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猎人的答案

春去秋来,三年过去了。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赤炎国和青离国之间的战斗互有胜负,那是谁都奈何不了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每次战争就算是打赢了,也不过都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结局,大家只是看谁能消耗得起,谁消耗不起罢了。

双方各自攻下了对方的一座城池,又在对方的攻击下稳稳守住。赤炎国先拿下青离国的江流城,火焰军和徐林军守住了城,始终没有被青离国夺回去,可是青龙军的大将轩辕影月乃是战争的奇才,他带着一万多骑兵,两万多步兵,悄悄过江,奇袭了赤炎国的落叶城,那里的守军在根本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下,就被轩辕影月攻打下来,然后驻守不去。两国在这场战争中,可以说是势均力敌,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在战争的同时,两国的农业接连受到了干旱和洪水等天灾,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而且王族的征敛丝毫不休,多地举起了起义的大旗,两国都苦于内外征战的煎熬,表面上虽然没有明说罢战,但在进攻上都缓和了下来。

这天,雾隐收到了百里齐鸣派人送来的信,信上写道,赤炎国王师姬天河已经去世了,流纹璃也非常想念哥哥,女儿百里无悔也快要长大成人,让流纹羽勿以为念,让雾隐节哀顺变。

雾隐虽然早就料到姬天河的天限已近,可是蓦然收到他过世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银月首领,嘎恭,白落尘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痛哭流涕的雾隐,都在纳闷:雾隐都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一样哭个不停?

嘎恭向银月首领使了个眼色,银月首领来到雾隐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信,一看便已知究竟。这几年,银月首领在流纹马场除了练兵,就是在雾隐的安排下读书学习,现在对于一般的字,都能认得。

既然知道了雾隐失声痛哭的原因,银月首领挥了挥手,让白落尘嘎恭等人离开,她自己则坐在一旁陪着他,既然是无法相劝的悲痛,何妨在他痛哭的时候,一起陪着他?

隔了一会,雾隐哭声小了,看了看旁边的银月,渐渐止住了哭,只是身子依然忍不住颤抖,他既是在哭姬天河,那个初次和他见面的姬隐,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同时也是在心伤自己的身世。没有了姬隐的世界,还有谁记得他是当年那铁甲城中被人丢弃的婴儿呢?铁匠李也死了,而他的父亲百里破晓和母亲玄月轻舞,也同样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他雾隐和以前的关联,也许,只剩下名字了吧。

我到底是谁呢?

我被生下来为的又是什么呢?

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为了什么而活?

人在极度伤心的情况下,往往会去想及这些终极问题,就是关于自身的存在。那些血脉相连的亲情被现实无情地斩断,自己就如同没有根的浮萍。而浮萍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雾隐忘记了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逐渐陷入沉思。银月首领抓起他的手,想要安慰安慰他,却被他甩开。

雾隐站起身来,走到外面,外面的阳光明媚,雾隐却第一次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膜,他回过头来对银月首领说道:“我要出去一趟,过一段时间再回来,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来过问了。”

银月首领跟了出来,她见到雾隐的情况有些不对,怕他出事,一直跟在他身后,雾隐停下了脚步,说道:“我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如果不想明白的话,我想我会疯掉,你不要跟过来,会打扰我的思路。”

银月首领停了下来,看着雾隐朝山的方向走去,而逐渐变小的身影,她也呆住了,直到嘎恭等人过来喊她,她才默默地回去。

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流纹军都没有收到一丝关于雾隐的消息,银月首领每天都去雾隐离去的地方等待着他,风雨无阻,就是盼望着有一天,能够见到不再悲伤的雾隐,从那边回来。

雾隐进了山,漫步目的地走着,心中有所思,常常就随地坐下来去好好想一想,想不明白也不着急,饿了就摘果子吃,渴了就喝山间的溪水。不知不觉间,雾隐穿过了盘龙山脉,但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树林间的各种灌木丛,划得七零八落,加上他脸上开始长出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连乞儿都不如的野人。

雾隐也不去关注这些,有时他会忘了自己的问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山野间,在大树的枝丫间,蓦然想起姬天河去世的事以及铁匠李再也活转不来的情景,就哭个痛快,反正他所在的地方也没有人笑话他,只有偶然的猴子爬到旁边一棵树上和他同样的高度,怔怔地看着他,奇怪他为何哭嚎和流泪。

已记不得离开流纹马场的日子是多久以前了,这天,雾隐从盘龙山一座高山上下来,看到一名猎人空手正和一只雪豹搏斗。雪豹是山林间最凶残的动物,就连老虎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而此人却只身和它相斗,似乎也没有落在下风。

见到了人,雾隐心中所想的许多问题都暂时搁了下来,他向人豹相斗之处走去,准备在此人落在下风时能够帮他一把。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总会只帮助自己的同类,从不用问为什么。

那名猎人在和雪豹搏斗之时,竟然还能看到有人过来,猎人吼道:“走开!快走!这里危险!啊……”

此人一个分神,竟让雪豹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猎人伸出拳头猛击雪豹的脑袋,希望能让雪豹松开嘴,但雪豹发了狠性,死死咬住猎人的胳膊,就是不松口,猎人痛得大呼。

而在此时,两人搏斗的声音不仅吸引了雾隐的到来,同时也招来另外一只雪豹。

猎人心中叫糟,心道此次命将休矣,谁知那一脸胡须,穿着破烂,似乎是野人的人,如电一般来到近前,一掌打碎了雪豹的头颅,猎人这才将手臂从雪豹口中掏出。看看被雪豹咬住之处,手指粗细的伤口鲜血汩汩直流。更让猎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野人伸出手指,点在他胳膊上几处窍穴间,伤口处血流缓了,疼痛也变轻了。

另外一只雪豹蹿了过来,野人回身,忽然使出漫天掌影,将雪豹打翻在地。可是雪豹皮厚肉糙,并没有受伤,反而高高跳起,向野人扑来,只见寒光一闪,漫天血花喷出,这只雪豹落在地上,已被砍为两爿。猎人连野人如何出的手都没有看清,野人的剑已归鞘。

这个野人,自然就是雾隐了。

雾隐依然没有想通自己的问题,但是见到猎人受伤,还是不假思索地上来帮助他。

此刻料理了这两只畜生,雾隐从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将猎人的伤口包扎好,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猎人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不过,最好能把豹子带走,我家里还有人等着吃饭。”

雾隐一只手拎起那只被打碎头颅的雪豹背在身上,他此时已经十六岁了,长得人高马大,加上打通了一个奇门窍穴,拎着豹子,如同拎着一只小猫,他还腾出一只手,搀扶这猎人回家。

在山下,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中有几间简陋的木屋,这里就是猎人的家了。

到了猎人家门口,猎人高喊:“琳儿,开门。”

一名村妇从屋中走出,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让二人进了屋子。

雾隐将雪豹的尸体扔在院子里,和猎人一起进屋,帮他重新包扎伤口。猎人让琳儿去拿酒,酒拿来后就让她冲洗伤口,然后抹上一种药草的草灰,这才重新包扎起来。

猎人洗了手,换了衣服,一连喝了三碗水,这才向雾隐再次道谢。他见雾隐身上衣衫太破,又沾满了雪豹的血,便让琳儿进屋,拿了一身他的衣服让雾隐替换。

雾隐解下腰间的离炎剑,拿下背上的无影弓,换上了猎人的服饰。两人身材差不多,穿起来非常合适。猎人让琳儿去烧饭,这才和雾隐坐了下来说话。

猎人自我介绍:“我叫武烈,本来不住在这,只是家乡苛税太重,又遭旱灾,难以生活,因此来到这里打猎,山中猎物甚多,倒也能够养家糊口。打来的猎物,肉留着自己吃,皮毛可以拿去卖掉,今日若非你来的及时,我恐怕就回不了家了。”

雾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如今战争已经打了七八年了,国力消耗太多,王族人的生活也许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普通百姓,已经到了生活为艰的地步。

两人说着话,这妇人已经将肉做好,两人吃着肉,喝着酒,不一会,屋内传来婴儿的哭声,那妇人进去哄着。

风轻林静,饭饱酒足后的二人来到院子里,雾隐问起武烈,关于自己的问题:“人,到底是为什么活着?”

猎人武烈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冒着危险去打猎,也并非都是为了我自己,还有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说着,武烈脸上浮现温馨的笑意。雾隐点了点头,心道,他是为了妻子和孩子,但我没有妻子和孩子,是不是必须要去找一个妻子?生一个孩子?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雾隐接着问武烈:“如果你的孩子长大了,你想让他继续打猎吗?他活着就是为了打猎吗?”

武烈苦笑道:“打猎是个即辛苦又危险的事,只是我生存的手段,我又不会别的手艺,如果能让他读些书,学些知识,去城里生活最好。可是,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雾隐又问道:“以后也会让他娶妻生子吗?”

武烈点了点头:“这个自然,男人当然是要娶妻生子的,不然岂不让人笑话。”

雾隐又明白了一点,有时人活着,只是为了不让人笑话。

再得不到更多的答案,雾隐向猎人告辞,猎人送他上了官道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