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纲目》象思维研究概况

李梦漪 张瑞贤李梦漪、张瑞贤,中国中医药科学院中药研究所。发表于《江西中医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象思维”的概念是20世纪80年代由王树人先生王树人:《回归原创之思——象思维视野下的中国智慧》,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提出,他指出:象思维是人类最早产生的思维方式,也是最富于原创的思维形式,是中国先哲经过对宇宙本真、本然内涵及意义的体悟而提出来的。“大象无形”之“原象”或“道”,儒家的“仁”,禅宗的“自性”,都是这种体悟的结晶。这些基本范畴均为非实体性范畴,其基本特征也就在于超越概念思维的言说,只可“体”而不可“言”。故对于这些非实体范畴,只能诉诸象思维,在回归“本真之我”而与“道”一体相通中去体悟,体会,体验,体认原象背后的大智慧和高境界,并用诗意的语言加以描述。

象思维概念被提出之后,逐渐引起学术界的重视。中医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发生发展自然深受象思维之影响,故近年关于象思维问题的探讨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中医学的专著和文章中。如张其成张其成:《中医哲学基础》,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4,第290页。就提出,象思维过程就是一个由“物象”提炼“意象”、再由“意象”反推“物象”的过程。唐仕欢等唐仕欢、黄璐明、杨洪军等:《论象思维对中药药性形成的影响》,《中医杂志》2009年第6期,第485~491页。也提出象思维是通过取象比类的方式,在思维过程中对被研究对象与已知对象在某些方面相通、相似或相近的属性、规律、特质进行充分关联类比,找出共同的特征、根本内涵,以“象”为工具进行标志、归类,以模拟、领悟、认识客体的思维方法。

象思维的本质是一种比附推论的逻辑方法,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特色之一,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体现。它作为认识世界的重要方法,对天文、地理、农业、冶铸、探矿、音乐、占卜等领域的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与中医学的发展关系尤为密切,是中医药理论形成的源头,贯穿于中医学理论发展的始终。在描述人体形态结构、生理功能、病理现象,指导诊断,养生保健及药物的性味归经,方剂治疗等方面都有象思维理论融汇于其中,并以此为契机,将各方面糅合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形成了完整的中医学理论。

《本草纲目》是一部承上启下的医药学著作,也是包罗万象的博物之书,书中除医药学内容外还融入了我国古代的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地质学、农业科学、天文学、地理学、化学、冶炼学、物候学等多种学科,被伟大的科学家达尔文盛赞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象思维作为对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中医学理论的思维方式之一,渗透到书中各个角落,对药物功效、药理、炮制、鉴别,治法等都或直白或隐晦地运用了象思维的理论。本文就近年来对《本草纲目》象思维研究的进展做一综述。

一 对《本草纲目》中药物药性的象思维研究

(一)对四气五味的象思维研究

四气,又称四性,即指中药的寒、热、温、凉四种性质,唐仕欢等唐仕欢、黄璐明、杨洪军等:《论象思维对中药药性形成的影响》,《中医杂志》2009年第6期,第485~491页。提出,古代医家认为四气来源于天之四时,是取象于春、夏、秋、冬四时气候。《汤液本草·用药法象》云:“温凉寒热,四气是也,皆象于天。温、热者,天之阳也;凉、寒者,天之阴也。此乃天之阴阳也。”春、夏、秋、冬不同季节,有其不同的气候特点,最重要的莫过于温热凉寒之别,故将温热凉寒作为四时的属性,中药禀受于天之四时之气,禀受不同,则药性有别。五味,指中药的酸、苦、甘、辛、咸,与四气相对应,其取象于地,于五行相配属。故《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木生酸、火生苦、土生甘、金生辛、水生咸”; “酸生肝、苦生心、甘生脾、辛生肺、咸生肾”。徐春梅等徐春梅、姚映芷、陈愉:《浅议李时珍对中药气味理论研究的成就》,《江西中医学院学报》2007年第4期,第19~20页。提出,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多处运用象思维理论,根据药物的生长习性,推理药物气味。如《本草纲目》第二十九卷果部一中梅条“气味”项提道:“梅,花开于冬而实熟于夏,得木之全气,故其味最酸,所谓曲直作酸也。肝为乙木,胆为甲木。人之舌下有四窍,两窍通胆液,故食梅而津生者,类相感应也。”这是取象于五行来推论药物的味象。再如《本草纲目》第二十二卷谷部一粳条“气味”项提道:“北粳凉,南粳温。赤粳热,白粳凉,晚白粳寒。新粳热,陈粳凉。” “发明”项提道:“粳稻六七月收者为早粳(只可充食),八九月收者为迟粳,十月收者为晚粳。北方气寒,粳性多凉,八九月收者即可入药。南方气热,粳性多温,惟十月晚稻气凉乃可入药。迟粳、晚粳得金气多,故色白者入肺而解热也。早粳得土气多,故赤者益脾而白者益胃。若滇、岭之粳则性热,惟彼土宜之耳。”就是取象于气候的寒温来推论出药物的性象。

(二)对药物升降浮沉的象思维研究。

唐仕欢等唐仕欢、黄璐明、杨洪军等:《论象思维对中药药性形成的影响》,《中医杂志》2009年第6期,第485~491页。指出升降浮沉,指的是药物作用的趋向性,是在象思维的指导下,阴阳模型的衍化形成的,升、浮属阳,降、沉属阴。历代医家常常以气味厚薄、四气、五味,以及药物质地、用药部位等特性作为取象的依据。应用气味厚薄等理论来说明药物的升降浮沉时,属于用物态之象说明药物的规律之象。在《本草纲目》第一卷序例上中,李时珍引用了李东垣和王好古对药性升降浮沉的观点,并总结道:“酸咸无升,辛甘无降,寒无浮,热无沉,其性然也。”

二 对《本草纲目》中药物功效的象思维研究

邱颂平邱颂平:《论法象用药》,《福建中医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第47~49页。指出,药物的功效常与其气味厚薄、形态性状、生长环境、采收时节、质地色泽、入药部位以及药材生熟等联系起来。唐仕欢等唐仕欢、黄璐明、杨洪军等:《论象思维对中药药性形成的影响》,《中医杂志》2009年第6期,第485~491页。指出从药物的具体形态、生长趋势、生长环境等方面,用取象的方法来分析它的功能,其“象”就成了某药之所以有某种功能的根据、原理,即用物态之象阐述药物作用的本原之象。

(一)根据药物的形状推求其临床功效

如《本草纲目》第二十八卷菜部三至五丝瓜条提道:“丝瓜老者,筋络贯串,房隔联属。故能通人脉络脏腑,而祛风解毒,消肿化痰,祛痛杀虫及治诸血病也。”就是取象于丝瓜络的立体网状结构而推论出其功效的。再如《本草纲目》第十八卷草部七·旋花条,李时珍又以植物的藤与人身之筋具有某些相似的特性而进行类比,推论出植物之藤可以治疗人身的筋病。他说:“凡藤蔓之属,象人之筋,所以多治筋病。旋花根细如筋可啖……可补损伤。”

(二)根据药用部位推求其临床功效

药用部位相同的药物,其临床功效常有相似之处。郭延东郭延东:《形象思维与中药学》,《时珍国医国药》2008年第2期,第513~514页。提出,花叶或质地轻虚的药物,如薄荷、桑叶等,大多能升能浮,作用向上向外;子实及质重的药物,如苏子、莱菔子之类,大多能沉能降,作用向下向内。药为枝者,能达四肢,如桂枝、桑枝等;药为皮者,如茯苓皮、大腹皮可达皮肤,利水消肿。而同种植物,不同的部位其药用功效也有所不同。胡爱萍胡爱萍:《李时珍本草研究方法探析》,《中医杂志》1994年第1期,第48~50页。举例指出,苏子、苏叶二药同出一物,因药用部位不同而分为二物。苏叶质轻长于发散,苏子性润下降长于止咳平喘,润肠通便。《本草纲目》第十四卷草部三苏条李时珍对二物进行了比较:“苏子与苏叶同功。发散风气宜用叶,清利上下宜用子也。”第三十六卷木部三桑条也提道:“桑白皮常于利小水,桑叶能止消渴,桑枝能利关节,除风寒湿痹诸痛。”也是对不同药用部位有不同功效的很好体现。

(三)根据生长环境和季节推求其临床功效

在《本草纲目》第十五卷草部麻黄条,李时珍引僧继洪云:“中牟有麻黄之地,冬不积雪,为泄内阳也。故过用则泄真气。”就是通过对麻黄产地的观察,推测出麻黄性热的特点。郭延东郭延东:《形象思维与中药学》,《时珍国医国药》2008年第2期,第513~514页。还指出水属阴,水生的龟板、鳖甲、牡蛎等则具养阴潜阳之功;生于水泽湖沼者,多利水渗湿,如车前子、泽泻等。此外,还可取象于药物的生长、采收时间来推导出药物功效。如,夏季的荷叶、藿香、扁豆花有祛暑作用;秋冬的桑叶、菊花多属寒凉润燥之品。而女贞、柏叶有乌须发作用。则是取象于其四季常青,凌冬不调的特性。

(四)根据药物特性推求其临床功效

例如在《本草纲目》第四十一卷虫部三蝉蜕条,李时珍引用王好古之言:“蝉蜕去翳膜,取其蜕义也。蝉性蜕而退翳,蛇性窜而祛风,因其性而为用也。”言简意赅地指出蝉与蛇的药用功效是通过其生物特性而推论得出的。而李时珍也提道:“蝉乃土木余气所化,饮风吸露,其气清虚。故其主疗,皆一切风热之证。”即从蝉的生活习性而推知蝉具有清热的功效。在《本草纲目》一书中,李时珍用这种推理方法发明了不少药物的新功能(如蛇、蜈蚣、血竭、茯苓等),反映了药物客观的内在规律,能够经受临床实践的验证,对中药学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五)根据五行生克推求其临床功效

邱颂平邱颂平:《论法象用药》,《福建中医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第47~49页。提出可以利用自然界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来说明药物的作用。《本草纲目》中提到:“红见黑则止。”指的是药物经炒炭后能止血,这是因为炒炭后药材色黑,属肾属水,血色红,属心属火,水能克火,故能止血。

三 对《本草纲目》中药物鉴别的象思维研究

刘杰书刘杰书:《中药经验鉴别的比类取象法》,《时珍国医国药》2003年第10期,第616~617页。指出经验鉴别大都采用比类取象的方法,易传易学,通俗易懂。如《本草纲目》第五十卷兽部一阿胶条提到阿胶的真伪鉴别:“当以黄透如琥珀色,或光黑如壁漆者为真。真者不作皮臭,夏月亦不湿软。”就是取象琥珀,壁漆之色形容真阿胶的颜色。

以上是《本草纲目》象思维研究涉及较多的几个方面。而《本草纲目》一书,象思维贯穿始终,很多内容尚待发掘。象思维在中医中药的起源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古代医家通过取象的方法认识人体,认知新药,解释病因,发明治法。而在当代医学的冲击下,这种古老的思维方式已经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然而,很多事实依然证明,象思维并不过时,它依然对医学发展有很大的推进作用。比如,有人根据三七与人参外形相似,推测他们具有相同的功效,通过药理实验证实,三七确实含有人参皂苷,小剂量使用有和人参相似的补益作用。再如,亲缘相近的植物功能也常相似;同纬度地区发现的药物种类大致相同;等等。如果能够将象思维方法与现代研究相结合,借助取象思维发现一些新药或药物的新功效,再通过药理实验进行验证,即科学严谨,又保持了中医药的传统特色,相信对中医药的发展一定会有不小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