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朝高僧传(共五册)
- (南朝·梁)慧皎 (唐)道宣等
- 18字
- 2021-03-26 21:58:16
高僧传卷第三
译经下
释法显一
释法显,姓龚,平阳武阳人,有三兄,并髫齓而亡,父恐祸及显,三岁便度为沙弥。居家数年,病笃欲死,因以送还寺,信宿便差。不肯复归,其母欲见之不能得,后为立小屋于门外,以拟去来。十岁遭父忧,叔父以其母寡独不立,逼使还俗,显曰:“本不以有父而出家也。正欲远尘离俗,故入道耳。”叔父善其言,乃止。顷之,母丧,至性过人,葬事毕,仍即还寺。尝与同学数十人,于田中刈稻,时有饥贼欲夺其谷,诸沙弥悉奔走,唯显独留,语贼曰:“若欲须谷,随意所取,但君等昔不布施,故致饥贫,今复夺人,恐来世弥甚,贫道预为君忧耳。”言讫即还,贼弃谷而去,众僧数百人,莫不叹服。及受大戒,志行明敏,仪轨整肃,常慨经律舛阙,誓志寻求。
以晋隆安三年,与同学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发自长安。西渡流沙,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望人骨以标行路耳,屡有热风恶鬼,遇之必死,显任缘委命,直过险难。有顷,至葱岭。岭冬夏积雪,有恶龙吐毒,风雨沙砾,山路艰危,壁立千仞。昔有人凿石通路,傍施梯道,凡度七百余所。又蹑悬絙过河,数十余处,皆汉之张骞、甘英所不至也。次度小雪山,遇寒风暴起,慧景噤战不能前,语显曰:“吾其死矣,卿可前去,勿得俱殒。”言绝而卒,显抚之泣曰:“本图不果,命也奈何。”复自力孤行,遂过山险,凡所经历三十余国。
将至天竺,去王舍城三十余里,有一寺,逼冥过之。显明旦欲诣耆阇崛山,寺僧谏曰:“路甚艰阻,且多黑师子,亟经啖人,何由可至?”显曰:“远涉数万,誓到灵鹫,身命不期,出息非保,岂可使积年之诚,既至而废耶?虽有险难,吾不惧也。”众莫能止,乃遣两僧送之。显既至山,日将曛夕,欲遂停宿,两僧危惧,舍之而还。显独留山中,烧香礼拜,翘感旧迹,如睹圣仪。至夜有三黑师子,来蹲显前,舐唇摇尾,显诵经不辍,一心念佛。师子乃低头下尾,伏显足前,显以手摩之,咒曰:“若欲相害,待我诵竟,若见试者,可便退矣。”师子良久乃去。明晨还返,路穷幽梗,止有一径通行,未至里余,忽逢一道人,年可九十,容服麁素,而神气俊远。显虽觉其韵高,而不悟是神人。后又逢一少僧,显问曰:“向耆年是谁耶。”答云:“头陀迦叶大弟子也。”显方大惋恨。更追至山所,有横石塞于室口,遂不得入,显流涕而去。进至迦施国,国有白耳龙,每与众僧约,令国内丰熟,皆有信效。沙门为起龙舍,并设福食,每至夏坐讫,龙辄化作一小蛇,两耳悉白,众咸识是龙,以铜盂盛酪,置龙于中,从上座至下行之遍,乃化去,年辄一出,显亦亲见。后至中天竺,于摩竭提邑波连弗阿育王塔南天王寺,得摩诃僧祇律,又得萨婆多律抄、杂阿毗昙心、经、方等泥洹经等。显留三年,学梵语梵书,方躬自书写,于是持经像,寄附商客,到师子国。显同旅十余,或留或亡,顾影唯己,常怀悲慨。忽于玉像前,见商人以晋地一白团绢扇供养,不觉凄然下泪。停二年,复得弥沙塞律、长杂二含及杂藏本,并汉土所无。既而附商人舶,循海而还。舶有二百许人,值暴风水入,众皆惶懅,即取杂物弃之。显恐弃其经像,唯一心念观世音,及归命汉土众僧,舶任风而去,得无伤坏。经十余日,达耶婆提国,停五月,复随他商,东适广州。举帆二十余日,夜忽大风,合舶震惧,众咸议曰:“坐载此沙门,使我等狼狈,不可以一人故,令一众俱亡。”共欲推之,法显檀越厉声呵商人曰:“汝若下此沙门,亦应下我,不尔,便当见杀。汉地帝王奉佛敬僧,我至彼告王,必当罪汝。”商人相视失色,俛而止。既水尽粮竭,唯任风随流,忽至岸,见藜藋菜依然,知是汉地,但未测何方,即乘船入浦寻村。见猎者二人,显问:“此是何地耶?”猎人曰:“此是青州长广郡牢山南岸。”猎人还,以告太守李嶷,嶷素敬信,忽闻沙门远至,躬自迎劳。显持经像随还。顷之,欲南归,青州刺史请留过冬,显曰:“贫道投身于不反之地,志在弘通,所期未果,不得久停。”遂南造京师,就外国禅师佛驮跋陀,于道场寺译出摩诃僧祇律、方等泥洹经、杂阿毗昙心,垂百余万言。显既出大泥洹经,流布教化,咸使见闻。有一家失其姓名,居近朱雀门,世奉正化,自写一部,读诵供养,无别经室,与杂书共屋。后风火忽起,延及其家,资物皆尽,唯泥洹经俨然具存,煨烬不侵,卷色无改,京师共传,咸叹神妙。其余经律未译。后至荆州,卒于辛寺,春秋八十有六,众咸恸惜。其游履诸国,别有大传焉。
释昙无竭二
释昙无竭,此云法勇,姓李,幽州黄龙人也。幼为沙弥,便修苦行,持戒诵经,为师僧所重。尝闻法显等躬践佛国,乃慨然有忘身之誓。遂以宋永初元年,招集同志沙门僧猛、昙朗之徒二十五人,共赍幡盖供养之具,发迹北土,远适西方。初至河南国,仍出海西郡,进入流沙,到高昌郡。经历龟兹、沙勒诸国。登葱岭,度雪山,障气千重,层冰万里,下有大江,流急若箭。于东西两山之胁,系索为桥。十人一过,到彼岸已,举烟为帜,后人见烟,知前已度,方得更进。若久不见烟,则知暴风吹索,人堕江中。行经三日,复过大雪山,悬崖壁立,无安足处,石壁皆有故杙孔,处处相对,人各执四杙,先拔下杙,手攀上杙,展转相攀,经日方过及到平地相待,料检同侣,失十二人。进至罽宾国,礼拜佛钵。停岁余,学梵书梵语,求得观世音受记经梵文一部,复西行至辛头那提河,汉言师子口,缘河西入月氏国,礼拜佛肉髻骨,及睹自沸木舫。后至檀特山南石留寺,住僧三百余人,杂三乘学,无竭停此寺受大戒。天竺禅师佛驮多罗,此云觉救,彼土咸云已证果,无竭请为和上,汉沙门志定为阿阇梨,停夏坐三月日,复行向中天竺界。路既空旷,唯赍石蜜为粮,同侣尚有十三人,八人于路并化,余五人同行。无竭虽屡经危棘,而系念所赍观世音经未尝暂废。将至舍卫国,野中逢山象一群,无竭称名归命,即有师子从林中出,象惊惶奔走。后渡恒河,复值野牛一群,鸣吼而来,将欲害人,无竭归命如初,寻有大鹫飞来,野牛惊散,遂得免之。其诚心所感,在险克济,皆此类也。后于南天竺随舶泛海达广州,所历事迹,别有记传。其所译出观世音受记经,今传于京师。后不知所终。
佛驮什三
佛驮什,此云觉寿,罽宾人,少受业于弥沙塞部僧,专精律品,兼达禅要,以宋景平元年七月届于扬州。先沙门法显,于师子国得弥沙塞律梵本,未被翻译,而法显迁化,京邑诸僧闻什既善此学,于是请令出焉。以其年冬十一月集于龙光寺,译为三十四卷,称为五分律。什执梵文,于阗沙门智胜为译,龙光道生、东安慧严共执笔参正,宋侍中琅瑘王练为檀越,至明年四月方竟。仍于大部抄出戒心,及羯磨文等,并行于世。什后不知所终。
浮陀跋摩四
浮陀跋摩,此云觉铠,西域人也。幼而履操明直,聪悟出群,习学三藏,偏善毗婆沙论,常诵持此部以为心要。宋元嘉之中达于西凉。先有沙门道泰,志用强果,少游葱右,遍历诸国。得毗婆沙梵本十有万偈,还至姑臧,侧席虚衿,企待明匠,闻跋摩游心此论,请为翻译。时蒙逊已死,子茂虔袭位,以虔承和五年岁次丁丑四月八日,即宋元嘉十四年于凉州城内闲豫宫中,请跋摩译焉。泰即笔受,沙门慧嵩、道朗与义学僧三百余人,考正文义,再周方讫,凡一百卷,沙门道挻为之作序。有顷,魏虏托跋寿西伐姑臧,凉土崩乱,经书什物,皆被焚荡,遂失四十卷,今唯有六十存焉,跋摩避乱西反,不知所终。
释智严五
释智严,西凉州人,弱冠出家,便以精勤著名。纳衣宴坐,蔬食永岁,每以本域丘墟,志欲博事名师,广求经诰。遂周流西国,进到罽宾,入摩天陀罗精舍,从佛驮先比丘咨受禅法。渐深三年,功逾十载。佛驮先见其禅思有绪,特深器异,彼诸道俗闻而叹曰:“秦地乃有求道沙门矣。”始不轻秦类,敬接远人。时有佛驮跋陀罗比丘,亦是彼国禅匠,严乃要请东归,欲传法中土,跋陀嘉其恳至,遂共东行。于是逾沙越险,达自关中。常依随跋陀,止长安大寺。顷之,跋陀横为秦僧所摈,严亦分散,憩于山东精舍,坐禅诵经,力精修学。晋义熙十三年,宋武帝西伐长安,克捷旋斾,涂出山东。时始兴公王恢从驾游观山川,至严精舍,见其同止三僧,各坐绳床,禅思湛然,恢至,良久不觉,于是弹指,三人开眼,俄而还闭,问不与言。恢心敬其奇,访诸耆老,皆云:“此三僧隐居求志,高洁法师也。”恢即启宋武帝延请还都,莫肯行者。既屡请恳至,二人推严随行。恢怀道素笃,礼事甚殷,还都,即住始兴寺。严性爱虚靖,志避喧尘,恢乃为于东郊之际,更起精舍,即枳园寺也。严前于西域所得梵本众经,未及译写,到元嘉四年乃共沙门宝云译出普曜、广博严净、四天王等。严在寺,不受别请,常分卫自资,道化所被,幽显咸服。有见鬼者云,见西州太社间鬼相语:“严公至,当避易。”此人未之解。俄而,严至,聊问姓字,果称智严,默而识之,密加礼异。仪同兰陵萧思话妇刘氏疾病,恒见鬼来,吁可骇畏,时迎严说法,严始到外堂,刘氏便见群鬼迸散,严既进,为夫人说经,疾以之瘳,因禀五戒,一门宗奉。严清素寡欲,随受随施,少而游方,无所滞著。禀性冲退,不自陈叙,故虽多美行,世无得而尽传。严昔未出家时,尝受五戒,有所亏犯,后入道受具足,常疑不得戒,每以为惧。积年禅观而不能自了,遂更泛海,重到天竺,咨诸明达。值罗汉比丘,具以事问,罗汉不敢判决,乃为严入定,往兜率宫咨弥勒,弥勒答云:“得戒。”严大喜,于是步归。至罽宾,无疾而化,时年七十八。彼国法:凡、圣烧身各处。严虽戒操高明,而实行未办,始移尸向凡僧墓地,而尸重不起。改向圣墓,则飘然自轻。严弟子智羽、智远,故从西来报此征瑞,俱还外国。以此推严,信是得道人也,但未知果向中间若深浅耳。
释宝云六
释宝云,未详氏族,传云凉州人。少出家,精勤有学行,志韵刚洁,不偶于世,故少以方直纯素为名,而求法恳恻,亡身殉道,志欲躬睹灵迹,广寻经要。遂以晋隆安之初,远适西域,与法显、智严先后相随。涉履流沙、登逾雪岭,勤苦艰危不以为难。遂历于阗、天竺诸国,备睹灵异。乃经罗刹之野,闻天鼓之音,释迦影迹多所瞻礼。云在外域,遍学梵书,天竺诸国音字诂训,悉皆备解。后还长安,随禅师佛驮跋陀业禅进道。俄而,禅师横为秦僧所摈,徒众悉同其咎,云亦奔散。会庐山释慧远解其摈事,共归京师,安止道场寺。众僧以云志力坚猛,弘道绝域,莫不披衿咨问,敬而爱焉。云译出新无量寿,晚出诸经,多云所治定。华戎兼通,音训允正,云之所定,众咸信服。初关中沙门竺佛念善于宣译,于符姚二代,显出众经。江左译梵,莫逾于云,故于晋宋之际,弘通法藏,沙门慧观等,咸友而善之。云性好幽居,以保闲寂,遂适六合山寺,译出佛本行赞经。山多荒民,俗好草窃,云说法教诱,多有改更,礼事供养,十室而八。顷之,道场慧观临亡,请云还都,总理寺任,云不得已而还。居道场岁许,复更还六合,以元嘉二十六年,终于山寺,春秋七十有四。其游履外国别有记传。
求那跋摩七
求那跋摩,此云功德铠,本刹利种,累世为王,治在罽宾国。祖父呵梨跋陀,此言师子贤,以刚直被徙。父僧伽阿难,此言众喜,因潜隐山泽。跋摩年十四,便机见俊达,深有远度,仁爱泛博,崇德务善。其母尝须野肉,令跋摩办之,跋摩启曰:“有命之类,莫不贪生,夭彼之命,非仁人矣。”母怒曰:“设令得罪,吾当代汝。”跋摩他日煮油,误浇其指,因谓母曰:“代儿忍痛。”母曰:“痛在汝身,吾何能代?”跋摩曰:“眼前之苦,尚不能代,况三途耶!”母乃悔悟,终身断杀。至年十八,相公见而谓曰:“君年三十,当抚临大国,南面称尊。若不乐世荣,当获圣果。”至年二十,出家受戒,洞明九部,博晓四含,诵经百余万言,深达律品,妙入禅要,时号曰三藏法师。至年三十,罽宾王薨,绝无绍嗣,众咸议曰:“跋摩帝室之胤,又才明德重,可请令还俗,以绍国位。”群臣数百,再三固请,跋摩不纳。乃辞师违众,林栖谷饮,孤行山野,遁迹人世。
后到师子国,观风弘教,识真之众,咸谓已得初果。仪形感物,见者发心。后至阇婆国,初未至一日,阇婆王母夜梦见一道士飞舶入国,明旦果是跋摩来至,王母敬以圣礼,从受五戒。母因劝王曰:“宿世因缘,得为母子,我已受戒,而汝不信,恐后生之因,永绝今果。”王迫以母勅,即奉命受戒,渐染既久,专精稍笃。顷之,邻兵犯境,王谓跋摩曰:“外贼恃力,欲见侵侮,若与斗战,伤杀必多;如其不拒,危亡将至。今唯归命师尊,不知何计?”跋摩曰:“暴寇相攻,宜须御捍,但当起慈悲心,勿兴害念耳。”王自领兵拟之,旗鼓始交,贼便退散。王遇流矢伤脚,跋摩为咒水洗之,信宿平复。王恭信稍殷,乃欲出家修道,因告群臣曰:“吾欲躬栖法门,卿等可更择明主。”群臣皆拜伏劝请曰:“王若舍国,则子民无依。且敌国凶强,恃险相对,如失恩覆,则黔首奚处?大王天慈,宁不愍念?敢以死请,申其悃愊。”王不忍固违,乃就群臣请三愿,若许者,当留治国。一愿凡所王境,同奉和上;二愿尽所治内,一切断杀;三愿所有储财,赈给贫病。群臣欢喜,佥然敬诺。于是一国皆从受戒。王后为跋摩立精舍,躬自引材,伤王脚指。跋摩又为咒治,有顷平复,导化之声播于遐迩。邻国闻风,皆遣使要请。
时京师名德沙门慧观、慧聪等,远挹风猷,思欲餐禀,以元嘉元年九月,面启文帝,求迎请跋摩,帝即敕交州刺史,令泛舶延致。观等又遣沙门法长、道冲、道俊等,往彼祈请,并致书于跋摩及阇婆王婆多加等,必希顾临宋境,流行道教。跋摩以圣化宜广,不惮游方。先已随商人竺难提舶,欲向一小国,会值便风,遂至广州,故其遗文云:“业行风所吹,遂至于宋境。”此之谓也。文帝知跋摩已至南海,于是复敕州郡,令资发下京。路由始兴,经停岁许,始兴有虎市山,仪形耸孤,峰岭高绝,跋摩谓其仿佛耆阇,乃改名灵鹫。于山寺之外,别立禅室,室去寺数里,磬音不闻,每至鸣椎,跋摩已至,或冒雨不沾,或履泥不湿,时众道俗,莫不肃然增敬。寺有宝月殿,跋摩于殿北壁,手自画作罗云像,及定光儒童布发之形,像成之后,每夕放光,久之乃歇。始兴太守蔡茂之,深加敬仰,后茂之将死,跋摩躬自往视,说法安慰,后家人梦见茂之在寺中,与众僧讲法,实由跋摩化导之力也。此山本多虎灾,自跋摩居之,昼行夜往,或时值虎,以杖按头,弄之而去,于是山旅水宾,去来无梗,感德归化者,十有七八焉。跋摩尝于别室入禅,累日不出,寺僧遣沙弥往候之,见一白师子缘柱而上,亘空弥漫生青莲华,沙弥惊恐大呼,往逐师子,豁无所见,其灵异无方,类多如此。
后文帝重敕观等复更敦请,乃泛舟下都,以元嘉八年正月达于建邺。文帝引见,劳问殷勤,因又言曰:“弟子常欲持斋不杀,迫以身殉物,不获从志。法师既不远万里,来化此国,将何以教之?”跋摩曰:“夫道在心,不在事,法由己,非由人。且帝王与匹夫所修各异,匹夫身贱名劣,言令不威,若不克己苦躬,将何为用?帝王以四海为家,万民为子,出一嘉言,则士女咸悦,布一善政,则人神以和。刑不夭命,役无劳力,则使风雨适时,寒暖应节,百谷滋繁,桑麻欝茂。如此持斋,斋亦大矣;如此不杀,德亦众矣。宁在阙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然后方为弘济耶?”帝乃抚机叹曰:“夫俗人迷于远理,沙门滞于近教。迷远理者谓至道虚说;滞近教者,则拘恋篇章。至如法师所言,真谓开悟明达,可与言天人之际矣。”乃敕住祇洹寺,供给隆厚,公王英彦,莫不宗奉。俄而于寺开讲法华及十地,法席之日,轩盖盈衢,观瞩往还,肩随踵接。跋摩神府自然,妙辩天绝,或时假译人,而往复悬悟。
后祇洹慧义请出菩萨善戒,始得二十八品,后弟子代出二品,成三十品,未及缮写,失序品及戒品,故今犹有两本,或称菩萨戒地。初元嘉三年徐州刺史王仲德,于彭城请外国伊叶波罗译出杂心,至择品而缘碍,遂辍。至是更请跋摩译出后品,足成十三卷,并先所出四分羯磨、优婆塞五戒略论、优婆塞二十二戒等,凡二十六卷,并文义详允,梵汉弗差。
时影福寺尼慧果、净音等,共请跋摩云:“去六年,有师子国八尼至京,云宋地先未经有尼,那得二众受戒,恐戒品不全。”跋摩云:“戒法本在大僧众发,设不本事,无妨得戒,如爱道之缘。”诸尼又恐年月不满,苦欲更受,跋摩称云:“善哉,苟欲增明,甚助随喜。”但西国尼年腊未登,又十人不满,且令学宋语,别因西域居士,更请外国尼来足满十数。其年夏,在定林下寺安居。时有信者,采华布席,唯跋摩所坐,华彩更鲜,众咸崇以圣礼,夏竟还祇洹。其年九月二十八日,中食未毕,先起还阁,其弟子后至,奄然已终,春秋六十有五。未终之前,预造遗文偈颂三十六行,自说因缘,云已证二果。手自封缄,付弟子阿沙罗云:“我终后,可以此文还示天竺僧,亦可示此境僧也。”既终之后,即扶坐绳床,颜貌不异,似若入定。道俗赴者,千有余人,并闻香气芬烈,咸见一物,状若龙蛇,可长一匹许,起于尸侧,直上冲天,莫能詺者。即于南林戒坛前,依外国法阇毗之。四部鳞集,香薪成积,灌之香油,以烧遗阴,五色焰起,氛氲丽空。是时天景澄朗,道俗哀叹,仍于其处起立白塔。欲重受戒诸尼,悲泣望断,不能自胜。
初跋摩至京,文帝欲从受菩萨戒,会虏寇侵强,未及咨禀,奄而迁化。以本意不遂,伤恨弥深,乃令众僧译出其遗文云:
前顶礼三宝,净戒诸上座。
浊世多谄曲,虚伪无诚信。
愚惑不识真,怀嫉轻有德。
是以诸贤圣,现世晦其迹。
我求那跋摩,命行尽时至。
所获善功德,今当如实说。
不以谄曲心,希望求名利。
为劝众懈怠,增长诸佛法。
大法力如是,仁者咸谛听。
我昔旷野中,初观于死尸。
膖胀虫烂坏,臭秽脓血流。
系心缘彼处,此身性如是。
常见此身相,贪蛾不畏火。
如是无量种,修习死尸观。
放舍余闻思,依止林树间。
是夜专精进,正观常不忘。
境界恒在前,犹如对明镜。
如彼我亦然,由是心寂靖。
轻身极明净,清凉心是乐。
增长大欢喜,则生无著心。
变成骨锁相,白骨现在前。
朽坏肢节离,白骨悉磨灭。
无垢智炽然,调伏思法相。
我时得如是,身安极柔软。
如是方便修,胜进转增长。
微尘念念灭,坏色正念法。
是则身究竟,何缘起贪欲。
知因诸受生,如鱼贪钩饵。
彼受无量坏,念念观磨灭。
知彼所依处,从心猿猴起。
业及业果报,依缘念念灭。
心所知种种,是名别相法。
是则思慧念,次第满足修。
观种种法相,其心转明了。
我于尔焰中,明见四念处。
律行从是竟,摄心缘中住。
苦如炽然剑,斯由渴爱转。
爱尽般涅槃,普见彼三界。
死焰所炽然,形体极消瘦。
喜息乐方便,身还渐充满。
胜妙众生相,顶忍亦如是。
是于我心起,真实正方便。
渐渐略境界,寂灭乐增长。
得世第一法,一念缘真谛。
次第法忍生,是谓无漏道。
妄想及诸境,名字悉远离。
境界真谛义,除恼获清凉。
成就三昧果,离垢清凉缘。
不涌亦不没,净慧如明月。
湛然正安住,纯一寂灭相。
非我所宣说,唯佛能证知。
那波阿毗昙,说五因缘果。
实义知修行,名者莫能见。
诸论各异端,修行理无二。
偏执有是非,达者无违诤。
修行众妙相,今我不宣说。
惧人起妄想,诳惑诸世间。
于彼修利相,我已说少分。
若彼明智者,善知此缘起。
摩罗婆国界,始得初圣果。
阿兰若山寺,道迹修远离。
后于师子国,村名劫波利。
进修得二果,是名斯陀含。
从是多留难,障修离欲道。
见我修远离,知是处空闲。
咸生希有心,利养竞来集。
我见如火毒,心生大厌离。
避乱浮于海,阇婆及林邑。
业行风所飘,随缘之宋境。
于是诸国中,随力兴佛法。
无问所应问,谛实真实观。
今此身灭尽,寂若灯火灭。
僧伽跋摩八
僧伽跋摩,此云众铠,天竺人也。少而弃俗,清峻有戒德,善解三藏,尤精杂心。以宋元嘉十年,出自流沙,至于京邑。器宇宏肃,道俗敬异,咸宗事之,号曰三藏法师。初景平元年,平陆令许桑,舍宅建刹,因名平陆寺。后道场慧观,以跋摩道行纯备,请住此寺,崇其供养,以表厥德。跋摩共观加塔三层,今之奉诚是也。跋摩行道讽诵,日夜不辍,僧众归集,道化流布。初三藏法师明于戒品,将为影福寺尼慧果等重受具戒,是时二众未备,而三藏迁化。俄而,师子国比丘尼铁萨罗等至都,众乃共请跋摩为师,继轨三藏。祇洹慧义擅步京邑,谓为矫异,执志不同。亲与跋摩拒论翻覆。跋摩标宗显法,理证明允,既德有所归,义遂回刚,靡然推服,令弟子慧基等服膺供事,僧尼受者数百许人。宋彭城王义康,崇其戒范,广设斋供,四众殷盛,倾于京邑。慧观等以跋摩妙解杂心,讽诵通利,先三藏虽译,未及缮写,即以其年九月,于长干寺招集学士,更请出焉。宝云译语,观自笔受,考核研校,一周乃讫。续出摩得勒伽、分别业报略、劝发诸王要偈及请圣僧浴文等。跋摩游化为志,不滞一方,既传经事讫,辞还本国,众咸祈止,莫之能留,元嘉十九年,随西域贾人舶还外国,不详其终。
昙摩密多九
昙摩密多,此云法秀,罽宾人也。年至七岁,神明澄正,每见法事,辄自然欣跃,其亲爱而异之,遂令出家。罽宾多出圣达,屡值明师,博贯群经,特深禅法,所得门户,极甚微奥。为人沈邃有慧解,仪轨详正,生而连眉,故世号连眉禅师。少好游方,誓志宣化,周历诸国,遂适龟兹。未至一日,王梦神告王曰:“有大福德人,明当入国,汝应供养。”明旦,即敕外司,若有异人入境,必驰奏闻。俄而,蜜多果至。王自出郊迎,延请入宫,遂从禀戒,尽四事之礼。蜜多安而能迁,不拘利养。居数载,密有去心。神又降梦曰:“福德人舍王去矣。”王惕然惊觉,既而君臣固留,莫之能止。遂度流沙,进到敦煌,于闲旷之地,建立精舍。植千株,开园百亩,房阁池沼,极为严净。顷之,复适凉州,仍于公府旧事,更葺堂宇,学徒济济,禅业甚盛。
常以江左王畿,志欲传法,以宋元嘉元年展转至蜀,俄而出峡,止荆州,于长沙寺造立禅阁,翘诚恳恻,祈请舍利。旬有余日,遂感一枚,冲器出声,放光满室,门徒道俗,莫不更增勇猛,人百其心。顷之,沿流东下,至于京师。初止中兴寺,晚憩祇洹。密多道声素著,化洽连邦,至京甫尔,倾都礼讯。自宋文哀皇后及皇太子、公主,莫不设斋桂宫,请戒椒掖,参候之使,旬日相望。即于祇洹寺译出禅经、禅法要、普贤观、虚空藏观等。常以禅道教授,或千里咨受,四辈远近,皆号大禅师焉。会稽太守平昌孟,深信正法,以三宝为己任,素好禅味,敬心殷重,及临浙右,请与同游,乃于县之山,建立塔寺。东境旧俗,多趣巫祝,及妙化所移,比屋归正,自西徂东,无思不服。元嘉十年还都,止钟山定林下寺。密多天性凝靖,雅爱山水,以为钟山镇岳,埒美嵩华,常叹下寺基构,临涧低侧。于是乘高相地,揆卜山势,以元嘉十二年斩石刊木,营建上寺。士庶钦风,献奉稠迭,禅房殿宇,欝尔层构。于是息心之众,万里来集,讽诵肃邕,望风成化。定林达禅师,即神足弟子,弘其风教,声震道俗,故能净化久而莫渝,胜业崇而弗替,盖密多之遗烈也。爰自西域,至于南土,凡所游履,靡不兴造檀会,敷陈教法。
初密多之发罽宾也,有迦毗罗神王卫送,遂至龟兹,于中路欲反,乃现形告辞密多曰:“汝神力通变,自在游处,将不相随共往南方。”语毕,即收影不现。遂远从至都,即于上寺图像著壁,迄至于今,犹有声影之验,洁诚祈福,莫不享愿。以元嘉十九年七月六日卒于上寺,春秋八十有七。道俗四众,行哭相趋,仍葬于钟山宋熙寺前。
释智猛十
释智猛,雍州京兆新丰人。禀性端明,励行清白,少袭法服,修业专至,讽诵之声,以夜续日。每闻外国道人说天竺国土有释迦遗迹及方等众经,常慨然有感,驰心遐外,以为万里咫尺,千载可追也。
遂以伪秦弘始六年甲辰之岁,招结同志沙门十有五人,发迹长安,渡河跨谷三十六所,至凉州城。出自阳关,西入流沙。凌危履险,有过前传。遂历鄯鄯、龟兹、于阗诸国,备瞩风化。从于阗西南行二千里,始登葱岭,而九人退还,猛与余伴进行千七百里,至波伦国。同侣竺道嵩又复无常,将欲阇毗,忽失尸所在。猛悲叹惊异,于是自力而前。与余四人共度雪山,渡辛头河,至罽宾国。国有五百罗汉,常往返阿耨达池,有大德罗汉,见猛至欢喜。猛咨问方土,为说四天子事,具在猛传。猛于奇沙国,见佛文石唾壶,又于此国见佛钵,光色紫绀,四际尽然。猛香华供养,顶戴发愿:“钵若有应,能轻能重。”既而转重,力遂不堪,及下案时,复不觉重,其道心所应如此。复西南行千三百里,至迦维罗卫国,见佛发佛牙,及肉髻骨,佛影迹,炳然具存。又睹泥洹坚固之林,降魔菩提之树,猛喜心内充,设供一日,兼以宝盖大衣覆降魔像。其所游践,究观灵变,天梯龙池之事,不可胜数。后至华氏国阿育王旧都,有大智婆罗门,名罗阅家,举族弘法,王所钦重,造纯银塔高三丈。既见猛至,乃问:“秦地有大乘学不?”猛答:“悉大乘学。”罗阅惊叹曰:“希有希有,将非菩萨往化耶?”猛于其家得大泥洹梵本一部,又得僧祇律一部,及余经梵本,誓愿流通,于是便反。
以甲子岁发天竺,同行三伴,于路无常,唯猛与昙纂俱还。于凉州出泥洹本,得二十卷。以元嘉十四年入蜀,十六年七月造传,记所游历。元嘉末,卒于成都。余历寻游方沙门,记列道路,时或不同,佛钵顶骨,处亦乖爽,将知游往天竺,非止一路,顶钵灵迁,时届异土,故传述见闻,难以例也。
畺良耶舍十一
畺良耶舍,此云时称,西域人。性刚直,寡嗜欲,善诵阿毗昙,博涉律部,其余诸经,多所该综,虽三藏兼明,而以禅门专业。每一游观,或七日不起。常以三昧正受,传化诸国。以元嘉之初,远冒沙河,萃于京邑,太祖文皇深加叹异。初止钟山道林精舍,沙门宝志崇其禅法,沙门僧含请译药王药上观及无量寿观,含即笔受。以此二经是转障之秘术,净土之洪因,故沈吟嗟味,流通宋国。平昌孟,承风钦敬,资给丰厚,出守会稽,固请不去,后移憩江陵。元嘉十九年,西游岷蜀,处处弘道,禅学成群,后还卒于江陵,春秋六十矣。时又有天竺沙门僧伽达多、僧伽罗多等,并禅学深明,来游宋境。达多尝在山中坐禅,日时将迫,念欲虚斋,乃有群鸟衔果飞来授之。达多思惟:“猕猴奉蜜,佛亦受而食之,今飞鸟授食,何为不可?”于是受而进之。元嘉十八年夏,受临川康王请,于广陵结居,后终于建业。僧伽罗多,此云众济,以宋景平之末,来至京师。乞食人间,宴坐林下,养素幽闲,不涉当世。以元嘉十年,卜居钟阜之阳,剪棘开榛,造立精舍,即宋熙寺是也。
求那跋陀罗十二
求那跋陀罗,此云功德贤,中天竺人,以大乘学,故世号摩诃衍,本婆罗门种。幼学五明诸论,天文书算,医方咒术,靡不该博。后遇见阿毗昙杂心,寻读惊悟,乃深崇佛法焉。其家世外道,禁绝沙门,乃舍家潜遁,远求师友,即投簪落彩,专精志学,及受具足,博通三藏。为人慈和恭恪,事师尽礼,顷之,辞小乘师,进学大乘。大乘师试令探取经匣,即得大品、华严,师嘉而叹曰:“汝于大乘有重缘矣。”于是读诵讲宣,莫能酬抗,进受菩萨戒法。乃奉书父母,劝归正法,曰:“若专守外道,则虽还无益;若归信三宝,则长相见。”其父感其言至,遂弃邪从正。
跋陀前到师子诸国,皆传送资供,既有缘东方,乃随舶泛海。中途风止,淡水复竭,举舶忧惶,跋陀曰:“可同心并力念十方佛,称观世音,何往不感?”乃密诵咒经,恳到礼忏。俄而,信风暴至,密云降雨,一舶蒙济,其诚感如此。元嘉十二年至广州,刺史车朗表闻,宋太祖遣信迎接。既至京都,敕名僧慧严、慧观于新亭郊劳,见其神情朗彻,莫不虔仰,虽因译交言,而欣若倾盖。初住祇洹寺,俄而,太祖延请,深加崇敬。琅瑘颜延之通才硕学,束带造门,于是京师远近,冠盖相望,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丞相南谯王义宣,并师事焉。顷之,众僧共请出经,于祇洹寺集义学诸僧,译出杂阿含经,东安寺出法鼓经,后于丹阳郡译出胜鬘、楞伽经,徒众七百余人,宝云传译,慧观执笔,往复咨析,妙得本旨。后谯王镇荆州,请与俱行,安止辛寺,更创房殿。即于辛寺出无忧王、过去现在因果及一卷、无量寿一卷、泥洹、央掘魔罗、相续解脱波罗蜜了义、现在佛名经三卷、第一义五相略、八吉祥等诸经,并前所出凡百余卷,常令弟子法勇传译度语。谯王欲请讲华严等经,而跋陀自忖未善宋言,有怀愧叹,即旦夕礼忏,请观世音,乞求冥应。遂梦有人白服持剑,擎一人首来至其前,曰:“何故忧耶?”跋陀具以事对,答曰:“无所多忧。”即以剑易首,更安新头。语令回转,曰:“得无痛耶?”答曰:“不痛。”豁然便觉,心神悦怿。旦起,道义皆备领宋言,于是就讲。
元嘉将末,谯王屡有怪梦,跋陀答云:“京都将有祸乱。”未及一年,元凶构逆。及孝建之初,谯王阴谋逆节,跋陀颜容忧惨,未及发言,谯王问其故,跋陀谏争恳切,乃流涕而出曰:“必无所冀,贫道不容扈从。”谯王以其物情所信,乃逼与俱下。梁山之败,大舰转迫,去岸悬远,判无全济,唯一心称观世音,手捉卭竹杖,投身江中,水齐至膝,以杖刺水,水流深驶,见一童子寻后而至,以手牵之,顾谓童子:“汝小儿何能度我?”恍忽之间,觉行十余步,仍得上岸,即脱纳衣欲偿童子,顾觅不见,举身毛竖,方知神力焉。时王玄谟督军梁山,世祖敕军中得摩诃衍,善加料理,驿信送台。俄而寻得,令舸送都。世祖即时引见,顾问委曲,曰:“企望日久,今始相遇。”跋陀曰:“既染衅戾,分当灰粉,今得接见,重荷生造。”敕问并谁为贼,答曰:“出家之人,不预戎事,然张畅、宋灵秀等,并见驱逼。贫道所明,但不图宿缘,乃逢此事。”帝曰:“无所惧也。”是日敕住后堂供施衣物,给以人乘。
初跋陀在荆十载,每与谯王书疏,无不记录。及军败检简,无片言及军事者。世祖明其纯谨,益加礼遇。后因闲谈,聊戏问曰:“念承相不?”答曰:“受供十年,何可忘德?今从陛下乞愿,愿为丞相三年烧香。”帝凄然惨容,义而许焉。及中兴寺成,敕令移住,为开三间房。后于东府燕会,王公毕集,敕见跋陀,时未及净发,白首皓然,世祖遥望,顾谓尚书谢庄曰:“摩诃衍聪明机解,但老期已至,朕试问之,其必悟人意也。”跋陀上阶,因迎谓之曰:“摩诃衍不负远来之意,但唯有一在。”即应声答曰:“贫道远归帝京,垂三十载,天子恩遇,衔愧罔极,但七十老病,唯一死在。”帝嘉其机辩,敕近御而坐,举朝属目。
后于秣陵界凤皇楼西起寺,每至夜半,辄有推户而唤,视之无人,众屡厌梦,跋陀烧香咒愿曰:“汝宿缘在此,我今起寺,行道礼忏,常为汝等。若住者,为护寺善神;若不能住,各随所安。”既而道俗十余人,同夕梦见鬼神千数,皆荷担移去,寺众遂安。今陶后渚白塔寺,即其处也。
大明六年,天下亢旱,祷祈山川,累月无验。世祖请令祈雨,必使有感,如其无获,不须相见,跋陀曰:“仰凭三宝,陛下天威,冀必隆泽。如其不获,不复重见。”即往北湖钓台烧香祈请,不复饮食,默而诵经,密加秘咒。明日晡时,西北云起如盖,日在桑榆,风震云合,连日降雨。明旦,公卿入贺,敕见慰劳,施相续。
跋陀自幼以来,蔬食终身,常执持香炉,未尝辍手。每食竟,辙分食飞鸟,乃集手取食。至太宗之世,礼供弥隆。到秦始四年正月,觉体不悆,便与太宗及公卿等告别。临终之日,延伫而望之,见天华圣像,禺中遂卒,春秋七十有五。太宗深加痛惜,慰赙甚厚,公卿会葬,荣哀备焉。
时又有沙门宝意,梵言阿那摩低,本姓康,康居人,世居天竺。以宋孝建中,来止京师瓦官禅房,恒于寺中树下坐禅,又晓经律,时人亦号三藏。常转侧数百贝子,立知凶吉,善能神咒,以香涂掌,亦见人往事。宋世祖施其一铜唾壶,高二尺许,常在床前,忽有人窃之。意以席一领,空卷之,咒上数通,经于三夕,唾壶还在席中,莫测其然。于是四远道俗,咸敬而异焉。齐文惠、文宣及梁太祖,并敬以师礼焉。永明末年,终于所住。
求那毗地十三
求那毗地,此言安进,本中天竺人。弱年从道,师事天竺大乘法师僧伽斯,聪慧强记,勤于讽诵,谙究大小乘,将二十万言。兼学外典,明解阴阳,占时验事,征兆非一。齐建元初,来至京师,止毗耶离寺。执锡从徒,威仪端肃,王公贵胜,迭相供请。初僧伽斯于天竺国,抄修多罗藏中要切譬喻,撰为一部,凡有百事,教授新学。毗地悉皆通,兼明义旨,以永明十年秋,译为齐文,凡有十卷,谓百喻经。复出十二因缘及须达长者经各一卷。自大明已后,译经殆绝,及其宣流,世咸称美。毗地为人弘厚,故万里归集,南海商人咸宗事之,供献皆受,悉为营法。于建邺淮侧,造正观寺居之,重阁层门,殿堂整饰。以中兴二年冬,终于所住。
梁初有僧伽婆罗者,亦外国学僧,仪貌谨洁,善于谈对。至京师,亦止正观寺,今上甚加礼遇,敕于正观寺及寿光殿占云馆中,译出大育王经、解脱道论等,释宝唱、袁昙允等笔受。
论曰:传译之功尚矣,固无得而称焉。昔如来灭后,长老迦叶、阿难,末田地等,并具足住持八万法藏,弘道济人,功用弥博,圣慧日光,余晖未隐。是后迦旃延子、达磨多罗、达摩尸利帝等,并博寻异论,各著言说,而皆祖述四含,宗轨三藏。至若龙树、马鸣、婆薮盘豆,则于方等深经,领括枢要。源发般若,流贯双林,虽曰化洽洼隆,而亦俱得其性。故令三宝载传,法轮未绝,是以五百年中,犹称正法在世。夫神化所接,远近斯届,一声一光,辄震他土;一台一盖,动覆恒国。振丹之与迦维,虽路绝葱河,里逾数万,若以圣之神力,譬犹武步之间,而令闻见限隔,岂非时也。及其缘运将感,名教潜洽,或称为浮图之主,或号为西域大神。故汉明帝诏楚王英云:“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图之仁祀。”及通梦金人,遣使西域,乃有摄摩腾、竺法兰怀道来化。协策孤征,艰苦必达,傍峻壁而临深,蹑飞絙而渡险。遗身为物,处难能夷,传法宣经,初化东土,后学而闻,盖其力也。爰至安清、支谶、康会、竺护等,并异世一时,继踵弘赞。然夷夏不同,音韵殊隔,自非精括诂训,领会良难。属有支谦、聂承远、竺佛念、释宝云、竺叔兰、无罗叉等,并妙善梵汉之音,故能尽翻译之致。一言三复,词旨分明,然后更用此土宫商,饰以成制。论云:“随方俗语,能示正义,于正义中,置随义语。”盖斯谓也。其后鸠摩罗什,硕学钩深,神鉴奥远,历游中土,备悉方言。复恨支、竺所译,文制古质,未尽善美,乃更临梵本,重为宣译,故致今古二经,言殊义一。时有生、融、影、睿、严、观、恒、肇,皆领悟言前,词润珠玉,执笔承旨,任在伊人,故长安所译,郁为称首。是时姚兴窃号,跨有皇畿,崇爱三宝,城堑遗法。使夫慕道来仪,遐迩烟萃,三藏法门,有缘必睹,自像运东迁,在兹为盛。其佛贤比丘,江东所译华严大部,昙无谶河西所翻涅槃妙教,及诸师所出四含、五部、犍度、婆沙等,并皆言符法本,理惬三印。而童寿有别室之愆,佛贤有摈黜之迹,考之实录,未易详究。或以时运浇薄,道丧人离;故所感见,爰至于此。若以近迹而求,盖亦珪璋之一玷也。又世高、无谶、法祖、法祚等,并理思淹通,仁泽成雾,而皆不得其死,将由业有传感,义无违避,故罗汉虽诸漏已尽,尚贻贯脑之厄,比干虽忠謇竭诚,犹招赐剑之祸,匪其然乎。间有竺法度者,自言专执小乘,而与三藏乖越,食用铜钵,本非律仪所许,伏地相向,又是忏法所无。且法度生本南康,不游天竺,晚值昙摩耶舍,又非专小之师,直欲溪壑其身,故为矫异。然而达量君子,未曾回适,尼众易从,初禀其化。夫女人理教难惬,事迹易翻,闻因果则悠然扈背,见变术则奔波倾饮,随堕之义即斯谓也。窃惟正法渊广,数盈八亿,传译所得,卷止千余。皆由逾越沙阻,履跨危绝,或望烟渡险,或附杙前身,及相会推求,莫不十遗八九。是以法显、智猛、智严、法勇等,发趾则结旅成群,还至则顾影唯一,实足伤哉。当知一经达此,岂非更赐寿命,而顷世学徒,唯慕钻求一典,谓言广读多惑,斯盖堕学之辞,匪曰通方之训。何者?夫欲考寻理味,决正法门,岂可断以胸衿而不博寻众典。遂使空劳传写,永翳箱匣,甘露正说,竟莫披寻,无上宝珠,隐而弗用,岂不惜哉?若能贯采禅律,融治经论,虽复祇树息荫,玄风尚扇,娑罗变叶,佛性犹彰。远报能仁之恩,近称传译之德,傥获身命,宁不勖欤!
赞曰:频婆掩唱,迭教攸陈,五乘竟转,八万弥纶。周星曜魄,汉梦通神。腾、兰、谶、什,殉道来臻,慈云徙荫,慧水传津,俾夫季末,方树洪因。
高僧传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