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劫

学校放暑假了,萌萌嚷着要去曼芝的花店,曼芝怕照顾不全,没有肯,于是给她报了个暑期兴趣班,学舞蹈和画画,照例由申玉芳接来送去,萌萌百般不愿意,可她一向自诩最听曼芝的话,只得不情不愿的照办了。

李茜听曼芝诉说着家事,便道:“你女儿算乖的,这事儿若要换了我侄女,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算完。”

曼芝怅怅的说:“是啊,萌萌真是乖,可我又怕她太乖顺了。前次去开家长会,老师跟我说她从来不跟别的同学争玩具,别人抢,她就让,而且不怎么合群。”

李茜“呀”了一声,推心置腹的说:“那哪儿成,现在的社会,这种脾气发展下去要吃亏的。得多带她出来见见世面才行。”

曼芝忧虑了一会儿,才道:“再说罢,只能慢慢来,急也急不得的。”

李茜将一帧韩国明星裴勇俊的画报端正的夹在门口的宣传架上,然后小心的调整角度,直到看不出一点歪斜,才满意的拍了拍并没有沾灰的手,双眸花痴的盯住画中的偶像。

曼芝完成了手里的一盆小插花,在花架上找了个空隙放下,瞧了两眼,似乎不妥,又拿起来,四下找合适的地方,却见李茜咂着嘴在宣传架前挪不开步。

“茜儿,快进来,这花架子得重新排排了。”

李茜“哎”了一声,却依旧不动,曼芝便也走了出去。

李茜用手指了指画中的人,忸怩了一下,忽然说:“曼芝姐,你觉不觉得他有点象常先生?”

曼芝听她这么一说,也留神去揣摩,可常少辉的五官在脑海里不甚清晰,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几分相象,又不十分象,于是随口道:“常先生可不戴眼镜,这裴勇俊似乎是离不开眼镜的。”

一辆汽车此时停在10米开外的临时泊车位,曼芝听见响声扭头去看,下来的竟是邵雷和上官琳,她眉眼绽放出笑意,立刻迎了上去。

“大嫂。”“曼芝姐。”两人齐声叫她。

“咦,今天倒有空过来?”

邵雷笑道:“大嫂忙糊涂了,今天星期六啊。”

上官琳将手里的一个提篮递给曼芝,“我们在元祖买的新鲜糕点。”

上官琳剪了个超短的发型,一张尖脸上五官分明,眼睛细而长,鼻尖小小的,最惹眼的是一张菱角嘴,嘴角微翘,因此即使没有什么表情也象是在笑着,天生的讨喜。她穿着白色的短袖针织衫,下面配一条牛仔短裙,干净清爽,神采奕奕,和曼芝第一次见到她时简直叛若两人。那次是邵雷正式请上官到家里去,她还留着披肩发,一身很端庄的套装,很好的掩藏了她素有的锋芒。

曼芝不禁赞叹装扮的强大威力,把个上官琳时而变成贤淑的女子,时而又成了活泼老辣的小姑娘。不过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换上上官的这身衣服是否会有同样的风采,她沉静惯了,哪曾有过这般跳脱。

曼芝照例客气了一番,接过提篮,迎他们去花店。

上官边走边热情的和曼芝说着话,“我对你的花店仰慕已久,如果不是邵雷压着,早来看看了。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开花店呢,可惜总没有人支持,连单做投资都被我爸否决,说我不像个生意人。搞到现在,也没那心了。还是曼芝姐有魄力,说做就做了。”

曼芝听她提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上官不过25岁,就敢称老,只怕她到真老的时候,就害怕这样说了。

“我哪有什么魄力,纯粹是闹着玩儿的,图个清净罢了。时间也自由,有什么事说离开也就离开了,不像从前,要左请示,右批准的。”

说话间就到了花店门口,上官琳一看宣传架上的画报,就眉开眼笑起来,“呀,裴勇俊啊,是曼芝姐的偶像吗?”

曼芝失笑,“我过了追星的年纪了,这是茜儿挑的。”

上官琳笑嘻嘻道:“我最喜欢看他演的电视剧了。”

邵雷捏着下巴在旁边注视了一会儿,不屑道:“真不怎么样,比我大哥差远了。”上官琳白他一眼,“你什么都是大哥最好,没见你这么有恋哥癖的人。”

邵雷脸红了红,偷偷扫了一眼曼芝,嘟哝道:“我说的是事实。”

曼芝原是要推销那宣传架子的,没想到大家对架子上放的画报反而更感兴趣,于是笑道:“茜儿,去,给画报也标个价,说不定有人来买。”

上官琳在店堂里转悠了一回,不免大呼小叫的惊叹,觉得样样东西都好,曼芝知道她是客气,有些东西以上官的眼光,未必入得了她的法眼,只是她是个随性爽朗的女孩,觉得你好了,便凡是与你沾边的事物就都是好的。

曼芝觉得人跟人也是讲缘法的,她和上官哪点儿都不像,却能一见倾心,彼此都认为对方合自己胃口,这真是十分难得了。

曼芝对上官说:“你尽管挑,随便挑中哪样,我送你。”

上官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欣喜的问:“真的吗?”

曼芝笑着拍她瘦溜的脊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上官琳喜滋滋的换了副眼光去看,“我可不会客气,看上了当真就拿走啦。”

一对中年夫妇踱进店堂,在摆了盆景的架子上挑挑拣拣,曼芝和上官说着话没走上去,只是留神看着。夫妇二人间或交头接耳的低语两句,却是完全陌生的语言,曼芝在这里呆久了,倒能分辨出来,是韩语。

过了一会儿,那韩国男子匆匆的撤了,只留了他妻子下来继续挑选,她仿佛相中了一盆宝石花,转过头来问曼芝,“这个,好养吗?”一口中文十分生硬。

曼芝便走上前去解释,她说得已经比较缓慢了,但那女子很快就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换作用英语提问,和中文一样的吃力,但显然要流利一些,原来她的中文不过关,听不懂。

曼芝在大学学的是财经,他们那会儿学英语的热潮远没有现在这样狂热,工作之后也始终是跑内勤,口语锻炼的机会极少,所以她虽然纸上功夫不错,要讲就也费着点劲了。

两个人都努力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都不说长句子,只拣最要紧的词往外吐,却反而让对方误会成了另一种意思,于是又要格外花时间去澄清适才的误会。上官琳听得好笑,于是走过去干涉,“曼芝姐,不如你说中文,我来告诉她英文吧。”

曼芝见有救星,当然说好。

韩国人买东西实在仔细,一来二去的费了好些神,总算把这支小小的生意做成了。等那韩国人走了,曼芝便问上官琳,“做生意也不容易吧?”

上官琳不免汗颜,“是啊,我要是买东西,看上了,拿了就走,哪这么罗嗦的。”“可不是人人都象你这么爽快的。”

上官琳挑了一幅陶瓷烧画,火红的背景,一个傣族的女子头上顶一个瓦罐,只看见一张丰腴的侧脸,对着不知名的某处款款笑着。她捧着画爱不释手。

邵雷伸手摸了摸,单对那质地评价说:“可得小心着点儿,别摔了。”

他早已在鲜花那里抽了好几种,凑成花团锦簇的一束,此时递给曼芝,道:“大嫂,这是我送上官的,得付钱。”

曼芝笑道:“哦,这个可不能我送。”于是一五一十的将帐算清。

因为是休息日,客人要比往常多些,曼芝又要忙着应付客人,又不能冷落了上官琳,一时有点顾不过来。邵雷见状,稍坐了会儿便硬拉着上官琳走了。

曼芝送到门口,再三嘱咐他们常来。

邵雷和上官琳上了车,便说:“其实大嫂开这家花店,不见得比往日闲多少。”

上官琳道:“那可是有本质区别的,以前是替别人打工,现在是自己做老板。不过,我看她的确不像个老板的样儿。客人还价,她总是说,这个不行的,最低只能是多少了,然后就死死抵在那儿,也不多解释,连客人走也想不到要挽留一下,哪象平常的生意人那样巧舌如簧。”

邵雷想了想,的确是那么回事,在他的眼里,曼芝就是这样一种性格,不肯轻易改变主张,但也不强人所难。复又蹙眉道:“你怎么说她在邵氏是替别人打工呢,她也是邵家人呀。”

上官被他问得一愣,“那到底是不一样的,以前她可做得了什么主?现在生意虽小,可全是自己的主张——咦,我说过这话吗?”

花店周围空着的铺子竟然不可思议的在半月里相继租掉了,经过轮番吵闹的装修,争先恐后的要开起张来。曼芝近水楼台占了先机,和李茜经过一轮争取,把附近几间铺子的开张花篮的生意都揽了过来,于是兴兴头头的忙起来,这天因为人手不够,特意把小三也叫了来。

小三长得黑而粗壮,话不多,人挺老实,做事还算踏实。职高毕业后,一直没找到稳定的工作,所以到处兼差混日子。他一听是来插花篮,木讷的抓了抓头皮说:“这不是女孩子干的嘛,我粗手大脚的可不会。”

曼芝笑着说:“没什么难的,你按我说的做就成。”

好在开张花篮完全图个热闹,并不需要艺术含量,三个人很快得心应手。

这天天刚蒙蒙亮,三个人就在店里会合了,有家干洗店今天开张,订了六只大花篮,忙到七点三刻,总算赶完了工。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把花篮送过去,道了贺又回到店里,曼芝听说他们俩为了赶时间都没吃早点,于是掏了钱让李茜去买了来吃。

到八点二十八分,爆竹和鞭炮炸的山响,给枯燥的夏日频添了几分喜气,李茜和小三跑出去看热闹。

曼芝因这两个小的最近干活卖力,也就由他们去了,自己将店堂略微收拾了收拾,便用电水壶烧开了一壶水来泡茶喝。

她爱喝菊花茶,四季不断。从罐子里捻上几朵,扔进透明的玻璃杯,然后缓缓的将热水倾注进去,眼看干瘪枯黄的花干受着清水的滋润一点点的舒展开来,最终脱胎换骨,蜕变成朵朵灵动的活花,在水中飘摇,散发着特有的香气。犹如一次涅磐后的重生,她便觉得连此刻正绽放得娇艳欲滴的鲜花都比不上它美。

坐在店堂一角打量四周,曼芝的心里不是不充实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求这样一种充实的感觉,可以把心里填满,挤掉那些乏力而难过的记忆,让自己每天睁开眼睛,还能一如既往的保持微笑。

手指不断的摩梭玻璃杯壁,微烫的热度传递到她冰凉的指尖,她并不渴,但每天仍要泡菊花茶,已经养成了习惯。她用另一只手撑着头颅,先还盯着敞开的玻璃门外,在暑气逼近前的早晨,她一定要开了门窗,换一换空气。渐渐的眼皮也微垂下来,起得太早,此时真有些乏了。

常少辉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待曼芝感到异样张开眼睛,他已经立在自己跟前了。

曼芝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站起身来,在客人面前显得自己这个老板太过漫不经心了,同时又有些意外,这个钟点很少有客人光顾。

“早啊,常先生。”她微笑着搭讪。

常少辉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说:“今天上午没什么事,本来想睡个懒觉,结果让鞭炮闹醒了,再也睡不着,于是下来转转,怎么就你一个人守着?”

“赛福特干洗店开张,他们出去看热闹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曼芝淡淡的解释。常少辉在店堂里闲庭信步,目光时而掠过鲜花,时而扫过摆饰,他不像在挑选商品,倒像是在做着某种鉴赏。

“为什么会取这个店名?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常少辉忽然问。

曼芝正思量着他会挑个什么,冷不丁听到他这样问,怔了一怔,缓声道:“没什么特别的,纯粹是因为喜欢。”

常少辉回过头来看她,曼芝站在收银台旁,胸前系着印有花店标记的围裙,长发松散的拢在脑后,一张圆柔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笼罩着朦胧的笑意,眼神却是冷的,仿佛有化不开的冰结在里面,他们相距不过两米,他却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远,虽然她的态度是柔和的,常少辉很奇怪的想起一句话,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个人一时都无话,只是静静的各司其事,常少辉最后终于挑了一幅画,尺寸很大,拎在手里很有些份量,曼芝便说,“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罢,顺便可以帮你把画钉起来。”

常少辉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在曼芝递过来的一张卡上写下自己的地址。付钱时,他的头偏的过了点儿,不经意瞥见电脑旁立着个相框,曼芝搂着个细眉细眼的小女孩甜甜的笑着。他很是意外,忍不住又瞟了曼芝一眼,她正低头认真的核对,脸上是一丝不苟的神情。

常少辉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是你的女儿?”

曼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的神色顿时柔和了许多,“是啊。”

“多大了?”

“今天六岁。”

“哦……长得真可爱。”

“谢谢。”

“……你好像结婚很早。”

曼芝的目光飞快的朝他一扫,常少辉看不清那里传达的信息,就听她说:“这是您的票,请收好。”

他只得接了,自嘲的笑了一笑,的确有点多管闲事了,可是这样尴尬的气氛他不习惯,所以调整了一下,又换了付轻松的口气问:“这么大的孩子,一定很调皮吧?”

“还好,她很乖的。”

曼芝不禁把相框取过来,用手指在镜面上拂了一拂,常少辉注意到曼芝的眼神里有了些温热的气息。

常少辉走后,李茜和小三就转回来了。

李茜好奇的问:“曼芝姐,我刚才看到常先生从这个方向走过去。”

曼芝说:“他来过我们店了,还买了样东西。”

李茜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曼芝让小三帮忙把画包起来,嘱咐他十点钟时按着卡上的地址送过去。

一个上午就在忽忽悠悠中几乎过去。

小三送画回来,曼芝随口问:“把画给常先生装好了吗?”

小三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水说:“本来说要装,后来他赶时间,要出去,说等什么时候要装再打电话来。”

曼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总觉得这个常少辉有些怪怪的,明明几下就能解决的事偏要留个尾巴,而且他看人的眼神不似旁人那样浑噩,竟象要看到自己心里去一样,让人有说不出的别扭。

吃过饭,曼芝意外的接到上官琳打来的电话,说下了班和朋友一起来她店里挑盆景,曼芝当然称好。

可是到了傍晚,上官又给她店里来了电话,说自己来不了了,要跟邵雷去看电影《2046》。

“我把你花店的地址留给我朋友了,她说一定会去,哦,不跟你说了,邵雷在楼底下等我呢,就这样啦,曼芝姐,改日见。”

上官一阵风似的的下了楼,邵雷正坐在车里左顾右盼,见了她,眼前一亮,立刻打开了车门。

上官笑吟吟的坐进去,说:“少爷,总算答应我十件事还能完成一两件。”

邵雷不乐意了,苦着脸道:“大小姐,你吩咐的哪件事我没尽心尽力的完成?你想屈死我呀。”

上官得意的抿着嘴笑,然后又说:“本来还答应曼芝姐带个朋友去她店里的,这下可放了她鸽子了。”

邵雷便说:“你跟她打声招呼吧,大嫂做事仔细,别让她干等。”

上官白了他一眼,道:“早打过了,还用你说。对了,你大哥大嫂这一阵好么?”

邵雷道:“还不是老样子。”

“你哥那个什么事件解决了?”

邵雷笑起来,“瞧你说的,什么那个什么事件呀。”他当然明白上官说的是什么,又道:“总之,他现在哪儿也不用去,还在原地呆着。”

上官嘟起了嘴,说:“你们家的事我都懒得打听,成天的折腾,依我看,也就你和你大嫂还省心点儿。”

邵雷苦笑两声,不再去接她的茬儿。

电影散了场,两人出来又找地方吃了夜宵,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邵雷才驱车送她回去,一路上,霓虹闪烁,夜晚的城市只比白天更精神。

上官突然叫起来,“邵雷你看,那不是你哥哥吗?”

邵雷车速放得慢,听她一嚷,赶紧转过头去寻找,果然见邵云怀里搂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和一帮跟他形状差不多的男人前呼后拥的从一家餐馆里走出来。

车子继续向前开,很快就看不见了。

上官愤愤的说:“你哥怎么这样啊?”

邵雷忍不住辩解,“他那是逢场作戏嘛。”

“如果我是曼芝姐,看见他这个样子,一定受不了,非上去给他个耳光不可。”

邵雷飞快的瞟了她一眼,嘻笑道:“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上官乜斜着眼看他,冷哼道:“你可以去试试看。”

邵雷立刻赌咒发誓,“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你随便去问谁,我邵雷那可是对你忠贞不二的。”

上官噗哧一声笑出来。

邵雷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哥心里也挺苦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苦?他娶了曼芝姐那样好的女人,还有什么可苦的。”

邵雷迟疑着,吞吞吐吐的说:“我哥以前爱过一个女人。”

上官立刻敏感起来,“不是曼芝姐?”

邵雷点点头。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邵雷顿了一顿方说:“她死了……意外。”

上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即便如此,也不能把这个当作他出轨的正当理由,这对曼芝姐是不公平的。”

邵雷张了张嘴,终于没再辩解下去,有些事已经过去,当事人都不愿意再提起,他应当尊重他们,更何况,六年前发生的那件惊天动地的事,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

曼芝的生意始终半死不活的延续着,她找了个时间好好盘了盘帐,居然亏损了不少钱,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虽说家里不等她拿钱回去,但她总认为既然做了,就要想办法做好。经过一番考虑,她决定发展绿色植物租摆的业务。

曼芝的父亲苏金宝曾做过几年花匠,认识几个苗圃老板,曼芝便由父亲领着见了见他们,又来回谈过几次,总算敲定了一家可以长期合作,价格也是一议再议,才在双方都认为可以接受的基础上签下了购买协议。她又辗转打听到安镇可以搞到出口转内销的便宜套盆,那些陶瓷花盆烧得都很漂亮,只是因为出口检验的标准高,稍微有点瑕疵就被当作次品退了,曼芝去看过,很满意,亲手挑了一批拉回来,找了个简陋的仓库堆着,这下就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曼芝在邵氏工作的时候做过外联,她待人温厚,结识了一批职场的朋友,如今虽然不当差了,到底当年的情谊还能靠的上几分,加上邵氏的蒸蒸日上,谁不卖几分面子给她,这么一来二去的,短短两周的功夫,也拉到四五家单位。

原来以为是个简单的业务,真到实施了,才发现很多准备工作都不够细致,要兼顾的细节太多。虽说生意是到手了,可那些公司管事的行政人员都是不熟识的,要求也高,又不统一,曼芝只得一家一家按着他们的意思做布局,记录下他们订下的维护的时间。

可问题还是不断,一会儿花匠没按时去了,一会儿植物出虫了,一会儿肥料味道刺鼻了,折腾得人仰马翻之后,才渐渐入了轨道,这一忙,一个半月就滑了过去。这天是和苗圃的曹老板结帐的日子,曼芝隔夜取好了钱款,第二天一早出门就带在身上,曹老板说九点钟会过来。

曼芝这一向都起得早,花店的门面生意和外面的租摆都得担着心,她不得不提前去店里做些准备。临走的时候,萌萌还没醒,曼芝亲了亲她圆嘟嘟的面颊,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

申玉芳已经把早餐摆好在桌上,曼芝进去时,邵云正好用完了餐出来,两人擦肩而过时,他阴郁的目光扫过曼芝的脸,曼芝觉着了,对视过去,他却又将眼光调开了,头也不回的说了声,“妈,我走了。”

申玉芳在厨房里应了他一句。

到了小区,曼芝在地下车库泊好车子,从出口转出来,正好是一条狭长的小道,两边是两栋小高层的墙身,褐色的仿古建筑,置身其中望天,有点一线天的感觉。曼芝每次走过这里,心总有些惴惴,不能不说,这是小区设计上的一个缺陷,即使没有发生过意外事件,心理也会有不安。

仿佛有轰轰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她加快步伐朝转角走去,过了那里,就是通向花店的直道。

当那辆拉风的摩托车拦在她跟前时,她还侥幸想绕过去,可是面前银光一闪,一把一尺见长的匕首已经抵到她胸前。

车上坐了两个人,戴着头盔,隐约能看到虎视耽耽的眼睛,灼灼的闪着光,跟她一样紧张。

“把包递过来。”后座的那个飞快的喝道,声音很年轻。

曼芝在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起,已经本能的将包藏在背后,身子死死抵住墙,徒劳的做出防御的姿势,她一想到那一叠崭新的票子,心就抽搐起来,都是自己的血汗呃。就这么一迟疑,刀子已经指向她擎着包的胳膊,耳边响起一声不耐烦的吼叫,“快点!”

曼芝无法,只得不情不愿的放松身子,将包现了出来,立刻有只手凶狠的伸过来抢,慌乱间,刀子滑过她的手背,飞速的拉出一道口子,曼芝只觉一阵微麻,一瞬间包已到了对方手上,她咬了咬牙,开口道:“钱你们拿走,把包还给我。”包里还有她的许多证件,丢了都是麻烦。

后座的那个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飞快的瞥了她一眼,不顾开车的催促,拉开包,见到一沓齐整的票子,眼里一喜,抓出来,就把包往地上一扔,车子突突的两声,已经象箭一样射了出去。

前后不过五分钟,曼芝简直疑心是自己的幻觉,但是很快,她就感到手上有热辣辣的痛传来,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滴了一小滩血,那只被划伤的手也象恐怖片里女鬼的手一样染着一道红,继续滴着零星的血,她终于感到了恐惧。

曼芝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心里还能思量是先报警还是先处理伤口,有人似乎在身后叫她,她懒得回头,只想赶紧回到店里,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见得了人。

但那个人执着的跑了过来,拦在她面前。

“你这是怎么了?”那人骇然的问,同时抓过她的手来细看。

曼芝疼得嘴里直嘶气,眼前花了一花,才看清是常少辉。

“刚才,那边,有人抢劫我。”她有点语无伦次。

常少辉看看她的脸色,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也不多话,直接架着她跑到路边去拦的士。

曼芝忽然就乖顺起来,由着他张罗一切,有个人替自己作主真好,她可以什么也不用想,尤其现在,她正失魂落魄的时候。

在医院包扎完伤口,曼芝已经恢复了常态,才想起来对常少辉道谢。他没有客气,只是朝她笑笑,仿佛她说得多余。这之前,他已经替她报了警。

他们在椅子上稍事休息,常少辉忍不住提醒她说:“要不要通知你先生?”

曼芝摇了摇头,淡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少辉的眼神流露出惊诧,半天才说:“我没见过比你更坚强的女人。”

曼芝低头笑笑,有些涩然。

领完药,依旧出去拦了部的士。两人并排在后面坐着。

常少辉的身上有一种异常镇定的气质,虽然不说话,曼芝坐在他身边却觉得很安心,潜意识里,一下子跟他拉近了距离。

常少辉不知怎么说了句:“可惜,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以后也许会留下伤疤。”

曼芝举起那只缠着纱布的手,端详了一下,竟超然的说道,“无非是多刻了一道痕迹。”

常少辉正为刚才贸然的一句话后悔,此刻听了,立刻接口道:“幸亏这痕迹不是刻在脑门上,女人似乎最害怕皱纹。”

曼芝笑说:“害怕也没用,该来的总要来,最多花些心思企望它晚一些来罢了,可是如果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有一张二十多岁的脸,想想也是件恐怖的事。我倒宁愿随它本来的面目,相貌和年纪总是相称了才更能理直气壮些。”

常少辉轻轻一笑,说:“能象你这么想得开的女人可不多。”

到了花店门口,曼芝下车前又诚心诚意的谢了一回常少辉,“耽误了你许多时间,改天一定送份大礼给你。”

常少辉笑道:“药还得认真的用,没疤总比有疤好。”

曼芝也笑,“放心,我不是自虐狂。”

回到花店,苏金宝也在,曼芝简单的说了一说,倒把他唬得一跳,几乎就要不许她继续开车。李茜也把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曼芝打了电话给曹老板,钱只能改天再给。警局又打电话过来,让她尽快去录口供。生意上的事不会因为她今天的特殊遭遇而绕道,依旧让她忙得马不停蹄。

苏金宝到底心疼女儿,到了五点,死活让她回家去,情愿自己和伙计多留一会儿。曼芝没有推辞,她的确累得很了。

谁知那警局的办事员老杨和邵家是熟识,早一个电话打回去报信了。曼芝到了家,还没开口,申玉芳已经准备了一箩筐嘘寒问暖的话等在那里,连一向不见人影的邵云今天竟然也鬼使神差般早早出现在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