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往事与随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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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江末寒8周岁的生日,但是,他的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祝福,只有父亲摔打厨具的声音。

父亲又喝酒了。每次喝完酒,他都会进入厨房,和面,调馅,烧水,想给儿子包一笼孩子们最爱吃的牛肉大葱馅的包子。

可是每次,他都会以这种摔打锅碗瓢盆的方式收场。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包不出母亲曾经包出的味道,只能自暴自弃地发火。

年幼的末寒躲进床下,在黑暗中默默地哭泣着。他不敢哭出声来,他怕父亲听见,他怕父亲听见后,发疯发得更厉害了。

在床底的黑暗里,末寒想起了姐姐。他跟姐姐是龙凤胎,虽然姐姐只比自己早出生了十分钟,但未暖却更像一个比自己大好多岁的大姐姐,处处照顾着自己,保护着自己。以前,只要是父亲发疯,姐姐就会拉着弟弟一起躲进床底下。

眼前是床下低矮的黑暗,耳旁是父亲吆喝谩骂的声音,两颗幼小的心灵被恐惧笼罩着,浑身颤抖。每次,当末寒忍不住要哭出声时,未暖都会握住末寒的手,说道:

“阿弟,阿姐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座山,山上有间房,房里有张床,床底下有阿姐和阿弟。阿弟想要哭鼻子,阿姐说,阿弟,阿姐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座山,山上有间房,房里有张床,床底下有阿姐和阿弟。阿弟想要哭鼻子,阿姐说,阿弟,阿姐给你讲个故事吧……”

每当未暖讲到这个没有结尾的故事,末寒都会忍不住“噗嗤”一下破涕为笑。黑暗中的躲避,好像也顿时没有那么恐怖了。反而,这低矮的床底下,却让末寒感到了一丝的温馨和短暂的快乐。

可如今,只有孤单的自己,孤独的黑暗。

末寒从未怨恨过父亲,他知道,母亲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且,每次父亲发疯,只是谩骂,摔东西,却从未打过他们姐弟俩。

但是,自从父亲把未暖送走后,末寒就再也没有跟父亲说过一句话。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请问,江师傅住这里吗?”门外的人问道。

父亲听到门外有人在找自己,就停止了谩骂,放下了手中刚刚拎起的洗菜盆。

“谁啊?”父亲走到门口,回应道。

“江师傅,我是是阿文介绍来的。”门外的人回答。

父亲听说是阿文介绍来的,就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进了门,站在外屋的中央。

末寒躲在床下不敢吭声。他看到了那个人的鞋,一双沾满灰尘的黑色马靴。

“阿文叫你来找我?有何贵干?”父亲问道。

“哦,江师傅,我是从德令哈那边过来的。听阿文说,江家三代都是做壳子的高手!”那人说道。

父亲轻蔑地说:”那又怎样?”

那人毕恭毕敬地说道:“哦!那我就找对地方了,你您这还有壳子吗?我想跟你买一把。”

父亲回答道:“政府管得严,做壳子的买卖早就不干了。”

那人惋惜地说道:“那就太可惜了,我这大老远地骑马过来倒也无所谓,但江家世代的手艺可就这样轻易地失传了呀。”

父亲回答:“这血腥的手艺,失传了也好,都缺德了几代人了,到我这一辈儿,不得为子孙积点德吗?劳您大老远地白跑一趟,抱歉了。”

那人并没有理会父亲下的逐客令,而是把身上背的帆布包打开来,展示给父亲看。

“江师傅,您看,我这可是带着现钱来的呦,你再寻思寻思,有没有剩下的壳子,残次品也成。”

父亲好像是动了心,吞吞吐吐地说道:“残次品?那倒没有,做坏的壳子我都给报废掉了,毕竟这东西不安全。”

那人听父亲这样说,便收起了帆布包。

“不过,我倒是还留了一把,想着以后我死了,给儿子做个纪念。”

父亲真的是心动了,毕竟家里穷了那么长时间,连未暖也怕养活不起,给送了人。

那人又把帆布包重新给打开,说道:“江师傅,您怎么不早说,能不能让我先开开眼儿?”

父亲转身回到里屋,拿出那个他一直收藏着的木盒子。

那人看到这个木盒子,说道:“这盒子我看得有些年头了吧?”

父亲有些自豪地回答道:“这木盒子还是我的父亲留下的,上面的这个江字,还是他刻上去的呢!”

说着,父亲打开了盒子。

那人刚想动手去摸,父亲就关上了盒盖,说道:

“你先别慌,先谈好价钱!”

那人说道:“那就还按江师傅卖给阿文的价钱吧,500块!”

父亲哼了一声,回答道:“500块?那是前两年的价钱。现在政府正严厉打击私造枪支了呢,村里的机器全被毁了去!”

那人问道:“那江师傅想要多少?”

父亲拍了拍帆布包,说道:“这包里的都得留下!”

那人说道:”江师傅开玩笑了不是,这里可是1500块!够买三支呢!买了你这支,剩下的钱我还得去找其他人再买两支呢!”

父亲呵呵一笑,说道:”据我所知,整个化隆,只剩我这最后一支了!我们江家,都再也造不出壳子了,还有谁有能耐造得出?”

那人一听父亲这口气,不像是在说大话,就软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

”那行吧,我就信江师傅这回了,1500就1500吧,子弹还有没有了?”

父亲回答道:“我这儿的子弹不多了,都在这木盒子里了,你要是不够用的话,就再去别家找找,子弹这东西,应该别人留的还有。”

那人接过盒子,打开来,数了数里面的子弹,还有13发。

父亲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咱俩最后都各自写个收据吧,省得以后反悔。”

说着,父亲转过身,准备去里屋拿纸笔。

这时,那人突然扔掉木盒,从兜里掏出一根麻绳,飞快地上前一大步,用麻绳从背后死死地勒住了父亲的脖子。

小末寒用我捂住了嘴巴,吓得不敢哭出声来。他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感觉有一股热流宠裤裆里涌出来。

父亲挣扎了一会儿,便没有了声音,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里屋的门口。

此时,小末寒看见,有一枚子弹,滚落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伸出手,抓住这枚滚动的子弹,然后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那人见父亲已经倒地不起了,便把麻绳装进了兜里,返身回来,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子弹和枪支。

小末寒害怕那人看到藏在床下的自己,就往床的深处挪动了一下。他在床底下,看到了那人去捡子弹的手。

他的手背上,有一个“L”形的刀疤。

这个刀疤,如同一枚火红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江末寒的心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