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屋檐下(一)

阁楼上站着一个哭泣不休的,楼下又有个长跪不起的。一时间行人纷纷驻足、频频交头接耳,当街围观情变真乃一大乐事。

燕枝哭着哭着反是懵了,方才负气之时也未考虑到这般后果,若是被人认出来、再向皇兄告上一状,她岂不是要举世闻名了!

有人不由道:“看这阵仗,莫不是男子婚后出墙,被夫人发现了?”

“而今乃是一妻制的天下,婚后出墙是要吃官司的!”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燕榕的面色越来越黑,嘴唇紧紧抿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身侧的林馥挪动了一下身子,与不远处的岳临江对视一眼。

岳临江叮嘱了弟弟几句,岳临风便连忙冲出了人群。

又过了一会,便有不少女子也沿街围上,其中不乏在明城女学念过书的女子,一眼便认出了太傅大人。但见她牵着一个女子下楼,那女子始终低头哭泣,看不清样貌。

人群之中顿时炸开了锅。

“太傅牵了女人的手!”

“太傅说过终身不娶!”

岳临风连忙安排了马车过来,将林馥与公主送走。燕榕便大步流星地拽起地上的陆景明,“你倒是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景明亦是没有料到能闹出这般动静,叹息了几声、欲言又止。

待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纷纷离去,围观的百姓便也自行散去了。只是人群中有女子哭泣道:“说好的终身不娶,竟是背着我们有了相好的女子!”

林馥倒是不知明城少女对她怨念颇深,只是轻轻抚着燕枝的后背道:“殿下可是仍然觉着伤心?”

燕枝伏在林馥膝上,神情恹恹道:“又伤心又丢人……”

“若是殿下心中不痛快,便同我说说。”林馥抹了一把燕枝脸上的泪,竟是比不足五岁的凰儿还爱哭。

燕枝酝酿了一会,却不知从何说起,说到底是被自己的哥哥给坑了。当日林馥被关押在天牢,皇兄又不准三哥涉猎此案。三哥连夜来求她,要她务必要照顾好狱中的太傅,他则会不遗余力地帮她达成生平所愿,哪知这人竟是在诓她。她喜欢的人不多,唯独陆景明一人,三哥仗着自己同辅国将军是好兄弟,随口应下此事,却是没了下文。幸亏今日只是在世家女面前丢脸,若是她厚着脸皮请皇兄赐婚,又被陆景明拒绝,堂堂长公主岂不是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林馥只见燕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负气道:“说到底还是怨太傅。”

“我?”林馥不由诧异。

“三哥喜欢你,便是想法设法地坑了我这嫁不出去的妹妹!”燕枝说罢,却是环住林馥的腰身道:“纵然他不知你是个女子,也一样喜欢你。可是我……”

“殿下莫要难过。”林馥笑道:“辅国将军一心扑在国事上,并无男女情 . 爱的心思。今日殿下向他表明心迹,他纵是一时不懂,亦会对殿下念念不忘。更何况身为禁脔,天下又有怎样的女子敢染指于她?”

“禁脔?”燕枝笑逐言开,“他迟早是我的,对不对?”

林馥点点头,“只是殿下在他面前,莫要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否则恐怕会吓坏了辅国将军。”

“我吓坏他?”燕枝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破涕为笑,“他可是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呢!”

“辅国将军毕竟是寒族出身,万不可教他觉着殿下齐大非偶。”林馥解释道。

燕枝是太上皇唯一的女儿,从小如众星捧月般,被几个兄弟呵护着长大,在宫中时常耍小性子也有人宠着。可是面对辅国将军,她便是不折不扣的天家公主,便是士族子弟在她面前也自惭形秽,更别提寒族将军陆景明。

燕枝低着头道:“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懂,故而从前不敢告诉任何人,怕的恰是身份悬殊阻断我与他的姻缘。而今他已经官拜一品,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分明比皇嫂还年长几个月,她的孩儿都四岁了……”

燕枝说着说着,不由红了脸,她喜爱陆景明,万不是因为想要生孩子那回事,只是眼看着年龄渐长,陆景明的仕途又日益开阔,她害怕他被旁人瞧了去呢!

太傅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低声道:“有志者事竟成。”

燕枝仰起脸,“太傅说的可是三哥?”

林馥尴尬地转过脸望向窗外,眼看着迟琰之便要离京,她的心上却并未因此觉着轻松。尤其是教她头疼不已的庆安王,什么时候才肯走?

林馥既已入宫,便去坤明宫拜见了帝后,又陪着凰儿玩耍了许久、用了晚膳才离去。待到径直回府之时,已经天色昏暗,原本静谧的府邸竟然比寻常热闹许多。

但见为数不多的仆从被召集在院落之中,围着石桌而坐,庆安王的声音十分嘹亮,“太傅休沐之时都做些什么?”

打扫院落的江老伯跃跃欲试,却被厨房的李大娘抢了先,“每天早上在御街第三家食铺用早饭,再买一份当日的朝报。”

庆安王点头道:“很好。”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颗小银豆拍在桌子上。

林馥心道:普通百姓辛勤一年也挣不得一颗银豆,庆安王果真是财大气粗。先前不过是翻墙入户,而今怎么反倒是成了常客,也不知太傅府邸是谁的住所。

林馥入了内室,只见杨桃神色暗淡地趴在桌子上,似是等了她许久。

林馥笑道:“唯有杨桃不为钱财所动,我心甚慰。”

杨桃却皱着眉道:“才不是我清高不爱财,庆安王说我是新来的,对太傅的日常起居不甚了解,不准我同大伙一起……”

林馥哑然失笑,庆安王殿下这是要将她府上之人都收买了不成。

“帮我备水洗漱。”林馥活动着酸痛的手腕道。

杨桃见太傅也不着急,却是撅着嘴道:“殿下还没走呢!”

“随他。”林馥笑道:“他今夜恐怕不会走了。”

“为什么呀?”杨桃诧异道。太傅不是素来回避殿下,难不成今日要留宿他在府上。

林馥想起方才在宫中之时,燕枝狠狠向皇帝告了一状,说庆安王夸下海口要撮合她与陆景明。却是害得她险些丢尽皇家颜面,若是事情再闹大些,她便再也没脸见人,不如去虞城与父皇相伴,一辈子长伴青灯古佛。

皇帝当即安慰着妹妹教她宽心,燕枝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若是教她遁入空门,太上皇雷霆之怒岂是了得!

这样一来,此事的罪魁祸首便是尚未回宫的庆安王,只待他一回宫,皇帝的一肚子怒火便有了发泄的出处。可庆安王实在了解皇兄的性子,怎么可能在他气头上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