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大嫂满月了。大哥在家附近的中餐馆定了一桌,请了几个要好的中国同事,加上全家人,算是一顿满月酒了。
饭桌上,大嫂站起来敬酒。我看着大嫂,比在国内白皙了好多,加上吃饭前精心打扮了一下,反而显得比在国内年轻了。
“首先敬我远道而来的漂亮小姑一杯,希望她在美国在我们家过得开心。”大嫂把酒杯朝我递过来。
我连忙站起来,和大嫂碰了一下杯,嘴里说着谢谢大嫂。
“然后要好好谢谢我妈妈,谢谢她对我对我们弗兰克和安妮的照顾。”大嫂又转向妈妈,妈妈忙不迭站起来,“我没做什么,没做什么。”不会喝酒的妈妈也喝了点红酒。调皮的侄子弗兰克拍手大叫起来。侄女安妮倒是安静地自顾在童车里勤奋的咬着奶嘴。
随后我也敬了大哥大嫂,妈,还有我哥的同事,这几个同事倒是一看就知道是我哥的同事,都是像我哥那样戴眼镜的书呆子型。其中一个年轻些,没带家属,可能也没家属吧,席间敬了我好几次。我注意到妈妈偷偷地在问大哥这个同事结婚了没有。我心里好气又好笑,假装没听见,只顾吃菜和照顾侄子。
很快十天过去了,白天哥嫂都上班了,小侄子也去幼儿园了,家里就我和妈,小侄女除了吃就是睡,也不怎么哭闹。妈妈怕我在家里觉得闷,要我出去逛,她要我哥请假陪我去看旧金山的风景,大哥一听就露出了难色:“小雅真是对不起,我是应该要陪你去玩的,只是这几天是我研究的课题最关键的时刻了,马上要出结果了。”
“哥,你不用陪我,我是大人了,还有我的英语比你都好,不需要你这个翻译官,你还是做你的研究吧!”
“到底是我的好妹妹,哥对不住了,不过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哥哥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妈妈看着我们摇摇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然后哥哥给我拿出了一张旧金山的市内地图,大致的和我说了下,也告诉了我出门要注意的事情。
“小姐,去哪里?”
我坐在的士里,看上去像拉美人的司机问我。
“旧金山的唐人街是美国最古老的,你一定要去看看。”我脑子里钻出大哥这句话。
“去唐人街。”
“OK”
当我踏进唐人街时,我已经有点后悔了,走了几百米,看见两旁中文的店面招牌,我就站住不动了。一个中国人飞过大洋到美国来还是来看这中国的特色吗?我往回走,走过那些店,没有一点进去的欲望,我可不想做出口又转内销的傻事。
突然看见路边的一个建筑有点不同,好像不是商店,我仔细一看,似乎是什么博物馆一类的,我转念一想,既来了唐人街,东西不买没什么,这历史还是有必要看看的。
我进去了,一进去就立即感觉有种沉重的氛围向我弥漫过来,等我把里面逛完出来,我的心已经沉重的感受不到一点灿烂的阳光了。似乎把我这次美国之行的好心情都赶跑了。我出了唐人街,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我本来就没有游览的计划,美国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只是除了唐人街的中国味,现在在这条不知名的马路上,我看到的才是我从没有看到过的。干净的路面,两旁漂亮又有气势的建筑,川流不息的车流,身后走过的,对面走来的各种各样的行人,头顶湛蓝的天空,柔和的轻风使我感受不到夏季的炎热,这一切本来是多么的美好,只是为什么我的情绪低落了?从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历史还留在我的头脑里。印象里好像总觉得华侨都是很风光的,经常在各种媒体上看到华侨回国投资啊办厂啊捐款啊,原来在这风光背后有着这样的悲惨,从1860年最多时的30万人口到1900年的8万多人口,有多少华人长眠在了这片仇视他们的土地上?
“小姐,小姐。”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我把头转向一个坐在路边的人,奇怪的看着他,好像是他在叫我。
“对不起,是你在叫我吗?”
“是的,小姐,是我在叫你,画张像吧!”
“画像?”我马上看见这人旁边放着个画架和小凳,原来是个路边画家。我犹豫着,也许早点遇到他我可能会高兴让他画一张的,但现在......
“小姐,画一张吧!小姐,像你这样美丽的小姐不把自己美丽的脸画下来,那真是太对不起上帝对你的厚爱了。”
女人是绝对不能听赞美的,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听到一个外族人的赞美,听了就更找不到北了,这是我此刻醒悟的真理。当然我最终乖乖地坐下来让他画,也是因为我天生柔软的心,最抗拒不了别人的哀求。
“小姐,你是中国人吧?”
“是啊。”我在答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丝惊奇,我和他说话是用英语说的,亚洲国家也很多的,怎么一下就猜到是中国?难道我身上有中国标志吗?
“你猜得真准,你怎么能猜得这么准?可能我是韩国人或是日本人呢?”
“我不用猜,一看就知道,中国人有一张善良的脸。”
我看着他,这句话让我既吃惊又有点开心,但很快我的情绪又低落了,善良是不是就是产生博物馆那些历史的原因呢?
“小姐是来旅游的吧?”
“是啊。”
“一个人。”
“是啊。”
“很少见你这样单身的中国小姐。”
“哦,我在这里有家人的。”
“不过恕我冒昧,小姐好像游览的兴致不高啊。”
我笑笑,点点头,我情绪低落的因素和一个美国人说什么呢?
“小姐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我又笑笑,点头。
也许他不想再看见我点头的样子了,也许他感觉出来我不想说,于是他闭紧嘴巴,专心的画起他的画来。
没几分钟,我就坐得有点烦和累了,还有生平第一次坐在大马路上供人展览,虽这附近路过的人不多,而且也都是目不斜视的,但总是觉得有点尴尬。只是不能让他半途而废,坚持吧!我开始研究起他来。一眼看上去,他会让你觉得很年轻,个子蛮高,在美国人里也能算中等之上了,不算胖,看来不光顾快餐店,长长地黑发披着,很有艺术家气质。当他把脸转向我时,我隐约看到他脸上满是皱纹了,这又让人觉得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的打扮很奇特,和这附近走过的人都不太一样,我脑子灵光一闪,他也许是个印第安人吧?就是印第安人了,就差没戴上羽毛了。可是,又似乎有点不准确,他的五官,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当他看向我时,那眼珠是灰色的,近乎是透明的,有时又带点蓝色,印第安人不是这样的吧?看美国片里的印第安人也许跟我反而比较像吧,似乎和他比起来,我才更像个印第安人,如果我也插上羽毛的话。
“先生,你是印第安人吗?”我在心里折腾了半天,想想还是开口问他了,也顾不得礼貌禁忌了,反正他也问了,这样就平等了,这是美国的特产。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不完全是为了画我才看的,我敢肯定他肯定奇怪,我怎么会在沉默那么久,给了他绝不开口的印象后又主动说话了。
“你这样认为?小姐!”
“是的!可是有点不确定。”
“你很想知道?”
“也不是,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判断力。”
“这很重要吗?我是印第安人,或者不是,或者我是白人,或者我是爱尔兰人,或者我还有可能和你有某种联系......这重要吗?和我画画有关系吗?和你坐在这儿让我画画有关系吗?
我有点呆,看着他,我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简单的问题会引出他一串话来,难道冒犯他了?
“先生,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当然,在从前,这很重要,很重要,这很有关系......在从前的时候......”
他突然停住了,我还以为他要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