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永宁寺方丈暴尸洛阳 大理寺狱长重出长安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吗?或是说,这只是个开始?

当玄风和杨千山从千佛殿口出来时,二十个守卫僧人仍然木头人般坐在台阶上。永宁寺中,除了燃烧的浮屠,还有千佛殿后冒起的浓烟。

杨千山和玄风在青砖黛瓦间飞跃,直奔寺外落脚的客栈。欧阳兄妹,叶凌云,陈书雅望着千佛殿逐渐兴起的火光,都已经清楚:徐玄风和杨千山找到了武功典籍,并且一把火烧光了。四人先后朝客栈奔去。

方丈室旁,空凡方丈已经和“四无恶鬼”中的马无笑激战良久。马无笑的肋骨被达摩拳打断了三根,方外嘴角吐出的鲜血仍在滴下。空凡方丈的肩头也被深深的砍了一刀。

“马施主,莫要逞强,请立刻回去转告萧施主收起贪欲,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空凡双掌合十,最后一次警告马无笑。

马无笑舔了舔刀上的血,怨毒枯瘦的脸扭曲似地呐喊:“老秃驴,项上人头拿来!”

“既然这样,马施主莫怪老衲无情。”空凡一字一顿道,心中已起了杀意。

“秃驴,看刀!”马无笑强忍肋下疼痛,三尺钢刀横扫空凡脖颈。

“可笑至极!”空凡双手作鹰爪状,连环向刀刃扣去。这招乃是【慈悲指】的指法,以肉指迎钢刀,稍有不慎轻则五指尽断,重则臂膀残废。【慈悲指】招数名字看似轻柔,实则每一指都去钢钎般致命。

空凡右手五指倒扣刀刃,手腕扭动,直把钢刀生生呗下五寸。左手疾风闪电直挖马无笑双眼。

好霸道的招式,好毒辣的高僧!

马无笑只能回刀护目,一声脆响过后,空凡的双指已经洞穿刀身,钢刀嗡嗡作响,马无笑大惊,忙抽刀往后退。

空凡杀意已决,哪里肯饶?双手舞动达摩拳法,拳头比雨点更为密集,马无笑勉强连连躲闪,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听到犹如铁锤砸墙般的轰隆声,马无笑身后的青砖被打的凹进墙去,四分五裂。屋檐上的瓦片被震得频频落下。

方才马无笑不慎肋下被打了一拳,肋骨立刻崩断了三根。此刻门面若在吃到一拳,恐怕颅骨都要粉碎。

空凡怒喝一声,一记重拳硬生生封住马无笑的退路,后者退无可退,只好飞身跃起,双手持刀将全身重量压在刀锋上如同泰山般直逼空凡脑门。空凡右手【慈悲指】竟然径直迎上刀刃。马无笑大骂:“秃驴,太小看人了!单手接我双手刀!”说着,又往刀刃上加了三分力。

刀刃从上而下直砍空凡手掌,由于这刀气势实在迅猛,空凡虎口被砍出一寸深的伤口,不过他的五指,总算嵌住了刀身。

马无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空凡左手的五根钢指已经朝他的双眼插去,电光火石之间,马无笑根本无法回防。他只得用胳膊肘去硬抗铁指。马无笑感到剧痛闪电般的传遍全身,只看到苍白的胳膊上赫然五个血洞!

马无笑回臂一刀,逼空凡暂时退去。自己忙叫到:“大师,且慢!”空凡杀意已决,不知道此时马无笑搞什么花样,只是短暂停顿,又涌身打来。

马无笑壁虎游墙,从腰下包裹取出一具木质黄色鬼面,边逃边扣在脸上。黄色鬼面两眼空洞,上面的黄漆磨掉了不少,露出暗红的本色,尤其是那似笑非笑诡异的嘴角,令人不寒而栗。马无笑仰天怪笑,嘴角的鲜血透过脸上的面具喷溅而出,他发出诅咒般的怒吼:

“熟思岂是天贫我,妄计还忧鬼笑人!”

暗黄色的面具点点沾上几滴鲜血,诡异的笑容,是对这个世界的仇恨。马无笑已经从人脱为恶鬼。

“施主果然是恶鬼转世,老衲今日便超度施主!”空凡定住身形,双掌推风,大御风神掌喷勃而出!

“哈哈哈哈!”极其刺耳的苦笑声像钢针扎进空凡的耳中,令他心神大乱,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音波功?”空凡暗想,一记铁掌击向马无笑。

他本想着马无笑绝对会停止笑声,进行回防。不曾想他的大御风神掌,结结实实打在了马无笑的肩膀上,马无笑左肩顿时鲜血淋漓,枯瘦的身躯差点被掌风推飞。他身形倾斜,口中的狂笑越发剧烈。

空凡只看到四周屋檐的黑瓦被笑声震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道上的草木枝头发颤,枯叶纷纷扬扬。知道对手的功夫,确实就是内功心法中的音波功,提起内力充盈两耳,以图相抗。

可他丹田一阵剧痛,整个人不由得弯下腰来,一口黑血吐出。空凡只见自己的双眼逐渐被暗红色笼罩,鼻中口中不停的涌出黑血来。

“人鬼大悲诀!”马无笑笑声逐渐停止,以悲苦的语气说出了这五个字。

“老衲今日竟死在此等武功手上。”空凡模糊地说出这句话,就永远的倒在了黑血当中。

马无笑此刻浑身是伤,俨然成了一个血人。他倚着砖墙,许久才将面具摘下。挣扎着用断刀斩下了空凡尸身的头颅,揣在自己腋下,一瘸一拐,停停顿顿地向萧不名所在的厢房走去。

“萧……萧将军。”马无笑艰难地在地上挣扎前进,没爬一步身后就留下长长几道血印。“空凡秃驴的人头,我给您借回来了。”他在萧不名眼前挤出最后一句话,随后便昏倒了。

萧不名看着马无笑手中空凡的头颅,微笑地点了点头,对身旁随从说:“去把马无笑抬下去,让他好生养伤。”

随从连忙照办,萧不名捡起还在滴血的头颅,眼睛直视着空凡黯淡滴血的头颅,淡淡的说道:“永宁寺,终究是我的!”

“萧将军,千佛殿起火了!我已经派人去救了。”门外传来任无眼的声音。

“千佛殿?哪里怎么会起火?赶快扑灭,烧了一尊塑像,就不要来见我!”萧不名微微有些你生气,心中思考着千佛殿起火的原因。

萧不名仍不知道,千佛殿的地下,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地宫,

萧不名更不知道,他梦寐以求的地宫,已经化为烈火的坟场。

此时,夜已经过三更,但是全洛阳城,除了平民,没人入睡。

玄风和杨千山点燃千佛殿后,就一路径直前往客栈。他们最先到达,不久,欧阳兄妹,叶凌云,陈书雅也相继回来。叶凌云草草询问了杨千山典籍是否已经找到并烧掉,杨千山点了点头。在场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武功佛经全部烧毁,萧不名就无法再胡作非为。

但除了杨千山和玄风,其他人都不知道地宫才是存放秘籍的地方。他们只是天真的认为,秘籍一定存放在高塔之上,救出后才放在了千佛殿中。

欧阳雨潇包扎了叶凌云手骨的伤势,六人经过一夜的奔波行动,身心俱疲。想到此处绝对安全,商定先各自休息,午时众人再起床离开洛阳。

玄风刚刚躺在床上,困意就席卷全身,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此刻,千佛殿的大火越烧越旺。萧不名这意识到了什么,让手下把所有军队全部召集起来,所有人都去千佛殿救火。

“地宫,完了!”萧不名恨恨道。

直到天亮,千佛殿以及暗道下的地宫火才被扑灭。萧不名不等浓烟散去,就冲到暗道后面。纯金的塑像依旧熠熠生辉,这多多少少给了他一些心理安慰。

可绝世医术,武功就从此灰飞烟灭,还有那个神秘的鬼面,也不知所踪。

“昨晚守千佛殿的僧人在哪里?给我全活埋了!”

“昨晚在千佛殿前巡逻的卫队,一人六十军棍,克扣三月军饷!”

“凌晨参与千佛殿救火的士兵,一人赏三两白银,被火烧伤者补二十两,致残者补百两,死者给家属补三百两。”

萧不名三条号令,斩钉截铁,不容置辩!

“封锁全城!彻查火灾元凶!查出元凶者重赏千金!”这是他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所有士兵都踊跃行动,因为他们知道,萧不名这个将军,虽然狠一点,毒一点,但是为人一口唾沫一个钉子,一诺千金。

这天清晨,洛阳城中传出三件大事:

萧不名正式接管永宁寺

永宁寺地宫被发现且被佛经全毁

永宁寺方丈空凡被斩首

一传十,十传百,这三个消息如同插上翅膀一样传遍河南地界。

八大贵族之一,【坤】的贵族,开封夏侯家的人一向和萧不名关系交好,在恭喜萧不名接管永宁寺,得到几百尊纯金佛像后,不由对烧毁的秘籍和失踪的面具感到遗憾。

华夏大地其他几个世家大族,都接连听说了洛阳的巨变。山东琅琊东方晓,北蒙长孙艺,奉天太史磊,长安欧阳烨,楚庭司马浩,益州南宫陨,幽州总府无一例外,他们都对佛经秘籍被烧拍手叫好,都对萧不名得到金身佛像扼腕叹息,已经古稀之年的东方晓还说:

“怎么没烧死萧不名这玩意?”

清晨,钟南山中,玄风的母亲东方嫣然,早早和仆人六合用过早饭。东方嫣然召回重明神鸟,拿出一匣珍珠对六合说:“六合,你五岁那年就到我们徐家了,在这终南山上,已经整整呆了二十年。你和风儿从小一同长大,一同念书,一同练武。我总是因为你的仆从身份,让你干脏活累活,你从来都没有抱怨过。现在风儿去了长安,我没有什么特别的送你,这只坐骑和这匣珍珠算我的心意。你拿上这些,下半辈子去和僻静地方,足够你无忧无虑过完一生了。”

六合一听,这是要赶自己走。他五岁时候颠沛流离来到终南山,幸亏有东方嫣然所救,才活了下来。东方嫣然在他心中,真就如同母亲般伟大。现在却要赶自己走,不由得心血上涌,泪流满面,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颤身道:“六合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请夫人打我骂我就是,请夫人万万不要赶六合走!”说着,啜泣起来。

东方嫣然不忍看到伤心欲绝的六合,转身道:“你没有什么做错的,你做的都很好。二十年来,我们母子两个人多谢你的照顾,只是我有预感,我年轻时的仇敌,已经快要找上门来。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你不走,你活不了的!你犯不着为我们徐家送死!”

“东方夫人,我……我,一时被徐家所救,终生替徐家为奴!您让我留下吧,夫人!”说着,泣不成声。

东方嫣然也万万不想让六合离开,她也早已经把六合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她强忍住泪水,哽咽道:“我意已决,你别再说了,你现在就走吧!”

六合仍然想强留,东方嫣然拔出细剑:“你不走,我就一剑刺死你,你不走,我们徐家就没有你这个人!”

六合跪地不语。

“走啊!你在这里活不了的!活下去,去长安找风儿啊!”六合听到这里,眼睛似乎放出了光。东方嫣然强行将六合逼上重明鸟背上,把珍珠匣子放在他包裹之中。

“走吧,从此以后,别再回来!”

六合走了,偌大的终南山只剩下东方嫣然一人凭栏远眺。

午时,欧阳烨听说了洛阳萧不名的消息,不由暗暗为叶凌云等人的行动叫好。赵清寒在他身旁说:“城主,凌云真的长大了!栋梁之材!栋梁之材!”

欧阳烨微笑道:“等他回来,我愿把雨潇许配给他。”

赵清寒哈哈一笑:“那我就提前恭喜城主收这个乘龙快婿!”

两个中年人在炎华宫大殿上谈笑风生,这时,身穿青衣的守卫急急火火跑了过来,半跪道:“城主,赵总长,从幽州来的那个大商队的首领,想求见你们,说是有大礼相送。”

“好!召他们进来!清寒啊,你说他们有什么大礼啊?”欧阳烨笑呵呵道。

“无非也就是翡翠玛瑙,绫罗绸缎,商人嘛,都是那一套。”赵清寒回答。

两人静静等待着商人的到来。炎华宫宏伟的穹顶飞过几只零散的乌鸦,树已经被吹的慢慢秃了。由于这两天正是秋收,欧阳烨给许多守卫放了假,让他们回家收粮食。炎华宫,比以往更加的静谧而美丽。

长安的农人是幸福而满足的,关中地区在欧阳烨的统治下,很少有人食不果腹。

洛阳城的叶凌云等六人还没从昨晚的紧张疲惫中修整过来,一个个正在梦乡之中。

今天,对于长安大理寺监狱的宫羽天是个极其特别的日子,整整十年前,他强练【天火囚神功】走火入魔,从此为了保住姓名,把自己关在了大理寺监狱地底。而今天,十年的期限已经过去,他终于可以从潮湿的地底走出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大理寺监狱中,所有的监狱守卫,都庆贺着他们的典狱长能够重见天日,鞭炮烟花,张灯结彩,监狱竟然像过节一样。

这种气氛甚至传染到了囚犯身上,囚犯们一个个都议论着他们的典狱长,每个囚犯对宫羽天都没有任何仇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宫羽天是世间最公正的法官。

当宫羽天从地下室中缓缓走出,两旁的囚犯们爆发出海啸般的喝彩声,每个囚犯都拿出庆祝自己出狱一般的热情庆祝宫羽天。宫羽天心中很是感动和愉悦,他吩咐守卫道:“所有囚犯,今日可以排队洗漱清洁,每个人三餐多加一只烧鸡,一瓶西凤酒,费用全在我身上。”

宫羽天话音未落,囚犯中再次爆发欢呼。

宫羽天看着脚下潮湿的青石板路,一节连着一节,如同翠竹,如同台阶。十多年前,他初次踏过青石,那日,他刚刚走马上任,看着走到两边铁笼之后眼神怨毒的囚徒,他板下脸来,将一众囚犯的祖坟骂了个遍。十年前,他走火入魔,不得已再走过这条石板道,只为躲过阳光,苟且活下去。十年间,他不止一次的梦过自己终有一日能再一次走在这石板上,看一看地底外的天空,当他双脚刚刚踏出铁门台阶时,他总是惊醒,他害怕阳光,他宁愿活在这囚笼之中。他也在这时明白,被囚禁的痛苦,和律法公正的必要。

十年后,他再次走上石板道,石板道裂纹斑驳纵横,青痕点点。宫羽天突然想起了两个词:黄泉路,奈何桥。

这条通往监狱地底的石板,真真正正的就是他的黄泉路,奈何桥。每一次进入,都是一次心灵的消逝,每一次走出,都是一回灵魂的涅槃。

没有人愿意被囚禁,但是总有人愿意囚禁别人。

他回首望着铁笼后的囚犯,心中涌出无限怜悯。

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囚犯将头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栏前,沙哑道:“宫大人,您快出去看看阳光吧。您已经十年没出去了啊!”

“十年,十年没出去。那老爷子你呢?你多少年没有出去?”

“嗯,让我想想,过了今年中秋,怕是就满了二十九年!”老囚犯思索道。

“二十九年。”宫羽天突然觉得,自己十年来所受的苦,和这个老人比起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宫大人,我是罪有应得。况且,我每天后晌,都能去放放风,晒晒太阳。您十年来根本没出过地牢一步啊!”老囚犯劝道。

“老爷子,我去给欧阳城主说说,在今年中秋之前,就把你释放。”宫羽天心中的怜悯之心促使他讲出了这承诺。

“哎!宫大人,算了算了,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您现在放我出去,那就是要了我的命。我没有钱,没有地,更没有亲人。出去可怎么活啊?”老爷子掉下泪来。

宫羽天沉默了,他望着地牢石板路通往外界的大门,大门外,有一个遗忘了十年的世界静静等着他开启。宫羽天有钱,也有权,只要他想要的,几乎都可以实现,

可全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还在受苦受难。

宫羽天不敢再想了。他拿掉门闸,推开门板,从地道中走上地面。

一瞬间,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茫茫的白光。两个守卫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出监狱,经过三道看守铁门。

许久,宫羽天睁开了眼,看到了长安秋的金黄。一股清风吹过,让他十年来第一次感到了风的凉爽。

他惬意极了,将守卫支开,自己漫步于大理寺青砖黛瓦之间。他极其认真的走着,像是一个刚回学走路的孩童,享受着静谧长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