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婿解难题

民国初期,有一家财主,这老头曾做过两任外任官,很有钱。他有三个女儿。做外任官的时候他没往外聘,怕聘出去见面的时候少。回来后,三个姑娘都已成年,同时聘出去了。这老头对于儿女亲事马马虎虎,他非常听信媒人的话,媒人说怎么回事,他也不调查,也不管未来的姑爷跟姑娘是不是般配,那人的人格、脾气,但是他调查人家的家当。因为他是财主,做过两任外任官,要门当户对。所以这三家亲戚都是门当户对——财主。把姑娘嫁出去一回亲,差点儿把老头儿烦死。因为仨姑爷是仨个怪物。

大姑爷是一脑秃疮,该长头发的地方全没头发,长这么一个秃壳,一手指多厚的秃疮嘎渣。顶缺德的是什么?他在跟前讨厌,味儿搁一边,他在人跟前挠,掉下好些秃疮嘎渣。尤其夏天不敢抠。夏天很热,一热他出汗,出汗这秃疮嘎渣悬起,一抠,掉下一整个的来,露着鲜红的,更寒碜!无奈,他只得拍,拍呀比那抠还讨人嫌,他拍不要紧,旁边看的受不了,先出相呀后出声。

二姑爷流鼻涕。他不擤,往里吸溜。实在吸溜不回去,他用袖子擦,这就成绸子袖头了。夏天一看,他有两撇胡,其实不是,那是鼻涕嘎渣上落苍蝇了。

三姑爷是倒长眼睫毛。打害眼起,把眼睫毛倒,老往一块合,摘完了不长,过两天长出来小锥子,正刺眼珠,得老往下,流浓嗒水。夏天,连眵目糊带嘎渣,苍蝇往眼上飞,苍蝇去了他睁不开眼,他得轰,一轰,苍蝇飞了。因此他得总用手在眼前来回摇晃。

仨姑爷这个怪样,老头没办法,生米做成熟饭。过了二年,老头儿七十大寿,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来了八百多位亲友。六月底七月初,正热的时候。仨姑爷来拜寿。这吃饭的时候,这老丈人得陪着仨姑爷一块儿吃饭。不陪着还不行,这是规矩,姑爷是贵客,不陪着姑奶奶挑眼。陪着吃又没法吃。这桌饭摆上菜,爷四个四面一坐,大姑爷冲老头儿拍脑袋:“哎呀——吓!”二姑爷用鼻子抽鼻涕,三姑爷用手在眼前来回赶苍蝇,老财主一见三个姑爷的怪样,别说吃饭啦,恶心得直想吐。老头儿心想:这饭吃不了,回头一打苍蝇,把苍蝇打菜盘子里。我得把他们仨人弄走,这桌饭我也不吃。

老头想了半天想出一个主意来:“今天咱们爷四个吃饭,我立个规矩,大姑爷不准拍脑袋,二姑爷不许擦鼻子,三姑爷的手不许往眼睛前晃悠,往眼前轰苍蝇也不成。你们把这规矩守好了,明天哪位府上送上一桌燕菜席,可得把我这规矩守住,要犯了我这规矩,不用说给你们送燕菜席,你们哥仨做东道请客,燕菜席得吃一年,还不是咱们爷四个吃,所有来的亲友八百多号完全奉陪!”

老财主的意思非常清楚:你们受不了就走,一走人我也不吃,省得这添恶心。两小哥俩全瞧着大姐夫,大姐夫明白:老丈人损呀,他不让我拍不行,不拍痒痒!一拍就输啦!我站起来一走,亲友一乐,以后还见不见人?大姑爷一想:成,这规矩我守。赶紧吃,吃不了两样菜就让上饭,吃半碗饭就饱。酒量不拘,饭量不拘。回头一边儿拍去,躲开他一边儿拍去没事。

“成,成,我遵着您这个约。”

“那么你们哥儿俩哪?”

二姑爷、三姑爷说:“随着吧!”

老头说:“你们全随着啦?我这话可算有效啦。大姑爷不许拍脑袋,二姑爷不许擦鼻涕,三姑爷不许往眼前摇晃,现在就开始,来,换酒杯!”

老头也够缺德的,他拿走半两的酒盅,换上四两的酒斗,也不喝花雕了,完全二锅头老白干。这玩意儿一盅四两,老头儿这边还紧催着:“来来来,咱们先把它干了哇,不许剩,亮底,满福满寿!”爷四个一干杯,又斟上,“来个双福双寿!”两杯下去。又满啦,“来来来,喝完这杯随便喝,连中三元!”两杯下去就受不了啦,大热天,这白干酒串皮!大姑爷脑袋上跟虫爬似的难受,急得汗哗哗往下流,一拍就输,因此不敢拍。老头子还举着:“来来,把这干啦,干啦!”

大姑爷心里琢磨:不能喝啦,把酒杯放下啦,你说不吃完了饭走,这不像话,还没吃哪就饱了吗?开口说道:“老泰山,大热天要喝酒可没意思,我想,席前有酒,无令不成欢。”

老头说:“划拳?”

“划拳,天热,一嚷一出汗也不好,最好说个故事,咱们爷儿四个每人说一个,说完了再喝,您看好不好?”

老头说:“这也有意思。大姑爷先说,开始吧。”

“嗬,有一年哪,小婿跟着朋友上吉林省,去打围去。”

老头说:“那有什么特别呀?”

“嗬,这个围场里可是物种新鲜,野兽成群,什么四不像啦,野猪哇,熊瞎子,狼啊,豹子这都不算,最要紧的那回我瞧见出奇的野兽,鹿。一身梅花点,跑得快着哪!”

老头说:“动物园里常见梅花鹿,那不算新鲜。”

“是呀,您看不算新鲜,您看那个跟我看那个不一样啊,您看那鹿是俩犄角,我看那鹿犄角多,不但多,而且方向长的不一个地方,这地方长的犄角,那地方又出来啦,可这地方长,哎呀,它脑袋上啊净犄角啦!”大姑爷边说边用手拍脑袋,说完了,痒痒劲也过去了。

老头没明白,二姑爷懂。二姑爷在旁边坐着,心里说:大姐夫,你缺大德啦,你要不拍呀,我这鼻涕还能忍一会儿,这一拍呀,都过河啦!擦是擦不了,想词儿又没词儿,这可怎么办哪?你顾你啦,你顾着点儿我呀!老头还在那较真哪。老头说:“我今年七十,我没开过眼,没见过这么些犄角的鹿。”

二姑爷接着话头说:“是,您没见,吃亏呀!那天我没跟大姐夫一块儿去,我要跟大姐夫一块儿去您就信啦。”

老头说:“怎么哪?”

“我有一手儿功夫,叫百步穿杨箭。”

老头说:“那是黄忠。”

“我比黄忠强,黄忠一手开弓,我左右开弓,我左一箭,右一箭哪,就逮住俩!”三姑爷边说边用左右两袖子擦鼻涕,说完了,鼻涕也擦完了。

最后,这群苍蝇都上三姑爷眼睛那去,三姑爷说话啦:“老泰山,您不用听大姐夫胡说八道,据我所知,根本没有这回事!”他边说边用手赶眼前的苍蝇。

白吃讹人

在旧社会里,朋友之间勾心斗角,因此交朋友要特别长住眼,千万别吃亏上当,像那种上电车往里挤,洗澡后穿衣服,吃完饭含漱口的人,最好远而敬之。

比方说,四个人一块去外边玩,道儿远得坐电车。车一来,他头一个就挤上去了,哪人儿多他往哪儿钻。他是专门练这手功夫的,车上人多挤他都不怕。他拿这胳膊肘儿顶人家那肋叉子:

“借光!劳驾!”

三挤两挤,他挤到车里边去了。

剩下三位没长心眼,上来就站门口。等车一开,他在里边喊上啦:

“卖票的!我买四张!”

干吗喊买四张呢?他那意思是告诉门口那三位,买票的时候想着买四张,还有我哪!

车上那么些人,卖票根本挤不过去了。好容易挤过去了,车也到站了。再说门口这三位也不能让他买呀。

“您甭管了,我们这儿买啦!”

因此,人家买了,他省下了。

洗澡后穿衣服。在过去,进澡堂子洗澡时,先洗澡,出门时才交钱。他是脱得快,穿得慢,为什么?他是进门就脱,脱了就洗,不但洗,而且是全洗,剃头、搓澡、修脚,全套。等穿的时候可就慢了,人家那三位把衣服早穿好了,他还在那不紧不慢地穿呢,一只袜子能穿半拉钟头,好容易穿上,又脱下来了,他愣说穿错脚啦!由于澡塘子里太热,先穿的三位蒸得直流汗。其中一位说道:

“哎,我说您快点儿行不行?再有五分钟不出去,我非得霍乱不可!这么着吧,你慢慢儿穿,我们外边等你啦。”

先出来的三位到了柜台,被掌柜的叫住了:“噢,几位,您把钱给了吧。”

“不,我们不给,后边那位给。”

“后边哪位呀?”

“后边没穿完衣服那位给!”

“不……您回来吧,后边有六十多位没穿衣服哪!”

故此,三位把钱付了,他又省下了。

最可气的是吃完饭含漱口水。他是早不漱,晚不漱,多等伙计把账单往桌上一放,他漱口,嘴里含着水冲这三位比画:

“嗯……嗯……嗯……”

那意思:你呀,你别给;你也别给;你也别给;我……我也不给!

他是光比画,可不吐。因为一吐漱口水,饭钱就得他付。等人家把钱都给了他才吐,吐完了用毛巾一擦嘴,说了句话,才可气哪:

“噗!又你给啦!”

人家给啦,他又白吃啦。久而久之,大伙儿全明白了:知道他是位“白吃猴儿”。尽量躲着他,但是他却去找你:

“哎,三位!今天吃我一顿儿怎么样?你们要不去,那是瞧不起我,我要是不请,我……”

开口就要起誓。三位心想:别让他起誓,去吧!他呀,是哪家饭馆子大往哪家儿带。到那儿是什么菜好要什么菜,嗬!满满要了一桌呀!每天哪,他是吃得慢,人家都吃完了,他还没完哪,怎么?等到最后好漱口啊!今天哪,他是吃得倍儿快,人家还吃着哪,他早吃完了。

这时候再看他,眼睛也眯缝了,舌头也短了,说话也不利落了。原来他装醉。

“我……我告诉你们说,今天……这……这顿饭钱……你们都……都甭管,伙……伙计!来……来!算……算账!多……多少钱?”

“四十块钱。”

“四……四十块钱,不……不多,我……我给,我给可是我给,我可给……给过啦!”

伙计心想:怎么着?给过啦!嘴上却说:

“您什么时候给的呀?”

“我一进门的时候,就……在你们柜上存……存了……存了八……八十块钱,吃……吃了四十,还……还得给我找……找回四十来!”

伙计一听,他存了八十块钱,赶紧跑到柜房。

“楼上雅座那四位,是不是存了八十块钱?”

“没有啊!”

“没有?不,您给查查吧。”

柜上开始翻帐本,连前年的账都翻了,也没找着这八十块钱。因为他根本没存过。

伙计可真着急了,汗都下来了,回来问他:

“您大概记错了吧,帐薄上怎么没有啊”

“什……什么?没有!我……我明……明明给了嘛!”

“您交给谁啦?”

“交……交给谁啦?你……你说我……我交给谁啦?”

“我哪儿知道啊!”

“反……反正,我……我交给你们这……这穿白大褂儿的啦!”

“我们这儿伙计都穿白大褂儿,不过也分号儿。”

“你……你是几号啊?”

“我六号。”

“对了,我……就交给六号啦!”

“啊?您别冤枉我呀!”

说完这话,他不理这伙计了。冲这三位说:

“你……你们仨人……听听,存了八……八十块钱,愣……愣说没有!他们这……这买卖讹人!”

“不……不行!咱们……得跟他打官司,要……要是打赢了,找我……四十!我请你们仨……再……再吃一顿儿!要……要是打输了,把你们仨押在里头……”

啊?这仨人一听,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呀?

“我……我在外边儿再……再活动!”

“我……跟他们完不了!我……我……”

话没说完,他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这时候,仨人明白了。噢,又上当了!可又一想:他跟这儿装醉赖账,我们仨人不能跟着他丢人哪,得了,认倒霉吧。就对伙计说:

“这位是‘白吃猴儿’,我们跟他不是一事。你也别着急啦,不是四十块钱吗?他不给,我们给!”

这仨人当时凑了四十块钱,交给伙计了。这伙计心里有气,想臊臊他,在他跟前显摆:

“行了,先生,您起来吧!您看:这是四十块钱,就算您给了。”

话音未落,“白吃猴儿”眼睛也睁开了,舌头也利落了,说话也清楚了。

“多少钱?”

“四十!”

“够数儿吗?”

“不信您数啊!”

他把钱接过来:“一十,二十,三十,四十!”数完了往兜儿里一装,又装起醉鬼来了:

“这是找我的那四十!”

小小捣蛋鬼

从前,有个姓李的秀才,他有个儿子叫小幺儿,小幺儿小的时候非常淘气。

他十一岁的时候,梳个小辫儿也挺讲究。他这小辫儿,留在天灵盖上,不过不是月牙形的,是滴溜儿圆,这不叫“木梳背儿”。用红头绳一扎,朝天立着,这叫“冲天杵”!可以想象到,一个小白胖小子,再有这么个小辫儿,谁见着不稀罕!遇上和善的叔叔大爷,过来扒拉一下:“小幺儿这小辫儿真漂亮啊!”可是遇上讨厌的人,小幺儿就倒霉啦!过去伸手一攥:“他妈的,叫二叔!不叫二叔不撒手!”因为每个人手上都有汗,因此三回五回这辫绳儿就变成黑的啦!回家老挨姐姐埋怨。把小幺实在挤对急了,这天问他姐姐:“姐姐,你那绣花针哪?我手扎了个刺儿,拨一拨。”

“在小纸盒里,自己拿去。”

小幺趁他姐姐没留神,拿了四个,他实际上没有扎刺,拿针是另有目的,到镜子前边儿,用新头绳扎上小辫儿,然后就把花针插了上去。前后左右四根针全插在小辫儿里!只露出半拉白米粒儿那么大的尖儿,猛一瞧,还真看不出来。收拾好了就上街了,刚出胡同口,后边就跟上来一个,把手放到小幺的小辫上。“小子!叫……二……你这小辫子儿出蝎子啦?”又过来一个,刚要伸手,“大哥别动他!这小子扎手!”从那以后,小幺扎手这名声就传出去了。

这件事让小幺儿长了见识:对这类人就得这么治他们。他们胡同口有个小铺,卖油盐酱醋,买卖虽小,可收利挺大。因为掌柜不但少给分量,还往酱油、醋时兑水。小幺儿同院住着一位光棍儿老头儿,腿脚还不好,小幺儿经常替他买东西。有一年秋天,老头想自己买盐腌点儿咸菜,冬天省得总托小幺儿往街上跑,老头儿拿着口袋找小幺儿,想托他跑一趟,小幺儿没在。老头儿一看,天气挺好,自己去一趟吧,也活动一下身子骨,慢慢地走到小铺。称好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这十斤盐怎么这么轻啊?到家用秤一称,才八斤四两,少给一斤多!老头儿提着盐又到小铺,耐着性子跟掌柜的说:“刚才你也许看花眼了,我回家一称,少了一斤多……”掌柜的双手一叉腰,阴阳怪气地说:“老爷子,你可别故意讹人,您的盐要不够吃,咱们这些年的邻居,我送您三斤二斤的都可以。您这么一来,我倒不能给您,我要是给您,人家也不知道是您半道上撒啦?还是您回家倒出去啦?还是我真给少分量啦?不清不白的我这块‘童叟无欺’的牌子砸了可犯不上!实话告诉您,赔点儿本儿我不在乎,可这坏名誉我可担不起。”把老头儿气得胡子都撅起来啦!心想:“我也别跟他怄气啦!”哆哩哆嗦地就回家啦。掌柜的指着老头儿背影还说:“真是倚老卖老!”老头儿进院,小幺儿正在院里站着,冲着他喊:“小幺儿,你上哪儿啦?”

“我上学啦。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

“小幺儿,别提啦!”叹完气,把买盐的情况跟小幺儿一说。小幺儿听完了劝老头儿:“您别生气啦,看样子,这一斤多盐是找不回来啦,他不是说‘赔点本儿不在乎’吗?这么办,出不了三天,我叫他大赔本儿?”

当天晚上十点多钟,就听掌柜的在胡同口骂:“这是谁这么缺德!三更半夜的,我不但一斤香油没啦,一只新缎子鞋也搭上啦!”

原来,这天晚上,掌柜的把小徒打发回家,自己留下守夜儿,他上好了护窗板,安好了小洞门儿,古时候做买卖的都在护窗板上安一个一尺多高、八九寸宽的小洞门儿,为的是夜里买东西的一敲窗户,不用开大门放人进来,隔着小洞,一手钱一手货把东西卖出去。像什么耍钱的,有病人的,半夜里来人去客的……他专卖这些人的钱。因为夜里买东西必是急用,没那工夫分斤掰两,这也正是他掺虚兑假给小分量的好机会!他安上小洞门儿刚躺下,就听有人撞护窗板:当当当!“掌柜的,打二斤香油。”小幺在外面装作大人喊道。掌柜的一听可高兴啦:我正琢磨酱油能兑水,白糖里能兑馒头渣儿,香油里可兑什么呢?这黑更半夜的不正是兑我这半壶剩茶的好机会吗?他打回去倒在碗里只要没下锅就看不出来!想到这儿也顾不得找白天做买卖的旧鞋了,登上新买的缎子鞋,顺小洞接过油瓶子来,插上漏子,拿起油提,提溜出一斤油来往漏子里一倒,哗,全洒脚面上了。怎么回事呀?原来,小幺把油瓶子的底给凿下去了。

有一次,有个唱大鼓的韩大瞎子把小幺儿得罪了,其实这事与小幺儿一点儿关系没有。韩大瞎子是连唱曲儿还带着算卦批八字儿,唱曲儿倒没什么,这算卦、批八字儿可缺德,特别是批八字儿。那时候迷信,男女双方订婚的时候,都请他们批八字儿,看看属相犯不犯,五行合不合,他就一通儿瞎白话,可婚姻成不成还全凭他一句话决定。不知道坑了多少年轻男女。

在小幺儿住的那个胡同里住着一个黑妞姑娘,十八岁,别看名字叫黑妞,长得漂亮极了,而且是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铲子,剪子是大裁小剪,铲子是做饭炒菜全拿得起来。小幺儿同院还住着一个小伙,靠做瓦木活为生,为人是勤勤恳恳厚厚道道,他跟黑妞从小儿一块儿玩大的,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了也是互相关心,真是天生的一对。街坊有那好事者就对双方老人提这亲事,两边老人,也都不想高攀亲戚,一说就妥。请韩大瞎子批八字,小伙比姑娘大三岁,属虎,姑娘属蛇,韩大瞎子愣说犯忌——蛇虎如刀锉!成亲后不但妨父母,而且自己一辈子也断不了大凶大难!

在隔一条胡同住着一个流氓钱四爷,四十多岁,吃喝嫖财,无所不为,后来靠耍钱闹鬼儿起家。在他媳妇活着的时候,他就惦记上黑妞,后来媳妇一死,他就托媒人上门说亲。黑妞的父母是守本分的人,几次都婉言谢绝。他想了个主意,用钱把韩大瞎子买好了,用利嘴毒舌先破了那一门子婚,然后又用花言巧语夸钱四爷怎么福大量大造化大,怎么有财长寿,将来钱四爷活到八十多,黑妞也六十多,一样白头到老……老两口一时糊涂上了当,姑娘过门第三天就喝大烟死了,因此,那条胡同没有不恨韩大瞎子的。小幺儿早就想治他一下。

这天,韩大瞎子带着个伙计也是个双目失明的家伙,叫二瞎子,他在前边打着鼓,大瞎子在后边弹着弦,往前蹭着走,乐器干响,就是不唱。他怕唱完了客人不给钱,得先抓钱。正蹭着,小幺儿带着小五儿、铁蛋儿由对面走过来,小幺儿把嗓音憋粗:“先生,你们都会唱什么呀?”韩大瞎子耍开油嘴滑舌吹嘘道:“跟您回:小段有《天官赐福》、《百鸟朝凤》、《百寿全图》、《王子求仙》——全是吉祥的。长书有三列国、东西汉、水浒、聊斋、济公传,大五义、小五义、五女七贞、西游记、施公案、金钱镖、洋鬼子吊膀、大皮包!”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批八字的能编鬼话,在书里瞎编点什么,那是手到擒来。小幺儿一扭脸儿:“进喜儿呀!”小五儿搭喳了:“伺候您哪,二爷。”那时候当差的称呼管家为二爷。

“你回府里问问大少爷听曲儿不听?”

“是!”小五儿一转身,加重了脚步,噔噔噔噔跑出胡同。出胡同就不跑了,找块石头坐下耗时间。韩大瞎子想:当管家的都有跑道儿的,这宅门够阔的,得好好伺候。

约摸过了一刻钟,噔噔噔,小五儿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回道:“回二爷,赶巧啦,今天是六月十四,老爷的生日,少爷正给老爷拜寿哪。我一问少爷,老爷也高兴啦,说今天不听戏啦,要听回书,多花俩钱儿没关系。”

“进喜儿呀,你先别忙,我问问他们。先生,你们有功夫吗?”

“跟您回,功夫可不敢说,不过我们哥儿俩从小就练,您如恕个罪儿我再说:只要府上老爷有兴致听,甭说一白天,就是三天三宿我们也不带住嘴的。”

“那好,这一天唱下来,我做主啦,给你们五两银子,老爷高高兴再赏多少我就不管啦!”

韩大瞎子这高兴劲就别提了。他这辈子除了钱四爷给他那四两银票之外,哪儿摸过成两的银了呀!“我们哥儿俩先谢谢二爷啦!”

“好,你们别弹了,也别敲啦,免得半道上有人让你们唱,你们不唱得罪老主顾。”

“对对对,还是二爷想得周到。”

这俩人把弦子、鼓一夹,拄着马杆儿,戳答戳答跟着小幺儿他们走下来了。“往左拐……往右拐……再往右拐……到了。”

小幺儿把韩大瞎子他们带哪儿去啦?原来后街有个关帝庙,带到庙门洞里。

“你们先在门洞凉快凉快,进喜呀!”

小五答:“哎!”

“进福哇!”

铁蛋答道:“在这儿。”

韩大瞎子一听:“俩哪!”

当差的出门就带俩随从,这家够阔的。

“走,你们俩跟我进去回一声去。”

“是!”小哥儿仨进院几步就停住了,听这俩瞎子说什么?

韩大瞎子一听没动静了,张嘴说:“我说兄弟,咱给人算卦虽然是瞎白话,可运气这玩意儿还真有。去年冬天,咱不能上街唱曲,给钱四爷说成那门亲,就挣了四两银票,肥吃肥喝过一冬。今天甚至少也能弄个十几两。”

二瞎子说:“大哥,你先别高兴,我总琢磨有点蹊跷。那么大家底,过生日不请京班大戏,找俩瞎子说书?”

韩大瞎子一听也有点含糊:“对呀,别是谁插圈儿弄套儿涮咱们,回头咱问问是真的假的……”

“您又错了,一问,人家一生气,再给咱轰出去!若是真的,那不是到嘴的烧鸭又飞了吗?我有个主意,咱进院以后用步量一量,要是步数多,是深宅大院,阔人家没错,要是几步就进屋,那绝对是蒙咱们。唱完了不给钱,咱就抡马杆!”

韩大瞎子说:“对,咱先量量门,你往左,我往右试试几步摸着大门。”说完了两人背对背就迈开步,不多不少每人走了七步才摸着两扇大门,十四步起码有一丈四宽,走骡子车、八抬轿是不费事的,二瞎子在门板上一划拉,吓得一吐舌头,怎么?上边有小馒头那么大的几行门钉。清朝没有做过官的人家,是不许钉门钉的!虽然摸着漆皮脱了不少,但也证明这是一户殷实人家,也许不愿意豪华外露。他哪知道,这座庙早就断烟火了,连和尚都跑了,除了正殿剩了半间,门洞临街没人敢拆以外,配殿、院墙都坍、塌、倒、坏了,再加上附近无赖地痞用窗子的拆窗子,用砖的搬砖,虽说是座庙,但只剩关公、周仓、关平这爷儿仨孤苦伶仃地在半间破殿里忍着。

这时候,小幺儿过来喊道:“老爷叫你们进宅去唱。”

“好好好!”瞎子马杆儿点地刚要迈步。

“别忙,把马杆头儿给我,我拉着你们。”

原来,瞎子的马杆儿是代替眼睛使唤的,他是往前点一下,左右再横划拉一下,探出眼前确实没有水坑,然后才迈步前行。这时候要让他随便划拉,地上有的是砖头瓦块,大宅门院里哪有这玩意?瞎子非起疑心不可!幺儿心里知道瞎子绝不轻易把马杆给外人的,怕把他拉沟里去,对瞎子解释得有条有理:“先生进去得留点神,我们老爷脾气特别大,从大门到后厅,这么大院子,几万棵花,都是他亲手栽的,上次进喜踩倒了一棵墨菊,整让他跪了一中午!你的马杆要是给碰掉一个花叶,就算他原谅你们是失目的,心里也不高兴,赏钱就不能多给了。”

瞎子一听有理,连说:“好好好。”就把马杆递过来了。小幺儿接过马杆儿就顶脑袋上了,为什么顶在脑袋上?因为小幺儿才十一岁,个儿矮,成年人拉着马杆儿是平的,小孩拉着,马杆儿前边往下斜,瞎子立刻能明白是小孩儿糊弄他,不言不语马上使劲抽回马杆就抡!韩大瞎子心黑手狠是出名的,这几条胡同的小孩都挨过他抽。就是这次想治他,自己也要留着八分神。马杆儿放在脑袋顶,用手扶着——跟大人拉马杆儿的尺寸一边高!二瞎子拽着大瞎子衣襟在后边跟着。

小幺儿一边领着走,一边跟他们聊:“我们老爷不爱动,就爱静,平常顶大就是种种花,连话都不爱说。在后宅听书,他嫌太乱,光拜寿的连孩子带大人百十来口子,所以带着两位少爷到前书房来听。这样也好,你们二位少走不少路哇!”瞎子这会儿光惦记着早点见着早拜寿,好领赏钱!嘴里“好!好!好”地跟小幺儿进了正殿。小五早把供桌前头那小块地方扫平,铁蛋从家扛的二人凳放在院里。幺儿说:“到啦,来,先见见老爷!”俩瞎子趴在地下就磕头:“祝贺老爷千秋之喜,福体安康!”嘣嘣嘣,每人磕仨头!“老爷叫你们起来哪,你看我们老爷是不是不爱言语?光摆摆手,连‘免礼’俩字都懒得说。”其实老爷真要说出话来,连小幺儿也得吓跑喽!“见见两位少爷。”瞎子又给周仓、关平每位磕仨头,这九个响头磕得俩瞎子脑袋嗡嗡的!

“来,你们二位先出来,后厅正开席,椅子全占上啦,你们先坐板凳上吧。”

俩瞎子脸朝北,背冲南,六月十四的中午,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火毒的太阳一点儿没糟塌,全照在这俩人的后脊梁上了。

“你们先等等,我去请示一下老爷听什么,点下题目来你们再唱。还告诉你们,我就在你们旁边,有什么事也别喊我,老爷爱静,不许喧哗。咱们定个暗号儿,有事你们就连咳嗽三声,我就过来啦。我先进去一趟。”说完走进正殿。过一会出来吩咐道:“你看我们老爷真是‘贵人语迟’呀,就说一句:‘赏银每人五两,唱完了到账房儿一块领。’题目老爷写在单子上啦,我给你们念念:‘小段《百寿全图》,长书挑拿手的唱,卖力气另有赏’!”

俩瞎子互相用胳膊肘一捅,高声答应:“是是,一定卖力气!”他定的弦比平常高俩调!唱的时候是声嘶力竭五官挪位,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把《百寿全图》嚎下来了,连晒带累,就觉得嗓子冒烟儿,渴得要命,咳嗽使不上劲。勉强咳嗽了三声,小幺儿从庙门洞儿的阴凉地方跑过来了。

“先生干什么?”

“我实在太渴了,您给我找杯凉水喝。”

“不行啊,这阵厨房正忙,挤不进去呀。这么办吧,我们老爷听唱入迷了,连茶都忘喝啦。我给你偷出一碗来吧。”

“好,谢谢。”

小幺儿转身进殿,心里想:哎呀,让大瞎子喝点儿什么,我早就想好了,可使什么盛呢?……怎么忘了呢?……有啦!香炉!关公供桌上的香炉太大,周仓、关平脚底下那香炉有饭碗大小,正合适!他把香灰倒出来,拿着就出庙门奔隔壁马车店了。马棚里等了一会儿,有匹马撒尿了,他赶快蹲下身儿,满满当当接了一香炉。双手捧着来到大瞎子跟前低着声说:“你真有福,今天正赶上沏的是云南普洱茶,对上了西湖龙井,又加了蒙古奶酪,要不是老爷生日,说什么也舍不得沏呀!现在正酽,不过,你们喝惯了两铜板一包儿的茶叶末了,恐怕喝这个不对胃。不过,能喝就喝,不能喝就等一会儿,我给你们找凉水。”

“行行,您给我吧。”

“可惜你眼睛不好,要不,你饱饱眼福,就看我们老爷这茶碗,别看磁儿糙,就像没挂釉子似的,可这是唐明皇用的御碗,好几年了,也就是我们老爷这茶叶,才配得上这个碗!”为什么他这么夸香炉呢?他怕瞎子摸出来:“什么碗?粗不拉的?”一起疑心,不喝啦!瞎子早渴急啦:“您递我吧,我饱不了眼福,饱饱手福……”

“可是还有一节,这茶,你喝着不对胃,可也别吐,旁边都是花池,吐上我可担不起!特别是这碗可别摔了!”

“您放心吧,一定不吐不摔!”说着把香炉接过来,咕咚!就是一大口!啊!这滋味儿,简直就没法说。真是又咸,又臊,又涩!在嘴里干打滚,下不去。想吐,又怕吐到花上,使足了劲一扬脖子,一捋胡子,总算是咽下去了,差点儿没憋死!刚才他们说的话,二瞎子全听见了,心想:大哥,你快喝几口,我好喝呀!这一阵连弹带晒也渴得够呛啦!怎么喝一口就停下啦?干吗?品滋味哪?你品滋味儿,我受得了吗?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嚷道:“大哥你别耗着啦,您要嫌烫,我先喝两口儿!”大瞎子心道:我这是嫌烫啊!你不是多嘴吗?给你!开口说道:“不烫,正可口儿,你要着急你先喝,不过得给我再留点儿!”

“您放心,我决不能独吞!”二瞎子接过香炉来:咕咚——这口比韩大瞎子那口大得多!什么滋味儿?跟大瞎子一样!费好大劲咽下去啦。

“大哥,这茶怎么这滋味呀?”

“二爷说是云南普洱茶跟西湖龙井掺着沏的……”

“那也不能这味儿呀?”

“咱请二爷来问问。”咳嗽了三声,三声哪?三十声怕也没动静儿,小幺儿哪?二瞎子嘴刚一沾香炉,幺儿就拉着小五跑啦!铁蛋躲在正殿没走,等俩瞎子站起来,往回扛板凳。俩瞎子咳嗽了半天,没人搭碴儿。

“兄弟,我看今天这事是怪,办生日既然来了好几十口子,就算院子深吧,也不能一点儿响动都没有哇!再说二爷给咱送了一碗特别茶,怎么马上就不照面啦?我连咳嗽了‘三八二十四’声,他也没搭碴儿呀?”

二瞎子说:“咱叫叫他吧!”低低地叫道:“二爷!二爷!比刚才又高一个音叫道:“二爷!二爷!最后,大喊道:“二爷!二爷”事实上,小幺儿他们早就躲在庙门外边看热闹呢!

“大哥,不对呀!刚才我琢磨了,咱们来的时候,先走了一百多步就往左拐,又走了三百多步往右拐,又走了几十步还往右拐!左、右、再右!——这……什么大宅门儿呀!这不是后街的关帝庙吗!”

“哎呀,这可损透了!甭说,刚才咱喝的那个,不是羊尿就是马尿哇!”

“差不多,哎!什么唐朝碗哪?这是香炉哇!你摸,这不有香炉耳子吗!”

“这是哪个小子这么损哪?咱哥儿们可没吃过这门亏!走!上街骂去,谁要敢搭碴,就用马杆抡他!抡倒了,你就揪住!我上去连抓带咬!然后送官府,让他包赔损失!”

“对,这不算完,咱再请钱四爷找几个人上他家砸去!”

“对!”说着话把弦子、鼓一夹,拄着马杆出庙骂街去了。

铁蛋把板凳扛回家,追着小幺儿看热闹来了。就听韩大瞎子哑着嗓子骂得正欢:“这是哪个王八蛋!让我们晒着太阳唱大鼓!磕头还不算,还给我们马尿喝!谁办的谁站出来,不站出来我就骂他八辈祖宗!有种的从你那兔子窝里爬起来!”嚯,越骂越气粗,越骂越下流。什么肮脏话都骂出来了!把铁蛋骂火了,要过去揍他们,让小幺儿给拦住道:“有办法不让他骂,跟我来。”说着领铁蛋儿到一棵垂杨柳底下,踩着铁蛋肩膀儿,撅下一根二尺来长的干树枝,在胡同旮旯儿有一泡小孩拉的干屎橛儿,用树枝一插,长短跟韩大瞎子的嘴一样大,蹑手蹑脚地蹭到韩大瞎子身边,韩大瞎子还骂:“你要不爬出来就是……”下边要骂“大伙的孙子!”“大”字不是得张嘴吗?刚一张嘴,小幺眼疾手快,将屎橛子塞进他嘴里去啦!韩大瞎子这幅惨样就别提了,偷偷吐出来,心想:我这对头够厉害的!我再骂,还不定得遭什么苦哪!先别言语了,等今儿晚上请钱四爷给查查,查出来再报仇。

后边二瞎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捅他大哥:“怎么不骂啦!”大瞎子有苦难言,支支吾吾地说:“……我这嗓子太干了,歇会儿再骂吧。”二瞎子说:“那可不行,您出了气,我还没出气哪!”大瞎子心想:马尿咱俩一人一口,这种美味儿你不尝尝,就对不起你啦!

“好,那你先骂着,你骂累了我再接过来。”

二瞎子又接着骂,骂得比大瞎子声更大!

小幺儿跟小五、铁蛋儿在离他们八丈多远看这俩人折腾,忽然,他们发现打更的张三正盯着他们。清朝没有警察局派出所,在几条胡同之内,安一个打更的看房子,里边有个主事的,白天围着他所管的地方转转,晚上住在那值班,就管贼情盗案,口角纷争之类的事。大事管不了,小事不管。要在往常,正睡晌觉的时候,他也就不管了,可是他听着外边越骂越不堪入耳,于是拿着鞭子就出来啦。顺着音一看:俩瞎子正骂哪!一会儿就看小幺儿用树枝插着个小屎橛儿,给瞎子塞嘴里啦,瞎子马上就不骂啦!他想:甭说,这俩瞎子准是惹着小幺儿啦,要不,哪儿有这么治人的。可是自己是当差应役的,事儿又出在自己所管的地域上,不能不管。要是一般的小孩儿,一人抽一鞭子给抽跑了,等瞎子骂乏了,没人搭碴儿,怨就算了。可这事,他打怵。因为其中牵扯到小幺儿,前年因为小幺儿的小辫儿扎了他手心,他用鞭子杆打了他两下儿,后来就听说小幺儿要报复他,开头他还不信,不到一个月真报应到头了。怎么回事呢?原来,打更的每月领一百五十根红蜡,每根粗下里有一寸多,长里有半尺,上秤一称半斤多,天一黑就点上,点着之后,插在更房子门口的木头架上的“气死风灯”里。有一次月末,张三把余下来的二十九根蜡换了酒,把领来的新蜡插好一根,想起来还没有酒菜呢,就上街去买猪头肉。他刚走,小幺儿他们就来了,小五、铁蛋儿在东西口放哨,小幺儿把灯罩起开把蜡拔下来往兜里揣,然后掏出一个跟那根蜡粗细长短都一样的玩意给换上了。什么呀?特号的麻雷子!周围滴上红蜡油,往蜡座上一插,跟真蜡一模一样!他也完事了,张三也回来了,唱唱咧咧地把酒烫上,找出筷子,坐在炕上,刚要斟酒,就听西边马蹄子响。“嗯?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哇?也许不是吧?不!还是慎重点儿好。”赶忙下地找着火纸——听马蹄声是进西口啦,他点着火纸,托起灯罩笼往里捅,就听“彭!”的一声,进口的官兵由马上掉下仨来!灯笼也碎了,火也灭啦!为这事张三挨了五板。从那以后这打更的张三见着小幺儿也得让他三分。小幺儿见着张三也是客客气气地老远叫三叔。

这回这事让他赶上,虽说前半段他没看见,可是听瞎子一骂,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心说:这小幺儿也真有一手,那么刁的韩大瞎子让他治的又喝马尿又咬屎橛!今天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大本领。想到这儿,他鸦默雀静地绕到他们后头,伸手就要抓小幺儿的小辫,刚伸出一半就停住了,因为想起扎手的那件事了,于是把手往下一耷拉,揪住小幺儿后脖领:“小子,哪儿跑!”小幺儿回头一看,是张三。

“三叔,您揪我干什么?”

“干什么?上次炮打灯笼的事,我就不说啦——我跟你爸爸有交情,挨五板没什么!这次你惹这祸有多大?韩大瞎子骂了半天糊涂街了,万一咱这边哪个脾气暴的出来跟他打起来,甭说出人命,就是打个头破血流我这打更的也得沾包儿哇!走!找你爸爸去!我把你给他们喝马尿吃屎橛的事全告诉他,看他揍不死你!”

“您找我爸爸倒没关系,不过您可别撒谎,我管您叫三叔,您为报那炮打灯笼的仇,挺大人说亏心话,让小孩儿挨打就不对了。”

“这是我亲眼得见,哪句亏心?你说!”

“您为什么说那屎橛子是我给他吃的呢?”

“照你这么说,是我给吃的?”

“也不是,是他自己要吃的。”

“胡说八道,他疯了要吃那个?”

“是这么回事,我们正玩儿着哪,他们俩过来,非要给我们唱小曲不可,还说唱完了不要钱,就让我们到关帝庙西边马车店里,在驾辕的黄膘马那给接点马尿,对一点香灰,能治病——他们要喝点儿,起初,我认为他说笑话呢,就答应,谁知道唱完了以后真跟我们要马尿,不给就骂我们。只好把周仓那香炉腾出来留点香灰底子,接了马尿给了他们,一人喝了一口,他们还不答应,又要吃屎橛儿,我们没给,他们就拿马杆抡,我们跑了,他们就追着骂!后来骂得太不像话啦,我跟您想的一样,怕遇上暴脾气打起来,事情闹大了,没办法,才用树枝找一节小孩的屎橛,给他塞嘴里啦,嗯,还真灵,您看,现在不骂啦。”

“啊?这话你糊弄别人去。”

“您要不信,就找我爸爸爱怎么亏心就怎么说吧。”

“我也犯不上亏心,可这事我也不信……这么办,你不是说吃屎橛儿就不骂了吗?现在我撒开你,你要跑了,我找你爸爸算账!你再找根棍子插个屎橛儿,那个二瞎子不是还骂呢?你给他吃了,看他还骂不骂?如果不骂了,我不但把他们放走,还拿两根蜡给你们换西瓜吃。要是还骂,你得趴地下,我跟你爸爸一对一地打你屁股,什么时候打累了什么时候拉倒!”

“好吧。”

小幺儿撅了一根树枝出胡同口,张三以为他上茅房了。事实上没有,他上小铺:“掌柜的,借您小碗儿打一大钱的芝麻酱,俩大钱白糖,放一块儿。”然后筷子一搅,团巴团巴,有大拇指那么粗,中指那么长,用小棍一插!他这作派太好啦!左手举着小棍儿左手捂着鼻子蹭着往前走。二瞎子骂得正欢:“谁家的祖坟没修好,出这种败类!”这会儿小幺儿跟他并排走着,用那小棍在鼻子底下晃……二瞎子还骂哪:“欺负人也……不打听……打听。”二瞎子边骂边用鼻子四处闻,心说:什么味这么香啊?芝麻酱糖加白糖,能不香吗?就像谁拴了一块不出锅的芝麻糖给他挂鼻子尖上似的!“你们明白点儿!二太爷我……”刚要说“也不是好惹的”,话还没出口,就觉着嘴唇这儿凉森森儿,甜滋滋儿的。吭哧一口,就叼嘴里啦!一嚼,又香又甜!张三一看:怎么着,真吃啦?二瞎子嚼巴嚼巴用手捋脖子——咽下去啦!然后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张三鼻子气歪喽!“还有吗?我再来点儿!”

转怒为喜

从前,有个宰相,权倾朝野,他上欺君王,下压臣僚,气焰十分嚣张。

一天,相爷过生日,到处找人写寿匾。有一位叫李平的,自告奋勇前来写了四个大字“真老乌龟。”

人们很快就把匾挂在了寿堂的正中。相爷一见十分恼火,命人把李平带了上来,暴跳如雷地喝道:“李平,你胆子不小,居然敢骂我!”李平从容地说:“相爷,我的字写得虽然不好,可是这字的内容只有您才配得上呢!”相爷压着怒火说:“那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平不慌不忙地说:“‘真’是说您是真正的宰相;‘老’是指您是三朝元老;‘乌’是指您的乌帽;‘龟’是指您像灵龟一样长命百岁。”

相爷一听,气顿时消失殆尽,脸上堆满了笑容,在寿堂上反反复复地念道:“真老乌龟,嗯,不错!不错!”一时高兴,还命家人赏给李平二百两银子。

卖媳妇

很久以前,有父子三人相依为命,几年以后,老大、老二各自娶妻成家,为了生计,老二出门做生意去了。

不久,他们的父亲因病去世了。老大给老二写了一封信,信的意思是:父亲病故,需要安葬,家中缺钱,希望他能回来,如果生意太忙回不来的话,寄回一些钱也可以。

老二接到信后,马上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写道:“我现在生意很忙,脱不开身,寄钱又来不及,既然你手中没钱,你可以先卖了我的她(地),或者卖了你的她(地)也行。”老大接到信一看,心想,“那就卖了你的她吧!”于是他把弟媳妇卖了,料理了父亲的丧事。

一年后,老二做生意赚了钱从外地回来了。进了家门,不见他的媳妇,急忙问老大:“哥哥我的媳妇呢?怎么不出来见我?”老大听了弟弟的问话,吃惊地说:“早让我给买啦!”老二生气地说:“你怎么把我的媳妇给卖啦!”老大拿出老二的信,说:“这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这封信我还留着呢!你看!”老二接过信一看,傻了眼,原来是自己把“地”字写成了“她”字。只因半字之差,便铸成如此大错。不由得后悔莫极。

臭不可闻

一次,两个布衣请一个财主吃饭,席间,两人对财主极尽奉承,听得财主心花怒发,洋洋自得。

谈话中一不小心,财主放了一个屁,财主不觉脸上一红,场面很是尴尬。两上布衣为了讨好他,一个说:“你放的屁虽然很响,但一点臭味也闻不着。”

另一个说:“不但不臭,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香味。”

财主听了两人的颂扬话,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

“我听人说,放屁不臭一定是五脏出了毛病,我可能是死到临头了。”

财主的话音刚落,第一个说话的人忙用手在空气中抬了几下,然后又用鼻子嗅了几下,说道:

“臭味才过来!”

第二个人连连吸了几口气,然后用手捂着鼻子说:

“啊!不但如此,简直是臭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