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登山者(6)
- 珠穆朗玛之魔(全集)
- (美)丹·西蒙斯
- 4908字
- 2017-10-10 16:52:45
“莫非你跟布罗姆利一家是世交?”我小声说。这样的问题有些无礼,但我感到很意外,甚至有些震惊,问题就脱口而出了。之前理查坚持要我去他在萨维尔街的裁缝那儿,特地为这次会面买件定制的西服,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或者从来没感觉那么好过。而且,理查还坚持帮我付款,但因为我跟理查一起在欧洲待了好几个月,清楚他本人没那么多钱。现在我却在想,出了斯坦福德的下一个9000公亩的庄园是否叫作迪肯府邸。
理查摇摇头,放下烟斗,自怜地笑笑。“我们家以前倒是有点儿声望,不过到头来却没有钱留给我这个令人失望的子孙。当今放弃贵族头衔是不合法的,否则,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放弃。实际上,自从我参战归来,对这个贵族头衔一直都是避之不及。不过,上个世纪的时候,我偶尔会来这里跟查尔斯·布罗姆利玩,他跟我差不多大,还有他弟弟珀西,他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和玩伴,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了。但这一切都随着我在珀西瓦尔鼻子上的那拳结束了。后来,反而是查尔斯来看我了。”
我知道理查跟乔治·马洛里同年,都是1886年出生的,但因为他的头发仍然黝黑,身体也非常健壮,在登山方面很多都比我和让-克洛德做得好(我相信我以前提及过),比如登山技巧,冰天雪地里的经验,耐力。我从没想过理查·迪肯在上个世纪还生活了十四年……也没想过他在维多利亚女王的统治下生活了十五年。
马蹄嘚嘚,我们继续往前行驶。
“所有访客都要将车停在大门口,再坐马车进去吗?”J.C.大声问马车司机本森。
“哦,不是的,先生。”老人头也没回地回答道,“要是布罗姆利府邸或者布罗姆利公园举行聚会或者接待客人,就得如此。当然啦,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少见,开车来的司机可以直接驾车进入庄园。我们有些身份高贵的来访者,包括前女王和现任国王都是如此。”
“乔治国王五世也到访过布罗姆利府邸?”我说,美式的鼻音中透着乡下人的震惊。
“哦,是的,先生。”本森开心地说,用鞭子轻轻抽打两匹白马的屁股。
我只知道现任英国国王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改换自己家族姓氏的,从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改成了更具英国特色的温莎王室,此举是为了撇清他们跟德国的关系。但恺撒仍然是乔治五世的表亲,他们的关系还很亲密。而且,他们的相貌也十分相像。如果他们在互访的时候交换勋章,把衣服换了,我敢说他们能在神鬼不觉的情况下互相统治对方的王国。
我曾问过理查有关现任国王的事,他只是说:“雅各布,我的老伙计,他的时间恐怕不是花在打猎上就是集邮上。要是乔治陛下有第三样嗜好,或者还擅长别的什么,那我也不知道。”
“还有别的英国皇室成员参观过布罗姆利府邸吗?”让-克洛德大声问道,想让司机本森听清楚。
“哦,是的。”司机这次从穿着黑色制服的肩膀上回过头来,“1557年,布罗姆利府邸开始动工,也就是西班牙无敌舰队横空出世的前一年。自府邸建成之日起,几乎所有的皇室成员都来过,并在这里住过。伊丽莎白女王在这里有个专属公寓,别人都没住过。所谓的‘乔治府邸’只在1844年的几个月里用作度假套房,伊丽莎白女王回来过多次。据说女王陛下非常喜欢安东尼奥·贝利奥画的天花板。”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我们再次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许多国王、王后,威尔士的王子以及别的皇室成员都喜欢在布罗姆利府邸举行聚会,或是在这里过夜,甚至长时间在此度假。”本森补充道,“但最近几年,皇室成员来的次数少了。布罗姆利勋爵,也就是家族的第四任侯爵十年前去世后,比起来这里看望这些寡妇,国王陛下也许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先生……”
“在珠峰失踪的珀西·布罗姆利不是还有个兄长吗?”我小声问理查,“就是那个莱克斯顿的第五任侯爵?他是莱克斯顿的第五任侯爵吗?”我对理查说。
“他就是查尔斯。我跟他很熟。他在‘一战’的时候因为毒气致残,后来再也没有真正恢复过。实际上,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来没有出去,已被护士照顾多年。所有人都认为查尔斯时日无多,今年某个时候,珀西将接任莱克斯顿的第六任侯爵。”
“他是如何中毒的?”让-克洛德小声问道,“英国军队到底将布罗姆利勋爵安排在哪里?”
“查尔斯曾经官拜陆军上校,在许多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了下来,但在战争的最后一年,他和政府的一些要人,以及一些士兵参加了红十字代表团,去往前线,向当局汇报战况。”理查轻轻地说,“英国人在其前线跟德国人安排了三个小时的停火协议,但出现了意外,一枚炮弹几乎在他们身边爆炸……结果发现是芥子气。大部分政府要人都预先准备了毒气罩。但对查尔斯来说没什么用处,因为他最致命的伤并没有在肺上,芥子粉随着弹壳嵌入了他的身体里。这样,有些伤口——特别是暴露在芥子气粉末的伤口再也无法治愈了。每天都得清理伤口,天天受罪。”
“该死的德国人。”让-克洛德嘶声骂道,“永远都不要相信他们。”
理查不无苦涩地笑了笑。“毒气弹是英国人发射的。只是英国人的毒气弹发射的距离短了些。有人并没有接到停火协议的通知。”马车的车轮声和马蹄声继续响起,不到一会儿,理查补充道:“实际上,当时的炮兵负责人还是乔治·马洛里,那发毒气弹要了六名红十字要人的命,还将可怜的查尔斯·布罗姆利爵士害成了残疾,不过我听说马洛里当时并不在场……他回英国本土疗伤去了,好像是病了还是什么。”
接着,理查更加大声地说:“本森,你能跟我们说说庄园西侧供皇室成员进出的门吗?”
我瞥见我们前面有一个正式的花园,田野和低矮的山丘修剪得极为整齐,地平线上尖顶、尖塔林立。对于一栋独立的房舍来说,尖顶和尖塔实在繁多,即使对于一个村庄来说也太多。我们像是正驾车行驶在一个郁郁葱葱的城市里。
“当然可以,迪肯少爷。”马车司机说。他那白色的长须微微抽动,我即使坐在后面也能看到,也许因为他正在微笑。
“自从17世纪以来,伊丽莎白女王、维多利亚女王和乔治国王五世等人总会被安排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来。当然,诸位,这也得看皇室成员是否方便,因为西侧有好几百扇专为欣赏日落设计的窗户。我觉得玻璃专门处理过,它们全都闪着金光,先生,你或许会觉得每扇窗户后面像是燃烧着明晃晃的火。即使是在冬天的傍晚,无论是女王还是国王都能感受到最温暖、最诚挚的欢迎。府邸西墙的中心有扇金门,除了皇室成员外无人可以进入,对了,准确地说,那扇金门应该只能称为黄金雕刻的门,因为只在几扇漂亮的外层雕刻着金饰,这也是为伊丽莎白女王第一次来访特地设计、建造的。当时布罗姆利勋爵还没有死,1598年,伊丽莎白女王和她随行人员应该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星期。诸位,侧翼的中间有个漂亮的庭院,那里非常隐秘。不过,到时候你们跟布罗姆利夫人喝茶的时候应该可以瞥见部分庭院,据说莎士比亚的剧团曾在这里演出过好几次。庭院进行了专门的设计,说话声和别的音效能够非常自然地放大,可供好几百名观众欣赏戏剧表演。”
我很不知趣地打断了他的话:“让-克洛德,理查,看看山丘上那个古老的遗迹。看起来就像一个中世纪的小城堡,要么就是个要塞,现在已经被破坏了。塔楼周围全是蔓生的常春藤,石头也已经坍塌,一堵破损的墙上有个哥特式的高窗,里面还长出了古树。真是神奇,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
“应该不到一百年。”理查说,“是那种装饰建筑,杰克。”
“什么?”
“就是那种没什么用处的装饰建筑。17世纪到19世纪风靡一时——期间风格有些反复。我想这应该是上一位布罗姆利夫人在18世纪晚期建的装饰建筑,她要求在山丘上建立这样一座中世纪的城堡,这样,她骑马经过时便能看到了。大部分景观在那之前已经重新设计过了,我想应该是在17世纪晚期的时候由全能布朗[16]设计的。”
“谁?”让-克洛德问道,“这个绰号用在登山好手身上倒是不错。”
“他的真名叫兰斯洛特。”理查说,“但所有人都叫他‘全能布朗’。他被认为是18世纪最伟大的园艺师,我想想看……他设计的花园和庭院,我都数不过来,英国几乎两百座顶级的乡村别墅、府邸以及像布莱尼姆宫这样的皇室庄园的园艺都是他设计的。我记得很清楚,我母亲曾经告诉过我全能布朗曾在1760年的时候跟汉娜·莫尔说过一番话,当年,他们两个都很有名。”
“汉娜·莫尔又是谁,她是干什么的?”我问道,也没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尴尬。英国这个国家比我想象的要陌生。
“她是一名宗教作家,阅读极为广泛,而且她还是一名非常慷慨的慈善家,在1830年去世之前,她一直都在致力于慈善事业。总之,全能布朗将他那些复杂的花园和庭院称之为‘语法景观’,他带着汉娜·莫尔去看庭院时,可能其中也有她的庭院,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请布朗为她设计乡村别墅,而里面的园林设计全是按照她自己的要求设计的,我现在还大致记得母亲引用布朗的话,二十年前母亲去世之前,一直对园艺情有独钟。”
我觉得这会儿就连坐在驾驶位的本森也在听了,因为他的身子比之前更向后倾,甚至没有拉缰绳了。
“‘瞧瞧,’万能布朗可能指着如同浑然天成,但实际由他设计的景观说,”理查说,“‘我打算在这里加个逗号,至于这里’——他会指着一块大石头、倒伏的橡木或者看起来比较自然的元素说,那些东西可能离花园有一百码的距离,可能就在花园里,‘这里的风格转换必须明确,因此我要在这里加个冒号,为了让景观看起来不是很满,要分隔开来,所以我要在这里加一个括号。这里得加个句号,然后我才开始设计别的主题’。”理查顿了顿说,“他大抵会这样说话。母亲跟我聊全能布朗的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我能从他沉思的眼神中感觉他像是正在聆听母亲的声音。
“也许山丘上的那座装饰用的城堡就是个分号。”我傻傻地说,“不,等等,你不是说过全能布朗是不会设计这种无用的装饰建筑的吗?”
“即使给他100万英镑[17],他也不会设计这玩意儿。”理查笑着说,“他的专长是设计精致的花园,就连最专业的眼光也看不出那是个花园。”理查指着部分林木繁茂的山坡说,那里各式各样的灌木、倒伏的树干和野花让人称奇。
就在这时,马车驶过一个低矮的小坡,我们稍稍往右拐去,马蹄声依旧在柏油路上嘚嘚响起,我们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那些颇为正式的花园现在已经清晰可辨,花园要么被笔直的车道和环形车道包围,要么横穿而过,车道上铺着纯白色的砂砾,要么就是碾碎的牡蛎壳,说不定还有珍珠呢。花园和喷泉令人叹为观止,但花园那头的布罗姆利府邸第一次映入我的眼帘时,我立即从马车上站了起来,望过本森的肩膀,不由得脱口而出:“我的上帝。”
我的行为可能不是特别有礼貌。但我刚才的感叹却像极了美国信奉正统基督教派的人说的话(我在波士顿的家人均是论教派的信奉者)。
布罗姆利府邸是那种正统的都铎式大厦,我之前也提到过,这栋大厦由第一任布罗姆利勋爵设计,他曾是伊丽莎白女王的财政大臣,于1550年开始建造这座房子。理查后来告诉我,当年英国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建了好几栋“奇屋”,布罗姆利府邸只是其中一栋,但我忘记所谓的“奇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还告诉我,虽然布罗姆利的第一任勋爵和他的家人于1557年,也就是西班牙无敌舰队出现的头一年第一次搬进了庄园宜居的房舍,但布罗姆利府邸前后建造的时间超过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外加四个世纪,即使不算那些修修补补,就连我这个对建筑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能简单地算出,住在里面的王公贵族对这个庄园的改建肯定不下千次了。
“这栋房子……”我听到年老的本森一字一顿地说,他的声音轻柔,却很自豪,“在内战时受到了损毁,克伦威尔的手下都是禽兽,他们的行径跟土匪无异,即使对那些最精致的艺术品也毫不留情,但第五任侯爵将损毁的南侧用窗户封起来,建了一个不错的画廊。我听说里面灯火辉煌,除了寒冬腊月,里面甚是迷人。17世纪晚期,第八任伯爵将画廊封起来,尔后改建成了一个大礼堂,这样也更容易提供暖气。”
“伯爵?”我小声对理查说,“我以为你说的全是贵族、小姐,以及珀西瓦尔家族的侯爵夫人什么的。”
理查耸耸肩。“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头衔会有所改变,老伙计。1500年建造这座庭院的人是威廉·巴兹尔爵士,也就是布罗姆利第一任勋爵。他儿子,查尔斯·巴兹尔爵士也被称为布罗姆利勋爵,于1604年,也就是伊丽莎白女王驾崩一年后,被封为莱克斯顿的第一任侯爵。”
他说了一大通,但除了伊丽莎白的驾崩外,他说的这些我都没弄明白。我们的马车绕过那栋巨大建筑物的南面,朝东侧远处的入口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