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思难,难相思

冷言跳下去的那一瞬间,红豆只觉的天旋地转,此生再无希望,她所有的美好都随着冷言的一跳消逝的无影无踪。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间凝结成冰,她想过所有可能的结局,却从未想过冷言会同冷在天同归于尽。她失了魂魄,惊声尖叫着奋力挣脱冷空抓着自己的双手,爬向山崖边,作势就要跳下去。

冷空见状大惊一把扯回了红豆,怒吼道:“红豆,你这是要做什么!?”

红豆挣扎着哭喊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他不能死,不可以就这样抛下我!”

冷空心下不忍,将红豆揽入怀中,心疼道:“红豆别折磨自己,言弟知道了会心痛!”

红豆紧攥着冷空的衣襟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只要他安好只要他活着,我可以不再相见彼此互不打扰,他是我此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可他连这样的希望都不愿意给我了吗?”

冷空抱紧了她轻拍着背道:“红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言弟想要的。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红豆趴在冷空的怀中哭的撕心裂肺,伤痛欲绝,直想着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就这样哭了不知多久,她脸颊上忽然感受到几丝冰凉,她睁眼向天空望去,只见漫天飞雪最终如浮萍般落在地上堆积起一层薄薄的雪层。她忽的就想起了往日凌云阁中的时光,每日小心翼翼的过活却也掺杂着冷言和自己的甜蜜。那是她这十几年来经历过的最惬意的时光,只是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

想到这里她心中虽不愿接受这一切,但终是放下了些许纠结接受了现实,缓缓止住了哭声幽幽开口道:“他曾说过,想要找一处世外桃源安静度日,只可惜后来诸事烦乱,他放下前尘出了家。”说到这里她心中一阵揪痛,但仍旧努力平复心绪继续道:“既然这样,冷空,你可有办法下山,我想要带他的尸骨离开这里,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入土为安。”

冷空点头道:“好,我们这就想办法下山。”

说罢,冷空向周围扫视却不敢再松开红豆,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她便要跳崖。扫视过后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处缓坡通向山下,但不知远近陡峭,便说道:“那边似乎有一处缓坡,你要是撑得住我们便试着从那里下去,可好?”

红豆点头道:“我撑得住。”

冷空心有不忍,可看着红豆萧瑟中带着坚定的神情还是扶起她,缓缓向坡下行去。

*

所谓的缓坡,不过是山势稍作平缓之处,若要沿此下山,却是困难重重,怪石嶙峋不说,还有四季不化的冰雪覆盖加之风雪更是艰难万重。红豆重伤未愈,步履踉跄,冷空担心她伤势扶着她足足行了两个时辰,跌了不知多少回总算到了山底。两人下山之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从那样高的山崖上跌落,没有哪个人是可以有一具完整的尸骨,可直到他们抵达了山下眼前的景象却还是让红豆和冷空震撼的再无言多说一句。

只见一群黝黑的兀鹫正聚集在两处尸体处不断的啃食,其中一具早已被啃的只剩下白骨,而另一具还剩下一半还未被啃食干净,兀鹫徘徊在尸体前却怎么也不肯再去啃咬。

红豆常年在雪山中行走,当地人的习俗多少也了解些许,看到这样的场景便知晓冷言抱着冷在天跳下去的山底定是附近乌斯藏部落实施天葬的山台,而这些兀鹫则以乌斯藏人的尸体为食。在乌斯藏人的信仰中,被兀鹫啃食越干净的尸体越预示着死者可以上天堂,来世更会投胎于富裕人家。

想到此处,红豆瘫软在地上空洞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冷空瞪大了双眼瞧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兀鹫肆意的啃食着冷在天和冷言的尸体,一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犹如坠入人间地狱,可怖异常。他下意识想要拉紧身旁的红豆,可伸手却握了个空,他慌忙回头瞧去只见身旁红豆早已两眼无神望着前方,失了魂一般瘫坐在自己脚边。

冷空以为红豆也被这样的场景惊到,焦急中冲上前就要驱赶兀鹫,不想踏出一步后却被红豆拦了下来。

红豆扶着冷空右肩缓缓起身道:“冷空,你仔细看被兀鹫啃食干净的是谁?”

冷空定睛瞧去,只见两具尸身中,那具被啃食干净的尸体旁还残存着破损青灰色和尚袍,他不明白红豆为何有此一问,不禁道:“红豆,你……”话还没说完,却见红豆忽然微笑起来,那种灿烂而夺目的笑容是冷空从未见到过的容颜,那是一种释怀与放下,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

只见她缓缓开口,“他终归是好命的,上苍不愿他再受苦了。”

冷空不解,红豆随后道:“这里是乌斯藏人的天葬台,在他们的习俗中,被兀鹫啃食的越干净越证明他可早登极乐净土,轮回转世也好位列仙班也好,总之不会再受这一世的苦楚。”

冷空似是不信,红豆便指着另一具兀鹫为啃食干净的尸体继续说,“你看那冷在天的尸体,兀鹫都不肯吃的人,是因为上苍也会厌恶作恶多端之人。”

冷空了然,扶着红豆轻轻叹息一声,“既是如此,我们将他的尸骨带走吧。”

红豆点头间余光扫见冷言尸骨旁落着的一串铜铃,她摇摇晃晃走上前拾起铜铃,只见铜铃因为坠落而破损了一块,铜铃内侧居然还有一排小字,仔细看来竟是“吾之所爱,一生一世。”一笔一划皆是冷言笔迹。

简短的八个字,却道尽了冷言对红豆一腔相思之情。那一瞬间红豆的心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压抑的说不出话来。那股腥甜在喉头几番翻滚终究是一口喷出,染红了铜铃,也吓走了还在周围徘徊的兀鹫。

冷空见红豆吐血急忙扶稳她,但见对方手里死死的攥着那一串铜铃,便明了一切,刚想开口询问,红豆却扯着他的衣袖道:“冷空,带冷言的尸骨走吧。”说罢,便昏死过去任凭冷空如何呼唤竟是再也没有醒过来。

*

红豆再次清醒时,自己被冷空的外衣包裹而成的布兜捆绑在他的背,而冷空则缓缓的向山坡上手脚并用的爬着,他手上已有了许多伤口。红豆心头略过一丝心疼,抬眼见冷空脖颈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禁小声道:“冷空,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风雪中冷空听见红豆还能说话,心中担忧稍解,但仍坚持道:“没事,一会儿就到了。”随后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收了言弟的尸骨就挂在你腰间的布袋中,我带你们回家。”

红豆苦笑,随口带着疑问的语气反问道:“家?”

冷空一边向上攀爬一边道:“对,家。冲儿在西安置了房产,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说是等这次事情结束了,他就带你们姐妹二人去西安。那里人杰地灵,他打算开一个医馆,养活你们两绰绰有余。至于墨楼中的事,你也无需操心,冲儿说过只要你不愿他定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继续待在墨楼。”

红豆叹了口气,用左手搂紧了冷空的脖子,将脸埋在他厚实的脊背上默默流泪,“冷空,谢谢你。”

因是靠在背上说话,冷空并未听清红豆所言,只当是她又在埋怨自己,于是道:“红豆,别再责备自己了,一切都结束了。”

红豆听到,忙将眼泪在冷空背上蹭了蹭,“我知道,冷空,等我们回去了,你能陪我去一趟凌云阁吗?”

冷空不明白红豆为何还要回去,却也答应道:“好,我陪你。”

*

二人行了两日半,总算回到了无量宫旧址。彼时的无量宫中早已是一片狼藉,在与众人汇合之后,冷空和聂冲以及胡鲽商议暂时将红豆和还未苏醒的思儿,以及神志受损的铁星瀚带到山下小虎所居住的羌族部落中暂行休息,待到三人身体恢复一些再做打算。

红豆在聂冲和冷空的照看下,身体逐渐恢复。聂冲也在反复检查过红豆的身体后,得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结论,红豆右肩伤势严重能拿起筷子自己吃饭已是不易,自此以后只怕再难提动刀剑这样的重物。众人因此伤怀,红豆却看得很开,这一身武艺只为报仇所学,如今冷在天过世,她也不需要再拿起刀剑。

只是思儿不知因何故却一直未醒,而铁星瀚则由墨楼专人照看,除了神志还未恢复外,身体状况却在一天天好转,唐心然也传来书信说要亲自赶来接铁星瀚回神铁堂。为此胡鲽在见到红豆大好之后,便厚着脸皮将聂冲拉到思儿的房间让他查探缘由。

这日,冷空见红豆可下地走动,便问道:“这几日你身体不适,我也没与你细说,思儿她……”红豆低头看着方才吃过药的空碗,“思姐姐还没有醒过来吗?”

冷空无奈道:“都一个多月了,胡鲽守在床前几乎寸步不离,可就不见她醒,冲儿昨日与我说,若是再不醒只怕以后都不会醒了。”

红豆思索片刻,“让我去见见她可好?”

冷空赞同道:“也好,你们说说话也许会有帮助也说不定,就如我当初那般。”

红豆无奈一笑,“你当日是被人下了毒,我和铁大哥琢磨了好久才弄清楚是孙辉在平日我们取水的井中投毒,可是思姐姐不同。”

冷空点头说道:“所以还是你去看看,也许能探明缘由。”

红豆此时察觉出冷空言语中的不对劲,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她只想莫不是思儿也中了什么毒?想到这里她一刻也不愿意多等,便让冷空带着她去看望思儿。

思儿住的地方距离红豆不远,她出门由冷空扶着转过几个房舍便来到思儿所居住的房间。

房门外聂冲正拿着刚熬好的药汤候着,见红豆前来,忙上前关心道:“阿姐,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天气这么凉你身体刚复原,怎么可以再受寒。”说罢用埋怨的眼光望向一旁的冷空。

冷空不由得耸了耸肩,红豆淡笑道:“冲儿,不关冷空的事,是我自己要来。思姐姐是我的姐妹,我不想她再有事。”说完,红豆便接过聂冲手中的药汤道:“我进去就好,你们守在门外吧,对了,若是胡鲽来了你让他呆在外面,就说我不想让他打扰我跟思姐姐谈话。”

聂冲看了一眼冷空,冷空默默地点了点头,聂冲似懂非懂的将药碗递给了红豆,红豆便端着碗推门而入,不再理会他二人。

聂冲本想再追问,却被冷空阻拦道:“冲儿,有些事情她们之间才能敞开心扉。”

聂冲看了一眼冷空似乎有些明白对方所指。这药他每日都送,可思儿却是他们喂多少就吐多少,他本以为长此以往思儿没几日就要魂归黄泉,却不想她仍然存活下来,他的疑心因此也是一天比一天重,如今看到红豆更加确定心中的这份猜测。

*

红豆端着汤药来到思儿床前,将汤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淡淡道:“在我这里就不用装了吧。”

思儿眼皮晃动几下,睁开,促狭的看着一旁的红豆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红豆无奈,“只怕你只瞒过了胡鲽一人。聂冲是搞不清楚状况罢了。”

思儿抿了抿嘴,坐起身望着红豆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红豆点头,“身体无大碍,与常人无异。”

思儿明白红豆所言,拉过她的手道:“好妹子,这样也好,你以后跟着冷空,他保准不会亏待你。”

红豆闻言只是浅浅一笑,“我的事情先不着急,倒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思儿眼神转了转,慢悠悠的躺平将被子盖好,安然自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装的,便也知道我为了什么。”

红豆看着思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嗤笑一声,“我知道了。”

说完红豆看着那碗汤药,“既然如此,我这就去,你且好生呆着。”

思儿点头道:“你懂我。”

傍晚,夕阳刚落在雪山的另一边,红豆便焦急的冲出思儿的房门,冲着外面等候的冷空和聂冲哭喊道:“胡鲽人呢?思儿怕是不行了!”

聂冲一怔,前几日里思儿分明脉象平和,怎么忽然就如此严重,本着医者本性他上前一步道:“阿姐,让我进去把个脉先。”

正说着却被冷空一把拦住道:“把什么脉,去找胡鲽!”

聂冲见冷空使向自己的眼色,不明所以,但还是照旧急冲冲的将还在安抚无量宫余部的胡鲽叫来。

胡鲽听闻思儿病危的那一刻,他只觉五雷轰顶,心像是被人掏走一块,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只想着再她最后一面。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思儿的房间,当看到红豆和冷空守着床上奄奄一息面色惨白的思儿时,他忽然间便挪不动了步子。

那是在他最彷徨最脆弱时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他一辈子想要呵护的挚爱。他曾害怕曾退缩曾逃离,可从未想过会拱手将她送给死神,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完,那么多哄她开心故意让生气的事情没有做,她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就这样撇下他?

红豆本想上前安慰,可此时的胡鲽眼中还哪有别人,他目光如血冲上前不由分说的拨开了众人,吼了一声“都给我滚!”便握着思儿的手再不肯放开。

聂冲心中不快,可还是被红豆和冷空合力拉出了房间。

红豆仰望掺杂着深蓝与橘色的天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成了。”

冷空一旁不确定道:“你就那么确定胡鲽这家伙可以?”

红豆转身看着房门,露出浅浅一笑,“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如今思姐姐只是想要让胡鲽表明心意,若是胡鲽到现在还不肯踏出这一步,也算是思姐姐看走了眼,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冷空无奈摇头道:“你们女孩儿家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聂冲听二人谈话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道:“冷大哥,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冷空笑着拍了拍聂冲的肩道:“等你再大一点就懂了。”

聂冲还是不懂,准备再问,却被红豆打住话茬道:“冲儿,思姐姐这里没事了,你随我去看看大哥吧。”

聂冲见状只好压下满腹疑问,带着红豆和冷空来到铁星瀚的住处。

*

此时的铁星瀚正由墨楼中人服侍过汤药,坐在房中发呆。见红豆一行人来,眼神转了转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可嘴里却像是含了一块儿冰,舌头笔直不会打转,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冷空,之后目光便又归于空洞,无神的望向前方再也没了表情。

红豆一时心酸,压抑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走上前,坐在铁星瀚身旁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角后,才道:“大哥,这些年我若知道你就在宫中,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楚。你原谅我可好?”

冷空上前拍着红豆的肩安慰道:“红豆。铁大哥若是有意识定不会怪你,说到底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自会照顾好他。”

红豆点头,随后望向冲儿道:“你这几日诊脉,大哥可还有何不妥?”

聂冲撇了撇嘴道:“除了痴傻以外,其余都好,也没有中毒的迹象,穴道都是畅通的。我问过胡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就是不肯说,也不透露半分有关铁大哥变成这样原因,只说这些都是私人恩怨他能留着铁大哥一条命已是仁慈。”

红豆闻言不由皱眉道:“就算是有再大的仇恨,胡鲽囚禁了大哥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再说当日里将他拒之门外的又不是大哥,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冷空道:“这件事里面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晦,红豆,如果可以还请你去跟胡鲽谈谈,也许他会松口?”

红豆默默点了点头,道:“只能这样了。”

*

胡鲽看着病榻上脸色雪白的思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更是手足无措,叹息了一声,轻抚着思儿脸庞满目含泪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宠溺语气对着思儿道:“思丫头,该醒了,你都睡了一个多月了,你可不可以睁开眼看看我?”

胡鲽如此在思儿床边温声细语,可思儿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胡鲽望着思儿沉睡的眼皮,突然发了火道:“你究竟要我怎样你才可以醒过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了!”可是说完之后胡鲽忽的又后悔道:“思儿,我求求你了,你醒过来吧,只要你能醒,我愿放下一切,带你离开这里。”

随后胡鲽坐在床边的地上,一边流泪一边苦笑着自言自语,“那年我知道自己的身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认爹,是你一直陪着我一路护着我。我被拒之门外,被打成重伤,也是你彻夜照顾,照顾的你自己都累病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好好对她。可是后来我知道你是冷在天派来的,便又对你起了怨恨。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你们都想我继承母亲的衣钵成为无量宫的宫主,我偏不,你们想让我待在无量宫里,我偏要自己去锦都闯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名堂让你们生气。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心里仍然放不下你,放不下那些我们在一起的过往。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脸上挂着的笑意,那样纯粹,那样无邪。思儿,我后悔了,若是知道今日这般结果,我当日一定会带着你离开这里,保护你一生一世。”

说到这里,胡鲽忽然起身吻向了思儿,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如今却成了最后能与她做的事。胡鲽的泪打在思儿的脸上,他抚摸着思儿的脸颊道:“思儿,你一直想听我说那句话,今天我便告诉你,我爱你,我心里除了你从未有过别人。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依你。”说罢,胡鲽将思儿抱在怀里,闭上眼默默流泪,此刻他多希望时光倒流,回到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傍晚,他与母亲吵了架赌气跪在石塔前不肯离去,而那个瘦小的身子突然毫无征兆的从石塔后转了出来,一双眼睛灵动犹如佛前燃烧的灯烛,明亮又无暇,他就那样看痴了。小女孩儿见四周无人,跑到他身前,他这才看见她两只手因为长期干粗重的活计已经生出了冻疮,可就那样一双手上却捧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饭团,微笑的递给他道:“少主,你快吃吧。天底下没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宫主这会儿也很伤心呢。”

多么美好的相遇,随后数年的朝夕陪伴,让他们升出了懵懂情愫,可为何自己到现在才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小声传来,“你真的愿意什么都听我的?”

胡鲽想也不想下意识便回答,“什么都听你的!”说完他忽然睁眼,大惊推开怀中的人儿,只见思儿面带笑意,满足的望着自己。

思儿也不顾胡鲽还在震惊当中,挪了挪自己的屁股,让两人的距离靠近了不少,一把搂住胡鲽的脖子,像是挂在上面一样,撅着嘴撒娇道:“你知道,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多少年?我以为要等到我头发都白了,你都不会说了呢。”

胡鲽眼神一转,知道自己是中了思儿和红豆的计,心中涌起一阵怒火,可俯身看到思儿眼中掩藏不住的浓浓情意,便又将那团火压了下去。计谋又如何,自己这一辈子能守护的也便只有眼前这一人而已,只要她在身边,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想通这一层,胡鲽忽的抱紧了思儿,兴奋又满足道:“会的,我要给说一辈子!”

*

是夜,红豆坐在床上发呆,想起方才在思儿房门边看到的那一幕和听到的那些话,她心中安心了不少,至少她在意的人里面有人得到了应有的幸福,她便也别无所求。

正在她发呆之际,只听有人轻声叩门,她问了句“谁”,那人便推门而入,不想正是胡鲽。红豆微笑示意胡鲽,他便关上门缓步来到红豆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最终胡鲽干咳一声打破尴尬道:“冲儿说你好多了,最近我一直在忙着照顾思儿以及处理无量宫的事,也没来得及来看看你。”

红豆挥了挥手,“我明白的,说到底你才是无量宫的主人,如今把无量宫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

胡鲽犹豫道:“你真的如此想,当初我……”

胡鲽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红豆挡了回去,“当初是当初,如今我想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胡鲽无奈道:“这一次多谢你了,我打算安抚好无量宫众人之后,带着思儿来开这里。”

红豆像是听错了一般问,坐直了身体疑惑道:“什么,你们要离开?”

胡鲽点头道:“没错,经过这一次,我才明白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不想再次失去她。”

红豆沉默,随后嘴上挂上了微笑,“我也很希望思姐姐可以得到她一直追求的幸福,胡鲽,我们相识数年,能看到这样的结果我真心替你们感到高兴。”

胡鲽也淡笑道:“是啊,没有经历过这番生死,我又怎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只是我们已经看清了,红豆你可有看清你的内心。”

红豆听罢一时语咽,故作镇定道:“自然明白的。”

胡鲽摇头道:“只怕是旁观者清。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明日一早,我就会带着思儿离开,唐心然和神铁堂的人明日就到,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红豆闻言眉心微皱,“胡鲽,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胡鲽抬手打住红豆的话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些已经是陈年旧事,简单来说我想去认爹,可惜人家不认我,所以之后的事情你知道的,至于其他有关于我娘的私事我不想提。”

红豆见问不出那些过往,只好直接说道:“但你总该说清楚你究竟对铁大哥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失智?”

胡鲽默然,许久房中只听见烛灯灯芯“啵”的一声,胡鲽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缓缓道:“我用的是之前给你用过的药,‘红莲炤’,那个东西对有武功的人来说可以提高内力,可对于失了武功的人来说只会让其神志失常。我总共喂过他两次,你知道的那种药入口即化,如果不是精通毒药的大夫,根本察觉不出他哪里出了问题。”

随后胡鲽叹了口气道:“话已至此,红豆,明日我便离开,想来唐心然身上定然带着‘十日蚀心草’,届时你们给他喂下,他也许很快便好。”忽的,他抬眼望着红豆,伸手轻拍红豆的脑袋,道:“小丫头,当日见你时,你瘦的只有皮包骨,如今你身边有了聂冲和妙纤还有冷空,你可要好好珍惜他们。你与冷言终究是无缘,人该往前看,不要总纠结于过去。”

红豆望着胡鲽,诧异的看着对方的面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打马虎眼道:“我自然会珍惜。”

胡鲽松手,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角,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道:“他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心里盘算着什么我清楚,只是别像我这样等到家人一个个离去才明白他们对我有多重要。”说完,胡鲽轻叹了一口气,大踏步的离开了红豆的房间。

红豆望着半敞着的门突然发起愣来,这么多年,她活的压抑痛苦,如今看似一切尘埃落定,但是她的心却依旧没有着落,不知该何去何从。胡鲽看透了自己心思,却不说破,又是为何?她不懂,越来越不懂这看似简单的事情变得愈加复杂,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可却又是一个开始。

这一晚,红豆无眠。第二日一早,她便来到思儿住所想着送他们一程,却只见大门敞开,卧榻之上早已无人,只留一封给自己的信,再无其他。

红豆上前打开信封,这封信是胡鲽与思儿共同所写,一半是胡鲽的字迹,一半是思儿的字迹。胡鲽的那一半告诉红豆无量宫所有部众他已安排妥当无需红豆操心,思儿的那一半叮嘱红豆一定要珍惜眼前人之类云云,又提起了当年初到无量宫时的场景,惹得红豆眼眶跟着湿润起来,一封信竟是读了数遍都不肯放下。

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既是美好也是痛苦,所有的情绪掺杂在一起,绘制成他们三人的过往。那是她所经历过的一切,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去的过往。

她收起信封,藏在怀中。信中胡鲽和思儿并没有告诉红豆他们会去哪儿,可是思儿字里行间却也透露出些许信息。红豆想到此处不禁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思儿,花蝴蝶,我们有缘再见了。”

也是那日午时刚过,红豆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唐心然以及许久未见的妙纤。妙纤见到自己的姐姐之后,便一头扎进红豆怀里哭着撒起娇来,当她得知花蝴蝶跟思儿一同离去,更是止不住的哭喊,直闹得红豆不得安宁,最终还是聂冲拿出了兄长的架子,吓住了妙纤,妙纤才止住了哭声。为此红豆埋怨了聂冲整整半日。

当日,红豆告知唐心然铁星瀚中毒真相,唐心然便拿出十日蚀心草给铁星瀚服下。只是聂冲说,铁星瀚中毒时间太久,只怕十日蚀心草也无法解除所有的毒性,只能再辅以其他药物,慢慢缓解,铁星瀚恢复清醒的时间因此也无法估计。

红豆心中纠结,唐心然反而安慰她道:“只要他能恢复,我便有了希望,红豆你也不必再伤怀。”红豆心中这才稍事欣慰。

这些年她从未有过片刻的懈怠,为了能向世人证明铁星瀚的清白,为母报仇,为思儿的父母讨回公道,她不舍昼夜的练武,顶着无量宫宫主的身份做了太多杀戮,现在她累了,想要停下脚步,去找那个已经许久未见过的自己。

傍晚,她收拾好所有行囊,来到冷空房前,望着那一扇半掩着的木门,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抬手准备叩门,心中坚定,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纠缠不清的情愫。

可还未等她叩门,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只见冷空同样背着行囊,脸带微笑道:“就知道你会来,一直等着你,走吧,我陪你去凌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