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他身上仅带着三五百元,再不打工再不找个工厂住下,最终只能流浪街头了。他被拉进职介所后,开始对那些林林总总的招工信息信以为真。他说:我啥本事也没有,但对种养业倒也还在行嘛,有没有养殖场招收工人,我想到养殖场打工。
职介员想也没想,就信口雌黄地说:有有有有,喏,这就是前两天到我们职介所招工的协议书,他们要求招收两三名工人。几天过去了,还没有人来报名。你来得正好。你看,他们开出的价钱不低,包吃包住之后,还有2000元的工钱。不过,这工作可得辛苦些。
他犹豫着。这“好事”有点让人不敢相信。职介员又吹嘘说:不辛苦的工作不赚钱,人家给你这个待遇,就意味着你要对得起这个价钱。什么活也不用干就有2000元的收入,这种事情我们还没有听说过。如果有,那也是像大富豪李嘉诚这样的人才能慷慨支付的。养殖场老板当然要讲究投资回报嘛,你光收了工钱不干活怎么行呢。既然收了人家的钱,你就得回报给人家,那么你就得辛苦地工作。
他还是犹豫着。职介员那张嘴巴不时喷射出白沫,黑乎乎的眼睛泛起了准备吃人的绿光:只要你辛苦地工作,还怕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万元?告诉你,老板来招工时就说了,只要员工肯卖力干活,年底还有奖金,如果他高兴了发个三五万元的奖金是不成问题的。我看你手脚挺麻利的,想来你原先也干过这一行,说不准还搞过养殖场,老板最喜欢有工作经验的人。当然,你要是没有工作经验,只要你手脚勤快,老板也会要你这种人。
就在这种极富煽动游说下,他乐颠颠地交了填表费、介绍费、带路费,一下子就交了100多元。这钱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上什么,在老家当他还是个山林承包者时,每天的开支都几百元。参与地下六合彩赌博时,他一个晚上赌注,就是上千元。可交纳的这些钱对于此时几乎穷困潦倒的他来说,像剜了他的心头肉还疼。这100多元钱可够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那职介员似乎也看出他的心思,打着包票说:你放心,只要到了养殖场就可以解决吃住问题,再苦熬一个月就有工钱可收了。再不行,你可以向老板预支生活费什么的。细致的安抚,让他有一种感激涕零之感,因此用摩托车送他到养殖场的一路上,这职介员不时索取冷饮费、油费、烟费等等几十元钱时,他也毫不在乎,也没有往细里想。
所谓的养殖场,离市区少说也有20公里。这哪里是什么养殖场,而是一个山头,山头下面建有一个简易工棚,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山塘里有几只水鸟在自由自在地嬉戏着,似乎对他这个陌生的来客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此前,它们已“接待”过不少像他这样傻乎乎被人坑骗的客人了。
他看到这种情况,心里似乎也就知道什么了。他抓着那职介员的衣领,怒容满脸地喝道:快退我的钱。那职介员却辩解称,可能老板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再拉上你到处找找。也真是的,转移地方也不跟我们职介所联系,害得我到处瞎跑,浪费汽油。现在能源那么紧张,汽油那么贵,找到老板非得叫他垫付这笔费用不可。说着话时,他一趁苏世创不注意,一溜烟开着摩托车逃跑了。
荒山野岭,摸不着北,他怎么也找不到回城的路。就算找到了,也没有什么公交车可坐。过往的汽车奔驰在这偏僻的公路上,哪里顾及得上这个失魂落魄的家伙,见他这副模样,他们还担心他是抢匪呢,不把他碾死就算好了。
天黑时,他沿着公路往前行走着,过往的车子不时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挥手示意司机停车,可司机拼命地鸣着喇叭之后便飞快地从他身旁掠过,有几辆车子差点就撞倒了他。失望之余,他见公路前面的山脚下有一座小房子,里面住着人。走近一看,他发现是个养殖场,山脚下一口浑浊的鱼塘里,饲养着上千只鸭子。养鸭人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十分反感,远远见他,就抄起一柄用于翻铲饲料的铁铲站在房子门前,只要他胆敢走近一步,那柄铁铲就会挥了过来。他怯生生地说:“口渴了,想找口水喝。”
“你走吧,这儿不是你们要工作的地方。你回去吧,再不走我放狗咬你!”养鸭人把铁铲重重地扔到地上,铁铲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夜幕降临的山谷间久久回荡着,心脏不好的人听到这响声,也会吓得瘫倒在地上。此时,有两只土狗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疯狂地吠着,警告陌生人不可上前,否则它们可要发动攻势了。
至此,苏世创才明白,很多职介所把这个养殖场当作他们的“工厂”,只要骗到求职者的钱财,就会把他们拉到公路附近,指着养殖场说,喏,这就你们要工作的地方,你们自己去找厂长安排工作吧,我们已跟厂长联系好了,他答应你们一到工厂,就安排你们的食宿。至于待遇嘛,不用说,与原先我们跟你们谈好的一样,一个月有两三千元的收入。
待求职者走到养殖场时才发现,这哪里是工厂呀,这是私人养殖场,人家根本就没有招工,而且也不认识所谓的职介所老板。被骗得身无分文的求职者回不了城,好心的养鸭人就吃的住的,有时候还拿出路费让他们回家。每月都这么折腾十几二十回,养鸭人也就不胜其烦了。此后,凡是有求职者来到这个养殖场,他就哄赶,不让他们靠近。
“大叔,我真的没有去路了。”苏世创苦苦哀求道:“能不能让我喝一口水,或者让我在这儿住一晚。”
养鸭人说:“你们这些可怜虫,明明知道那些职介所会坑你们,居然还往圈套里钻。你走吧,我不会可怜你的。”
苏世创说:“我第一次进城,也不知道他们的用心。”
养鸭人说:“你妈妈给你生个脑袋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不动脑筋,怎么会不上当受骗。这年头,生意那么难做,工厂的东西都卖不出去,还会有几千元的工作岗位?我一个老农,都没有待在城里,也没有见过世面,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活该你倒霉!”
苏世创说:“大叔,行行好吧,就让住一晚吧。”
养鸭人没有吭声,转身离开房子,走到鱼塘边喂鸭去了。此时,那两只土狗像听到主人的命令一样,疯叫着扑上来。苏世创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什么样的狗没有见过。遇到发狠的狗,他还捡起石头或棍子进行反击,直至狗吭吭哧哧地负伤而逃。可此回,他一见到这两只土狗如此勇猛,如此仇恨他,不禁掉头就跑,以致来不及捡起地上的铁铲或石头了。土狗追了一会儿后,又折回小房子。
站在一个土坡上,苏世创望着养鸭人的背景,狠狠骂着:我操你奶奶的,你张狂什么,赶明儿我一把火把你的房子烧了。你要是养有女儿,我就把女儿拉走;你要是养有儿子,我就把他的两只脚废掉,让他再也找不到老婆!
天色暗得不见人影了,公路上的过往车辆亮着车灯扫过养殖场。也只有这一束束刺眼的灯光才扫除这荒山野岭的可怖。苏世创蜷缩在一块石头下,饿得发慌。
就在此时,他看到四只绿森森的眼睛朝他走来。是那两只土狗!狗娘养的,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呀。他站了起来,捡起一块石头紧紧地握着手上。土狗的背后是那个养鸭人,他扛着一柄铁铲,怒盯着苏世创。
“不要把事情做绝了!我躲在这地方怎么得罪你了。我又不偷你的鸭子,你怕什么呀!”苏世创咬牙切齿地说着时,把手上的石头露给养鸭人看,示意他不要欺人太甚。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害怕,毕竟那两只土狗那么凶猛,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们就会不顾一切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他越想越害怕,在这么一个黑暗的山坡上,一个身子壮实的中年男子挥着铁铲要他的命,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打死后,再剁碎拿去喂鸭子,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一个外来的进城务工人员,小得如同蚂蚁一样,谁会想到他出现在这里?
“怎么,你还不想走?”养鸭人站在离他只有一两米的地方。那两只土狗也很听话,主人没有往前,它们就蹲在主人的脚跟前,虎视眈眈地盯着苏世创。
苏世创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就这点可以将就栖身之处,你也不想让我待,把我逼急了,我就豁出去。”
养鸭人说:“唉,年轻人都要吃点苦头才会成熟起来。我那个仔跟你也是一样的情况,刚开始做生意时做得还比较顺心顺水的,钱也赚了不少。到了最后,他听信了别人的话,就亏得一塌糊涂,险些自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世道说来说去就一个钱字,钱把人折磨得够呛。想当年我们那一代,思想也挺传统的,把一切都看得那么。至于钱嘛,够用就可以了。现在的人,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现在,有些人还玩起什么六合彩,弄得鸡飞狗跳,人心不古。”
苏世创一言不发。此时,他才注意到养鸭人也就四五十岁左右,脸膛粗黑,身体壮实,一双冒出条条青筋的双手,显示他就算挑起一两百斤的担子行走在山坡之间也能健步如飞。
养鸭人说:“走吧,我那儿还有一点儿的剩饭剩菜,开火热透之后也可以将就一下。”说着,他转身离开了山坡。那两只土狗也摇着尾巴离去。
苏世创心头一喜,也朝着那座小房子走去。夜深之时,苏世创已躺在小房子里面的地板上。房子里面也就一张床,是用木板搭成的,那是养鸭人累了之后休息的地方。尽管养鸭人叫他睡在床上,可他万万不敢上去。人家都这么待我,还能这样占便宜不成。打个地铺也未尝不可。不就是一晚么,天一亮,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一夜,苏世创一直未合上眼。而养鸭人也像往晚一样在养殖场周围到处走走。养鸭人说,他这个养殖场经常有人来偷东西,不时丢失一两只鸭子。用养鸭人的话来说,附近的村民赌六合彩赌得疯狂,没钱下注了,就到他这个地方来偷鸭子什么的。自从一个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且定时查看周围的情况后,偷东西的人再也不敢那么放肆了。
天亮的时候,养鸭人躺到床上,说我休息一下,你要是饿了自己动手煮些东西吧。吃饱之后,你还是回到城里吧。你那些钱不能让那些人白白骗走,要找上门去讨回来。再不行,你就向相关部门投诉。有几个被骗的人去找职介所后,退回了一些损失。
苏世创感激地看着养鸭人,很想问他姓名,日后可得好好感谢他。可养鸭人一躺上床去,就睡着了。一两个小时后,他醒来了,见苏世创还没有离开,就说你还想赖着不走?我这地方可管不得你的伙食。
苏世创说:“你是个好人。”
养鸭人说:“你放什么狗屁呀。我才不稀罕你日后报答我。走吧,你走到公路上,拿着一张钞票朝回城的车子挥了挥,司机就会停下。你再给他五六元钱,他就会把你拉上。哎,对了,你回城后要是有时间,可以到凤凰菜市去找我那个儿子,你就说我有事找他。这几天我老是打他电话,总是打不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告诉他,做生意亏本是很正常的事,不要为了翻本而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苏世创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养鸭人说:“严己。你到了菜市找他时,说找个外号叫菜鸭的人,他们都知道。”
苏世创谢过养鸭人后,拦车回城了。为了追回那被骗走的100多元钱,他找到了那家职介所。职介所见到他,一点儿也不吃惊,相反还很镇定地说:别来这儿挡路,我们要做生意。我们没有欠你什么钱,你肯定是认错人了。你说我们帮你介绍过工作,并把你骗到那个子虚乌有的地方,你可得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可就别乱说话。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要是乱说了可得负法律责任。我们是一家正规的职介所,不仅办有合法的工商营业执照,还有劳动局颁发的职业介绍许可证。
苏世创气得心脏都快要炸了,冲了上去,把那份专门登记求职信息的表格拿了过来,说上面有我登记的名字。当他拿过登记表,上面哪里有他的名字。这些人早已把他登记的东西撕掉了。他气没打一处出,要跟他们拼命。人家呼啦啦围上一大帮人,问他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来硬的?既然你想来硬的,我们就奉陪到底。有人报警后,警察迅速赶到现场。奇怪的是,此事最终也不了了之。你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交过钱,也无法证明自己被骗到荒山野岭,而且人家还是个合法的中介信息部,这事你让我们警察怎么处理?警察不是推托,也不是不帮弱势群体,而是害怕职介所告到法庭上。此时,苏世创才后悔交钱之后没有要求职介所开个凭据什么的。
事后,苏世创想想,认为也有道理。你就算有对方开出的票据,也追不回那些被骗走的钱。贴在职介所墙壁上的《求职招工须知》就明确说明,交纳了一定的中介费,可以免费介绍到有工作为止,半年内有效。半年内,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就是不停地介绍你到一些所谓的工厂,让你干活干到自动离开。那些工厂就是他们自己开办的,招工老板、职介老板与工厂老板都是同穿一条裤子,设这样的骗局目的也就是坑求职者的钱的。
求职者以为到了加工厂后,最低的要求也就是有一碗饭吃,有一口水喝,有一张床睡,一个月下来,挣三五百元也就可以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加工钻石之类的东西,一天也就能拿到三五元钱,扣除伙食、服装、工作证等费用,也就所剩无几。再说,他们的处罚条例也特别古怪,只要做出一只不合格的产品,他们就会扣除求职者十几二十元钱。一个月下来,扣这扣那,还会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