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从全身的伤痛中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全身湿透,完全不记得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夕阳斜照的时分,时间似乎穿梭到了昨日,雾隐耳中似乎还在回荡着金牛营士兵们的欢呼。
“对了,是白穹庐获胜了。”雾隐想起来了,“他现在是百夫长了,我忘了祝贺他了。”
但他从地上爬起来,四处看去,哪里有什么高台?哪里有什么比试?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风吹草堰,回忆突然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身上,砸在他的胸口,砸在他最脆弱敏感的地方。
他蓦地想起了一切,轩辕军队被敌人偷袭,他爹,铁匠李,被敌人用弓箭射杀,所有熟悉的面孔,似乎都在这场战争中阵亡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雾隐心想,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种孤零零的寂寞感涌上心头,他同时也记起了这次战争的对方将领的名字,百里风华。
“我一定要杀了你!”雾隐起誓,心中充满了仇恨。
“还有白穹庐,你也死了吗?你说过的,如果我杀死所有的敌人,我爹就会活转过来。”
“这是真的吗?”
雾隐不敢再去想,只把这个天真至极的想法埋在心底,作为生的希望,希望的种子。
雾隐振奋精神,站起身来,今日的夕阳带着金色,金色是一种高贵的颜色,此刻出现在天边,像是给雾隐带来了希望的美好错觉。仅仅是从地上站起来,全身无数的伤痛就从每一个伤口中传来,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发觉。
他不知道,刚才是他心中的痛苦,已经超越了他身体的痛苦,所以他才没有注意到伤口。
雾隐左右看了一下,自己是在一条大河边。这条大河就是青离和赤炎两国的界河了。这条无知无觉的大河,可以将大地分开,可又怎能将人心中的野心与仇恨分开呢?
雾隐喝了几口沧之江的水,又用沧之江的水,洗去了自己身上的血迹,自己低头看了看水中自己的倒影,衣衫破烂,分辨不出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倒像是个小乞儿。
他四处找了找,失去记忆前手里拿着的军刀也不见了,看来不是掉在战场上,就是落入沧之江河流中了。再摸了摸了铁匠李给他的那封信,心中不禁暗叫糟糕,原来那封信在沧之江河水的浸泡之下,变成了一团纸糊,自己当时赌气不看,现在想看却不可得了。幸而挂在脖子上的玉坠还在,凭此还算有个记认。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路遇敌人,不会被人认出他是轩辕士兵的身份,而遭到危险。
在这一刻,只有九岁的雾隐似乎一日之间长大了,他懂得掩饰自己的身份,也领悟了利用自己年幼的特点,而避开敌人的提防。再凶狠的敌人,也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吧。
肚子里的饥饿感传来,雾隐沿着沧之江向下流走去,不久,他就发现了一道炊烟,似乎是从一个小小的村庄里冒出来的。
雾隐认准方向,提起沉重的脚步,向村庄走去。
村子里传来的鸡鸣狗吠,让雾隐感到自己从孤寂的世界来到了人群喧闹的地方,全身的伤痛,加上深深的疲倦,让他再也支撑不住,人倒在了村口,昏迷过去。
醒来时,雾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坐在床边,正在为他缝补破烂的衣衫。
老太太见他醒来,将放在桌上的一碗粥递了过来,食物的味道,让雾隐振奋起精神,他接过碗,像是一头饿狼般,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粥,这种满足感,是从来没有过的,喝完一碗粥,老太太递给他一块饼,又出去帮他盛了一碗粥回来。
吃饱后,雾隐想坐起来,谢谢这老太太,这老太太微笑着说道:“快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唉,真是淘气。”
雾隐心中苦笑,这偏安一隅的小山村里,如何知道小小的他,在战争来临之际,他所经历的什么。这老太太这一句淘气,当真让雾隐哭笑不得。
他对着老太太微微一笑,饱食后困意袭来,雾隐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大亮,雾隐感到身上的疼痛似乎减少了许多,老太太不在屋里,他下了床,发现身上穿的是一件别的小孩的衣服,可以想到就是那老太太在自己昏睡之际,替自己换的衣服。掀开衣服,雾隐发现身上的伤口都结了疤,这两次昏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至今依然感到昏昏沉沉的。
雾隐光着脚,来到外面,正午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似乎一切苦难都成为过去。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在院子里一口井边浣洗着衣服,见到雾隐,她又露出了慈祥的微笑,说道:“睡醒了吧,孩子,锅屋里有饭,你自己去吃些吧。”
这地方的人,将厨房叫做锅屋。雾隐也真的感觉到饿了,来到老太太口中所说的锅屋,屋内简陋,灶台上放着一块木盘,木盘上堆叠着几张饼,雾隐抓起来就吃,接连吃了三块,才感到舒服些。
他吃饱后,来到老太太旁边,老太太递给他一张竹凳,雾隐接过来坐下,问道:“今天是初几了?”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今天是,嗯,是初七了。”
霜降那天是初三,雾隐原来在玄武军中做文职负责记录,记得初三晚上自己在村口昏迷之后,直到今天彻底苏醒过来,算算时日,自己昏睡了足足有三日三夜之久。
雾隐向老太太说道:“谢谢您救了我。”
老太太温言问道:“孩子,你怎一个人跑到这里?你家在哪里?你爹你娘呢?”
这话触动了雾隐的心事,他想起惨死的铁匠李,这唯一的亲人,恐怕从此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里,雾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顺着他稚嫩的脸庞流下。
老太太见他哭得伤心,停下了正在浣洗的衣服,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他,说道:“别哭,我的孩子,别哭,没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唉,你这孩子,你再哭,你再哭就要把我这老婆子也招哭了。”
可是老太太越是相劝,雾隐哭得越是厉害,他不去接那帕子,而是忽然站起身来,转过身去,全身抽搐,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雾隐再也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
老太太在他身后,也是不停地抹眼泪,口中喃喃地说道:“可怜,可怜……”也不知说的是谁。
这时候,一个粗豪的汉子出现在院子门口,扬声叫道:“孙老太,这是我从城里给你带的布匹,咦,这娃子是谁?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