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真的很想找到叶绍丰,然后毫不留情将他一通臭骂,胸腔里一股气堵着随时都要喷发出来,可是却一直卡在心口,让他十分难受,然后他发现,自己虽然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什么,就算是想要骂人,可是也不知道怎么骂了。
叶绍丰,他的父亲,还真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了自己对他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极限。
叶秋觉得自己很累了,心累,一点儿说话的欲望也没有,结束与许荷的通话后,他颇有些心灰意冷,看看时间,直接跑到楼下小卖部去买了箱啤酒上来,坐在楼梯道上一边抽烟一边喝酒,看起来竟是潦倒得很。
“阿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
听到声音,叶秋转头看去,见黄春满正好上楼来,因为距离下一科考试的时间比较充裕,所以今晚有时间便约了女朋友出去约会,还以为他今晚应该不会回来,却没想到被他撞见了这一幕。
看着身前还有一大箱的啤酒,叶秋指了指对黄春满道:“陪我喝点儿吧。”
黄春满点头,拿起一瓶啤酒在叶秋的身边坐下,用牙齿咬开瓶盖后与叶秋碰了碰,喝了一口,然后才道:“又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叶秋点头,又猛灌了几口,道:“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家不像家,人……呵,那还算个人?”
黄春满没有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虽然担心他的室友,但这毕竟是叶秋的家事,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不过,他却可以当个倾听者,如果叶秋愿意说的话。
许是压抑得狠了,加上喝了酒的缘故,叶秋此时很有倾诉的欲望,连续又喝了一大瓶后,他不知不觉地开始讲述,开始倒出他满肚子的烦恼事。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我要是没有这个父亲该多好,一切与他有关的事都不是好事,把我们家搞得一点儿也不像家,最近又发生了很多事,让我绝望的事,可是你知道,在这阵子我想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吗?”
叶秋说着,看向黄春满。
黄春满怔了怔,他自然知道这阵子叶秋的状态是有多么糟糕,每一次想要问问叶秋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可是却不敢开口,生怕一个不好又会使得叶秋雪上加霜,他们只能担心着,可是什么都做不了,不过这一次叶秋问他,他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者是在怨恨你爸?”
叶秋深深地凝视着黄春满,然后却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道:“我想的,都是他以前的好啊。”
黄春满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妈刚怀上我,我们被强行分家的时候,他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我妈和我姐都吃上饭,当时他什么工作都愿意去做,为了尽快让我们有个安身之所,只是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们才想着是不是回去向家里道个歉服个软,至少等到我出生以后再做打算,可是他们根本没什么错,本来以我妈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低头的,可是那个时候为了我,她也准备低头了。”
黄春满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本来就是一个有些悠长的故事,而且他和叶秋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所以像这样的事情认识并不及叶秋深刻,但是人心里的认知是相互的,他隐隐能够明白叶秋的感受。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他的父母、叔伯,甚至是他一直以来十分照顾的两个弟弟,没有一个愿意来帮他的,最后还是我姨母和舅舅实在看不过去了,他们过来帮忙,我们才挺了过去,房子建好了,我也出生了,我舅还给他买了一辆货车,让他可以有个谋生的手段。”
说到这里,叶秋目光柔和,眼中有着期许,有着怀念,还有着一丝强烈的憧憬,憧憬着那过去原本就已经拥有的一切。
“在那个年代,个人有一辆货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且也很能赚钱,房子虽然只有一层,但用的是钢筋混凝土打的框架,比起农村里那些土砾瓦房,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加上他运货载货生意不断,我们家在那个时候就过上了可以说是大户的生活,而且也非常顾家,每次一忙完便回家陪着家人,那时候的家庭,其乐融融,除了爷爷时不时会找找麻烦,我们家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叶秋又猛灌了大瓶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看了沉默倾听的黄春满一眼,然后自嘲一笑,连连摇头。
“可是你知道吗,经过了二十年,房子还是那个房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时间在上面留下的痕迹,变得不好看了,而村子里土砾瓦房接连被拆,家家户户盖起了两层三层甚至是四层的楼房,他自己的车却是换了三辆,一辆比一辆小,生意也越来越差,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三餐时间偶尔回家吃个饭,晚上回来睡个觉,其他时间都不愿意在家里多待,家这个地方,在他那里连旅馆都不如,而你知道他平时不在家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吗?”
叶秋又抬起眼来看了黄春满一眼,黄春满抬了抬酒瓶喝下一大口,叶秋便也接着喝了一口,声音冰冷:“赌博啊……这种害人的鬼东西!!从他开始认识到那些爱赌的朋友开始,从他开始接触赌博开始,他就慢慢变了,而现在,他比他们还爱赌,你见过一到吃饭时间就回来,一吃完饭话都不说一句,马上就急着出门去赌博的家长吗?他还回来干什么呢?”
一瓶瓶酒,接连喝完,叶秋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也有这么能喝的时候。
“小时候,我曾经劝过我妈跟他离婚,那个时候我才读小学。”
“阿秋,你……”
看着黄春满惊愕的神情,叶秋笑了笑道:“很惊讶是吧,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居然就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如果你跟我一样生活在农村,你的反应估计还会更强烈,因为农村的思想很传统,当我妈听我那么说的时候,她的反应比你还激烈,她被我吓到了。”
黄春满一脸若有所思,道:“但你妈并没有答应。”
叶秋长出了一口气,道:“她说是为我和我姐,当时我们还小,她不希望我们受到影响,让我不要再说这种话,可是如果那个时候她按我说的做,现在根本就不会这样了。”
黄春满摇摇头,道:“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你妈认为不离婚是为了你们好,可是没想到这样会对你们有更大的影响吧。”
叶秋点头道:“是啊,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都是长辈安排的婚事,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总算是培养出了一些亲情,可是这种亲情在我看来实在很脆弱,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自小生活的环境是怎样的,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凶的还会动手,有几次还闹得很大,后来我妈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他也不敢再轻易对我妈动粗,可是家里的东西,从电视到电冰箱,从桌椅到房门,从衣橱柜到摩托车小汽车,被他砸烂了,又换新的,又砸了,最后也没钱换了,有些残破的东西现在还留着。”
在说起以前的事的时候,叶秋的脸色似乎一直都显得平静,偶尔才会露出一些冰冷和怨恨的神情,但都是一闪而过,被他控制得很好。
想到叶秋已经喝了不少酒,黄春满不由得对这个室友充满怜悯,在这种时候都能保持着理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显然叶秋早已习惯了这种做法,早已习惯了控制并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必定很少有发泄的机会,今晚可能让他都说出来会好一些,还有很多事情,也随着叶秋的开口被纷纷道出,那些叶秋原本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