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之夜

罗伯特·奥伦·巴特勒

Robert Olen Butler

《蓝色之夜》(Soir Bleu),1914

我正在走神,一个小丑在我们露天座的桌边悄无声息地坐下来。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是皮埃罗皮埃罗是十八世纪风行欧洲的意大利即兴喜剧(Commedia dell’arte)以及默剧中最具代表性的角色。在诗歌、小说、舞台剧或是电影中,皮埃罗通常以悲伤小丑的形象示人,深入西方现代流行文化之中。,妆容之下,是一名哑剧演员。

真不该走神!在我意识到小丑坐在那边之前,坐在我右手边的勒克莱尔上校正在色迷迷地看着刚从酒店房间梳洗回来并且色诱着他的索朗热。我无法忍受她装扮成她曾经的那副模样。我曾经从皮加勒广场把那个女人救出来,让她成为我的模特。我用艺术美化她的赤身裸体。但是勒克莱尔宁愿买下她也不愿意买一幅我的画。他会拥有艺术家昔日的妓女,却错失瓦尚约翰·瓦尚(John Vachon)是二十世纪美国最著名的摄影师之一。此处的瓦尚是一名作者虚构的画家。本尊。

所有这些使得我血脉偾张,于是我强迫自己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埃斯特雷尔山脉,看着黄昏从午后的蔚蓝变成傍晚的普鲁士蓝。我想:尽管如此,眼前的明暗色调我仍是驾轻就熟我来尼斯是创作绘画,不仅仅是为了兜售作品她不再是一个妓女。她很高贵。她是我的缪斯,我不可或缺的缪斯她深知这一点

想到这些,我的视线从埃斯特雷尔山脉回到索朗热身上。她早已在梳妆台前重新擦上脂粉并涂上口红。她浓妆艳抹一番之后,塑造出一张充满激情的脸孔。不过立马她就瞥了我一眼。我了解她表情的细微差别。我曾描绘过这些表情。这个表情的意思是:我会帮你引他上钩他会买下你的绘画作品他只能通过你才能拥有我

这就是她对我说的话,全部包含在短暂的一瞥里。她立刻把注意力转回到上校身上,然后他们继续眉来眼去。

我低下头看着桌子对面。

他就在那里。

他没有让我感到吃惊。我已经在“剧院”就座,准备开始观看一幕即兴喜剧了。勒克莱尔上校和索朗热——就像卡皮塔诺和科伦拜恩两者都是即兴喜剧中的角色。科伦拜恩是皮埃罗的妻子,却与卡皮塔诺有染,此情节恰与故事中的三个主人公契合。——他们完全被彼此吸引甚至没有注意到皮埃罗的登场。他们始终没注意到。

皮埃罗和我,现在我们彼此对视。他好像是被小孩子用德拉克罗瓦欧仁·德拉克罗瓦(Eugène Delacroix,1798—1863),法国著名画家,浪漫主义画派的典型代表,最有名的作品是《自由引导人民》。的调色盘画出来的,光头和脸是锌白色,超大的嘴唇和拱形的眉毛以及被戴绿帽子而从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是朱红色。这是一幅画在演员脸上的备受折磨而又栩栩如生的小丑画像。剧院距离酒店很近,在车站大道(Avenue de la Gare)沿线。毫无疑问,他演出结束后就直接过来了。为了他的剧团,他或许也正在推销着什么。

他的眼睛深陷在乌青的眼窝里,但这是演员本人的模样,并非小丑的妆容。也许他老了。也许他今晚实在没力气卸妆,非得先喝上一杯才行。

阴影中的那双眼睛无法看透。

但是我们彼此凝视了许久,然后他把两根手指放在唇边模仿吸烟的样子,挥舞着另一只手装作划着一根火柴点烟,接着一个完美的烟圈被吐出来,我想象自己真的看到了。他低着头。我无法完全看清他的眼睛,但我猜他刚刚在眨眼。

我明白了。

我从内侧袋里掏出我的那包吉普赛舞女香烟吉普赛舞女香烟(Gitanes),是由法国和西班牙共同经营的阿塔迪斯(Altadis)公司出品的一种卷烟。烟盒上绘有标志性的图案——翩翩起舞的吉普赛女郎,因此而得名。,但是皮埃罗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轻弹下巴然后张开右手。他变出一支点燃的香烟。他把烟放在嘴边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烟圈,烟圈向我扩散开来。

我看向勒克莱尔。

他还在为索朗热神魂颠倒。

烟圈在他对索朗热的注视下缓缓飘过去,在他尚未觉察之时就消散了。

我转向皮埃罗,我们一起抽了好一会儿烟,时间久得连桌上的烟雾有两次都交织在了一起。这两次烟雾交织之间,索朗热坐在我左边。我不需要看着她和勒克莱尔上校就能感受到他们缠绵的对视。

然后勒克莱尔对我说:“瓦尚先生,我向你以及这位小姐表示歉意。我感觉疲惫先行离开。早上我会过来挑选一幅画。”

我转过脸看着他。

他的视线掠过我身边。

“当然可以。”我说。

他站起身。

他走开了。

我看着他肌肉发达的宽阔背影离去,拿破仑蓝晕染开来。

我转向索朗热。

她微笑着。“他会买的。”她说。

我不由得听出话里有话。但是,我打消了这种想法。毕竟,她已经深深地爱上我的才华。她迷恋我为她塑造的形象。我展现出了她肌肤真正的色泽,在阳光下,在阴暗处,在睡梦里,在激情时。在她展现给勒克莱尔的涂抹着艳丽颜色的热切面容之下,只有我知道她脸颊泛红的真正色调,那种颜色混合着棕黄色和土黄色以及镉红颜料般的色泽。我们俩,索朗热和我,都明白,从最深层意义上来说,若不是借我之手她根本不存在。

勒克莱尔离开之后,她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看了一眼皮埃罗,他也正在看着我,一动不动,表情凝重。我回头看着索朗热,同时冲着小丑的方向打开手掌,如同他变戏法时的招式。

她也模仿着这个手势。

她面无表情,心不在焉。即使这个不协调的姿势也无法让她从自己的想法里回过神来。我想:她把心思都集中在那个卑下的士兵身上了

我感到厌倦。我不想一边喝着红酒抽着烟一边揣摩她的心思。

“现在上楼,”我对她说,“我再喝一会儿酒。回房间等着我。”

她把椅子往后推。

“防着点,”我说,我也是话里有话:防着他;防着我。

她拍拍我的前臂。然后她站起身来。

索朗热走到我身后,等她离开之后我把注意力转向皮埃罗。他的眼睛埋在阴影中,但是他的头却被涂抹得和夜晚形成鲜明对比;他似乎没有注视着她走开。但是她刚一离开,他对我点点头,好像是说:干得好

我朝他探过身去。

他拱起眉毛朝我靠过来。

“她都听我的。”我说。

他对此耸了耸肩,抬起头,下嘴唇上扬,于是巨大的小丑嘴唇勾勒出的一丝笑意,被颠倒过来变成了一个充满怀疑的不悦。他有节奏地摇头晃脑,好像正在掂量我说的话有多大可能是对的,但是他眉头紧锁,缓慢地摇着头,明显表达出他认为我说法有误。

我对此置之不理。他只是一个小丑。我会一笑而过。

我做到了。即使这笑声听着和看着都很勉强。

但是这让皮埃罗很高兴。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微笑在他脸上绽放,一个明媚的、大大的微笑。他很好,我是指演员本人。说他年老一定是我错了。他的脸孔表情奇妙地灵活多变。

现在我意识到他为什么能吸引我,为什么即使他反驳我,我却一笑了之。我说:“我在哑剧演出中见过你。”

他睁大眼睛仰起头。

“也许当时的演员不是你,”我说,“我看过你这个角色。”

他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是很久以前,”我说,“我还是个小男孩。”

我停顿片刻再次恍然大悟。这一次,实际上是一段不堪的回忆,是一个我不应该触碰的地方。

但是有什么东西强迫着我不得不想。“多大?”我压低声音问自己,试图想象出我曾经还是小男孩时的模样。

皮埃罗耸耸肩摊开手,好像我正在询问他似的。

眼前孩童时代的单纯形象——小丑的脸庞——唤起我的回忆,尽管成年的自己想要赶紧停下来。记忆中有人坐在我旁边。

皮埃罗开始笑逐颜开。他摇摆着脑袋,一会儿歪向这一边,一会儿又侧向那一边,如此往复,一直鼓励着我。

我推算着自己的年龄,但我不必再说什么了。我并非一定要继续下去。但我还是继续在想。然而我决意把关注焦点放在哑剧本身。

“我十二岁,”我说,“在瓦尔凡。”

我停顿下来。皮埃罗继续保持着全神贯注的姿态。

我端详着他,他也端详着我。

也许我没有猜错这个男人的年龄。他有可能是同一个演员吗?只要他是五十多岁。不可能的事的确也会发生。

我说,“剧院在瓦尔凡。我看过保罗·玛格丽特的《皮埃罗杀妻案》(Pierrot the Murder of His Wife)。他亲自扮演皮埃罗。”

我观察着桌子对面的演员,希望他给我一个暗示,表明那个人就是他。比如挑一下眉毛,点个头,诸如此类。然而他又变成一幅油画肖像,在漆黑泛蓝的夜色中一动不动。

“他才华出众。”我用溢美之词引诱他,然后又顿了顿。

“你知道这出戏吗?”我眨着眼睛问。

他暗示地微笑了一下。

“你认识他吗?玛格丽特先生?”

这个皮埃罗伸出食指摆了摆,好像在说“你识破了我,但是不要说出来”。

“我明白。”我说。

他伸出的手指停下来,手指合并弯曲上扬,示意我继续说。接着那只手放下去又举起来,但是和另一只手一起举起来:他想一字不落地听我讲。

于是我现在开始描述保罗·玛格丽特那变化多端的表演,也许对于这个男人本人而言,他似乎是旁观者。但是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穿越到三十年前一个夏季深夜,在巴黎闷热的郊区剧院里,皮埃罗,身穿白色外套,戴着白色头巾,表演着他的犯罪,他的罪行骇人听闻但看上去无懈可击,无人能解。舞台各处都是黑色的,贴切地展示出一个殡仪馆的会客室。其中一个台面上有一张超大的讣告,声明躺着的人是科伦拜恩,皮埃罗的妻子;另一处台面上挂着她的头像,就是这个死去的可怜女人。在重述凶案的过程中,皮埃罗扮演着自己和妻子两个角色。不。不只这样。连我一个小孩子都对这个集多重人物于一身的人赞叹不已。作家保罗·玛格丽特创作出这部哑剧,在这部剧中保罗·玛格丽特又作为演员扮演皮埃罗,他依次扮演着自己和自己的妻子,在事件情景再现时小丑皮埃罗变成凶手而他的妻子变成受害者。

开始时,皮埃罗只身一人,他对于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她感到万分痛苦。她把他洗劫一空。她对他视而不见。更过分的是,她和一个男人私会并发生了性关系。她背叛了皮埃罗,给他戴了绿帽子。然后他深思熟虑如何杀掉她。比如用绳子勒死,但是他会想到她的脸,眼球凸出嘴巴张开舌头肆意摆动,那太可怕了;用刀砍,血会溅得到处都是,血迹斑斑;下毒会引起抽搐和呕吐;开枪会引来警察。在狂热的策划中,皮埃罗绊倒伤到脚。他干脆脱掉鞋子揉了揉光着的脚然后开始大笑,尽管疼痛,但是他在努力缓解。这是绝望的笑声。随后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很精彩,”我对桌子对面的小丑说,“真高明。”我脑海中清晰地呈现出玛格丽特的表演,皮埃罗和妻子一起躺在床上,时而化身成一个人,时而化身成另一个。小丑把妻子绑在床头脱掉她的长筒袜挠她的脚,她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又笑又哭的,在一阵疯狂起伏的痉挛中,她死于不间断的反射性狂笑的痛苦挣扎中。

虽然所有的哭笑都是哑剧动作——完全无声——谋杀场景的喧嚣却在我十二岁的脑海里留下了恐怖的印象。但是科伦拜恩一死,我的头脑现在变回成年人的状态,充斥着其他东西。

我很害怕那些东西。我想置之不理。可是现在它向我袭来。

我没有听到自己跟皮埃罗提起尼斯的露台,但是我听到自己和他突然陷入沉默。在瓦尔凡的那个剧院,科伦拜恩一死,我进入到身旁另一场哑剧中。

我转过头看着父亲。

他的身体肌肉发达。他的酒糟鼻肿胀泛红。他的大红鼻子布满麻点。尽管如此,他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从事债券经营,而且为人彬彬有礼。我父亲总是吓唬我,还欺骗我。他的黑色羊毛西装上有一个黑色缎面长圆衣领。他看表演时总是全神贯注,注意力高度集中。他屡次带我到剧院。

他觉察到我正在看着他。

我们周围的人群喘着气大笑。舞台上的哑剧还在继续,但是父亲转过来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我不明白,但是和他刚才凝视皮埃罗时一样凶狠。

我把目光移开。

剧院那晚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我父亲。

第二天我母亲死了,她的脖子断了。

然后他销声匿迹。

我现在和这些思绪在激烈斗争。我睁大双眼,想回到眼前的场景,回到位于尼斯的斯普莱迪德大酒店的露台。这里挂着中国灯笼。散发着普鲁士蓝的黄昏刚刚消失,还有一个皱着眉的小丑。我感觉自己对着他咧开嘴巴,挤出一个微笑,好像我自己就是一个取悦受惊孩子的小丑。

皮埃罗开口说话了。

“你必须去找她。”他说。他的声音粗糙刺耳,似乎是由于伤病或者长期使用而受到损害。我想:他曾经是一名舞台剧演员。由于莫名失去好声音,他不得不成为一名哑剧演员

他活动一下肩膀。我的拖拖拉拉让他很不耐烦。

“防着点,”他说,“你必须去。”

他朱红的嘴唇向上拱起皱着脸。

我理解他的表情。我胸口发紧。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傻瓜。

我跳起来。我推开其他用餐的客人——有穿着晚礼服的男士,有穿着露肩礼服的女士。我穿过走廊一扇扇的门,在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迅速走过,尽量不让自己跑起来,努力控制着自己。还有我的脸,我的脸绷得很紧,僵硬成小丑的表情。我想:那些坐在科林斯圆柱之间的椅子里的人,他们端着酒水,停下交谈,正把目光转向我他们知道吗他们能读懂我愤怒的沉默吗索朗热和勒克莱尔是不是在厚颜无耻地约会她是不是已经公然地把胳膊挎在他的臂弯里

我大步流星,从前台旁边拐进一条通向电梯铸铁大门的过道。但是电梯轿厢没停在这一层。我转身走向铺着地毯的楼梯,加快脚步,爬上一层又一层,一步两个台阶。我身形矫健,脚步飞快,轻盈得如同胸口和眼睛里燃烧的火苗,我从楼梯通道出来沿着走廊走向我们的房间。

我快步穿过走廊,但是靠近门口时突然放慢脚步。如果她对我不忠,我不想惊动她。我要戳穿她。我慢慢停下脚步。只有几步之遥,但是我要缓一缓。我呼吸急促,双手颤抖。我需要冷静。

然后我冷静下来。我从兜里掏出钥匙。现在的我如同几个月前被激怒时一样镇静一样从容。

我走向房门。

我转过头,把耳朵贴近房门留心倾听。

我听不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

我俯身靠近门把手下面的锁孔。我的手就好像正拿着画笔一样稳健,仿佛蘸上颜料开始今天的第一抹色彩。

我轻轻取出钥匙,悄悄插进锁孔。我用另一只手抓住门把手。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起转动钥匙和门把手。我轻轻地推开门。

我们的客厅里空无一人。我的画架立在窗前。卧室房门半开着,尿一般泛黄的灯光照亮门缝。屋里传出索朗热轻快的笑声,接着是衣服窸窣作响的声音以及一个男人的嘟哝声。

我穿过客厅走向卧室。一股强烈而又沮丧的镇定自若之感,在我体内扩散开来。我推开门。

果然如此。

他们站在床前,勒克莱尔把索朗热拥在怀里,向她探过身去,而她向后仰着,马上就要翻倒在床上,她张开的白皙手指抓着他那丑陋而下流的后背。他吻着她的唇,但是她发现我在旁边,睁大双眼看向我,停止了自己的行为,这让他有所察觉也停了下来,一瞬间他们好像在为我作画而摆着姿势。

然后她双手握成拳头佯装捶打他的后背,他们分开后挣扎着站直身体。勒克莱尔转向我,站成笔挺的军姿。

我思忖片刻,我得打他。

但是突然他眨眨眼睛然后浑身颤抖,好像被一阵寒意侵袭。他说:“这是个骗局。她勾引了我。”

他的鞋后跟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向我这边迈过来,走过我身边,走出卧室,然后离开。

索朗热又开始装腔作势。我永远无法捕捉到她脸上复杂的表情——即使用我高超的技艺——编造谎言计划逃跑,同时又担心小命难保,并为不轨的激情而感到悔恨。这次幽会虽然被半路打断,但之前起码发生过好几次。她能从我回忆的神情中看出,我现在已经认定她是个背叛者了。

房间里非常热,她如此美丽,她就是我的缪斯,我犹豫了。但是突然一股刺骨寒流笼罩住我,对索朗热所有的激情——肉体和创造力相互交织的激情——冻结僵硬,四分五裂。我迅速穿过房间,快得连她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改变,连她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大,而我的双手已经在她喉咙上,我看着双手紧紧卡住她,掐得越来越用力,当我了结了她的生命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蓝色沾染上了我的手指,紧接着才是她张大嘴巴,哑然无声的哭喊。

她终于死了。

我放开她,她倒在床上。

我满身臭味。

这是化妆油彩和吉普赛舞女香烟的味道。

我转过身。

皮埃罗站在我面前不到一臂之远。他表情严肃。

他点了一下头,举起右手停在喉咙下面,然后他握紧手掌,他的手正在举起来,一片白色随之升起。不止是白色。那是他的皮,他的肉正在升浮,脖子的骨头显露出来,接着是整个头骨的下巴。他的手越举越高,一直向上,头骨的牙齿露了出来,然后脸和唇的骨架露出来,现在头骨上出现一个肉乎乎的鼻子,最后他一下撕掉小丑剩下的脸皮,全然露出灰色的骨头还有一双空洞的眼窝。只有鼻子在埋进坟墓时仍然完好无损。那是一个红肿的酒糟鼻,一个满是麻点的大红鼻子。

如同所有头骨一样,它在微笑。

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微笑。

“父亲,”我说,“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刘玉静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