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缕绣罗襦

  • 尚宫
  • 云外天都
  • 3984字
  • 2019-10-30 20:33:22

第二天,自然有尚宫局的人送来沐恩妃子应该得到的东西,这一次孔文珍不敢有半点闪失,自然没有多出一点东西,也没有以次充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之间,已过了两个月,自那一次之后,夏候辰便再也没有宣我侍寝,我暗自庆幸,凭这一次受宠,我便可以自由自在的不担心生命危险的生活在宫内三四个月,至于这段时间一过,我想,我总会找到办法的。

素环虽与我不是一条心,却从宫内各个角落给我打听了不少消息,皇上新近大婚,娶的是当朝一品大将军时文龙的女儿时凤芹,我终于明白太后为什么失败了,上官一族原本在朝廷上强过时家很多,但时家却是牢牢的把住了军队大权,让上官一族不能奈何于他,原本时家是中立派,既不帮太子,也不帮二皇子,看来,这种格局终于被夏候辰打破,他以皇后之位为引,取得了时家的帮助,所以上官太后只得退居幕后。

我不怨自己没有看清楚时势,只怨自己运气不好。可我始终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放过我?我的利用价值到底是什么?

据说太后身边的宫女大半不知所终,而领头的侍内监公公和徐夫人已被杖毙,骨灰撒在枯井里,上官太后已被无形软禁,每日只在宫内吃斋练佛。

他不会做无偿的事,他放过我必有他的原因,或是我的家人还有利用价值,又或是我还有利用价值?

只要我找出自己的价值,那么,或许顺应了他,就能摆脱这困局?从一开始,我参与太后的行动,并不单是为了给家人报仇,成王败寇,这是必然规律,父亲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二皇子,就选择了自己的死亡,而是我明白,如果太子登上了帝位,如查知我是宁家之后,尚宫之位将再没有我的份,我幸苦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让这个位置再一次落空?

那个时候,上官一家在朝中如日中天,无人可挡,我以为,这是一个稳赢的局面,却没有想到,稳赢的局面变成输得一败涂地。

在我眼内略有些瘦弱的太子,却有如此的谋略与胆识,就像我不敢相信,他在那方面,居然会如此勇猛?

一想起那晚,我的心就缩成了一团,我知道,宫内女人众多,一晚的承恩换来的只是短暂的安定,而这个期限,不过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一过,那些对被我拿住把柄的人,便会蠢蠢而动。

宫内死一两个不受宠的妃子,是家常便饭,但如果受宠,便要承受皇帝严加追察的风险。

这种风险,是他们要避免的。

接下来,是帝后大婚,时凤芹居六宫之首,据传她聪明和慈,学识冠绝六宫,无人能出其右,与新帝琴瑟相和,相敬如宾,新婚燕迩,新帝竟有大半个月宿在了皇后的宫中。

宫内其它人有没有怨气我不知道,只知道送日常用品的尚宫局宫女道:尚宫局为赶制皇后娘娘的凤钗都忙不过来了。又或是,为赶制皇后娘娘的摆设把别的房的人都调了过去。

尚宫局的宫女或多或少的会透露一点当前的情况给我,想来孔尚宫虽然坐上了尚宫这个位置,也惊心胆颤,为了示好,便叫宫女们透露些许消息给我。

素环原本是有二心的,见了这般情形,便死心塌地起来,以为我有遭一日终会飞上枝头。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皆不过是镜花水月。

终于,皇后宴请,我这个低等的选侍也收到的请贴,尚宫局的人这次很会做人,派人送来了五色云霞的凤头履,紫碧纱文双裙,以及琥珀钗,让我不至于太过寒暄。

多年以来在宫中,我学到了一样,那就是就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只能把一切吞到肚子里,相信过一段时间,终会好的,这些成为我在宫中活下去的力量。

所以,我穿戴好了紫碧纱文双裙,着上五色云霞的凤头履,让素环与素洁给我梳了一个涵烟髻,贴上银色水纹的花钿,镜中的人素雅而清淡,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全然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宫中不比其它的地方,这里没有同情与怜悯,就像是我,处于这样的境地,稍露一些弱势,便会有人上门来找麻烦,所以,不论心里怎么苦,我都得装出春风得意的样子。

宫里派出的轿子来到了兰若轩,我没有选单纯而忠心的素洁跟我同行,而是选了伶俐而圆滑的素环,在这里,忠心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我所需要的,只不过是能帮到我的人,素环不是很忠心那又怎么样?或许她明白了我的处境,她便会择良木而栖,但她的圆滑与机灵比素洁不知强了多少倍,现在,我能用的,就是这样的人。人之我来说,只不过分为两种,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

素环喜出望外,素洁则黯然伤神。

早在父亲被处斩之时,我们全家逃走,在客栈里,大娘带着她的女儿还有宁家的财产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房子外面包围的全是官兵的时候,我就明白,人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亲人。

是大娘派人告密,让我和娘亲当了替死鬼。

我后悔的,只不过是人家比我们先了一步。

记得被捉了当晚,娘亲不停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我的亲姐姐啊。

大娘和娘亲同嫁了一个丈夫,当年留传出一个娥皇女英的佳话,却不知,娥皇与女英为争丈夫的宠爱,那佳话早已腐朽生锈,更何况后来数不清的小妾入门?

从那时候起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什么事都要先人一步,包括背叛。

舆轿在红墙之中缓缓而行,皇后的昭纯宫紧挨着皇上的华清宫,两宫外表相似,只不过昭纯宫比华清宫矮了几十公分,以示以皇上为尊,来到昭纯宫外的时候,下得轿来,却看见已有几辆轿子停在了昭纯宫外,从服制上看,全是比我略高一级的低级妃嫔,那些高阶的妃嫔自然没这么早到的,新帝才即位不久,所选妃嫔并不算多,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位,出身也不高,出身最高的不过是正五品守备师翰光的女儿师媛媛,其它的几位,家族出身皆在六品以下。

所以,师媛媛被封为昭仪,算是比较高阶的妃位了。

听说师媛媛容颜艳丽,体形妖娆,看起来昭纯宫前的几位都不像,她应该是还没来?我想了一想,不由得微微笑了,把爱恨表现得这么明显的人,宫中倒不多见。

早有妃嫔过来微微的晗首打了招呼,表现得与我既不热络,又不冷淡,我想,这才适合于我的身份,我的故事,想必宫内人人都知道的吧?

我们一路进了昭纯宫,宫里面还有三两个妃嫔比我们早到的,早已和端坐在主位的皇后谈得和谐热闹,我不由吃了一惊,往主座上望了过去,只见那位穿着金绣鸾凤绛红色朝服的女子朝我们微微点头而笑,她竟然来得如此的早?表现得如此的亲和?

早有识趣的妃嫔伏低了身子口中告罪,我便也跟着伏了下去,却听她微笑道:“各位妹妹不必多礼,原是我想早些见众位妹妹,来得早一些的。”

这翻话说出来,让人如沐春风,再加上她亲切和煦的笑脸,马上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到此时,众妃嫔皆已到席,只除了一位,师媛媛。

有人心照不宣的望了望那空着的椅子,窃窃私语了起来,就有妃嫔出头道:“皇后娘娘,这师昭仪只不过一个五品昭仪,才入宫没多久,就连皇后宴席都敢迟到,当真没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正说着,就听见殿外有人宣诺:“皇上驾到,师昭仪娘娘驾到。”

我把身子往里缩了一缩,心想:这下可好,两个人一起来的。今儿个出来,没吃东西,赶紧塞了块点心入嘴,免得等一下锋烟火起,烧了起来,连块点心都捞不着!

宣和帝夏候辰走在头里走了进来,师昭仪紧紧的挨着他,一幅小鸟依人的样子,一进门,夏候辰便坐在了皇后的身边,而师媛媛自然得坐在下首首位的,可她却依在皇上的身边,附耳在皇上耳边讲了几句才下来,众人皆不知道她是何意。

我的心底冷笑,师媛媛用这么笨拙的方法争宠,这女人愚蠢成这样,倒也少见。

因我坐得离帝后坐位最远,倒不怕他们会注意到我,现在,我在思考一个问题,皇后值不值得我投靠,她真能影响宣和帝的决定?她与他琴瑟和鸣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我深知在这宫中,最紧要的,就是找一个靠山,既然尚宫局已经不是我的靠山了,那么,就得另找一人。

一切只为了求生存而已。

师媛媛是新近风头最健的嫔妃,在所有妃嫔皆到齐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可能不大出风头呢,酒过三巡,师媛媛便出了列,给皇上皇后行了礼,道:“皇上,臣妾新近学了一舞,今儿个大家高兴,不如就表演给皇上看看?”

众妃嫔都说了一声好,我正对付嘴里的糕点,就没参与进去,只听皇后道:“师妹妹的舞,肯定是极好的,未出场而先声夺人,众妹妹们都说好,你就换上舞衣,为皇上祝个兴吧!”

师媛媛正要退下,却听皇后仿若无意般的道:“据闻这舞衣是师昭仪特地在尚制房赶制的呢,也不知效果怎么样?”

就有月容华跟着凑趣儿:“皇后娘娘,我们这里不是有一位前任尚宫吗?她说的话,肯定有权威性,等一下让她看看不就得了?”

场内所有的目光全转向了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连夏候辰都望了过来,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闪如冷电。

我低下头,把嘴里糕点咽了下去,低声答道:“臣妾虽然以前是尚宫,但凡那种技艺,一日不练,就会退步千里,再加上尚宫出的东西花样繁新,多不胜数,臣妾有些时候没见过了,到时候出了丑,说错了,可就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皇后微微一笑,尚未答话,师媛媛道:“宁选侍到底是做过尚宫的,一套话说得滴水不露,多年的技世说生疏就生疏,未做事,先留退路,到底是宫里的老人。”

她那句老人让席上妃嫔不少掩嘴而笑。

我站起身,向着皇上皇后方向行了一礼,但默不做声的坐下,众妃嫔的声音忽地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猜出了我的意思,既然我的宫里的老人,那么皇上岂不更老?

场内鸦雀无声,师媛媛也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束手无措的呆站在那里,直到皇后出声:“师昭仪,还不快下去换衣?”

师昭仪这才下了去。

皇后真是好手段,她不用动手,自然有下面的妃子动手,这场宴席,想必是她向众人发出的一个信号,也是一项测试,看看谁会倒向她那一边,谁会真正的愿意帮到她?

就象我的尚宫就职宴席,虽然没有这么排场,仅是几位司设司制聚聚,但酒过三巡之后,各人神态便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月容华为什么把火引向我这里,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倒真值得商榷。

乐声之中,师媛媛步出纱帷,她梳了一个灵蛇髻,两缕微卷的发丝从鬓边垂了下来,身上穿着尚宫局为她而制的粉红色六破百鸟裙,慢束罗裙半露胸,颈间戴了浑圆的夜明珠颈链,想来价值不非。

我虽然做尚宫没多久,但在尚宫局已多年,一看她这身装束,就感觉她穿得太过露骨了,这种打扮,用来让皇上独自一人享看还差不多,但在家宴上穿了出来,则刺得人眼生生的疼。

我不动生色的望向皇后,果见她原本无时无刻都露笑意的脸,如今一丝笑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