯您指一条出路。”叶凌云恭敬地回答。

“娃儿们呐!洛阳城今早就戒严了,你们没得萧大将军的令牌,怕是不能出城啊。你看,这天上云越来越厚,怕快是要下雨了。你们不如先去我家坐坐。”高瘦男人朴实而诚恳地说。

叶凌云抬头望天,透过破败屋檐的裂缝,能看到天空黑云一片。他皱了皱眉头,似在思考怎么熬过这场雨。

此时已经深秋,洛阳一天比一天寒冷。这场雨如果硬生生浇在众人头上,叶凌云这几个大老爷们还好说,欧阳雨潇这从小没吃过苦的弱女子,怕是受不了。

那高瘦男人踏着草鞋走来,看了看五人的脸色道:“娃儿们,我咋看你们几个面有饥色,多久没吃过饭了?”

“半天一夜了。”陈书雅饿的发慌,想都没想说出这五个字。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高瘦男人背后的背篓,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心想:就是给我一块萝卜也好啊!

“那咋还不跟我走?走!伯伯给你们做吃的。”高瘦男人吆喝道。

陈书雅痴痴的望着叶凌云,期盼他能同意。叶凌云此时也是饥肠辘辘,想到之后出城难免要费一番周折,免不得大费体力。他鄙视地盯了一眼陈书雅,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璧,对高瘦男人说:“请伯伯带路,我们几个确实饿了。”

“哈哈,这就对了嘛!伯伯给娃儿们做吃的!”高瘦男人淳朴地笑到,就引着众人向窄巷深处走去。五人牵着马匹,紧紧跟着那男人。

叶凌云一边防范着高瘦男人可能会突然有变,一边努力急着一路上的屋瓦房檐,还时不时留下几个记号。

天空慢慢洒下小雨来,清冷的让人瑟瑟发抖。众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老旧庭院前。

这院子被一扇几乎腐烂的木门所起。高瘦男人打开门锁,一块潮湿的黄土地映入众人眼帘。地面上青苔杂草长了一片,十几只鸡散散地捉着虫子,一栋由青砖垒起的屋子共有五间,便是这男人的家,两只鸡笼放在院角,上面依稀可见鸡的粪便。院子后面杂乱的堆放着一些破旧砖块,不知是不是隔壁的院子塌下来的。

欧阳雨潇看着简陋的院子,微微耸了耸鼻子,皱了皱眉头。叶凌云则是咧嘴直笑,心想有个住处避雨总是好的。

此时冷雨已经连成了线,寒风似刀,刮得水雾纷飞。中年男人忙向众人招手道:“外面太冷了,快进入坐坐。”

众人在院子里将马匹栓下,进入堂屋。堂屋正中挂着是副老旧的财神画像,由于年头太久已经脱掉了片片颜料。除了画像,也就只剩下一张四方木桌,两张木椅,两张长木板凳。木桌木椅,无一不是做工粗糙,材料廉价。

高瘦男人忙请众人就坐,去灶房端了五只黑陶碗,一人倒了杯清水。男人尴尬的笑笑说:“哎!真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了,娃儿们就将就喝水吧。”说着,端着一火盆去灶房生火。

众人连续半天一夜嘴里都没碰过一滴水,看到一碗清水,管他是什么东西,都往嘴里灌进去。

“哎呦!可冰死我了!”陈书雅捂着肚子说。

“哼!有水喝都不错了,还管冷热。”欧阳彦冷笑道。

陈书雅看碰了根钉子,但他一向都怕欧阳彦,只是撇了撇嘴,也不敢说什么。

“娃儿们冷得很吧!火来了。”高瘦男人端着一盆还在冒烟的炭火就放在众人脚下。

“咳咳……咳咳。”欧阳雨潇被烟呛的直咳嗽。

“娃儿们,伯伯家没有炉子,你们就将就将就,我去给你们做吃的。”高瘦男子的话是如此的淳朴,如此的无实,却如此的温暖,在这飘着冷雨的午后,给了悲伤中众人一丝慰藉。

玄风在终南山十九年,早就自立,也会炒几个小菜。他本想去帮高瘦男人做饭,欧阳雨潇已经站起对那男人说:“伯伯,我来帮你。”

“闺女,有你帮忙最好。”高瘦男人笑着带着欧阳雨潇进了灶房。

“看不出欧阳姑娘还会厨艺。”玄风惊讶的问欧阳彦。

“嗯,别看她有时文弱一些,可是从小从母亲那里学得一手好厨艺。”欧阳彦点点头。

“谁要是以后娶了她,可是享了福了。她长得漂亮,家室又好,还会做菜……”陈书雅想入非非起来。

“咳咳……”叶凌云咳嗽两声,又进入高瘦男人房屋里面的内室查看,转了几圈后,对欧阳彦说:“这伯伯应该是个泥瓦匠,里面除了两间卧室,还有一个小房子堆着一些泥瓦工具,看来他真是个苦命人。”

欧阳彦叹了口气,仿佛也为这苦命凡人的辛劳命运感到心酸。

“还是得小心一些,这里毕竟是洛阳。”叶凌云低声提醒众人。

不久,灶房里传来烧油炒菜的声响,接着便是萝卜炖猪肘子和米饭的香气。

陈书雅闻得口水差点流到桌子上,叶凌云示意他收敛收敛。灶房里穿出高瘦男人的吆喝:“娃儿们,饭做好了,开饭了!”

众人忙去灶房把一大盆冒着热气的萝卜炖猪肘子端到桌子上,瞬间堂屋香气四溢。欧阳雨潇又端出一大碗炒鸡蛋和几碗米饭,众人挤在方桌边,望着炖猪肘子都转不过眼。

高瘦男人笑道:“看娃儿们饿的,等伯伯再拿一瓶酒,咱们就开饭。”男人走进卧室,从柜子脚下摸出一瓶沾着尘土的陶瓷小瓶,用衣袖擦着灰尘,放到饭桌上,叹气道:“可惜伯伯也只剩这一瓶酒了,各位娃儿恐怕喝不尽兴,怪伯伯啊!”

“伯伯,这有何妨?”叶凌云走出堂屋,从院子的一匹马背的包裹里抽出两个瓷瓶,放到众人面前道:“二十年西风在此,今天我们痛饮!”

“好!伯伯也好久没有好好喝酒了,今天我和娃儿们就喝个痛快!”高瘦男人大笑道。

这一顿众人把米锅汤锅掀了个底朝天,鸡蛋猪肘半口都没剩下。高瘦男人,陈书雅,叶凌云喝的醉意熏熏,欧阳兄妹也品了几口,唯独玄风仍然滴酒不沾。陈书雅喝完最后一口萝卜汤,咂嘴道:“有诗云,婆娑碧叶斗霜寒,土掩精灵蓄毓丹。赛过人参安五脏,补中益气壮阳元。我以前怎么没觉得萝卜如此美味?”

叶凌云忙叫他闭嘴,又从走出院子,拿了一袋玉石,双手捧到高瘦男人面前,恭敬的说:“我们五人今日落难,多亏伯伯好酒好菜招待,才免得风吹雨淋,腹中饥饿之苦。晚辈叶某无以相报,这些玉石,还请伯伯收下,万万莫要推辞。”

高瘦男人忽的站起,推辞道:“伯伯万不能收你财物,你我虽说素昧平生,但我怎肯让娃儿们忍饥挨饿?我要是收你财物,可不就是贪财小人了吗?”

叶凌云看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不敢再硬送财物,于是找了个机会,把一包玉石塞在了卧室床底下。

酒足饭饱后,叶凌云便询问洛阳城内地形情况。在得知一条小道后,叶凌云召集众人便商讨今夜出城事项。

“娃儿们,你们这么急啊,今夜就走,外面还下着雨啊!”高瘦男人问道。

“晚辈的的确确有要事在身,不得已今夜匆匆出城,待往后有机会,晚辈一定来洛阳酬谢伯伯。”叶凌朗声道,似乎下定了出城的决心。

“哎。那行吧。你们再这里坐坐。”高瘦男人看叶凌云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况且只有两间卧室,欧阳雨潇又是女儿身,六个人夜中留宿也住不下啊。

此时午后已过。洛阳乌云密布,大雨倾盆。雨水滴在黛色屋檐,又从屋檐上落向青苔地面。由于高瘦男人的家过于偏僻,旧庭院内除了偶尔的马嘶鸡叫,只有潇潇雨声。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屋里传来陈书雅的朗诵声。

徐玄风不是文人墨客,没有闲情逸致欣赏秋雨。他坐在滴水的屋檐下,痴痴地望着青苔与杂草,看着雨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汇成细流,泛起涟漪。

此刻的他,也想如同一滴秋雨,无声无息的飘零,了无牵挂的陨落。

但他心事太多,隐忍太多。永宁寺的地宫虽然已经发现,家族的鬼面也已经取回,佛经秘籍除了他身上的两本,其他全部烧光了,欧阳烨下达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但玄风对父亲的下落仍然一无所知,况且杨千山不明不白的被杀,这更搅乱了他本就愁绪万千的心。

杨千山的死状,玄风仍然历历在目。被人一刀割喉,挣扎都没有挣扎,鲜血染红了屋子……虽然杨千山实在作恶太多,这一切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不过他毕竟是长安的人,是自己的同僚,更告诉了他地宫的绝密,可以说杨千山对于玄风有大恩。恩人离奇死去,换谁心理都是异常痛苦。

玄风渐渐想起杨千山尸体怀中肯定还有他所带的那具鬼面,那潜行术实在太过于厉害,如果落于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不堪设想的事。

不过如果无法正确说出那些咒语,是无法获得面具的神力的。玄风不由默默念道:暗夜潜黑猫,寒秋飘零叶。悲风西陨藏荣辱,画夜魔符此刻开!

这段咒语,玄风虽然只听过杨千山念过两次,但已经深深烙印在玄风心中。他忽然觉得杨千山的一生,被这段咒语,极其准确的概括。

杨千山做了一辈子梁上君子,他在夜里清醒的时间,恐怕比在白天清醒的时间多得多。如同一只黑猫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在黑夜中,除了那片枯叶,什么都不留下。一生背负着罪恶和骂名,一生苟且的活着,但是点燃了永宁寺的火光,更是荣耀地坚守了二十多年前对于徐家的承诺,他的足迹,是在黑暗的夜中不可抹杀的一副画卷。

“为什么他面具的咒语和他一生如此贴切?难道他早就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玄风默默思考。

“娃儿,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看雨啊?刚才一杯酒也没喝?是不是有心事啊?”高瘦男人从后面走来,坐在玄风身旁问道。

“伯伯,没什么。”玄风淡淡道。

“娃儿,是不是喜欢的女孩子没看上你啊,多大点事啊。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想开些就好了。”高瘦男人似乎回忆到年轻时候的恋人,安慰玄风道,

“真的没有什么,伯伯你不用操心。”玄风尴尬地笑了笑回答。

正当两人交谈时,潇潇的雨声中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

众人立刻警觉,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整个院子静的令人发怵。叶凌云预感到:“怕是洛阳的守卫查到这里来了!”

紧接着巷外的几声咒骂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院子破成这样,连个鸟蛋都没有!”一个搜寻士兵骂道。

“咱哥两个真他娘的倒霉!顶着这鬼天气,还要来搜那五个人!”另一个士兵抱怨道。

“老子实在受不了了,咱们把这条巷子搜完就回吧,春丽楼的小翠还在等我呢!”

“我说你他娘的就没个正经!干脆你住在春丽楼得了!”

“我也想啊!可不知道哪里来的鸟人昨晚竟然把永宁寺地宫给点了,萧将军那真的愤怒得能把人吃了!我说啊,那些鸟人这是活腻歪了,没事敢在洛阳撒野!”

“那些鸟人也真的能找,萧将军找了半辈子地宫都没找到,他们竟然就给找到还给烧了!不过这可苦了咱们哥两个!”

叶凌云等人听到两个士兵交谈声越来越近,屏住了呼吸,欧阳雨潇更是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欧阳彦已经准备拔刀,只要那两个士兵敢进来,让他们做刀下亡魂!

两人脚步声穿到了院子门口,玄风透过门缝,可以窥测到那一个士兵正欲敲门,另一个赶紧捉住了他的手,骂道:

“你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院子能进吗?”

“这院子咋了?让我看看……这,这……这院子难道是……”

“你才知道,这院子是那女祸害多年前住的!”

“那女祸害……妈呀,咱们赶紧走吧,我可不想沾上什么怪东西!”

玄风只见那两个士兵连滚带爬的远离了高瘦男人的院子,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子里。过了半天,也不再有声响,看来已经走远了。

欧阳兄妹,陈书雅长舒一口气,玄风悬着的心终于掉了下来。但是没等他放松,一个人影跳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院子的门。

那人正是叶凌云,

玄风莫名其妙,正想问个究竟,却见叶凌云双眼死死盯着玄风,冷冷道:

“徐玄风,杨千山是你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