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御龙

天似圆庐,地若方盘;

人神两道,亘古无干。

“豢龙不可以困。龙,不拘之物也,隶于天、翔于宇。囿诸栏垣之间,则恐失之矣。”

师门如是教导夏王孔甲。

孔甲怕失去仅剩的雄龙,当即解下束带,将御龙绳交与师门。

师门见那龙肌身疲惫,恹恹然若迷途之病马,不禁摇头慨叹。师门步入漆园,于晴草芳甸间寻桃葩饲龙,及至白月高升,击缶而歌,雄浑之音响遏行云。

七日后,孔甲遣山图而往,问曰:“龙可翔否?”答:“可矣,但须吾一人所驭。”

是日,殿闱间焚起高鼎,铺就半里长毯,迎师门携龙步向中庭。孔甲再睹那龙,见鳞毛抖擞,蜃气浮生,不禁喜从中来,伸手欲抚。

师门见状,喝止道:“翔龙方才习得吾之气息,不可横加扰乱。”孔甲闻言恼羞,又不便发作,只得退回观望。

师门手涂满石粉,坐于鞍上,不抖御绳,口中吹起一只哨子。龙闻声凝神,前爪顿地,腾上天去。

师门将身伏于鞍垫,十指紧攥御绳。迎面而来一阵气流,师门想使龙缓行。

攀升之时,寒气袭来。师门曾听啸父说过,距日愈近,天气愈寒。腾行数千丈后,翔龙舒展长身,速度放缓,在云上横身飘行。

师门举手抹去眼上水露,俯身下望,不由得暗自惊呼。

但见,山如土丘,地似棋盘,汪洋、洛河化作田间草蛇,恢弘楼台,浑若地头土块。

师门顿觉好不快意,轻抚龙鬃,自语道:“多年未游,今日玩个尽兴!”

师门调转御绳,向西南急行,骋纵之快,直令人神迷。

但见,风驰电掣、莽莽苍野尽现,茫茫天际,人龙遗世独立。

霎时,师门于日盘间窥见一点黑斑,起初只有针孔大小,渐如墨迹晕开,竟占据半边红日。

“莫非正赶上日食?”师门正心头惊诧,忽见黑影盖过日光,于龙首投下阴影。

原来那黑影是一座浮岛。层云之上,岛体下方形如卵壳。师门驾龙近观,见块块白石错落有致,形如松塔,其间似有一片葱绿的草甸。

师门御龙,飞过生在边缘的岩柏,于矮草中翩然降落。翔龙四爪落地,蜷起长尾,身躯盘旋,张口呼出一团白气。

师门拔起一根草茎,见裸露处覆着黑土,手指下挖,不出半尺,便是坚硬石基。师门掸去手上土渣,抬头望去,一座高峰拔地而起,状势陡峭嶙峋,鲜有植被。

天上怎会有山体飘浮?师门曾闻,云气之上,有仙人居。人神之异处,在于可否脱离大地,凭虚而生。如是观之,这浮岛便是仙人住所了。

师门举目四望,不见人迹,更无田园屋舍。师门见日沉西山,恐下面之人等得急切,便又跨上龙背,一呼哨,径直往下飞去。

众人早已等得焦躁,恐师门有何不测。孔甲远远望见翔龙落地,不顾扬起的尘土,快步上前,愤而呵斥道:“我只命你试驾,升到云间,便要折返,你怎去了这般时候!”

师门解开腰间束绳,翻身下鞍,笑道:“现有一事,前人未知,我与翔龙今日探得,君欲知否?”

孔甲忙问是何事,师门答道:“天穹之上,有一浮岛,我疑为仙人居。君若有意,可改日载君同去。”

孔甲听说这等奇事,又闻得自己将乘龙而行,心中大悦,说道:“我枉活二十余年,不知天上有岛,若能亲身而临,实乃三生有幸。”他见师门笑而不语,又问道,“汝将何时载我前往?”

师门答:“待我调教翔龙,使其不畏旁人之气。所需时日,约要三旬罢。”

孔甲思量,那师门是故意拖延,便数次派人问询,回报皆是两字:“未可。”孔甲又急又气,无可奈何,只得亲去漆园探视。

入了园门,孔甲见翔龙盘卧于地,合目似寝。师门倚于其侧,纵声长歌,见孔甲来,闭口起身,躬身施礼道:“不知君之将至,有失远迎。”

孔甲并不回礼,只是问道:“我特来观望你驯龙,谁知你荒于正业,倚龙而卧,白日放歌,成何体统!”

师门笑道:“君有所不知,此曲乃啸父授我,名曰《平川吟》。唱与翔龙,可祛其怨垢,消除戒心。”

孔甲闻言,便不追问,脸上依然疑云密布。他走到龙颈旁,摆弄鞍上束带,问道:“你我乘龙寻仙时,若同坐于此鞍,岂不拥挤?”

师门笑道:“我已为君另备一副鞍。”

孔甲沿师门所指望去,见翔龙的一双后爪旁,果有一副崭新的鞍垫,只是少了御绳与龙刺,唯有束带与撑手的铁环。

孔甲见状不悦,说道:“我乃夏之君主,贵为天子,哪里有居于人后的道理?”

“恕师门不能从命。”师门答道,“御龙需乘风,前方之位可观得方位,辨得风向。帝王乘车,尚在车夫之后,何况乘龙?”

孔甲哑口无言,心中却暗自气恼。端坐龙首之上,俯瞰大夏山河风景,好不惬意,却被师门反驳了去。自从刘累以后,无人懂得御龙之法,孔甲只得忍气吞声,屈居后席。

数日之后,师门传话孔甲说,今翔龙已愈,可携君共乘,再探访仙人之居。

是日清晨,孔甲心喜难耐,命左右将束带缚于腰腹,不断催促师门,叫他早些御龙而起。

师门坐于龙颈,俯首下去,向龙耳处低语,又一提缰绳,驭龙扶摇而上。

初升之时,孔甲不住叫嚷。他初次乘龙,不懂得贴附龙身,只能任疾风摆布。待龙升至云上,孔甲身体发软,两腿不住打颤。

“君可曾见过如此疾风?”师门笑道,将龙头掉向西南,向上飞升。

孔甲早已说不出话,只得向师门连连摆手。

翔龙于云间徐徐游动,师门与孔甲分坐于两端,一个手握御绳,英气飒然;一个瘫在鞍上,满面愁容。待穿行过洛河时,孔甲终于开口道:“龙在向哪里去?”师门答曰:“西南,不出半个时辰便到浮岛。”

孔甲缓过神,鼓足勇气侧头而望,只见宫殿已了然无踪,自己脚下,乃是片一望无垠的密林。他心里记得,距夏都西南二百里处,有一村落,名为“皂柯”,盛产甘蔗。

“师门,”孔甲呼喊道,“方向对否?”

此时师门心中正疑虑,翔龙越升越高,极目远眺,依旧不见岛屿影踪。师门回忆,那日寻得浮岛,是迎太阳而行,浮岛便应位于夏都西南。如今细细想来,攀升同时,太阳亦渐向西转,那岛屿应在西南偏西的方向。

于是师门扯动御绳,孔甲见状,又高声道:“师门,记错方向了吧?”

师门答道:“夏君英明,确实记错了方向。”

孔甲得意道:“夏都西南二百里,有村皂柯,你说向西南而行,我却始终未见村落。”

师门笑答:“非也。万丈之上,高山亦如米粒一般。方才不是错了方向,是我估测有误。那岛屿不在正西南,而在稍稍偏西之处。”

太阳似渐行渐远,翔龙似有些疲乏,呼吸一声重于一声。这时师门仰头而望,在空中找到了一方黑影。他正要驭龙上浮,却听孔甲叫道:“呵!怎么突然下起雨来!”

师门正要开口,忽觉脸颊一凉,豆粒大雨点打在鼻尖上。

此时天色正晴,不见一丝云朵,这雨又从何而来?师门不得其解,只得迎着雨水而上。

雨点渐渐化为成股水流,向二人倾注而下。师门急忙调转御绳,将翔龙向旁侧平移数丈,头上的水流销声匿迹,一道彩虹横贯于二人之上。

孔甲须发尽湿,衣袍沾身,狼狈至极。“这雨怎么又停了?”孔甲牢骚道。

“这本不是什么雨,”师门手指一挥,道,“夏君且看那水帘。依我所见,这水流的源头不是别的,正是你我将要拜谒的仙居。”

孔甲整理湿衣,愤愤然问师门道:“你上次来,难道没遇这般怪雨?”

师门答道:“上次来时,只见得一方枯山青草,别无他物。莫非月余之间,岛上风物起了变化?”

翔龙继续上升。水流越发密集,竟汇聚成一道瀑布,激荡起轰轰隆隆的声响。师门操纵御绳,飞到浮岛上方,为眼下景象震惊不已。

浮岛形状与之前相去甚远:如今岛屿倾斜,中心空陷,一片水域占据岛体正中,一端积聚成湖湾状,另一端漫出飞流直下。

湖水似乎无穷无尽,流淌不竭。

翔龙疲惫至极,鸣叫不停。师门将其降落在湖边,让龙爪紧紧扣在石头上。

师门和孔甲不敢下鞍,生怕稍有不慎,便入水中。

孔甲埋怨道:“这怪岛上尽是水泽,别提有什么仙人,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

师门不理孔甲,观察着脚下岩石。

岛是整块黑石,光滑平缓,掺杂些白色颗粒,湖面的边缘生长着一圈暗红苔藓。师门缩回头来,独自沉思,浮岛如此怪异,恐不是先前看到那座,可先前那岛屿又在何处?

这时,孔甲于一旁说道:“依我看,这岛便是仙人之石。形可塑,状可变,先前是一座山,栉风沐雨后,又成了这副样子……”

师门不愿将事情简单归因于神迹,他更在意,这流之不尽的湖水从何而来。师门想浮上空中,居高观察那瀑布流向,怎奈人疲龙乏,一时间无法动身。

师门从包袱内拿出两块烤饼,说声“得罪”,便将一烤饼抛给孔甲。

孔甲抓住烤饼,默念道:“我乃夏之国君,怎能食此烤饼……”随即闭起眼睛,在饼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日头偏斜,逐渐攀天穹,翔龙恢复了体力,向二人高声鸣叫。

师门见状扯起御绳,口中吹起哨子。飞瀑之上,翔龙盘旋而升,日光下浑如一条金丝带。

师门察觉到,那瀑布并非径直向下。距浮岛约三百丈处,一道河川现于云间,翻涌腾扬,滚滚西逝。孔甲见此奇景,不由赞叹道:“河之大,川之广,不过黄河而已。今见云上之河,方知天外有天,造化无穷矣!”

大河之上,烟波浩渺,水汽与浮云混杂,缥缈间形如只只珥环。师门御龙而行,不知几千里,穿行层层云露,在一片平原上方寻到了天河尽头。半空中,一团巨云凝聚成盘,径长百里,白光耀眼。天河流入云团间,顷刻化作烟雾状溢散。

师门见那平原之上河流交横,池沼遍布,一片水乡泽国。水流间,土地犬牙交错,密草葱茏,杳无人烟。

孔甲道:“这般大泽之境,真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师门沉思片刻,问道:“君可闻否?夏地之西有大泽,名曰云梦。云梦方圆九百里,地势起伏,低者为河基,而高者作树林。泽上之林,巨木丛生,其间有朱黄银碧七色土壤。如此看来,你我所在之处,便是云梦大泽上空了。”

师门驭龙下降,至云层底部,只见荫翳之下,洒着倾盆大雨。雨丝过于密集,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一片磅礴白雾。师门本想降到地面,看那七色土之事是否属实。正在这时,却听孔甲叫道:“你看那天上是何物?”

师门望去,只见西北方两颗暗色的斑点,边缘散出晕轮,相伴着悬于空中。

“那定是两座浮岛。”师门心中一喜,不顾入地寻土之事,掉转龙头。直奔两座岛屿而去。

翔龙缓缓上浮,更多岛屿于天幕中浮现。师门举目四望,见双晕轮东侧悬浮着四座小岛,头顶正上,不知何处飘来一团灰云,投下巨影一片。

眼看距离渐近,双岛的样貌尽现眼前:

但见,一岛屿形似纺锤,浑如一块悬石,半为灰白花岗,半为通透寒冰;另一只岛由铁石而成,底部一片红色锈迹。

原来,因下方水汽蒸腾,一岛屿石体极寒,下方凝出冰锥;另一岛由铁石而成,便染上了斑斑锈迹。

两座浮岛上并无落脚之地,师门兜了几圈,驭龙离去,转而向群岛进发。孔甲在一旁道:“我随你乘龙上天,本为求仙问道。可这一路上,未见到半点神仙影子。如今日已西斜,不如趁早打道回府。”

师门道:“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不亲眼瞧瞧,怎能甘心回去?况头顶这片灰云来得蹊跷,想必是座巨大浮岛,不知有没有仙宫神苑。”

翔龙撕开云雾,啸叫如雷,扭转身躯,于岛屿间蜿蜒穿行。师门四下观望,见身旁四岛,上有草木,地势平缓,如海上之屿。这四岛分别呈四季之景,或草木蓊郁,或白雪皑皑,或嫩芽初吐,或黄叶尽落,令人啧啧称奇。

师门见天色向晚,确到了返程之时,便拉扯御绳,转头向灰云飞去。

翔龙上升,身体几近垂直状。“灰云”轮廓渐渐清晰,只见底部光洁发亮,好似由白玉结成,岛底正中一株巨树,枝干倒悬,树冠刚刚抽绿。

怎会有树木这般生长?师门心中疑惑,直接降落到岛屿上方。

一落脚,师门便觉这岛屿并非水平,人于上面行走,如若攀爬一道缓坡。二人举目四望,见几丈开外,一间砖房茕茕独立,其上炊烟袅袅,似有人居住。

师门走向矮屋,轻叩柴扉,许久不见应答。孔甲见状,急躁道:“行了这么远来到仙居前,怎奈神仙出了门,害我等白跑一趟!”

师门笑道:“好事自然多磨,神仙不在,寻便是了。夏君可听得远方斧斫之声?不如随我同去,一探究竟。”

二人并肩而行,在一棵大树冠,寻到一位虬髯满腮的樵客。那人正挥动斧头,砍伐一棵桂树。

樵夫见二人前来,毫无诧异之情,只是问道:“二位从何处来?”

师门答道:“此乃夏国君主姒孔甲,我乃御龙师师门。今我二人为寻仙问药而来,乘龙千里,终至于斯,不知此地为何处,先生可否赐教?”

樵夫闻言笑道:“二位恐怕要无功而返了。此地没有神仙,更无灵丹妙药,只有一个整天砍树的匹夫罢了。”

师门正要细问,孔甲说道:“先生切莫说笑。居住在天上之境,不是神仙又是何人?若先生肯透露仙方,便不枉我等千里之行。”

樵夫苦笑道:“我乃获罪之人,囚于此地,终日砍树,不得停歇,哪有仙人样子?说起仙药,若那姮娥还在,说不定记得一两个方子。这几日天宫有盛会,她离了这里独自去天宫,二位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啊。”

师门闻言一惊,忙问:“先生莫非是伐桂的吴刚?”

樵人答:“正是。”

“此地便是月上广寒?”

“不错。”

师门大为诧异。他料想不到,传说中清虚堂皇的广寒,竟只是一间破落屋子。他又问道:“如此说来,月亮便是天上浮岛。可它为何发光,又为何有阴晴圆缺?晚辈不明,望仙人逐一解惑。”

吴刚放下斧头,叹一口气道:“此事一言难尽,见你二人远道而来,不妨就说上一说。你们可知,天地形状似何物?”

师门道:“我听闻,天似盖笠,地法覆盘,浑天罩括于地上。至若天地边缘如何对接,其间又有何物,则不知矣。”

吴刚道:“不错。天若穹庐,其势北倾,高八万余里。天穹之上有基台,楼宇遍布、亭台高筑,便是所谓的天宫。这天幕构造神奇,神仙可穿其而过,来去自如;凡人却不得往,只能守在地面,至多也不过像你二人般乘龙而上,来到半空中浮岛而已。

“从内侧看,天幕漆黑,光照于其上不得折返,只会被尽数吞没,你先且记下此事。

“如二位所见,月亮是座浮岛。二位一路而来,也见过其他岛屿,那便是所谓星辰。月与群星,位处天穹之内,浮于天地之间,高低错落,环绕天轴转动。

“太阳则于天穹之外回转,周而复始,终年不变。

“世有四海,包围大地。四海之水散发萤黄光芒,流至地之尽头,如瀑布般泻下,汇入地底光海中。光海无穷无尽,与天穹之边相接,大地也浮于其上。太阳每夜落入其中,浴满光辉,第二日重新升空,月亮与群星,也是同样道理。

“然而,月亮却有不同之处。正如二位所见,其地面倾斜,只因我终日砍伐这棵巨树,使得树体微倾,使整座岛屿偏斜。同时于岛屿下方,另一颗桂树正迅速生长,我将面前这棵伐倒之时,便是岛屿翻转之日,于是上下颠倒。所谓阴晴圆缺,不过是因岛屿翻转之时,两侧光芒不均之故。”

孔甲又问道:“那这岛屿翻覆时,你们如何站立?”

吴刚一笑,道:“我们是仙,自有办法。”

说罢吴刚便迈开左脚,凭空踩个回环,看得孔甲诧异不已。

此时师门如醍醐灌顶,光海的幻景于脑海中挥之不去,赶忙问道:“请问仙人,这里距大地边缘有多远?”

吴刚沉思片刻,答道:“大约有两万五千里的路程,若是乘龙,花上五天便可抵达。只是你身边这位贵为国君,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还是不要乘龙而往罢!”

孔甲闻言,点头称是。如今他已经昏昏欲睡,一心只想回去。

吴刚话锋一转,又道:“二位若心意已决,我倒有个法子。月地边缘,有一飞岛,你们凡人口中所谓流星是也。其于天幕间穿梭,可日行数十万里,是仙人所用之物。见二位求索之心诚恳急切,不妨暂借二位一用。”

孔甲刚要辩解,却被师门一把捂嘴。

“晚辈多谢仙人了。”师门说罢,向孔甲耳边低语了一句,孔甲便泄气不再挣扎。

吴刚微微一笑,擦去鬓上汗水,领二人沿一条羊肠小道悠悠向岛屿边缘行去。

十一

一行人来到岛边,师门向下望去,见一方小岛凭空以待,独留在月地之边。

师门向远方一呼哨子,便见翔龙自飘然降落于崖边。二人坐鞍,翔龙展开身体,飞到岛上。

吴刚双唇翕动,念了句短咒,飞岛开始摇晃。吴刚又向前一指,那飞岛如飞矢一般,向北方疾驰,只一瞬间,身后月地便没了踪影。

孔甲伏在鞍上,双手紧抓龙背。片刻后,飞岛放缓,二人放松身体,观察周围的景致。

但见日薄西山,昏夜交接,余晖未散,天幕如墨。师门见飞岛两侧,又有无数浮岛,小者若庭院,大者如高山,皆岿然不动。

眼看太阳西沉,孔甲忽叫道:“且看那光,莫非就是光海?”

师门向下望去,顿时瞠目结舌,不禁深吸一口长气。

只见一条黄带渐出,霎时,浮岛纷纷化作磷石一般,晶莹通透、温润璀璨。

一片光亮中,师门只觉得身旁岛链化成一道光河,自己似在其中鼓帆而行。

“这便是银河!”师门呼喊道。

孔甲亦被眼前景象所震撼,瞠目结舌。

飞岛掠过无数浮石,向天边奔驰,下方光带逐渐变宽、变亮,放出绚丽光彩。

师门眼里,似有亿万只萤火聚集、翻动,涌成股股波浪;又似万顷燃烧的森林于其间重叠,野风一吹,便扬起巨龙一般的火光。

那片光海在呼吸,在悸动,它浮上空中,如长龙般扭转翻腾。

师门端然危坐,双目径直望去。

那便是他们所行之处。

飞岛最终停于光海上空,师门终于目睹大地边缘。

一川巨瀑飞流而下,宽不知几十万里,遍体闪耀炫目辉熠。光流沿边缘飞降,直下三千余丈,激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再向远去,只剩下一面黑幕,致密、漆黑,深不可测。那片光海也被它截断,只剩一弧边缘。

师门料定,那便是所谓天穹。他回忆起方才的话——神仙可穿其而过,凡人却终不得往。

光、神、暗、人之间,体不能至,心不可思,其奥无穷,非凡人之所能及。

师门心中释怀,亦涌起一片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