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难

我们都知道一个常识:海洋覆盖了地球表面三分之二以上的部分。但我——一个生活在内陆深处的人却从没亲眼见过大海。为了能够好好看一看海的模样,1849年10月,我和朋友第一次去了科德角;第二年6月,又独自去了一次;1855年7月,我第三次去那里,也是和朋友一起,我们到了特鲁罗。我在科德角总共待了大约三周的时间,有两次是沿着大西洋海岸从伊斯特姆走到普罗文斯敦,另一次除了四五英里的路程外,其余的路程都是沿科德角湾走的,途中六次穿越科德角。尽管我去过海边那么多次,却只沾上了一点点海水的咸味。读者们想必已经预料到了我的作品中只有这么点儿海洋的味道,就像轻风温柔地从海湾吹进陆地的味道,也像9月的大风过后,离海20英里的窗户和树皮上能尝到的那一点点咸味。到距离康科德不到10英里的一些小湖旅行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但最近我越走越远,竟一直到了海边。

我认为我完全能够写一本关于科德角的书,它将绝不比其他人所写的探讨“人类文化”的书逊色。其实,这只不过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的名称而已,不过我要写的却比那些书有趣。至于我的书名,我觉得科德角(Cape Cod)里的“Cape”来自法语的“cap”,而“cap”又源于拉丁语的“caput”,意思是“头部”。“caput”这个词大概是由动词“capere”(拿)演变而来,因为头部是我们拿取东西时最先选取的部位。例如:Take time by the forelock[1](抓住时机)。抓蛇时,抓其头部也是最安全的。至于科德角里的“Cod”则来自“cod-fish”(鳕鱼),因为巴塞洛缪·戈斯诺尔德船长[2]曾于1602年在这个地方抓到了“大量鳕鱼”。这种鱼被称为“cod-fish”,可能与撒克逊语的“codde”(存放种子的箱子)一词有关,也许是由于这种鱼的外形像箱子,或是由于它的鱼卵数量之多犹如箱子里的种子。它也可能来自“codling”(生苹果)或“coddle”(用文火煮),如煮豌豆之类的青菜。

科德角是马萨诸塞州一只弯曲而裸露的手臂,它的肩部是巴泽兹湾,肘部是马勒巴里角,手腕是特鲁罗,而普罗文斯敦则是它那沙质的拳头。背靠青山山脉,脚踩大西洋的马萨诸塞州像个拳击运动员一样守护着科德角:东北面刮来的风暴被它一个拳头抵挡,并不时地将来自大西洋的入侵者高高举起;它的另一个拳头则随时准备出击,保护着胸部——安角。

通过仔细研究地图,我发现科德角的东侧,也就是“前臂”外侧的海岸线上,有一条延伸了30多英里的海滩,那是欣赏海景的绝佳地点。不过海滩在奥尔良有一处缺口,那里是瑙塞特港的入口。如果我从陆地去那里的话,就只能先到伊斯特姆。我也有可能从那里步行大约20英里,一路平安地直抵雷斯角。

1849年10月9日,星期二,我们离开了马萨诸塞州的康科德。在抵达波士顿的时候,我们得知本应在前一天就到达的“普罗文斯敦”号轮船,由于突遇风暴至今尚未抵港,而且我们在街上看到了一张传单,标题印着“死亡!145人在科哈塞特遇难”,于是我们决定取道科哈塞特。我们在车上遇见了许多爱尔兰人,他们是去辨认尸体、抚慰幸存者的,并且将参加下午的葬礼。到达科哈塞特后,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在往1英里以外的海滩走,很多人是从附近乡下赶来的。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向同一个方向——科哈塞特行进,有些人步行,有些人乘马车。人群中还有一些牵着猎狗、身穿猎装、背着猎枪和猎物袋的打猎爱好者。经过墓地时,我们看到了一个刚挖好的硕大的坑,像个地窖。我们经过了一条迂回曲折的岩石小路,在到达海边之前,遇到了几辆赶往礼拜堂的平时用来运干草的牛车和农用马车,每辆车都载着三个粗糙的大木盒,不用问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车的主人临时当起了殡葬承办人。许多马匹连同马车一起被拴在了海边的栅栏上。海滩上1英里以内人头攒动,有的在寻找尸体,有的在检查沉船的残骸。近海岸处有一座小岛,叫作布鲁克岛,岛上有一个小木屋。据说这里是马萨诸塞州岩石最多的海岸,也是海难多发地,从南塔斯克特到锡楚埃特随处可见坚硬的大理石,尽管海浪已经把它们打磨圆滑,但却无法将它们击碎。

这艘从爱尔兰戈尔韦来的满载移民的“圣约翰”号双桅船是星期天早上失事的;现在已经是星期二早上了,海浪依旧猛烈地拍打着岩石。在距水面几竿远的绿色小山坡上停放着18至20个我前面提到的那种大木盒,木盒周围有很多人。已有大约28具尸体被找到,都放进了大木盒里。有些人正在飞快地钉着木盒盖,另一些人过来把盒子运走,还有一些人则正掀起尚未钉上的盖子往裹尸布下窥视,只见每具尸体上都粘着一些碎布片,上面随意地盖着一块白布。我没看到悲伤的表情,倒是那种冷静而迅速的处理流程让人感动。有个男人正在辨认一具遗体。一个殡葬人,或许也可能是个木匠,正在查问那个装有小孩儿遗体的盒子在哪里。当裹尸布被掀开的时候,我看见许多如大理石般僵硬的脚和乱蓬蓬的头。有个溺亡的姑娘大概原本是想到某个美国家庭中当女佣的,她青紫色的尸体上还挂着几片碎布,脖子上的项链有一半陷进了浮肿的皮肉里;有个身材高大的人,他那蜷曲的尸体红一块白一块的,像是被岩石划过或是被鱼啃过,连骨头和肌肉都露了出来,但已经不再淌血了,他那黯然无光的双眼瞪着前方,好像搁浅的船只上那灌满了泥沙的窗户。有时会有两三个小孩儿同装在一个大盒里,也有父亲或母亲与孩子合葬的,盒盖上也许还用红色粉笔写着“布丽奇特女士和她姐姐的孩子”等字样。周围的草地上随处可见残碎的船帆和遇难者衣服的碎片。后来我从一个住在这个海滩上的人那里听说,有个女人自己先来美国,留下刚出生的孩子让妹妹随后带来,那天她来这里查看这些大木盒,在其中一个盒子里,或许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盖子上写了名字的木盒,看见了她的孩子躺在妹妹的怀抱里,似乎是这个妹妹有意让姐姐看到此情此景。在目睹了这凄惨一幕之后,这位母亲于三天后郁郁而终了。

我们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沿着布满岩石的海岸继续前行。在路过的第一个小海湾里我们发现了一些零散的小块物体,好像是一艘船的碎片。这些碎片与泥沙、海草和许多羽毛混在一起,看上去非常破旧而且锈迹斑斑,以至我起初还以为是多年前的某条沉船的残骸,我甚至联想到了基德船长[3]的故事,推测那些羽毛是海鸟换毛时脱落的,而且说不定在这附近也能听到这方面的传说。不过我向一位水手询问那些残骸是不是“圣约翰”号的,他说是的。我又问他船是在哪里触礁的,他指了指我们前方1英里远的一块被称为“逆戟鲸岩”的礁石,说道:

“你还能看到一部分残骸竖在那里,看起来像是一条小船。”

我看到了。它可能是被锚和锚链钩住了。我问他我所看到的那些尸体是不是全部遇难者。

“还不到四分之一呢。”他说。

“其余的呢?”

“大部分都在你刚才看到的残骸下面。”

在我们看来,仅仅是一艘大船在这个小海湾里的残骸就需要很多天才能全部运走。这个小湾有好几英尺深,水面上不时能见到一顶帽子或是一件夹克。一些人聚集在残骸周围,忙着用手推车收集被海水堆积起来的海草,并且赶在涨潮前把它们运走。不过他们不得不耐心地将海草中夹杂的衣服碎片扯掉,而且还有可能随时在海草下面发现尸体。死者是谁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只知道这种海草是上好的肥料。可见,这次海难在社会上并没有引起什么明显的震动。

在南面大约1英里处可以看见高出礁石的、引领“圣约翰”号这艘英国双桅横帆船前行的桅杆,它的帆索已经滑落。在稍远一点的海岸,我们看见岩石上有一件男人的衣服;再远些,又看到一条女人的围巾、一件长袍、一顶草帽和船上的厨房,以及一根桅杆,那桅杆在岩石高处,已经干瘪了,断成了好几截。在另一个岩石密集的小海湾里,躺着船的一侧,距海水几竿远,位于几块20英尺高的岩石后面,大约有40英尺长,14英尺宽。看到这部分残骸,足以想象海浪的威力有多么不可思议,这比之前看到的那些小碎片更令我震惊。最大的船骨和铁支架都被砸碎了,看来任何材料都无法抵挡海浪的威力,一艘铁船遇上它,就好比鸡蛋碰石头。有些木头已经腐烂,我用雨伞就能在上面捅个窟窿。这些木头告诉我们,有些人就是靠这块残骸得救的,由此还可以看出海浪是从何处将它抛进这个现在已经干涸的小海湾的。当我看清楚它是在什么地方如何被冲进来的时候,我不禁惊讶待在上面的人竟然能够幸存下来。再往前一些,一群人正聚集在“圣约翰”号大副的周围,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这是个消瘦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些激动,他管船长叫老爷。他说当他们跳进救生艇时,水已经灌了进来,这时大船突然倾斜,小艇在水的重量的作用下挣断了缆索,于是小艇脱离了大船。这时有个人接过了话茬:

“虽然我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知道,小艇里的水太重以致将缆索扯断了。一条灌满了水的小艇是很重的……”他一边煞有介事地说着,一边起身去了别的地方,似乎只是在用这些话跟人打赌,语气中毫无悲悯之情。

还有一个大块头,站在旁边的一块礁石上凝视大海,嘴里嚼着大块的烟草,仿佛这是他一生都不会改变的习惯。

“喂,走吧。”有个人对自己的同伴说,“我们都已经看完了,没必要待在这参加葬礼了。”

再往前走,我们看见一个人站在一块礁石上,听说他是这次海难的幸存者。这个人表情凝重,穿着短上衣、灰色马裤,双手插兜。我问了他几个问题,虽然他都一一作答了,但可以明显看出他似乎不愿谈及此事。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刚从救生艇上下来的人,身穿油布夹克,向我们讲述了他们去救援那艘英国双桅横帆船的过程。当他们在途中遇到“圣约翰”号的那条小艇时,以为所有船员都在上面。由于海浪的缘故,他们没能看见大船上还有人,倘若知道那里还有人,他们会尽可能多地救一些人出来的。再往前走,一面“圣约翰”号的船旗铺在一块岩石上,四角都被石块压着。这面旗子虽然很脆弱,却是“圣约翰”号极为重要的一件遗物。在被风暴戏耍很久之后,这面旗子终于可以漂到岸上安歇了。从这片礁石群望去,可以看到一两所房子,里面有几个幸免于难的人正在歇息。他们的身心都遭遇了极大的打击,其中有一个人状况很糟,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我们沿着海岸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一个名叫怀特黑德的海岬才停下脚步,以便能看到更多科哈塞特的礁石。走了不到半英里,就来到了一个小海湾,一个老人正带着他的儿子在那里收集被那场灾难性的风暴卷上来的海草,他们还带着一辆小马车。尽管他们看见了使“圣约翰”号遇难的逆戟鲸岩,但依然若无其事地干活,好像压根没发生过海难一样。老人已经听说有艘船失事了,而且还知道许多细节,但他说他并不是因为发生了海难才来这里的,那些破败的杂草才是他所关心的。他把那些杂草叫作岩藻、巨藻和海藻,并把它们运回自己谷仓前的院子里。那些尸体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海潮冲上来的另一种毫无用途的杂草而已。后来我们来到了停泊在港口的救生船前,这艘船正等待着下一次紧急出动。下午,我们远远看见了送葬的队伍,船长和其他幸存者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总的来说,送葬队伍并不像我此前想象的那么令人难忘。如果我在海滩上某个僻静的地方发现了一具被海浪冲上来的尸体,那么我所受到的触动也许会更强烈。我反倒有些同情那些狂风巨浪,仿佛抛掷和撕碎这些可怜的人类的尸体是它们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如果这就是自然法则,那么为何还要在哀叹和悲悯中虚度时光?倘若世界末日来临,我们就不必再牵挂友人之间的离别和个体即将到来的死亡了。我看到尸体就像战场上那样越积越多,到后来我们已不把它们看作人类共同命运中的例外了,也就泰然处之了。所有的坟墓算在一起总是占多数,需要我们同情的反而是那些活着的个体。一个人的一生或许只参加了一次葬礼,只经受得住看见一具尸体。然而我发现住在海边的人对这种事情毫不动容,他们偶尔会一连几天地日夜等待着大海把死者送上岸来。他们在此哀悼吊唁,以此来代替那些远在他方还不知道这次海难的遇难者家属。许多天后,一个在海滩散步的人看见海上漂浮着一个白色的物体。有人驾着小船驶近一看,原来那是一具女尸。尸体竖立着浮出水面,白色的帽子被风吹向脑后。我看到这种海难漂浮物竟为海滨增添了色彩,感到它的美并没有被毁掉,而且更加珍奇,更加醇美了。

为什么要关心这些死尸呢?他们只能与小虫或鱼虾为友。这些躯体的主人与哥伦布,还有那些清教徒移民一样来到新大陆,他们距离新大陆的海岸只有1英里远了,可是在抵达之前,却移居到了一个连哥伦布也未曾见过的更新的世界去了。尽管科学家还没有发现那个世界存在的证据,但我们认为那些证据将比新大陆存在的证据更充分,更令人信服;那里不仅有航海者传说的故事和某些微小的浮木、海草,更有那永不间断地朝着海岸漂流的本能。我看见他们漂到陆地上的空虚躯干,而他们的灵魂却同时被抛向了西方某个更遥远的海岸。我们都在往那里走,而且最终也会到达那里,当然也有可能会像他们一样被风暴和黑暗送到那里。毫无疑问,我们应该感谢上帝,因为他没有让“海难重演”。航海者到达了天堂那最安全的港口,或许在尘世的朋友看来,他们是不幸的,因为波士顿港才是该去的好地方。但朋友们大概看不见,其实有一位技艺高超的领航员来接他们,温柔和缓的微风吹拂着海岸,他们那艘好船在平静的日子里抵达彼岸了。他们狂吻着海岸线,而原先的躯壳却在翻腾的海浪中消失了。对于一个人来说,和躯体的分离是艰难的,而一旦脱离了它却也十分轻松自在。一切企图和愿望都化为泡影!多少婴儿在大西洋巨浪的摇篮中触礁!不!不是的!“圣约翰”号如果没有在此处抵港,就一定是被召到那边去了。最强劲的风也无法撼动灵魂。一个正直的人的意志是不会被逆戟鲸岩或其他有形的礁石摧毁的,而意志却能够成功击碎一块块礁石。稍加改动,为哥伦布的逝世而写的诗句便可以献给“圣约翰”号上的乘客——

他们的一切即将结束,

航行就要开始,

载着他们去探索,

那遥远未知的土地。

我们只能独自前往,

注定杳无音信;

因为没有人在远航之后,

曾再次归来。

没有雕木,没有断枝,

从遥远的蛮荒之地漂来;

大洋彼岸的起航人,

不曾遇见灵魂升天者的躯体。

不要惊慌,高贵的远航者,

展开吧,展开你们的风帆;

灵魂!在那浩瀚的大海

很快将宁静漂流!

铅锤无从测量之深,

那里无须惧怕暗礁,

天使挥动的翅膀,

载着你的小船升入云霄。

去吧,现在,鼓足勇气和心智,

这些凶险的海岸,他们远离尘世;

喷绘出祥云的地方,

幸福之岛必会出现。

此后的一个夏日,我从波士顿出发,沿着海岸步行至此。天气非常炎热,有些马儿为了享受清凉的海风,竟然爬上了赫尔的古堡垒墙头,尽管那上面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海滩上开满了曼陀罗。看到这位植物界的库克船长[4]被一艘空船载往世界各地,四海为家,我便感觉自己仿佛也正走在一条通往世界各国的大道上。更确切地说,它们是维京人[5],是北欧海盗,海湾之王,而并不是单纯的植物。它们不禁使人联想到商贸,以及它们带来的各种相关的罪恶。海盗似乎就是用这种植物的纤维来纺线的。我听到距离海岸半英里远的一艘船上有人在大声呼喊,那艘船处在几艘船之间,因此呼喊声听起来好像来自乡间的一座谷仓,是纯粹的乡野之音。当我向水面上望去时,发现那些岛屿正在迅速地缩小,大海正在贪婪地啃噬着陆地;一座耸立的拱形小山突然断裂了,这种情形在奥尔德敦角也曾出现过,植物学家称这种现象为“啮蚀状”。在天空的映衬下,从小山的曲面可以推测出它过去所占的空间如今已经只剩下水了。另一方面,这些残存的小岛却形成了一片形状怪异的海岸,赫尔湾内的霍格岛就是如此。那里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远去,同未来融为一体。这个小岛看上去就像荡漾的微波,我想,岛上的居民应该会在他们的盾牌上刻下波纹的图案,夹杂着曼陀罗的海浪经过其边缘会被折回去。据说曼陀罗能使人长时间精神异常,但并不影响身体健康。[“詹姆斯镇草,又名曼陀罗。这是一种远古植物,派往那里(弗吉尼亚)镇压培根领导的叛乱的士兵们曾采集其幼苗制成沙拉。有些士兵吃了很多这种沙拉,结果发生了搞笑的事情:这些人一连几天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其中有个士兵将一根羽毛吹向空中,另一个则拿起麦秆当飞镖投向那根羽毛;还有一个士兵像只猴子似的一丝不挂地坐在角落里朝其他人龇牙咧嘴地做鬼脸;第四个人见了战友就傻乎乎地又亲吻又抚摸,还当面嘲笑他们,看起来比荷兰式滑稽还要可笑。不难看出这些人的行为完全是无意识的,精神完全错乱了。为了防止他们做出蠢事伤害到自己,他们被关了起来。他们也确实有些过火,搞出了无数傻瓜式的恶作剧,11天之后才陆续恢复正常,而他们对于发生过的事却完全没有印象。”](引自贝弗利著《弗吉尼亚历史》,第120页。)我听到的最有趣的事是说在赫尔镇上有一处永不枯竭的泉水。我沿海岸散步的时候,有人曾指着远处的小山坡告诉我那里就是泉水的位置,但我并没有前去一探究竟。如果我走遍罗马,或许我印象最深的会是卡比托利欧山[6]上的一处泉水。不过真的,我对法国堡垒的一口老井也很感兴趣,据说它有90英尺深,井底还有一门大炮。在南塔斯克特海滩,我数了数,共有12辆轻便马车从酒店里出来。骑马的游人掉转马头去往海边消暑降温。于是我明白了对于城市而言海滩的价值所在——给城市带来清凉的海风和海滨浴场。

到达耶路撒冷村的时候,当地居民正在匆匆忙忙地收回他们晾晒在外面的爱尔兰苔藓,因为一场雷雨马上就要到来。这场雷雨从村子的一边擦过,只甩给我几滴雨点儿。这场雨并没有让空气凉爽下来,而且虽然我感觉到拂过面颊的只是一股微风,却看到港湾里泊着的一艘船都被吹得倾斜了,而另外几艘船也赶紧拖着锚向岸边靠。在科哈塞特礁洗海水浴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我从未见过比这更纯净、更清澈的海水,没有掺杂任何泥沙杂质。海底尽是细沙,可以看到鲈鱼在海中穿梭自如。还有那些被海浪冲刷得光滑但奇形怪状的礁石,干净的岩藻紧紧地攀附在这些礁石上,如同女子的披肩长发一般轻轻地拂在你身上,你甚至可以拽着它们向上升起。这一切都给海水浴增添了莫大的欢乐。紧靠海藻上方的一些藤壶的花纹让我想到了一些植物,比如花蕾、花瓣和花种的皮。这些藤壶顺着礁石的缝隙生长,像是马甲上的纽扣。那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之一,但我发现海水却异常冰冷,只游一两下我就冻得上岸了。这不禁使我想到,如果船只失事,被冻死的可能远远大于被淹死。只要你沉入水中一次,足以忘却三伏天的酷热,尽管刚才还热得快要窒息,可此时没有个儿把小时你还真想不起来什么叫暖和。有些茶色的礁石外形酷似一群昂首俯卧的狮子,它们藐视大海,任凭海浪夹杂着大量沙砾不停地拍击抽打。退潮时留在礁石上小坑里的积水晶莹剔透,我甚至无法相信它是咸的,简直想啜饮一口。再往上些便是下雨遗留的一池池淡水,深浅不一,水温也各不相同,适合不同类型的水浴。还有一些比较大的凹陷镶嵌在光滑的礁石上,形成了非常方便的天然休息区和更衣室。从这些方面来看,这里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海滨浴场。

我在科哈塞特看到了一个大约400英亩的湖,与大海只隔了一条狭窄的海滩。这个湖非常美丽,但却很浅,我听说春天时的一场大风暴曾令海水冲过海滩,许多鲱鱼被冲入了湖中,堵住了湖的出口。如今这些鲱鱼正在大量死亡,附近的居民担心湖里的水全部蒸发后会引起瘟疫。这个湖中,有五座岩石小岛。

在一些地图上,这片满布礁石的海岸被称为普莱森特湾,而在科哈塞特的地图上,这个地名则专指我看见“圣约翰”号残骸的那个小海湾。这片海域并不宏伟壮阔,而是像一个湖泊那样美丽宁静,丝毫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海难。这里既看不出沉船的痕迹,也难以令人相信纯净的海沙下掩埋着诸多海难者的遗骨。我们将从这里继续我们在科德角的第一次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