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他始终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等到他派人往回搜索时,又没有发现丝毫的动静,他不由暗自好笑,觉得自己已成惊弓之鸟,大有草木皆兵的味道。
“到了前面的树林,大伙儿歇息一下,再赶路吧。”韩立望着前方的那片密林,又看看自己随从一脸的倦意,不由吆喝了一声。
那数十名随从闻声无不欢呼起来,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就是铁打的人都经受不住,何况他们?是以加快脚步,不一会到了林间,纷纷躺倒一地,根本不想再动。
韩立本想吩咐几人担负警戒,看到这种情形,又想到这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料想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便也并没有强求,只是一个人斜靠在一株大树上,怔怔地想些事情。
他想得很多,最挂念的还是韩信的安危。自韩信受封淮阴侯来到江淮,他就一直追随着,成为韩信门下十大战将之一,亦是韩信少有的几个心腹亲信,其剑法曾经得到过韩信的亲传,虽然两人的年龄相差不大,但在韩立的心中,却将韩信视为自己的主子与恩师。
他人在江淮之时,一直以为凭着江淮军现有的实力,纵然不能得到天下,至少也可与西楚、大汉三分天下,可是当他踏入咸阳时,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且不说江淮军与从来不败的西楚军相抗衡,就是与刘邦的大汉军也足以让江淮军难以抵挡,他不得不佩服韩信坐镇江淮,静观其变的策略。
其时的江淮军共有三十万人,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未经一战的新兵,虽然韩信在练兵上颇有一套,但临战经验是无法传授的,只能靠士兵自己去战场上一刀一枪地积累。韩信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敢冒然将自己的兵力投入到战场上去,即使违背了与刘邦共同出兵的约定也在所不惜。
然而随着刘邦夺下关中,楚汉相争正式开始,韩信明白,如果自己再采取静观其变的策略,一旦楚汉相争有了结果,无论胜者是谁,他们都会将矛头指向自己。于是,当刘邦派人要求结盟时,他迅速作出了决断,决定响应刘邦的号召,共同对抗项羽。
这绝不是韩信一时冲动所作出的决定,而是在他分析了天下形势之后才定下的作战方略,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的如意算盘。他认定,楚汉之间一旦开战,项羽的后方空虚,必然无暇顾及与江淮相邻的齐赵等地,自己正可趁机攻占,扩张势力,同时又与大汉军形成一东一西相互呼应的态势。
韩立身为韩信的心腹,自然了解韩信打的这个算盘。他还深知一点,韩信之所以不敢公然与刘邦作对,很大程度上还是为了凤影,否则,韩信也不会孤身犯险,千里迢迢地赶到咸阳来了。
他正一个人怔怔地想着,突然听到了一种让人心惊的声音,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是出于本能地翻身,拔剑!整个人一下子如蛇般滑向树后。
“嗖……嗖……”弦响之后,劲箭若蝗般自一片草丛中飞出,带着风雷之声,扑向倒卧在地的那些随从。
事发突然,那些随从哪里会想得到在这深山老林中还会遭到敌人的袭击?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时,人员已折损大半,剩下的十数人早已拔出兵刃,同时向韩立靠拢。
能够跟随韩立前来咸阳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对付突发事件都有一套完整的应对策略。然而,他们显然遭遇到了更强的对手。
“哗……”枝丫乱摇,草飞沙走,就在这些随从向韩立靠拢的同时,从几棵大树间突然蹿出几条如风般的身影,数道寒芒构筑起一张无形的气网,向这些随从席卷而来。
“呀……”惨烈的杀意,带来的是七八声闷哼,眼见自己的随从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韩立出手了。
他不得不出手,已看出对方显然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拼,这样或许还有一线逃生的机会。
剑如残虹,划向虚空,韩立甫一出手,果然与众不同。
“叮……”一连串的爆响惊起,韩立的剑锋一连点击在了五件兵刃上,瞬息间他与这五人都有交手,一试之下,心中已是凉了半截。
对方五人没有一个弱者,如果是单打独斗,韩立自信尚可与之一战,可惜的是,对方既然偷袭在先,当然就不会讲究武道精神,早已摆开架势,准备群起攻之。
“你们是哪一路的人马?”韩立大声喝道,他已看出,对方出手如此狠辣,绝对不是那些劫财的盗匪。
“好剑法!”其中一个高瘦老者并没有回答韩立的话,而是赞了一声,他手中握了一把鬼头大刀,竟有数十斤重,可见其天生神力。
“承蒙夸赞。”韩立心存一丝希望,“还请这位大爷报上名号,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那高瘦老者昂起头来,傲然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老子问你,你可是姓韩,从咸阳城而来?”
“不错!”韩立一口答道。
“那就行了,你可得给老子记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小子的忌日!看刀吧!”高瘦老者话音一落,人已纵起,鬼头大刀扬上半空,犹如一道山岳横压而下。
韩立心中无名火起,却又强行压住,他倒不是惧怕眼前的这几个人,而是在刚才说话的当儿,他察觉到在密林深处还有一股气机出没,这股气机飘忽不定,似有若无,让人无法捉摸,其主人必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韩立自问自己绝非此人的对手,所以他想到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老话,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逃是一门艺术,更要看准时机,韩立深谙这一点,所以剑锋一横,杀气如潮涌出,冷然道:“明年的今日,到底是谁的忌日还说不定呢!先吃我一剑再说!”
他出手之快,竟然后发先至,贴着刀背一划,擦出一溜“哧哧……”电火,而火光闪耀处,一道冷芒若电般迫向那高瘦老者的咽喉。
高瘦老者霍然色变,此时变招已是不及,却听得“轰……”地一响,从他身后突然钻出了一把刀,正挡住了韩立这凌厉的一剑。
“霍老三,多谢!”高瘦老者大难不死,不由喜出望外,冲着那位自他身后闪出的矮胖老者叫道。
“自家兄弟不必言谢!”霍老三大大咧咧地道,“张老大,不如你我兄弟联手,干掉他!”
他嘴上说得轻松,其实手臂被韩立的剑气一震,犹自发麻,生怕张老大一退,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边,那就惨了。
张老大已然看出韩立不是善类,当下点头道:“还是我们兄弟并肩齐上,杀了他,就是大功一件!”
当下五人身形一晃,顿时对韩立形成了包夹之势,动作非常娴熟,可见这五人已是配合多年,形成了默契。
韩立的脸色一变,蓦然想到什么,叫道:“你们是过街五鼠!”
“嘿嘿,现在才想到,只怕迟了!”张老大一挥手,五人步步紧逼,只距韩立不过数尺距离。
“过街五鼠”原是出没于江淮一带的大盗,这五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只算得上是二流角色,面对韩立这样的高手,按理说并无太大的胜算,然而这五人一旦联手结阵,就如群鼠出动,凭空可以增加数倍威力,绝对不是韩立一人可以抵挡得了的。
此时的韩立,的确有几分后悔,悔不该陷入这个鼠阵之中。他已经感受到来自五鼠逼发过来的压力,有一种身陷旋涡的感觉,再想逃时,已无机会。
风,是冰寒的,杀气更显得阴森,那种沉沉的压力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与死寂,让人几欲窒息。
然而,就在五鼠即将出手的一刻,在韩立的身后,突然刮起了一道旋风,打着旋儿飘飞空中,以迅雷之势强行挤入了这段充满压力的虚空。
这不是风,而是杀气!这杀气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疾,令五鼠根本没有一丝防备。
“呀……”惨呼声起,五鼠纷纷向后跌飞,就像突然撞在了一股气墙之上,反弹而回。空气中多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韩立的身边也突然多出了两道身影,如幽灵般飘忽于五鼠的视线之内。
来者绝对是一流的高手,身法之快,几如鬼魅,韩立虽然不认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位,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强援到了!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机与他这几日所察觉到的气机如同一辙,如果对方是敌人,根本无须等到此刻才对自己下手。
“二位高姓大名?想必是汉王派你们来的吧?”韩立虽然明白危机尚未过去,但强援的到来给了他无比自信。
“我叫莫山!”其中一个一脸胡髯,显得极是威猛的中年人,拱手道。
“我叫卓方。”还有一个年轻人使的是剑,两人站在一起,有一种大家风范,仿佛面对千军万马也给从容镇定。
“我二人奉汉王之命,担负起信使一路的安全之责。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只能暗中跟随,不敢过于接近,所幸来得及时,未使信使有太大的惊吓!”莫山一面盯着五鼠的动静,一面说道。
韩立不由大喜,忙道:“若非有你们,我今日只怕要将命留在这里了。”
他的话刚一落音,突然从密林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就算有了他们,你的命也同样要留在这里!”
这声音之冷,如冰霜一般,随着冷风飘忽而至,又使得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紧张起来。
莫山与卓方心头一紧,同时护住韩立,循声望去。
只见自一棵大树之后,走出两人。
这两人的步履极缓,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踏出,整个大地便为之颤动。他们所到之处,风止、云动,突然已然凝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势犹如压在每一个人心头之上的梦魇,虽然无法看到,却能感同身受。
他们没有出手,甚至兵刃也没有亮出,相距韩立三人至少还有十丈之距,但每个人都感到了这浓烈的杀机,莫名的压力弥漫了青石岭上的每一寸空间。
这二人中有一个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而另一人双手背负,宛若一棵傲立于山巅的大树。当他们犀利而森冷的目光横扫过来时,韩立的心头一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项羽……”他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名字,一个足可震慑天下的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不仅他统帅的军队从无败迹,而且自他踏入江湖以来,同样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能写就如此一段神话的人,普天之下,当然唯有西楚霸王项羽!
莫山心中一震的同时,脸色也突变!他是在问天楼卫三公子时代搜罗的那一批奇能异士之一,使一根长约丈余的蟒皮长鞭,二十年前在天下兵器排行榜上也是有名的人物,曾经与卫三公子有过交手,当时的胜负已无人考证了,只知自那一战之后,莫山便进入了问天楼的元老堂,潜心修研武学。这二十年来,他自以为凭着自己对武道的领悟,再出江湖,可以叱咤风云,可是当他一看到项羽时,才知风云变了,时代变了,江湖已不再是过去的江湖。
他的脸色十分凝重,耳根在不住地嗡动,倾听着来自四周的每一丝动静。他觉得有些奇怪,以项羽身为王者之威仪,竟然只带着“过街五鼠”这些不入流的角色与这个蒙面人来到青石岭,这未免也太不合情理了,但对莫山来说,却有了一搏的机会。
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无论对手是谁,都不可能阻止他的出手,他完全有这样的自信!
自信来自于莫山手中的长鞭,乌黑而带有异彩光泽的长鞭,即使他看到了从项羽眼中逼射出来的极为森冷的目光,也毫不畏惧。
“本王很久没有那种棋逢对手的痛快感了,也许今天,我可以在这青石岭上找到这种感觉。”项羽轻轻地一句话,顿时打破了死寂与沉闷。他显得并不如传言中的可怕,因为他说这句话时,脸上似乎带有一股淡淡的笑意。
无论是莫山,还是卓方,心中都吃了一惊,他们喜欢那种沉闷,并不喜欢项羽的笑,那笑中分明挟带着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高处不胜寒,是一种意境,是一种高手寂寞的心境,只有当人登上了极巅之时才会产生的无求境界,这是项羽给人的感觉。
空气仿佛一扫刚才的冷寒,变得有几分燥热起来,其实天还是那天,地还是那地,变的只是人心。
“听了你这句话,我不知自己是应该感到荣幸,还是应感到恐惧,抑或是觉得它有些好笑?”莫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躁动强行压了下去,这才张狂地道。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害怕,虽然他与卓方以前从来不识,但凭着直觉,却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若是两人联手,应该不惧任何对手。
“这是你自己的感觉,不应问别人。”项羽木无表情,淡然接着道,“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敢以这种口气与本王说话了,就凭这一点,就值得本王记住你的名字!”
“你真想知道我的名字?”莫山笑了,口气中多了一股揶揄的味道,“但我却不想告诉你。”
“你说不说其实都已无关紧要,你叫莫山,本王已经知道了。”项羽平静地道,“在刚才你念出自己的名字时,虽然本王离你很远,可还是听得非常清晰。”
“那又怎样?就算你记住了,大不了变成鬼后再来找我算账!”莫山嬉皮笑脸地道,看来二十年的苦修并不能改变一个人原有的个性,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只是莫山的表面,而他的内心却在变冷,冷得近乎有一点绝望。他一直想激怒项羽,可是项羽的冷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就像是面临着一片汪洋大海,既无法揣测其深度,也无法揣测其广袤,尽管他已将全身的功力提聚于掌心,却找不到一个爆发的时机。
“你杀不了我!”项羽冷哼一声,冷冷地盯了一眼卓方,“就算是你们两人联手,胜负也殊为难料。”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两人联手,至少还有胜算!”莫山嘿嘿冷笑一声,似乎是在提醒卓方。
“不知道。”项羽眼中闪现出一股异彩,亢奋地道,“正因为无法预料,它才会充满刺激,令人向往,如果未战已定输赢,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就领教了!”莫山看到了项羽变得有些亢奋的情绪,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是以他没有犹豫,手臂一振,整个人就像一只俯冲而下的苍鹰般飞扑出去。
鞭影重重,就像是千万道激浪飞涌,霎时漫空而出。
项羽冷然一笑,不退反进,腰间的巨剑未动,他的手从背后一绕,沿着一道诡异的弧迹迎鞭而去。
“你这是找死!”莫山还是第一次遇上有人敢如此轻视自己,就连当年的卫三公子也不敢在他的长鞭面前以空手对之。是以,他这一击含有悲愤之意,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头张狂的魔兽,气势之盛,若浪潮飞涨。
项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显然,他不是一个自大的人,至少在与高手对决中,他从来不敢大意。当莫山尚未出手之前,他就看准了莫山绝对不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尽管对方还在拼命地以言语激将他。
项羽深知,一个真正的高手,他所注重的不仅仅是实战,还在于对敌人心理的攻击,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瞬息之间把握住对方性格上的弱点。是以,他任由莫山以言语攻击,却不为所动,而他只用了一个动作,就达到了激怒对方的目的。
然而,凡事都是有一利必有一弊,盛怒之下的莫山气势端的骇人,长鞭如飞龙在天,虚空中疾风骤起,沙石俱走,枝叶狂摇不定。
“好鞭法!”项羽冷然一笑,大喝一声。
“呼……”他的双手一翻,掌心之下横生一股强劲的螺旋气劲,眨眼即成涌动的风云,迎向那暴蹿不定的鞭锋。
“砰……”一声巨响,气浪迸散,莫山竟被击得斜退三步。他的长鞭根本还没有挤到项羽周身三尺处,便感到碰上了一堵坚实严密的墙,将自己的劲气悉数挡回,同时生出一道惊人的反弹之力,生生将他震退。
项羽在没有使用任何兵器的情况下,竟然仅凭空手就将莫山逼退,如此骇人的功力,的确超出了莫山的想象。
二十年前,莫山在芒山之巅向卫三公子挑战,卫三公子虽然赢了,但自始至终,他的手中都有剑,而且是在第七十八招上用了有容乃大之后才一举奠定胜局,而正是因为如此,莫山才根据战前的约定,投身问天楼,成为问天楼元老堂的一员。
卫三公子跻身于五阀之列,其功力已是世间罕有,项羽的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超过卫三公子一个档次,然而,二十年前卫三公子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今天的项羽却做到了,这的确让莫山感到了一种诧异,惊心的诧异。
“你想不到吧?”项羽冷喝一声,双掌再翻!这一次,一道寒芒暴闪而出,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竟然拔出了腰间的巨剑,带起一地的风云飞杀而至,速度之快,角度之精,几乎达到了一种极致。
莫山的确没有想到,项羽的拔剑速度会有如此之快,当他感受到那凌厉的剑气时,项羽的剑锋已经划入了他视角中的一个盲点,凭空消失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莫山苦修了近二十年,当然知道敌人的剑然消失在自己眼前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而项羽对盲点的把握显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样的一剑,几成势不可挡。
莫山没有挡,既然势不可挡,他又怎会挡击?反而迎前,将全身功力在瞬间爆发。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对于莫山来说,如果对手不是项羽,他绝对不会作出这样的抉择。当对手的实力在自己之上时,莫山决定赌上一把。
项羽当然不会与莫山同归于尽,尽管莫山的武功并不比他差很多,但他还是觉得太不值得。莫山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即使鞭法不错,也不至于抢到上风,他又何必以自己的性命相搏呢?是以,他在莫山选择同归于尽之时,变招了!
巨剑扬起,只颤动了一下,便轻飘飘地顺着长鞭滑向莫山的小腹,此剑长约五尺有三,厚若面板,重达二十八斤,在剑器之中算得上是巨无霸了,但在项羽的手中使出,却能举重若轻,仿若变成了有灵性的生命,可以随心所欲。
莫山的心头一惊,长鞭仿佛一下子失去控制一般,似被项羽刀身中产生出来的一股强大吸力所粘,根本无法阻止巨剑运行的轨迹,那流泻的杀气充斥了整个虚空。
在这一刻,莫山明白,无论自己选择弃鞭,还是飞退,最终的结果都不会理想。先机一失,面对的又是项羽这类顶级高手,这样的选择无异于自杀!所以他既没有选择弃鞭,也没有向后飞退,而是将自己一切的生机寄托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卓方!卓方站在一边迟迟未动,其实一直在等待一个出手的时机,他似乎显得很有耐心,更被两大高手的对决所吸引。当莫山作出抉择之时,他终于没有让莫山失望,出手了!
“锵”的一声,如龙吟般跃出虚空,震响了每一个人的耳鼓,剑出虚空,风雷俱动,就连项羽也不能无动于衷。
其实,早在莫山出手的一刹那,项羽就感受到了这位一直站在莫山身边的卓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担心的不是卓方的剑,而是卓方的冷静,像卓方这种年纪的人,却拥有这等非常的冷静,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当卓方的气机一动时,项羽已不能全力对付莫山了,他必须分神应对卓方的袭击,这就给了莫山反击的机会。
“呀……”莫山近乎歇斯底里地一喊,似乎想宣泄自己心中的压抑,全身的劲气暴绽而出,将他手中的长鞭化作了点点繁星,分成一百二十六个角度飞射向项羽。
项羽只能退,不过他这一退不是为了莫山,而是担心卓方的剑会在关键时刻突破自己的气机,只听风声,他已想象出了卓方袭来的这一剑有多快,又有多么的坚决,没有一个人可以将这一剑忽略不计。
而更让项羽心惊的是,卓方的这一剑中带着张狂的杀意,非常明显,竟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难道他已找到了我的破绽?若非如此,他何以竟边后招也不留,如此坚决,如此果敢?”项羽暗自寻思着,同时身形在疑惑中飞退。
他只退了一步,便感脸上一热,有几滴水珠般的东西溅射在了他的脸上,甚至有一滴正溅到了他的嘴角。
项羽完全是出于本能地伸出舌头,舔了一舔,只觉得嘴中咸咸的,有点涩,带有一股咸涩的腥气。
血,是血!项羽的心中陡然一惊,他不明白,交手至今,双方的兵刃都未对敌人形成身体上的攻击,这血,又从何而来?
有风吹来,风是咸的,也是腥的,这咸涩的味道让人感到了一丝恐怖,但是,刚才还是非常浓烈的杀机,却随着这风而去,消散无形。
莫山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项羽的手中,却死在了卓方的剑下!
没有人可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躲得过来自卓方的致命一剑,莫山当然也不例外,他至死都不能瞑目的是,卓方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明白!
项羽也不明白,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已经收剑入鞘的卓方,希望能从那木无表情的脸上寻到答案。
“啪啪……”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掌声来自于项羽身后的蒙面人,项羽没有回头,却看到卓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精彩,果然精彩!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今天这样精彩的杀局了,‘一剑归西’卓方当真是名不虚传!”蒙面人踏前而行,边走边道。
项羽冷然道:“他是你的人?”
“是的!”蒙面人站到项羽的身边,淡然道,“如果不是这样,我怎能将他们的行踪掌握得如此精准?”
“看来,你早有了背叛刘邦之心,处心积虑,就在等待一个时机。否则,像卓兄这样优秀的剑手,也不至于为你收买。”项羽盯了卓方一眼,眼中似有一股欣赏之意。
“你错了,大王!”蒙面人一脸肃然,“像卓兄这样的人才,绝对不是用钱可以收买得了的,他帮我,只因我是他的朋友,如此而已!”
这种解释无疑合乎情理,项羽并不想追问下去,只是皱了皱眉:“‘一剑归西’,这个名号实在陌生得紧,以本王对江湖的了解,像卓兄这样的高手,本王应该有所耳闻才对,难道卓兄不是来自中原武林?”
卓方上前一步道:“大王果真是好眼力,卓某的确不是来自于中原武林,而是隶属于天竺剑派在西域的一支分支。十年前进入问天楼的元老堂,不曾踏足江湖半步,是以大王觉得有几分陌生。”
“元老堂?”项羽念叨了一句。对“元老堂”这三个字,项羽并不陌生,它是问天楼中最核心的一个组织,组织成员俱是问天楼最顶尖的高手,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卫三少爷的影子军团。但是这元老堂设在哪里,一共有多少成员组成,这在江湖上来说,都是绝对的机密,如果能够从卓方的口中得到这些机密情报,那么对项羽来说,不啻于一个大的惊喜!
“在元老堂中,实力与莫山相近的成员共有几个?”项羽提出了一个极有实质性的问题。在他看来,如果这样的高手超过十人,那么,他们所构成的威胁就是巨大的,自己必须要做到先发制人。
“我不清楚。”卓方的回答却让项羽困惑不已,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了卓方一眼,等着他的解释。
“也许我这个回答让大王感到奇怪,但事实确实如此,我无法回答大王的这个问题。”卓方显得非常平静,缓缓接着道,“我进入元老堂已经十年了,一直居于塞外的一个小镇上,做了十年药店的伙计。这十年当中,有人给我送来了三次功课,都是有关于剑道上的一些疑难问题,当我一一将之解答后,才被人以一种非常特殊的联络方式召到了咸阳,过了一月非常悠闲而丰富的日子,直到三天前,有人告诉我,叫我去见一个人,我才在一家酒楼中认识了莫山,并且知道了自己此行所要担负的职责与任务。”
他说得很平淡,就像是在描述一个有关于别人的故事,但听在项羽的耳中,不由得为问天楼元老堂如此隐秘的操作方式感到暗暗心惊,如果说连卓方这样名为元老堂的成员都无法知晓元老堂的内情,那么对于别人来说,更是心头上的一个谜。
项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明白,刘邦与他的大汉朝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并不是因为运气,而是靠着许许多多的问天楼高手经过不懈的势力,不断打拼,才得到了今天这种大好的局面。如果自己一心认为仅凭一次战役,就可以彻底摧毁大汉王朝,那既是一厢情愿,更是痴人说梦。
他沉吟片刻,才将目光转移到了惊魂未定的韩立身上。
韩立的手中依然有剑,但是他的心却沉到了冰窖之底,冷到了极致,目睹着眼前这一系列的惊变,他仿佛坠入了一团迷雾之中,整个人变得糊里糊涂,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说他的意识唯一还有点清醒,那就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一头被人待猎的困兽,生命已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无论是项羽,还是卓方,都有在十招之内败他的能力。韩立自然有这点自知之明,再加上那个一直没有出手的蒙面人,韩立实在想不出自己凭什么还能活下去的理由。
“在你的面前,本王还是给你两条路,是生是死,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看如何?”项羽冷冷地问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令韩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不该问我。”韩立苦涩地一笑,似有几分凄凉,“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的意思是……”项羽没想到韩立会这么干脆,干脆得连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他以征询的语气问了一句。
“当然是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只要有一线生机,没有人会选择放弃!”韩立缓缓地道,将目光投向项羽。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项羽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厌恶感,不知为什么,对于出卖自己主子的人,他从无好感,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因为几句谣言而放逐范增,以至于造成终生大错。
韩立淡淡地道:“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算是再聪明的人,难免也有做傻事的时候,所以,虽然我很想活下去,但从来不做对不起淮阴侯的事!”
“其实,本王并非让你出卖淮阴侯,只是想知道你们此行与汉王商定的结盟细节。”项羽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想到韩立竟然还有这等骨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了,你杀了我吧!”韩立没有一丝犹豫,断然道。
“你不怕死?”项羽诧异道。
“怕,我怕得要命!”韩立浑身一震,哆嗦了一下,“但是让我去做出卖淮阴侯的事,我宁愿死!”
项羽默然无语,只是淡淡地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好,本王成全你!”
谁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剑起头落,当项羽转过身来的时候,韩立已经倒下。
卓方与蒙面人相视一眼,脸色俱都一变,因为刚才项羽的那一剑,实在快到了极致,甚至超出了他与莫山交手时的出剑,这就意味着项羽刚才尚有所保留,即使卓方与莫山联手,只怕也难挡其剑之锋。
“本王只是不想让他死得痛苦,所以出手快了一些。”项羽的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淡淡而道,“他的死证明了一件事情,同时也让本王相信,你的诚意,如此而已。接下来,本王更想知道你的计划,这才是今天本王来到这青石岭的主题!”
蒙面人似乎松了口气,擦了擦眼角处的汗水,道:“要得到大王的信任殊不容易,我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到我西楚数十万将士的安危,本王焉敢有半点大意?如果本王为此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项羽一脸肃然,拱手而道。
蒙面人笑了一笑,缓缓地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只见一张清瘦有神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刚毅之气,竟然是大汉军驻守宁秦的统帅周勃。
周勃竟然出卖了大汉,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也是每一个人都无法想象的。在世人的眼中,周勃是汉王旗下的七大名将之一,深得汉王器重,正是如此,汉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将之派来镇守宁秦这个关中的门户。然而,他为了个人的野心,竟然将宁秦准备拱手让出,这对于大汉王朝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关中之险,就在于宁秦与武关,项羽之所以弃武关攻宁秦,就是想打一个时间差,攻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当他挥师十万逼至宁秦时,却发现宁秦城防戒备之严,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唯有屯兵城下,等待时机。
正当项羽处于进退两难之际,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个蒙面人潜入了他的行营,提出见面,项羽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周勃!
周勃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就是想倚仗项羽的力量攻破关中,使自己能够取代汉王,成为关中各郡的主宰,这对项羽来说,当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但项羽生性多疑,绝不会因为一面之词相信一个敌军的主将,他需要周勃证明自己,直到诛杀了韩立之后,项羽才终于相信了周勃的诚意。
他始终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人性的本质,并不是因为其他的东西而改变。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觉得,周勃此举看似惊世骇俗,实则合情合理,换在别人的身上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如果我站在大王的角度考虑问题,只怕也只能如此,又怎会怪责大王无礼呢?”周勃谦恭地道,“诚如大王所言,今日之事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我们的重点还在于今后的行动。如果大王不嫌我冒昧,我可以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是否妥当,还请大王另行斟酌。”
项羽气机再现,将方圆数十丈内的地域重新搜索一遍,在确定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这才道:“将军无须顾忌,尽管直言。”
周勃似乎早已胸有成竹,想了一想,才缓缓道:“关中之险,在于宁秦,宁秦一破,则关中无险可凭。凭大王的威名,可在数日之内将之占领,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所以要想征服关中,必先征服宁秦。所幸的是宁秦又在我的掌握之中,那么一旦你我联手,关中则不攻自破!”
他所言非虚,以西楚军向来不败的战斗力,能够阻止其前进的不是人力,而是天险。宁秦无疑就是这样一道天险,当这道天险不成为天险之时,项羽还真想不到有谁可以与自己的大军抗衡到底。
“一切真的如你所说的如此简单吗?”项羽想了片刻。
“当然不是!”周勃摇了摇头,“纵然天意如此,还须人为努力。我所统辖的五万大军中,并非人人都能听从我的号令,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所以我们还要选择一个时机。”
项羽冷然一笑,道:“所谓杀一儆百,若真有人不听号令,不妨杀几个,以震军威!如果你人手不够,本王可以给你调配几个高手,一切听你指挥!”
“大王所言虽然也有道理,但我担心一旦动手杀人,容易引起别人的疑心,反而过早暴露了我们的意图。”周勃忙道,“其实,要放大军通过宁秦,只需要一夜的时间足矣,只要我们约定好入城的时间及联络暗号,到时我在城门口安置几个心腹,便可马到功成,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按你看来,我军在哪天入城最合适?”项羽似是无心地问了一句,其实,他的心里一直还有几分疑惑,正想通过一些话来试探周勃。
周勃显得十分冷静,道:“汉军受军需粮饷的拖累,至少要在二十天以后才能自咸阳动身,而大王要想在关中速战速决,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准备,所以如若动手,当在五天到十天之间。”
“说得不错!”项羽显然赞同周勃的分析,却留了一个心眼,“你这就回去着手准备,具体哪天动手,本王派人另行通知你。”
周勃拱手道:“那么我这就先行告辞了。”
他与卓方只走了几步,项羽叫住他道:“如若此事成功,这个关中王非你莫属!”
“多谢大王成全!”周勃不由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