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光(五)

等到唐尧再回到自己的光阴收容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在此期间,应该是没有顾客上门的。

这种小小的“自信”,唐尧还是有的。

拉开卷帘门,推开玻璃门,唐尧瘫坐在沙发上,他现在不想做任何事,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合上眼,世界重归于黑暗。

唐尧梦见了很多很多,时明,王优,舒尔晴……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路过他的身旁。

他好想伸手去抓,可却谁也抓不住,悠悠然间,恍然若梦,大梦初醒,他始然明白,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过客。

光阴也好,年华也罢。

他能留住的,只不过是一段段残影,一点点回放。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唐尧的光阴收容所里冷冷清清,算起来,时明,王优,与舒尔晴算是他这个月仅有的三位顾客。

不,不对,舒尔晴还不能包含其中,因为她的光阴早就已经被唐尧拱手相让了。

一想起舒尔晴,唐尧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就在一周前,他又接到了那个家伙的电话。她给他详细解读了一下舒尔晴的过往,然后唐尧就觉得,自己还真是不擅长接待女性顾客。

尤其是像舒尔晴这样的“女性”顾客。

“傻子,你被她给唬了。”

这是来自那个家伙的无情嘲讽,唐尧自认没办法争辩,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这一句。

舒尔晴是什么人?她是神仙跳集团的女主人公,没有了她,犯罪就不成立,她才是整件事情的核心关键。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

唐尧的心里,涌动着超过四种感情,喜怒哀乐是道不尽的。

“其实她也算不上是骗了你,没那么严重,所以我才用了‘唬’这个字眼。”女人偷笑着说。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见唐尧有些恼了,便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对于她所说的种种事情,都是正确的,这些她并没有说谎,而我所说的,是这件事的另一面。”

女人的语气开始认真起来。

“她说她爱那个游徳,还说自己是身心都被其支配的,这句话在前期是很符合的。但是,在神仙跳组团的后期,舒尔晴与游徳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开始慢慢改变了。”

她顿了顿,唐尧换了一个姿势。

“这我明白,你接着说。”

“你也发现了,这不奇怪。那我问你,她最终是为了什么举报游徳的?”

唐尧想了想:“是因为背叛,她觉得游徳背叛了自己。”

“BINGO!”女人打了一个响指,接道,“就是背叛。这个词很重要。”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这有那里奇怪啊?”

唐尧不解。

“所以男性光阴收容师收不了女性顾客,不仅仅是因为性别上的不方便,还有思想上的。”

听上去,女人很是鄙视唐尧的样子。

“别东拉西扯,说重点。”

唐尧没好气地说道。

“背叛是单方向的,在舒尔晴心里,什么才是背叛?”

“不是游徳背着她找别的女人,也不是有的为了钱肆意出卖自己,而是……游徳举报了她。”

“可这能说明些什么?”

女人笑了一声,说道:“她从始至终,就是把自己与游徳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她根本就不是爱游徳,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后天养成的习惯。”

唐尧若有所思。

说舒尔晴不再爱游徳,他相信,可是女人的这种说法,却令他有些摇摆不定。

舒尔晴的思想,的确是有一些偏离正常轨道。

作为一个女人,她最憎恶的,竟然是游徳举报自己,而不是游徳不爱自己。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爱的境界,是只要自己爱他就足够了,而不管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我不明白。”

唐尧虽是心里有了一些想法,却是不知该如何组织起来。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自私到,只为了自己而活。选择神仙跳,起初是因为被逼无奈,但是后来,这就成为了她谋生的手段。”

听到这里,唐尧就瞬间想起了舒尔晴脱口而出的“一天挣到了许多的钱。”

“她报复,对,可以这么说,就是报复,她报复游徳,是因为他作为神仙跳的发起人,却是想要首先退出,不仅如此,甚至还要以她作为跳板,为自己开脱一些罪状。”

唐尧有些明白女人的意思了。

这件事情,从来就不像舒尔晴描述得那样简单。

她爱游徳,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托词。

她的自私,从她举报游徳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显露无疑。

其实,在不同的人眼里,这件事有不同的模样,唐尧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所以他浸在舒尔晴的悲伤里,女人看得更加深刻,那也是她自己独到的理解。

舒尔晴的事,可以翻过去了。

唐尧不想在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她又不是他的顾客。

后来,还是在报纸上,唐尧看到了舒尔晴的下场。

三年有期徒刑,因举报有功,缓期执行。

舒尔晴在与游徳的较量中,最终还是成功了,但在其他方面,她是否是失败的?

唐尧没有答案。

日子很长,时光很慢,唐尧在时间里摆渡,无聊是一种修行。

其实,对于半个月以前的那个盲老头,也就是时明,唐尧的心里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解除。

为什么只有在重现时明的光阴时,才会出现状况?

唐尧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光阴容器出了问题,所以,他打算再经历一次时明的记忆。

洗洗手,唐尧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样貌毫不起眼的光阴容器。

链接好芯片,唐尧安静地合上了双眼,时明的光阴的感染力,他是领教过的。

所以,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眼前,还是那熟悉又陌生的黑暗,盲人,是一种悲剧的产物。

唐尧对于失明者,向来是保有怜悯的尊重的。

“明明,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这是时明父亲的声音,唐尧还是记得的。

时明没有说话,唐尧倒也理解,毕竟失明,是所有正常人都不能忍受的。

想一想,又有谁愿意一辈子都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呢?

“你放心,明明,我正在替你寻找合适的移植眼角膜,你放心,爸爸永远都在。”

少时,时明缓缓地开了口。

“我不需要……你也没有能力……”

唐尧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时明父亲的尴尬。

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缺失孩子童年的父亲,拼了命想要靠近自己的孩子。

而孩子,却因为积攒已久的怨,周身散发着寒冰的气息,令人靠近不得。

唐尧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声。

他做不了什么,这些都已经是既成事实,无法被改变。

时明现在已经是垂垂老矣,他盲了一辈子,六十七年。

整整六十七年。

少年,青年,老年,时明错过的,又何止是一段岁月。

唐尧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现在所能体会到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爸爸呢。”

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

沉默,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终结语,就是连空气都安静。

唐尧的内心也是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