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梧与我相识十万多年,记得当年我被师傅从昆仑虚捡起带回九重山的时候,尚且还是个不大的幼儿,蓬头散发,看起来及其脏丑,师兄弟们看到我,多数都逃得远远的,私底下唤我“小怪物”,也只有那个叫昶梧的小哥哥走了过来;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话,温和的牵气我的手冲我傻笑;他帮我洗头,帮我束发,帮我打理那一身的脏东西;只是每次他说什么我都警惕的盯着他一句话也不愿意同他讲,也因为我说不出,不会说话,他也不恼,温和的对我笑,还弹琴给我听。在师傅所有弟子里,我排行第九,是师傅最小的徒弟;上山之前我流落昆仑虚没有身份没有名字,师兄弟都叫我阿弃,因为我没有父母,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唯有师傅和昶梧会温柔的叫唤我九儿。尽管我什么都不会,一切从零开始,倒是什么都一学就会,大多数师兄弟会的法术我上山没多久便全部熟悉,师傅细心教导,加上昶梧私底下指导,不到一万年的时间,师傅便苦恼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几经思忖,师傅说我资质不错,学法术之余便教我酿酒,闲下来的时候昶梧也都会帮忙;我们一起上山采酿酒的材料,四季如一日,他从来不会迟到。后来我们渐渐长大,昶梧生的越发俊朗,性子越发洒脱,琴也弹的越来越好,每天他就手持一壶酒,摆一张琴,优哉游哉,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的性子倒是随他,慵懒无所谓,索性每次喝酒他都叫上我,在九重山后峰的望月崖一待便是一天;因为有昶梧的呵护,在九重山的六万年,竟变成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秋风袅袅,萧索满目;一路踏过几尺厚的落叶,飒飒沙沙;易北寒欢快的在树林里窜来窜去,手忙脚乱的刨着树丛下面藏的东西。我和昶梧相对安静,脚步平稳,跟在易北寒身后几丈远的地方;
“那个孩子就是白重帝君的外孙?”走过一道小山丘,昶梧说了句,眼睛直视前方,看着易北寒所在的方向。
我心头轻轻一颤,顿了顿,“师兄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抬头凝视;
昶梧“恩”了一声,用一种很是认真的语调对我说道,“九儿,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你会后悔的。”
我很好奇,在我的意识里,从小到大,昶梧总是很温和的,是个很随意的翩翩君子;他从来不管人世间任何的事情,也从来不会轻易评论别人的作为;在他的世界,只有他的琴和我酿的酒,而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第一次对我说出如此干系重大的话来;我疑惑着,感觉到他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的眼神很凝重,是一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担忧。他的神情,竟是四万年前在罗刹国火海寻找我一样的,心头猛地一震,如同被什么拽了一拽,紧了又紧。
“师兄有话不妨直说,在九儿面前没什么好掩饰的。”我保持着原来的平静,尽量不改变声色。
昶梧回过头,神色缓和了些,眉宇间舒展开来,冲我温和的微笑,“这个少年母亲是神族,父亲却是凡人,那他是什么呢?凡人呢还是天神?”昶梧说的风轻云淡,随意的拨弄额间耷拉的发丝,倒是与之前有些大不相同。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心想,是啊,易北寒在三界能算得是什么呢?凡人吗,可他身体里明明藏着神族的强大力量;天神吗,可他身体流淌的却是人族的鲜血。所以,他只是非人非神临界于三界的异族罢了,而向来重视名声的白重帝君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一个异族写进西戈神族的族谱;那如此说来,所谓的西戈寻母不过是一场戏罢了,三界这么多资历高的老前辈,白重帝君谁也不找,偏偏找了我那最不喜管人世的老师傅,不过是料定了师傅不会拒绝也不会认认真真办事而已。那即便是易北寒走到了西戈,也自然是无法名正言顺的与白兰团聚的,就是侥幸见到白兰,只怕也只能是另一番景象了。想着想着,心头渐渐发寒,苦笑,师傅肯定早就料到这一层,却还是死乞白赖的把我拖了进来。
“九儿,我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你虽然在四万年前顺利飞升上神,毕竟经历的还是太少,师傅想借此让你好好的在人世间游历一番,更深刻的体会体会,顺便把你心里那个死结给解了;而且,我也很怀恋从前无忧无虑会欢快大笑的小师妹。”昶梧柔声细语,眼睛闪闪的看着我。
我又何尝不想变回原来的样子,可是偏偏有些事一旦发生,总会留下痕迹;总有些人一旦来过,总会刻进回忆无法忘记。我深刻的记着,那一天,我从冰山神水中醒来,师傅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我,眼角的皱纹邹成一团,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未央,以后,你就用未央好好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吧。”那个时候昶梧站在离我不远的池水边,面色如铁,牙齿咬得嘴唇变成了乌紫色,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就是那一天,我飞升变成了一个叫做未央的上神,隐居在东海深处的瀛洲岛,一隐便就是四万年。可无论我是未央亦或是阿弃,在昶梧的眼中,我永远都是他的九儿,一个他呵护了六万多年的小妹妹。他眼睛里的渴望,我不是不懂,是我也无能为力,苦笑着说道,“你也知道是死结,既是死结,又怎么能轻易解得开呢?”
昶梧还想说什么,见易北寒凑了过来,慢慢的将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吞了回去;只见易北寒兴高采烈地一个飞步,稳稳的落到我身边,一把拽着我的手,摊开手掌上的东西给我看,笑嘻嘻的说,“师傅你看。”
他的手中,摊放着几颗硕大的栗子,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我,示意我可以吃。我接过他便又一个纵步跳到了别处,我拿过栗子在手心玩弄,回头昶梧正微笑的看着我。
大荒已经入秋多时,此时正值栗子成熟的时期,不少肥大的栗子挣脱外壳的束缚从树梢落到了地上,正是方便采捡。记得在九重山后峰深处的密林里就生长了很大一片的栗子林,师傅喜欢喝板栗酒,就令我去摘,每次昶梧都会默默的陪着我。师傅嫌弃地上的不够新鲜,酿出来的酒没有味道,一定让我去树上采。我怕疼,昶梧便帮我;本来施法就可以轻轻松松完成的事情,偏偏我们都不用,自觉的动手,觉得动手得到的东西比施法得来的更加美味。时隔多年,现在想起来仍旧心里乐滋滋的,不觉冲昶梧喜滋滋的笑了起来;昶梧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悸动,沉默片刻,也随着我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