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底两万里(5)

【从南极到北极】

船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尼德·兰师傅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他经常向我们发牢骚,说想要立刻逃出诺第留斯号,我只能不停地劝他,让他冷静一些,因为逃跑的机会很难把握,而且必须一次成功,因为一旦第一次失败了,尼莫船长一定不会原谅我们,从此我们很有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跑了。

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大西洋,我不知道尼莫船长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这天晚上,诺第留斯号潜入了水底,尼莫船长突然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阿龙纳斯教授,您想不想去看一看大西洋底的宝藏?”

他站起来,引领我走到了客厅里。我们贴着玻璃窗向外看,发现外面竟是一大片海底沉船的遗骸。在这些残骸之间,诺第留斯号上的水手们正穿着潜水服,从破败的木条间抬出一个个残缺不全的木箱,拣起海底散落的一堆堆金银珠宝。

“这是给西班牙政府运送金银的船只,”尼莫船长对我说,“1702年的10月22日,它们在这里沉没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诺第留斯号和尼莫船长的巨大财富是从哪里来的了!海洋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几千年来沉没在海底的失事船只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它们全都成了尼莫船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私人藏宝库!我不禁凝视着眼前这平静却又深沉的海水,谁知道在它的心脏里,还埋藏着多少秘密呢?

我本来以为进入大西洋底的诺第留斯号就要靠近欧洲海岸了,尼德·兰师傅也开始积极准备,打算在靠近陆地时逃跑。他盯上了船上的一艘小艇,摩拳擦掌准备实施行动。但就在这时,诺第留斯号的航行方向却突然改变了。它掉头向南开去,一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就这样它一直越过了赤道和南回归线,眼看就要到南极了。

“您看,冰山!”有一天,尼德·兰师傅突然大声喊道。

我冲过去一看,果然是一片片连绵不断的冰山挡在诺第留斯号前面,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先生,我相信尼莫船长是走不过这么一道冰山的,”尼德·兰师傅说,“他肯定要掉头往北走了,否则诺第留斯号非得给冻在这里不可。”但是潜水艇似乎并不打算停下来,还是继续往前走。但是更可怕的情形出现了——我们船的两边都结满了冰,诺第留斯号被禁锢在这坚冰牢笼里,几乎是寸步难行了!我走到平台上去,尼莫船长正在那里观察形势。看到我过来,他对我说:“阿龙纳斯教授,有什么事情吗?”

“船长,我想我们是不是被困在这里了?”

“困住了?什么意思?”

“船长,您看,现在我们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不能向任何一个方向走,难道这还不算被困住了吗?”

“怎么?您以为诺第留斯号会被这么点儿小麻烦给难住?”

“天气都这么冷了,总不能指望太阳来帮咱们解冻吧!”

“哎,教授,您总是这么悲观!”尼莫船长似乎已经开始嘲笑我了,“您就等着瞧吧,诺第留斯号不但能从这儿脱困,而且还能继续往前走呢!”

“还要往南?”

“当然,我们要到南极去!”

看到我一脸怀疑的神气,尼莫船长又补充了几句:“世界上还没有人去过南极呢,我要去看看,那儿到底是海洋还是一片陆地!”

“可是,船长,您怎么从这儿过去?把冰山炸开?还是插上翅膀从它上面飞过去?”

“当然不是从上面飞过去,”尼莫船长平静地说,“诺第留斯号是潜水艇,当然是从下面过去。”

这下我全明白了。冰山在水面以上和水面以下的高度比大约是一比三,也就是说,这里最高的冰山不超过一百公尺,水面下的部分当然也就不会超过三百公尺。像诺第留斯号这么一艘潜水艇,三百公尺对它来说又算什么呢?

“不过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尼莫船长说,“钻到水底下的这几天里,咱们恐怕是不能上来换气了。所以我希望南极不是一块整片的海洋,而且上面全都封着厚厚的冰,那样的话咱们可就再也上不来了。”

就这样,诺第留斯号吸满了空气,很快就潜入了水底。果然,到了三百公尺的水下,冰山就已经漂在我们的头顶上了。潜水艇继续下沉,一直降到八百公尺,这才以正常的速度向前驶去。

第二天早上5点多钟,我感觉到诺第留斯号的速度慢慢降下来了。它似乎排出了蓄水池里的水,正在向海面上浮去。

难道我们已经接近南极了吗?我不禁激动起来。但是还没等我搞清楚状况,就听见头顶上“咚”的一声,估计是碰上冰山了。现在我们是在水下三千公尺的地方,那也就是说我们头顶上的冰山足足有一千尺都浮在水面上!好大的一座冰山!我们走到冰层最厚的地方了吗?

诺第留斯号又潜下去了。它就这样不停地上上下下,总是在冰山下面航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我们究竟还有没有钻出去的可能性?但情况渐渐好转起来,诺第留斯号一点点地上升,遇到的冰山也越来越矮小。我们等候了很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在第三天早上6点的时候,尼莫船长走进来对我说:“好了!咱们到海面上了!”

我拔腿就飞奔到外面的平台上。诺第留斯号旁边漂浮着一些散乱的冰块,天边盘旋着成群的飞鸟,远远近近都是海洋。青绿色的海水,洁白的冰山,这里就是南极吗?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尼莫船长说,“太阳还没有出来,风雪似乎就要来临了。我们继续往前走。那边有一片陆地,等我们上了岸,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去测定一下,就知道这里是不是南极了。”

诺第留斯号在风雪中继续前进,按照我们计算的方位渐渐接近那片陆地。到了3月20号那一天,我对尼莫船长说:“船长,明天就是春分了。过了明天,太阳就会消失在地平线以外,南极圈将开始六个月的极夜,到那时,咱们可就不容易再做测量了。”

“您说得对,教授,”尼莫船长说,“我们会靠上前面这片陆地,明天中午只要太阳出现,我们就去测量南极点!”

第二天早上,诺第留斯号靠了岸,我们走上陆地,登上一座山峰,准备测量了。现在快到正午了,太阳已经渐渐向地平线沉下去,如果当太阳沉下去一半的时候,我们的航海时针刚好指向正午,那就说明我们正处在南极点上了。

“正午到了!”我喊道。

“南极!”尼莫船长严肃地回答。他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我,我向天边望去,地平线上的太阳刚好露出一半脸庞。

“再见了,太阳!”尼莫船长猛地转过身,向着天边正在一点点沉下去的太阳高喊,“你好好儿休息吧!六个月的长夜就要来临了!”第二天中午,诺第留斯号已经在返航的路上了。

这一次尼莫船长的目标是什么地方?该不会是北极吧?我一点儿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待在房间里整理自己的笔记。

但是早上3点的时候,我突然被一阵猛烈的冲击惊醒了。还没等我起身,又是一个剧烈的震荡,我当时就被甩到房子中央去了。我摸索着出了门,发现客厅里的桌椅家具全都翻倒了,就连墙壁上挂的图画也都歪斜下来,离开了墙面。看到这样的情形,我估计诺第留斯号一定是碰上了什么东西,整个儿翻倒了。潜水艇里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但是尼莫船长并没有出现。我正要摸出客厅,却看见尼德·兰师傅和康赛尔进来了。

“出什么事了?”我问他们。

“我们正要来问先生呢!”康赛尔回答。

“肯定是撞上什么了!”尼德·兰师傅喊道,“这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咱们现在是在水面上还是在水底?”我看了一下压力表,发现指针正指向水下三百六十公尺。

“这是出了什么事?”我吃惊地大喊。

“恐怕得问尼莫船长才知道了!”康赛尔说。

我们三个一起冲出客厅去找尼莫船长,但是找遍了整个船也没找着,最后只好回到客厅里接着等。又过了二十分钟,尼莫船长终于回来了,他站在那里静静地考虑了一刻钟,才转过头来对我们说:“一座巨大的冰山倒下来了,撞在我们的潜水艇上,然后把我们的船挤到冰堆里去了。现在我们的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出口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工把周围的冰挖开,让我们的船钻出去。但是咱们的船已经潜入水底三十六个小时了,剩下的空气只能再坚持四十八小时。如果两昼夜之内咱们不能脱困,到时候就要被闷死了。还有,周围都是坚冰,也许诺第留斯号的钢板承受不住这种压力,那样的话咱们可能会被压死。”

说完这些话,尼莫船长就出去了。我对康赛尔和尼德·兰师傅说:“朋友们,情况确实很危险,不过咱们一定要尽力!”

于是我们都加入了这场挖掘冰块的行动。水手们已经做了精确的探测,从下面挖开冰层是最有效的做法。船底的冰层有十公尺厚,我们轮换着挖了十二个小时,才挖掉了一公尺厚的冰。按这个速度计算,如果我们想要挖开一个可供诺第留斯号通过的洞口,恐怕还需要四天五夜的时间。

但是我们的空气恐怕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储藏室里还有一些空气,只能分装在气箱里供给在外面工作的人用,不能充到诺第留斯号内部来了。但即使这样,到了第二天晚上尼莫船长还是命令打开了储藏室放出一些空气,否则大家很有可能一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到了3月27日的时候,船底只剩下四公尺厚的冰了,但依然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清理完毕。我待在房间里,不堪忍受混浊的空气,精神也昏昏沉沉,几乎没有知觉了。康赛尔也痛苦不堪,但他守在我身边,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我。

“先生,要是我能不呼吸就好了,这样您还可以多呼吸一些!”他低声说。听到这些,我的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又延续了一天,储藏室里的空气也全用光了,只剩下气箱里的最后一点儿空气。水手们背着气箱在外面继续挖冰块,每过一定的时间就把气箱交给下一班水手,谁也不会多拖延一刻。现在我们的船底只剩下最后一公尺坚冰了,而且上面已经被探测器打了千百个孔。尼莫船长觉得用铁锹挖冰太慢,便打算让诺第留斯号装满了水沉到冰面上去,把最后的冰层给压裂。于是潜水艇慢慢浮起来,挪到预先画好线的大坑上,然后蓄水池开始注水,没过多久,诺第留斯号的重量就增加了100吨。

现在我的脑子里已经昏黑一片,什么都听不清了。但我依然可以用最后的一丝知觉听到冰层破裂的“咯吱”声,感到诺第留斯号正在渐渐沉下去。

“先生,我们的船穿过去了!”康赛尔伏在我耳边说。

但我已经不能说话了。我紧紧抓住康赛尔的手,身上不住地抽搐。突然之间,我感到诺第留斯号迅速地掉了下去,沉重地向水底落去。但马上又停止了下沉,它渐渐升起来,全速向前驶去。

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水面呢?我们会不会像上次在水底时那样,需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钻出冰山层?那样的话我一定不能活着出去了。因为我的脸已经涨得发紫,所有的器官似乎都失去了知觉,我甚至感到生命正从我身体中渐渐离去。我想,也许我就要死了……

忽然之间,我又醒了过来。原来是康赛尔和尼德·兰打开了他们的气箱,自己忍受着窒息的痛苦,把剩下的空气送到我面前。我想把气箱推回去,他们却拉住我的手,让我继续呼吸。

我抬起头来,看到压力表上的指示,我们现在距离海面只有二十尺了。看来头上还有一块冰面,我们能把它冲开吗?尼莫船长和他的水手们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在指挥着诺第留斯号前进?突然间,我感到诺第留斯号开始倾斜。

它翘起船头,立起前端的角,向冰面猛冲过去。它先是把冰面撞开一道道裂缝,然后退回一段距离,猛地冲上去,冰面就在这一次巨大的冲击中彻底裂开了。

诺第留斯号上的钢板打开了。一大股清新的空气从洞口猛地涌进来,瞬间流进了潜水艇内的每一个角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外面的平台上去的,也许是被尼德·兰师傅背上来的,总之我们得救了。

“我的朋友们,太感谢你们了!”我激动地说,“我的命就是你们给的,将来你们也有权利拿走我这条命……”

“放心吧,我一定会行使这个权利的!”尼德·兰师傅说,“等到我要离开这条船的时候,不论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拉上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