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土尔宾一家(2)

叶莲娜 你究竟在哪儿耽搁了?

塔里别尔格 有重要的事耽搁在德军司令部了。

叶莲娜 好吧,进来,快进来,暖和暖和。马上就喝茶。

塔里别尔格 用不着喝茶。列娜,等等。能问一下吗,这是谁的弗仑奇军上衣?

叶莲娜 美施拉耶夫斯基的。他刚从阵地上下来,彻底冻僵了。

塔里别尔格 不管怎么说可以收拾一下。

叶莲娜 马上就好。(把衣服挂在门后)你知道吗?刚才我那个日托米尔的表弟突然来了,那个有名的拉里奥斯克。阿列克谢让他在藏书室住下了。

塔里别尔格 我就知道。一位美施拉耶夫斯基先生还不够。还有什么日托米尔的表弟。这不是家,是个大车店。我绝对不理解阿列克谢。

叶莲娜 瓦洛佳,你情绪不好。美施拉耶夫斯基怎么你了?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塔里别尔格 太好了。小酒馆的常客。

叶莲娜 瓦洛佳!

塔里别尔格 顺便说一句,这会儿顾不上美施拉耶夫斯基。列娜,关上门。列娜,出大事了。

叶莲娜 怎么了?

塔里别尔格 德国人放弃盖特曼,要让他听天由命了。

叶莲娜 瓦洛佳,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塔里别尔格 刚从德军司令部知道的,非常机密。谁都不知道,连盖特曼本人也不知道。

叶莲娜 那会怎么样?

塔里别尔格 怎么样。嗯,9点半。这个……现在怎么办?列娜!

叶莲娜 你说什么?

塔里别尔格 我说——列娜!

叶莲娜 什么“列娜”?

塔里别尔格 列娜,我现在必须走。

叶莲娜 走?去哪里?

塔里别尔格 柏林。嗯……9点31分了。我亲爱的,你知道吗,如果俄罗斯军队没有击退彼得留拉,他进了基辅,那等着我的是什么?

叶莲娜 可以把你藏起来。

塔里别尔格 可爱的人,怎么可能把我藏起来!我又不是根针。城里没人不认识我。把盖特曼军事部部长的副手藏起来!我可不能像美施拉耶夫斯基先生那样不穿外衣坐在陌生人的家里。他们会用最好的方法找到我的。

叶莲娜 停一下!我不明白,怎么跑。就是说,我们两个都走?

塔里别尔格 问题就在这儿,不是。现在形势很可怕。城市被从四面包围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坐德国司令部的火车离开。他们不带女人。凭借私人关系人家才给了我一个位子。

叶莲娜 换句话说,你想一个人走?

塔里别尔格 我亲爱的,不是我“想”,而是没别的办法!请理解我,大难临头了!再过一个半小时火车就要开了。决定吧,尽量快点。

叶莲娜 尽快?再过一个半小时?那么我决定了——你走吧。

塔里别尔格 你真是个聪明人。我一直这么断言。我还想说什么来着?对,你是个聪明女人。不过,这个我已经说过了。

叶莲娜 我们将分别多久?

塔里别尔格 我想,两个月。我在柏林只是等这场混乱过去,盖特曼一回来……

叶莲娜 要是他永远不回来了呢?

塔里别尔格 这不可能。即使德国人放弃了乌克兰,协约国也会占领它,重新让盖特曼上台。欧洲需要盖特曼统治下的乌克兰来作为抵御莫斯科布尔什维克的防卫线。你瞧,我什么都考虑到了。

叶莲娜 是啊,我看见了,只是有一点:怎么能这样,要知道盖特曼还在这里,我们的人在组建军队,你却突然在大家眼前跑掉了。这合适吗?

塔里别尔格 亲爱的,这么说很幼稚。我私下告诉你:我走,是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总参谋部的上校是不逃跑的。他们去出差。我口袋里有一张盖特曼部里签发的去柏林出差的命令。怎么样,不错吧?

叶莲娜 很不错。那他们大家呢?

塔里别尔格 谢谢你把我和大家相比。我不是大家。

叶莲娜 你哪怕提醒一下兄弟俩。

塔里别尔格 当然,当然。尽管未来长久的分别让我心情沉重……但我多多少少感到满意的是,我是一个人走的。你照看好我们的房屋。

叶莲娜 弗拉基米尔·罗博特维奇,他们是我的兄弟!难道你想说,他们会把我们赶出去?你没权力这么说。

塔里别尔格 哦不,不,不,……当然不是。不过俗话说得好:谁去打猎,谁就失去了自己的位置。(法语)现在我还有一个请求,最后一个。嗯……我不在,这个舍尔文斯基……当然了……会常来……家里……

叶莲娜 你在的时候他也常来。

塔里别尔格 很遗憾。你瞧,我亲爱的,我不喜欢他。

叶莲娜 为什么,请问?

塔里别尔格 他对你的追求太缠人了,所以我希望……嗯……

叶莲娜 你希望什么?

塔里别尔格 我不能说出来,是什么!你是个聪明女人,有足够的教养。你很清楚,应该怎样约束自己,以免塔里别尔格的姓氏蒙羞。

叶莲娜 好……我不会让塔里别尔格的姓氏蒙羞。

塔里别尔格 为什么你这么干巴巴地回答我?我又没说你会背叛我。我知道得很清楚,这不可能。

叶莲娜 弗拉基米尔·罗博特维奇,为什么你认为我不可能背叛你?

塔里别尔格 叶莲娜,叶莲娜,叶莲娜!我认不出你了。这就是和美施拉耶夫斯基交往的结果!已婚女士,背叛!9点45分了。我会迟到的。

叶莲娜 我马上给你收拾行李。

塔里别尔格 亲爱的,没什么,没什么,只要一个小箱子,几件内衣。只是,看上帝分上,要快,我给你一分钟。

叶莲娜 你去跟兄弟俩告别呀!

塔里别尔格 好的,很显然——我是去出差的。

叶莲娜 阿廖沙,阿廖沙!(跑下)

阿列克谢 (一边出来一边说)来了来了……啊,你好,瓦洛佳。

塔里别尔格 你好,阿廖沙。

阿列克谢 为什么这么忙乱?

塔里别尔格 你瞧,我得向你通报一个重要的消息。今天盖特曼那边的形势变得很严峻。

阿列克谢 怎么?

塔里别尔格 严峻,非常严峻。

阿列克谢 出什么事了?

塔里别尔格 很可能,德国人不再提供援助了,我们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打退彼得留拉。

阿列克谢 怎么会这样?真糟糕……谢谢你告诉我。

塔里别尔格 现在说第二件事。我即刻要去出差。

阿列克谢 去哪儿,如果不保密的话?

塔里别尔格 柏林。

阿列克谢 哪儿?柏林?

塔里别尔格 对。无论我怎么想办法,都没办法推掉。真不像话。

阿列克谢 时间长吗,我冒昧问一句?

塔里别尔格 两个月。

阿列克谢 啊,是这样。

塔里别尔格 那么,请允许我祝你一切顺利。照顾好叶莲娜。(伸出手)这是什么意思?

阿列克谢 (将手藏在背后)意思是说,我不喜欢您这趟出差。

塔里别尔格 土尔宾上校?!

阿列克谢 什么事,塔里别尔格上校?

塔里别尔格 您将为此付出代价,妻弟先生。

阿列克谢 什么时候领教呢,塔里别尔格先生?

塔里别尔格 什么时候……10点差10分……等我回来的时候。

阿列克谢 哼,等你回来的时候,上帝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塔里别尔格 您……您……我早就想跟您说清楚了。

阿列克谢 别让您妻子不安,塔里别尔格先生。

叶莲娜 (走出来)你们在说谁?

阿列克谢 没什么,没什么,列娜奇卡!

塔里别尔格 没什么,没什么,亲爱的!好吧,再见,阿廖沙!

阿列克谢 再见,瓦洛佳!

叶莲娜 尼科尔卡,尼科尔卡!

尼科尔卡 我来了。

叶莲娜 瓦洛佳要去出差。告别一下吧!

塔里别尔格 再见,尼科尔。

尼科尔卡 一路顺风,上校先生。

塔里别尔格 叶莲娜,给你钱。到了柏林我马上汇钱。祝你们健康,祝你们健康……(快步走到前厅)别送我了,亲爱的,你会感冒的。

阿列克谢 (令人不快的嗓音)叶莲娜,你会感冒的!

[静场。

尼科尔卡 阿廖沙,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去哪儿?

阿列克谢 柏林。

尼科尔卡 柏林。啊哈……在这样的时候……他在和马车夫讲价。(带有哲学意味地)阿廖沙,知道吗,我发现他像老鼠。

阿列克谢 而我们的房子就像艘船。好,到客人们那儿去吧。走,走吧。

[尼科尔卡走下。

阿列克谢 要炮兵营朝天开炮都像要他们打中一个铜子那么费力。[6]“形势非常严峻。严峻,非常严峻。”老鼠!(下)

叶莲娜 (从前厅返回客厅。朝窗外看)他走了……

第二场

桌上摆好了晚饭。

叶莲娜 (在钢琴上反复弹奏同一个和弦)走了。怎么就这么走了?

舍尔文斯基 (突然出现)谁走了?

叶莲娜 我的天哪!您把我吓坏了,舍尔文斯基!您怎么不按铃就走进来了?

舍尔文斯基 可你们的门没锁——大开着。祝您健康,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请允许我送您这个。(从包装纸里拿出巨大的花束)

叶莲娜 我请求您多少遍了,列昂尼德·尤里耶维奇,别这样做。我不喜欢您浪费钱。

舍尔文斯基 钱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人去花,正如卡尔·马克思所说。您允许我脱掉斗篷吗?

叶莲娜 要是我不允许呢?

舍尔文斯基 那我就穿着它整晚坐在您脚边。

叶莲娜 哦,舍尔文斯基,粗野的恭维。

舍尔文斯基 对不起,这可是近卫军式的恭维。(在前厅脱下斗篷,穿着极漂亮的哥萨克式袍子)看到您我太高兴了!我多久没见到您了!

叶莲娜 要是我没记错,您昨天还来过我们这儿。

舍尔文斯基 啊,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您不知道在我们这个时代“昨天”意味着什么。那么,究竟谁走了?

叶莲娜 弗拉基米尔·罗博特维奇。

舍尔文斯基 请原谅,他不是本该今天回来吗?

叶莲娜 是的,他回来过……然后又走了。

舍尔文斯基 去哪儿了?

叶莲娜 多漂亮的玫瑰……柏林。

舍尔文斯基 去……柏林?去得久吗,请允许我问一句?

叶莲娜 两个月左右。

舍尔文斯基 两个月。您可真是的!……让人难过,让人难过……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叶莲娜 舍尔文斯基,您已经吻了五次手了。

舍尔文斯基 我,可以说,太沮丧了,我的天哪,一切都完了!乌拉!乌拉!

尼科尔卡 (在场外)舍尔文斯基!魔鬼!

叶莲娜 您这么欣喜若狂是为什么?

舍尔文斯基 我高兴……啊,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您不会明白的……

叶莲娜 您不是个上等人,舍尔文斯基。

舍尔文斯基 我不是个上等人。对不起,究竟为什么……不,我是个上等人。只是我,知道吗,不知所措……也就是说,他走了,而您留了下来。

叶莲娜 正如您所见。您的嗓子怎么样?

舍尔文斯基 (在钢琴边)吗—吗—咪—啊—咪……他在远方,他……他在远方不会知道……是的,我的嗓子情况很好。坐马车来你们这儿的时候,嗓子好像哑了,可一到你们这儿——又好了。

叶莲娜 乐谱带了吗?

舍尔文斯基 您是纯净的女神。

叶莲娜 您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嗓子。您的直接用途——就是唱歌剧。

舍尔文斯基 多少有些天分吧。您知道吗,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有一次我在日梅林卡唱《尼禄》中的婚礼歌,高音fa,您是知道的,可我唱la并且唱了九拍。

叶莲娜 几拍?

舍尔文斯基 八拍。您不信也没用。真的!公爵夫人根德里科娃在场,是个美人……她在这个la之后就爱上了我。

叶莲娜 然后呢?

舍尔文斯基 服毒自杀了。氰化钾。

叶莲娜 哎呀,舍尔文斯基,您这简直是一种病,说真的。先生们!去吃饭吧!

阿列克谢 您好,列昂尼德·尤里耶维奇。

舍尔文斯基 维克多!你还活着!好,感谢上帝。为什么你裹着缠头?

美施拉耶夫斯基 你好,副官。

舍尔文斯基 你好,大尉。

美施拉耶夫斯基 (裹着毛巾改的缠头)炮兵营长官,大尉斯图津斯基,这位是苏尔让斯基先生。我们刚才一起洗澡来着。

尼科尔卡 我们在日托米尔的表兄。

斯图津斯基 很高兴见到您。

拉里奥斯克 衷心地感到高兴。

舍尔文斯基 皇后陛下禁卫军枪骑兵团中尉,盖特曼殿下私人副官舍尔文斯基。

拉里奥斯克 拉里昂·苏尔让斯基。认识您我衷心地感到高兴。

美施拉耶夫斯基 您不必自惭形秽。是前禁卫军,前枪骑兵团……

叶莲娜 先生们,请就座。

阿列克谢 12点了。先生们,坐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舍尔文斯基 噢,太好了!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这么丰盛?

尼科尔卡 我们炮兵营最后的晚餐,中尉先生,后天就要出发上战场了。

舍尔文斯基 啊哈……

斯图津斯基 我坐哪儿,上校先生?

舍尔文斯基 我坐哪儿?

阿列克谢 随意,随意。请坐,先生们!列娜奇卡!

[大家就座。

舍尔文斯基 那么,也就是说,他走了,而您留了下来?

叶莲娜 舍尔文斯基,别说了。

美施拉耶夫斯基 列娜奇卡,喝点儿伏特加?

叶莲娜 不,不,不。

美施拉耶夫斯基 好吧,那就白葡萄酒。

斯图津斯基 给您斟上吧,上校先生?

阿列克谢 谢谢。您给自己也倒上。

美施拉耶夫斯基 您的杯子。

拉里奥斯克 我本人不喝伏特加。

美施拉耶夫斯基 行行好,我也不喝。就一杯。没有伏特加您怎么吃鲱鱼啊?我绝对无法理解。

拉里奥斯克 衷心感谢。

美施拉耶夫斯基 我好久,好久没喝伏特加了。

舍尔文斯基 先生们!为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的健康举杯!乌拉!乌拉!

斯图津斯基

美施拉耶夫斯基

拉里奥斯克 乌拉!

叶莲娜 轻点儿!瞧你们,先生们!把一条街的人都吵醒了!人家本来就以为我们家天天酗酒了。谢谢,谢谢。

美施拉耶夫斯基 噢,太好了!伏特加让人清醒。不对吗?

拉里奥斯克 对,非常对!

美施拉耶夫斯基 恳求您再来一杯。上校先生。

阿列克谢 你别喝得太急,维克多,明天要出发。

尼科尔卡 那就出发。

叶莲娜 盖特曼怎么样了,说说看?

斯图津斯基 对,对,盖特曼怎么样?

舍尔文斯基 一切完全正常,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昨天,先生们,宫里举行了晚宴……有200个人参加。他们享用了花尾榛鸡……盖特曼身着民族服装……

叶莲娜 听说,德国人要扔下我们不管了?

舍尔文斯基 不要相信……任何谣言,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情况很有利。

拉里奥斯克 感谢您,我非常尊敬的维克多·维克多罗维奇,要知道我,说真的,不喝伏特加。

美施拉耶夫斯基 (喝干)说什么呢,拉里昂!

舍尔文斯基

尼科尔卡 怎么能不喝呢!

拉里奥斯克 致以最恭敬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