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广德拒绝部下的帮助。他全身伏在山石上,双手交替着往上攀着。爬到山岩的一半处,已是气喘吁吁。他突然暗自庆幸脱去了盔甲,不然的话他爬不了这么高。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继续向上爬去。接近岩顶的地方,广德抬头看见两个侦察兵正往下注视着自己。他强制着不去想象部下是怎么评价他的爬山表现的。

当他爬得更高的时候,一个侦察兵伸手拉他上了山顶。广德站定后,谢了侦察兵同时拍掉身上的土。

“这边走,将军。”见广德整理完毕,一个侦察兵说。

广德跟随着侦察兵,绕过一块挡去一大半路的巨大岩石。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石头择着路走,心里早已把这场战争骂了几百遍。更糟的是,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身陷其中的,为什么是他带领他的人白白去送死。直到几个月之前,他还在跟北匈奴的部族打仗,而赢多败少。不久前一纸军令,命他停止战斗,转而集结部队往南去进攻中原国。

将军绕过了挡住视线的巨石,暂时将这些思绪抛在脑后。在他们的身周,眼前广袤的土地上,是低矮的山丘和宽阔的沟壑。在山丘地形之外,是一大片尘土飞扬的平原,但是被一道长长的城墙所隔断。

正南面,是最大的关隘——山海关。有重兵屯扎,即使从这里望去,它也是非常雄伟。其实,这距离是相当远的,根本看不清关隘的细节。不过广德想象着,他看到了城墙头上招展的旌旗,昭示着强大的军力。

这一切让广德几乎打消从这里进攻的念头。他和顾问们考虑了很久才决定从这里进攻。他需要打一场迅速和决定性的胜仗,倘若能破山海关,他可以用很短的时间直抵京城。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从长城其他较薄弱的关口突破。假使只需要一天时间就能破关,敌人还是有足够的时间调集比自己多十倍的援军。

中原国幅员辽阔,包括两大流域的周边山谷和平原,土地肥沃,人民以农耕为主。长期的和平使人口得到了极大的增长。单单几个大城市中的适战人口数目,就远比广德所能集结的军队人数大得多。

唯一可能取胜的方式是以最快的速度攻占京城,但现在看来,这希望非常渺茫。带着这个想法,他能做的就是一战到死。这也是他收到的军令所示,而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部队在这里驻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广德需要在部队中统一士兵的思想。他目前的大部分士兵都是从各个部落来的,整体队伍松懈。他们艰难地向长城移动,困难反倒令部队团结了不少。他对士兵的勇猛无畏很有信心,但是他们都知道广德是在带领他们迈向死亡。

广德没有其他选择,已经不能再等了。第一次进攻必须在明天早上进行。毫无疑问,对方的探子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动向,但广德希望自己选择的攻击时间和地点可以让他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广德在大山石上待了几乎半个时辰,盯着远方的目标,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站了这么久,身边的侦察兵开始紧张起来。广德从边缘转身离开山岩,向他的侦察兵点点头。

“您要乘吊篮下去吗?”帮助他登顶的一个侦察兵问。

将军走到山岩南面,望着陡峭的落势,决定还是试试这不体面的做法,反正没几个士兵能看到。再说,失掉少许士气总好过让人替他收拾摔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见广德点头,侦察兵带他走到一处已搭建好的滑轮前。一只铁箱子挂在山岩边,侦察兵们用钩子把箱子钩到平地上。广德钻进铁箱子里,很快,回到了悬崖下面自己的部队中。

“我们明天行动吗?”他的副将问道。

“是。下令出发吧。”广德说,“天一亮就进攻。”

将领们忙着去集结队伍,给士兵们做战前动员,广德抬头看着天空,祈祷老天保佑他们的行动。不知为什么,当他抬头看着一片蓝天时,感受到老天并没有回应。他叹了一口气,去找他的马,决定还是靠自己的剑的力量,这样好过相信一些善变的神仙。

夜幕降临时,先头部队已经隐藏在城墙上哨兵的视线之外。在夜色的笼罩下,广德的目光集中在高高的墙堞上,仿佛上面站满了重甲装备的士兵。因为山海关的重要性,这里的哨兵受到良好的训练,即使在幽暗的月光下,他们也不会放过任何敌情。

广德把注意力集中在巨大的铁门上,他的取胜希望变得越来越小。虽然他的部队配备着撞柱,可是估计这撞柱甚至不会在巨型的铁门上留下印子。

广德还在冥思苦想,他的副将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身面对这位辅佐他多年的老人,吐出了一口气:“你觉得我们的机会有多大?”

“作为一名军人,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希望胜利。不过作为一个指挥官,要永远抱着希望。”老军人说。

广德低下了头,接受了他温和的斥责。他的一半职责在于鼓舞士气。假如士兵们知道自己的将军对战争毫无信心的话,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在战场上舍命杀敌呢?“我们今晚都应该好好睡一觉。”广德最后说。

不知道为什么,临战前一夜的紧张,却让广德立刻入睡了。他总是以为压力和担心会让他彻夜难眠,不过这一次他睡得很好。

他在天亮前半个时辰时醒来,看着他的人马已做好战前准备。当进攻的时间到了,他自己站到了一小队先遣部队的最前方。因为这里的山丘地形不利于骑马作战,所以只有一些最稳健的马和技术最好的骑兵跟着大部队出发了。他目前大多数都是步兵。

不像温和的南方人,匈奴将军都是在阵前一马当先。不然怎么才能体现一名领袖的价值呢?他的副将骑在他的右侧,举着大旗。将领们也都举着属于他们的旗帜,全军振臂高呼,为出征增加士气。广德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最低限度地。他的士兵们不是懦夫,不需要无用的演说,或者苍白的胜利保证,需要的是他们的将军带领他们冲锋陷阵。

广德取出他的弯刀,在空中挥舞着。一声战号响起,他驰马冲向前,五十多个骑兵分列在他两边,一起跟着冲出,飞快地越过城墙前平原上的窄沟。

在墙堞上,哨兵震惊地看见一支军队正向关卡冲来。震惊并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惊奇于有人竟敢攻击如此固若金汤的关隘。瞬间,受到攻击的警报由烽火台发送到京城,接着京城传来严加防守的命令。当第一名匈奴士兵出现在视线中,一列弓箭手已经立在城头做好了准备。

当如雨般的箭镞在空中向他们飞来时,广德举起木质盾牌。箭羽扎进木头,一支箭擦过他坐骑的肚子时,马儿惊了蹄。在远处,广德注意到右边有一匹马倒下了,但他的目光仍然集中在前方大门上,还有在城门外的几十名守军。

广德和他的骑兵部队冲到城墙脚下时,许多坐骑被射倒了。剩下的一些冲过了防线,正在用手中的阔刀和戟狠劈城门外的守军。骑兵身后,跟着上来的是潮水般的步兵,扛着梯子和撞柱。不幸的是,在广德的草原家乡,没有围墙围绕的城池,更没有坚硬的石头,所以他们的攻城技术还是需要考验。

每一队士兵都扛着梯子靠在城墙上,底下有人固定,其余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往城堞上爬。有一小队人一路爬到了墙上,只是给守城的士兵造成了一点小麻烦而已,便被扔了下来。

墙上的守军用一种类似叉子的武器将梯子从墙边推开去,或者将热油从上往下浇淋,大部分士兵直接掉了下来。但却还是成功地耗费了一些守城的兵力。由于近距离射击,弓箭手们现在更容易瞄准目标,这样便节省了力气和箭的耗费,同时,城头指挥官们调遣士兵,轮换上阵以节省体力。

攻城的部族士兵继续涌来,沿着城墙展开攻势,使守军的战线拉得很长,不易严密防守。所幸的是,城隘的大门面对攻击还是非常坚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勇猛的匈奴士兵爬上了城墙,与守军展开肉搏。

在率先冲锋结束之后,广德和他的骑兵们从城墙边撤了回去。他们坐在马上,在弓箭射程之外,注视着战斗在他们眼前铺开。眼看一个又一个人从墙头上翻落,广德叹了口气,试着不去多想消失的年轻生命。

广德他们所在的位置能清楚地听见战场上的嘶吼声。愤怒的吼声和痛苦的尖叫盖过鼎沸的厮杀声传到他的耳中。一会儿,广德幻想已经快要胜利了。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墙堞,仿佛看见守军的人数正在一点点减少,登城的匈奴士兵越爬越高。有几名匈奴士兵已经跃上了城头,跟守军肉搏在一起。这样就给后面的人打开了一个缺口,一时间,墙堞变成了个紧张的战场。

守军们有些慌张,到处乱跑,他们没有想到进攻会如此惨烈。战事似乎有些转机,掉下城墙的守军人数好像跟入侵者的一样多。广德的目光从城墙上移开,跟他的副将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间,他们的希望被一下子砸得粉碎,显然他刚才进入了一个恍惚的世界。

事实上,守军明显得到了增援,士气高涨,片刻之间,便将每一名入侵者扔下了墙堞。攻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匈奴军开始混乱,向后撤退。守军们大声地欢呼着,喊叫声伴随着箭雨向撤离的乱军飞去,战场上到处是惨烈的景象。

当晚,广德下令部队扎营,他想象着敌军正在城头庆祝胜利,默默地祈祷着自己的庆祝不会等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