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唐尧再回到自己的光阴收容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在此期间,应该是没有顾客上门的。
这种小小的“自信”,唐尧还是有的。
拉开卷帘门,推开玻璃门,唐尧瘫坐在沙发上,他现在不想做任何事,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合上眼,世界重归于黑暗。
唐尧梦见了很多很多,时明,王优,舒尔晴……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路过他的身旁。
他好想伸手去抓,可却谁也抓不住,悠悠然间,恍然若梦,大梦初醒,他始然明白,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过客。
光阴也好,年华也罢。
他能留住的,只不过是一段段残影,一点点回放。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唐尧的光阴收容所里冷冷清清,算起来,时明,王优,与舒尔晴算是他这个月仅有的三位顾客。
不,不对,舒尔晴还不能包含其中,因为她的光阴早就已经被唐尧拱手相让了。
一想起舒尔晴,唐尧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就在一周前,他又接到了那个家伙的电话。她给他详细解读了一下舒尔晴的过往,然后唐尧就觉得,自己还真是不擅长接待女性顾客。
尤其是像舒尔晴这样的“女性”顾客。
“傻子,你被她给唬了。”
这是来自那个家伙的无情嘲讽,唐尧自认没办法争辩,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这一句。
舒尔晴是什么人?她是神仙跳集团的女主人公,没有了她,犯罪就不成立,她才是整件事情的核心关键。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
唐尧的心里,涌动着超过四种感情,喜怒哀乐是道不尽的。
“其实她也算不上是骗了你,没那么严重,所以我才用了‘唬’这个字眼。”女人偷笑着说。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见唐尧有些恼了,便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对于她所说的种种事情,都是正确的,这些她并没有说谎,而我所说的,是这件事的另一面。”
女人的语气开始认真起来。
“她说她爱那个游徳,还说自己是身心都被其支配的,这句话在前期是很符合的。但是,在神仙跳组团的后期,舒尔晴与游徳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开始慢慢改变了。”
她顿了顿,唐尧换了一个姿势。
“这我明白,你接着说。”
“你也发现了,这不奇怪。那我问你,她最终是为了什么举报游徳的?”
唐尧想了想:“是因为背叛,她觉得游徳背叛了自己。”
“BINGO!”女人打了一个响指,接道,“就是背叛。这个词很重要。”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这有那里奇怪啊?”
唐尧不解。
“所以男性光阴收容师收不了女性顾客,不仅仅是因为性别上的不方便,还有思想上的。”
听上去,女人很是鄙视唐尧的样子。
“别东拉西扯,说重点。”
唐尧没好气地说道。
“背叛是单方向的,在舒尔晴心里,什么才是背叛?”
“不是游徳背着她找别的女人,也不是有的为了钱肆意出卖自己,而是……游徳举报了她。”
“可这能说明些什么?”
女人笑了一声,说道:“她从始至终,就是把自己与游徳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她根本就不是爱游徳,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后天养成的习惯。”
唐尧若有所思。
说舒尔晴不再爱游徳,他相信,可是女人的这种说法,却令他有些摇摆不定。
舒尔晴的思想,的确是有一些偏离正常轨道。
作为一个女人,她最憎恶的,竟然是游徳举报自己,而不是游徳不爱自己。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爱的境界,是只要自己爱他就足够了,而不管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我不明白。”
唐尧虽是心里有了一些想法,却是不知该如何组织起来。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自私到,只为了自己而活。选择神仙跳,起初是因为被逼无奈,但是后来,这就成为了她谋生的手段。”
听到这里,唐尧就瞬间想起了舒尔晴脱口而出的“一天挣到了许多的钱。”
“她报复,对,可以这么说,就是报复,她报复游徳,是因为他作为神仙跳的发起人,却是想要首先退出,不仅如此,甚至还要以她作为跳板,为自己开脱一些罪状。”
唐尧有些明白女人的意思了。
这件事情,从来就不像舒尔晴描述得那样简单。
她爱游徳,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托词。
她的自私,从她举报游徳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显露无疑。
其实,在不同的人眼里,这件事有不同的模样,唐尧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所以他浸在舒尔晴的悲伤里,女人看得更加深刻,那也是她自己独到的理解。
舒尔晴的事,可以翻过去了。
唐尧不想在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她又不是他的顾客。
后来,还是在报纸上,唐尧看到了舒尔晴的下场。
三年有期徒刑,因举报有功,缓期执行。
舒尔晴在与游徳的较量中,最终还是成功了,但在其他方面,她是否是失败的?
唐尧没有答案。
日子很长,时光很慢,唐尧在时间里摆渡,无聊是一种修行。
其实,对于半个月以前的那个盲老头,也就是时明,唐尧的心里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解除。
为什么只有在重现时明的光阴时,才会出现状况?
唐尧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光阴容器出了问题,所以,他打算再经历一次时明的记忆。
洗洗手,唐尧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样貌毫不起眼的光阴容器。
链接好芯片,唐尧安静地合上了双眼,时明的光阴的感染力,他是领教过的。
所以,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眼前,还是那熟悉又陌生的黑暗,盲人,是一种悲剧的产物。
唐尧对于失明者,向来是保有怜悯的尊重的。
“明明,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这是时明父亲的声音,唐尧还是记得的。
时明没有说话,唐尧倒也理解,毕竟失明,是所有正常人都不能忍受的。
想一想,又有谁愿意一辈子都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呢?
“你放心,明明,我正在替你寻找合适的移植眼角膜,你放心,爸爸永远都在。”
少时,时明缓缓地开了口。
“我不需要……你也没有能力……”
唐尧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时明父亲的尴尬。
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缺失孩子童年的父亲,拼了命想要靠近自己的孩子。
而孩子,却因为积攒已久的怨,周身散发着寒冰的气息,令人靠近不得。
唐尧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声。
他做不了什么,这些都已经是既成事实,无法被改变。
时明现在已经是垂垂老矣,他盲了一辈子,六十七年。
整整六十七年。
少年,青年,老年,时明错过的,又何止是一段岁月。
唐尧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现在所能体会到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爸爸呢。”
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
沉默,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终结语,就是连空气都安静。
唐尧的内心也是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