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在除了冥界之外的地方,鬼魂是不能吃东西的。只是幽冥酒楼消费太高,寻常滞留在冥界等着投胎的孤魂野鬼也无钱消费,他们只有在一年一度的盂兰盆节才能到人间享受一回美食盛宴。寻常时间,那些食物一吃进喉咙就会变成热炭或者毒刺,味道倒是尝到了,只是要付出的多半是吐血虚弱的代价。
原先在狼妖那里时,初七便想了这个不大精妙的法子,借“中毒”之机接触芳菲夫人,在她伸出手来为自己把脉的那一刻,她已经在对方身上种下了追魂香。这是白无常提前给她捎来的护身宝贝们中其一,无色无味,只有特定的鬼蝶才能追踪到其踪迹。总而言之,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妖,只要点一点这追魂香,就能在鬼蝶的指引下找到对方。
因为“假死”事件,初七本以为这一招用不上了,没想到歪打正着,倒成了此刻救她出迷阵的关键。
也不知绕了多少次弯,踢到了多少根白骨,甚至还有没完全腐烂的动物尸体,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初七终于见到四周迷雾渐渐转淡。仔细一看,四周郁郁葱葱,树木高大而茂密,似乎已经不是她离开时爻谷那处了,倒有点像是芳菲带她进谷前的霍山外围。
鬼蝶还没有停,慢悠悠地扑棱着薄薄的翅膀。初七倒是思考了几秒,要不要自己先行离开。正在犹豫间,那鬼蝶却又飞了回来。
“咦?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一个清冷的女音突然从初七身后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回头一看,美人如画,清清冷冷的气质好似云中仙子,可不正是初七想偷溜摆脱的芳菲。
初七暗恼,果然是出来了,早知道自己走快两步,不就遇不上她了?她若无其事地扬起衣袖,将两只鬼蝶收入小罐中,才淡定答道:“咳,先前从你入谷的路线中得到了些许启发,我举一反三就走出来了,哈哈……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美人轻启朱唇,幽幽道:“我母亲死后,族里不愿意接纳,她的墓就在此处不远。”她望向远方,似乎在看某个地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眼神缥缈。“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不曾拜祭过她了。我们妖族跟你们人族不一样,不大重视这些形式。毕竟,人族死了还有鬼魂可以享用祭品,妖族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留不下……”
她没有告诉初七的是,她在母亲的墓旁发现了一间小木屋。
说是小木屋,其实更像是草庐。木头搭的简易房子,门板、窗框都钉得歪歪斜斜,倒像是出自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之手。屋顶上就铺了几层干枯的茅草,看着有些年头了,有些草都干得快碎成渣渣了,也没及时换下新的茅草。压得也不够好,刚好一阵大风刮过,这些茅草就被吹跑了不少,露出了个可怜巴巴的尖顶和漏洞。若是再不修缮,只怕来个风雨交加,这屋子立马就要被掀翻了。
芳菲不由得想起自己幼年时住的地方,也是这样寒酸的屋子,是父亲亲手搭建的,她觉得怪丑的,但母亲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反而是用她的一双巧手把简陋的小屋子布置得格外温馨。有时候,是一束带着露珠的新鲜野花,插在那个瘦长的陶瓶里,清晨的阳光从露珠中折射而过,会绽放出细小的七彩光芒。有时候,是几块奇形怪状却颜色艳丽的石头,被母亲在溪水中冲刷干净了,然后排排坐放在窗台上,在月华中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那是芳菲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年。
她忍不住就走近了,凑到那半开的门前,只看了一眼,就好像被雷劈了似乎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屋内的一桌一椅,墙上贴的字画,角落那个架子上的陶瓶,竟然都跟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若不是回头看着母亲的墓碑还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什么幻境了。
“你,你是阿菲?”一个犹疑的男声响起,带着浓郁的沧桑。“小姑娘长大了好多啊……”
芳菲不敢转身,泪水却盈满了眼眶。
“你来看你阿娘的吧,刚好快到她忌日了。听说你离开这里好些年了,我还在想你今年会不会来呢,没想到啊……”男人想上前,却又退了开,转身踉踉跄跄地往那黄土堆奔去,口中不知默念着什么。脸上神情似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芳菲站在屋前不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淌。
她以为他早就忘了母亲,也忘了自己和未出世的弟弟。这个人,他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可以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拱手送人,不管她愿不愿意,也从来不过问她的死活?
她恨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发现,他一直在这里,从未走远。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守在这里?”芳菲悄悄抹了眼泪,踱到墓前,颤着声音问。
男人笑了笑,没说话。他的手掌在小小的木质墓碑上摩挲,经了这么多年的风霜侵蚀,这小小木牌早已变得斑驳不堪,只是上头的“爱妻阿纯之墓”六个字却还栩栩如新,明显是年年有人执笔重新描摹。
“阿菲,对不起啊,我是个不合格的爹,护不住你,只能把你送回族内,远远地看着你长大。只要你活得开心,阿爹也就心满意足啦……”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芳菲神思恍惚。
她突然问初七:“到底什么是爱呢?你知道吗?”被问的鬼一脸懵逼。
她又换了个问法:“譬如说,如果你爱的人死了,你会陪他一起去死吗?”初七犹豫了下:“伤心悲痛是肯定会的,但是一起殉情,这个应该不会吧……作为一个鬼,我总是对活着这件事有特别的期待。”
“那,如果你还有小孩,你会因为伤心悲痛而抛弃他于不顾吗?”
初七毫不犹豫:“当然不会啦!”又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虽然我没做过母亲,但也见过很多感人的故事,母性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恩,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要先把小朋友照顾好嘛。真的放不下的话,等孩子长大成人再去殉情好啦。不过我觉得哈,真的等到那时候,我可能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啦哈哈哈,然后天天跟不同的老头去跳广场舞……”
这厢初七还在带着笑畅想自己做单亲妈妈的畅爽人生经历,那头的芳菲却突然无声笑开。
是了,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她何必要为他人的选择而痛苦呢?只要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要让自己重蹈覆辙,不让自己的后代经历同样的痛苦,应该就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