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遮起来的镜子

伊斯兰教的教义说,到了不可逃避的末日审判那一天,凡是摄取过生灵的形貌者都将连同被其摄取了的生灵形貌一起复活,并且还必须使那些被摄取了形貌的生灵再生,如果做不到,就将同其摄取的生灵形貌一起被投入惩治的火中。我从小就感受过现实被神秘地再现或多次复现的恐惧,不过那只是在面对巨大的镜子的情况下。那时候,对我来说,从傍晚时分起,镜子准确而持续的作用、对我的举止的追踪以及串演的无尽哑剧都是异乎寻常的。我最经常向上帝和自己的保护神祈求的事情之一就是别梦见镜子。我记得自己总是惴惴不安地窥视着镜子。有时候害怕镜子会失真,有时候又担心自己的容貌会莫名其妙地在镜子里走形。我知道那种忧虑如今又不可思议地再次出现在了世界上。事情极其简单,但却让人不快。

我大约是在一九二七年的时候结识了一位性情抑郁的姑娘:先是在电话里(因为胡莉娅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没有名字和未曾露面的声音而已),后来是在黄昏时分的街角。她的眼睛大得出奇,头发黑而且直,身材瘦削矮小。她是联邦分子的孙女和重孙女,我是集权主义者的嫡传。对我们来说,融在血液里的先人的纷争倒成了一种联系、一种对祖国更为深刻的认同。她同家人住在一幢棚顶很高的破房子里,境况贫寒而清苦。黄昏的时候(少数几次是在晚上),我们一起在她家所在的巴尔瓦内拉区散步。通常我们都是顺着铁路护墙走来走去,只有一回穿过萨缅托大街一直走到了世纪公园的空场。我们没有相爱也没有假装相爱:我觉得她内心里有一种与爱绝不相容的紧张,她怕爱。为了同女人亲近,人们常常会对她们提起儿时的某些或真或假的事情。有一次我大概是对她讲到了自己对镜子的感受,而且还就此于一九二八年写下了一篇随后在一九三一年得以发表的文章。如今,我刚刚得知她疯了,把卧室里的镜子全都遮了起来,因为镜子里映出的是我而不是她,于是她浑身战栗,不是沉默不语就是说我像鬼似的缠着她。

我脸上的表情,我从前某个时候脸上的表情,肯定是可怕的。那可憎的相貌肯定也让我本人变得可憎,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