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银河帝国2:基地与帝国(22)

“蓝度,这是最不用大脑的胡说八道。简直是XXX的废话。基地上人人认为胜利站在自己这边,谁会背叛一个必胜的赢家?”

蓝度走到弧形窗前,瞪着窗外什么也看不见的一片漆黑。他说:“但是我们现在输定了,纵使骡有一千个弱点,纵使他百孔千疮……”

他并没有转身。但是他佝偻着背,而且背后的双手不安地互握着,在在都是肢体语言。他继续说:“艾布林,时光穹窿那场变故发生后,我们轻易逃了出来。其他人也应该能逃脱,却只有少数人做到,大多数人都没有逃。而只要有一流的人才和足够的时间,应该就能发明出对付抑制场的装置。基地舰队的所有星舰,应该都能像我们这样,飞到赫汶或附近的行星继续作战。但这样做的百分之一也没有,事实上,他们都投奔敌营了。”

“这里大多数人似乎都对基地的地下组织期望甚高,但目前为止,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行动。骡是足够精明的政治人物,他已经保证会保护大行商们的财产和利益,所以他们都向他投诚了。”

艾布林·米斯以顽强的口气说:“财阀一向都是我们的死对头。”

“他们也一向都掌握着权力。艾布林,听好。我们有理由相信,骡或者他的爪牙,已经和独立行商中的重要人物接触。在二十七个行商世界中,已知至少有十个已经向骡靠拢,另外可能还有十个正在动摇。而在赫汶这里,也有一些重要人物会欢迎骡的统治。只要放弃岌岌可危的政治权力,就能保有原先的经济实力,这显然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你认为赫汶无法抵抗骡的侵略吗?”

“我认为赫汶不会抵抗。”蓝度将布满愁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心理学家,“我认为赫汶在等着投降。我今晚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我要你离开赫汶。”

艾布林·米斯大吃一惊,圆嘟嘟的脸庞涨得更圆。“现在就走?”

蓝度感到极度的疲倦。“艾布林,你是基地最伟大的心理学家。真正的心理学大师都随着谢顿一起逝去,如今你就是这门学问的权威。想要击败骡,你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在这里不会有任何进展,你必须到帝国仅存的领域去。”

“去川陀?”

“是的。昔日的帝国如今仅剩最后的残骸,但是一定还有些什么藏在它的核心。艾布林,那里保存着重要的记录。你可以学到更多的数理心理学,也许就足以能诠释那个小丑的心灵。当然,他会跟你一起去。”

米斯冷淡地答道:“虽然他那么害怕骡,我仍怀疑他会愿意跟我去,除非你的侄媳妇也能同行。”

“这点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杜伦和贝泰也会跟你一块去。此外,艾布林,你还有一项更伟大的使命。三个世纪前,哈里·谢顿建立了两个基地,分别置于银河系的两端。你一定要找到那个‘第二基地’。”

20 谋反者

市长官邸——或者应该说,一度曾是市长官邸的雄伟建筑——隐隐约约耸立在黑暗中。端点市沦陷后便实施宵禁,整座城市现在一片死寂。而基地的夜空中,横跨着壮观而朦胧的乳白色“银河透镜”,此外便是几颗孤零零的恒星。

三个世纪以来,基地从一小群科学家私下的计划,发展到如今的贸易帝国,触角深入银河系各角落。而在短短半年间,它就从至高无上的地位,沦落为另一个沦陷区。

汉·普利吉上尉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端点市寂静的夜晚一片肃杀之气,遭侵略者占据的官邸则没有一丝光明,在在是明显的象征。可是汉·普利吉上尉仍旧拒绝承认这一切,此时他已穿过官邸的外门,舌头底下还含着一颗微型核弹。

一个身影飘然向他靠近——上尉立即低下头去。

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非常低。“上尉,警报系统一切如常。前进!它不会响的。”

上尉蹑手蹑脚地低头穿过低矮的拱道,经过两旁布满喷泉的小径,来到原本属于茵德布尔的花园。

四个月前在时光穹窿中发生的变故,如今仍然历历在目。那些记忆徘徊不去,纵使他万般不愿,点点滴滴仍然自动浮现,而且大多是在夜晚。

老谢顿苦口婆心的言语,没想到竟然错得那么离谱……穹窿中一片混乱……茵德布尔憔悴而人事不省的脸孔,和过分华丽的市长礼服多么不相衬……惊惶的民众迅速聚集,默默等待不可避免的投降声明……杜伦那个年轻人,将骡的小丑背在肩上,从侧门一溜烟地消失……

至于他自己,后来也总算逃离现场,却发现他的车子无法发动。

他挤在城外的乌合之众当中,左冲右撞一路向前走——目的地不明。

他盲目地摸索着各种“老鼠窝”——民主地下组织的大本营。这个地下组织发展了八十年,如今却逐渐销声匿迹。

所有的老鼠窝都唱着空城计。

第二天,时时可见黑色的异邦星舰出现在天空,并缓缓降落在城内建筑群中。无助与绝望的感觉郁积在汉·普利吉上尉心头,令他愈来愈沉重。

他急切地开始了他的旅程。

三十天内,他几乎徒步走了二百英里。他在路边发现一个刚死的尸体,那是一名水耕厂工人,便将工人制服剥下来换上。此外,他还留了浓密的红褐色络腮胡……

而且找到了地下组织的余党。

地点是牛顿市一个原本相当高雅的住宅区,如今却愈来愈肮脏污秽。那栋房子与左邻右舍没有任何不同,狭窄的房门口,有个精瘦的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人有一对小眼睛,骨架很大,肌肉盘虬,两手握拳插在口袋里。

上尉喃喃道:“我来自米兰。”

那人绷着脸,答了另一句暗语:“米兰今年还早。”

上尉又说:“不比去年更早。”

那人却依然挡在门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你不是‘狐狸’吗?”

“你总是用问句来回答别人的问话吗?”

上尉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镇定地说:“我是汉·普利吉,基地舰队的上尉军官,也是民主地下党党员。你到底要不要让我进去?”

“狐狸”这才向一旁让开,并说:“我的本名叫欧如姆·波利。”

他伸出手来,上尉赶紧握住他的手。

屋内十分整洁,但装潢并不奢华。角落处摆着一个装饰用的书报投影机,上尉训练有素的眼睛立刻看出是一种伪装,它很可能是一挺口径很大的机铳。投影机的“镜头”刚好对着门口,而且显然可以遥控。

“狐狸”寻着大胡子客人的目光看去,露出僵硬的笑容。他说:“没错!不过当初装设这玩意,是为了伺候茵德布尔和他豢养的那些吸血鬼。它根本无法对付骡,不是吗?没有任何武器能够对付骡。你饿不饿?”

上尉的下巴在大胡子底下暗暗抽动,然后他点了点头。

“请稍等,只要一分钟就好。”“狐狸”从橱柜中拿出几个罐头,将其中两个摆到普利吉上尉面前,“把你的手指放在上面,感觉到够热的时候,就可以打开来吃。我的加热控制器坏掉了。这种事能提醒你如今正在打仗——或者说刚打过仗,不是吗?”

“狐狸”急促地说着平易近人的话语,可是口气一点也不平易近人——他的眼神也很冷淡,透露着重重心事。他在上尉对面坐下,又说:“假如我对你感到丝毫疑虑,你的座位上就只剩下一团焦痕了。知道吗?”

上尉并没有回答。他轻轻一压,罐头就自动打开了。

“狐狸”赶紧说:“是浓汤!抱歉,但目前粮食短缺。”

“我知道。”上尉说。他吃得很快,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狐狸”说:“我见过你一次。我正在搜索记忆,可是胡子绝对不在我的记忆中。”

“我有三十天没刮胡子了。”然后,他怒吼道:“你到底要什么?我的暗语全部正确,我也有身份证明文件。”

对方却摆摆手。“喔,我相信你是普利吉没错。可是最近有许多人,他们不但知道正确的暗语、具有身份证明文件,而且明明就是那个人——但是他们都投效了骡。你听说过雷福吗?”

“听说过。”

“他投效了骡。”

“什么?他……”

“没错。大家都称他‘宁死不屈’。”“狐狸”做了一个大笑的口形,既没有声音也没有笑意。“还有威利克,投效了骡!盖雷和诺斯,投效了骡!普利吉又有何不可?我怎么能肯定呢?”

上尉却只是摇摇头。

“不过这点并不重要。”“狐狸”柔声地说,“如果诺斯叛变了,他们就一定知道我的名字——所以你若仍是同志,我们如今见了面,你今后的处境会比我更危险。”

上尉终于吃完了,他靠着椅背说道:“如果你这里没有组织,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组织?基地或许已经投降,但是我还没有。”

“有道理!上尉,你不能永远流浪。如今,基地公民若想出远门,必须具备旅行许可证,你知道吗?而且还需要身份证,你有吗?此外,凡是基地舰队的军官,都要到最近的占领军司令部报到。包括你在内,对吗?”

“没错。”上尉的声音听来很坚决,“你以为我逃跑是因为害怕吗?当初卡尔根被骡攻陷之后,不久我就到了那里。一个月之内,前任统领手下的军官通通遭到监禁,因为若有任何叛乱,他们便是现成的军事指挥官。地下组织一向明白一个道理:倘若不能至少控制一部分舰队,革命就不可能成功。骡本人显然也了解这一点。”

“狐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分析得合情合理,骡做得很彻底。”

“我在第一时间就把制服丢弃,并且留起胡子。其他人后来可能也有机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你结婚了吗?”

“我的妻子去世了,我们没有子女。”

“这么说,你没有亲人能充当人质。”

“没错。”

“你想听听我的忠告吗?”

“只要你有。”

“我不知道骡的策略,也不知道他的意图,不过目前为止,技工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且工资还提高了,各种核武器的生产量也突然暴涨。”

“是吗?听来好像准备继续侵略。”

“我不知道。骡是婊子养的老狐狸,他这么做,也许只是要安抚工人,希望他们归顺。假如连谢顿也无法用心理史学预测骡的行径,我可不要自不量力。但你刚好穿着工人制服,这倒提醒了我们,对不对?”

“我并不是技工。”

“你在军中修过核子学这门课吧?”

“当然修过。”

“那就够了。核场轴承公司就在这座城里,你去应征,告诉他们说你有经验。那些当年帮茵德布尔管理工厂的混蛋,目前仍旧是工厂的负责人——为骡在效命。他们不会盘问你的,因为他们亟需更多的工人,帮他们牟取更大的暴利。他们会发给你一张身份证,你还能在员工住宅区申请到一间宿舍。你现在就赶紧去吧。”

就是这样,原属国家舰队的汉·普利吉上尉摇身一变,成了“核场轴承公司四十五厂”的防护罩技工罗·莫洛。他的身份从情报员,降级成一名“谋反者”——由于这个转变,导致他在几个月后,进入茵德布尔的私人花园。

在花园中,普利吉上尉看了看手中的辐射计。官邸内的“警报场”仍在运作,他只好耐心等待。他嘴里的那颗核弹只剩下半小时的寿命,他不时用舌头小心翼翼拨弄着。

辐射计终于变成一片不祥的黑暗,上尉赶紧向前走。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他冷静而客观地寻思,核弹剩下的寿命与自己的刚好一样,它的死亡等于自己的死亡——同时也是骡的死亡。

而那一瞬间,为期四个月的个人战争将达到最高潮。他刚开始逃亡,这场战争便已展开,等到进了牛顿工厂……

整整两个月,普利吉上尉穿着铅质的围裙,戴着厚重的面罩。不知不觉间,他外表的军人本色被磨光了。如今他只是一名劳工,靠双手挣钱,晚上在城里消磨时间,而且绝口不谈政治。

整整两个月,他没有再见到“狐狸”。

然后,有一天,某人在他的工作台前绊倒,他的口袋就多了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的是“狐狸”两字。他顺手将纸片扔进核能焚化槽,然后继续工作。纸片立时消失无踪,产生了相当于一毫微伏特的能量。

那天晚上,他来到“狐狸”家,见到另外两位久仰大名的人物。不久,四个人便玩起扑克牌。

他们一面打牌,让筹码在大家手中转来转去,一面开始闲聊起来。

上尉说:“这是一个根本的错误。你们仍旧活在早已消失的过去。八十年来,我们的组织一直在等待正确的历史时刻。我们盲目信仰谢顿的心理史学——它最重要的前提之一,就是个人行为绝对不算数,绝不足以创造历史。因为复杂的社会和经济巨流会将他淹没,使他成为历史的傀儡。”他细心地整理手中的牌,估计了一下这副牌的点数,然后扔出一个筹码,并说:“何不干脆杀掉骡?”

“好吧,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坐在他左边那人凶巴巴地问。

“你看,”上尉丢出两张牌,然后说,“就是这种态度在作祟。一个人只是银河人口的千兆分之一,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死了,银河系就会停止转动。但骡却不是人,他是个突变种。他已经颠覆了谢顿的计划,如果你愿意分析其中的涵义,会发现这意味着他——一个突变种——推翻了谢顿整个的心理史学。他若从未出世,基地不可能沦陷。他若从世上消失,基地就不会继续沦陷。”

“想想看,民主分子和市长以及行商斗了八十年,总是采取温和间接的方式。让我们试试暗杀吧。”

“怎么做?”“狐狸”不置可否地插嘴问道。

上尉缓缓地答道:“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想到答案。来到这里之后,五分钟内就有了灵感。”他瞥了瞥坐在他右方那个人,那人面带微笑,脸庞宽阔而红润。“你曾经是茵德布尔市长的侍从官,我不晓得你也是地下组织的一员。”

“而我,也不知道你竟然也是。”

“好,那么,身为市长的侍从官,由于职责所在,你必须定期检查官邸的警报系统。”

“是的。”

“如今,骡就住在那个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