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银河帝国2:基地与帝国(17)

“显然没错,”米斯志得意满地答道,“可是你要拿我怎么办?让我来告诉你有关时光穹窿的一切。时光穹窿是哈里·谢顿当年建造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我们渡过难关。对于每一个危机,谢顿都准备了一段录像来现身说法——并解释危机的意义。目前为止,基地总共经历过四次危机——谢顿也出现过四次。第一次,他出现在危机的最高峰。第二次他出现的时候,是危机刚刚圆满解决之际。这两次,我们的祖先都在那里观看他的演说。然而第三和第四次危机来临时,他却被忽略了,也许是因为根本不需要他,可是我最近的研究显示——你手中的报告完全没有提到这些——谢顿还是曾经现身,而且时机都正确。懂了吗?”

米斯并非等待市长作任何回答。他手中的雪茄早就烂成一团,现在他终于把它丢掉,又摸出了一根点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

他继续说:“官方说法,我的工作是试图重建心理史学这门科学。不过,任何人都无法单独完成这项工作,而一个世纪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但我在比较简单的环节上有些突破,利用这些成绩,我有了接触时光穹窿的借口。我真正研究出来的结果,包括相当准确地推测哈里·谢顿下次出现的正确日期。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日子,换句话说,就是下一个谢顿危机——第五个危机升到顶点的时间。”

“距离现在还有多久?”茵德布尔紧张兮兮地追问。

米斯以轻松愉快又轻描淡写的口气,引爆了他带来的这颗炸弹。“四个月,”他说,“XXX的四个月,还要减两天。”

“四个月,”茵德布尔不再装腔作势,激动万分地说,“不可能。”

“不可能?我可以发XXX的誓。”

“四个月?你可了解这代表什么吗?假如四个月后危机即将爆发,就代表它已经酝酿有好几年了。”

“有何不可?难道有哪条自然法则,规定危机必须在光天化日下酝酿吗?”

“可是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迫在眉睫的事件。”茵德布尔急得几乎把手都拧断了。突然间,他无端恢复了凶狠的气势,尖声叫道:“请你爬下桌子去,让我把桌面收拾整齐好不好?这样子叫我怎么能思考?”

这句话把米斯吓了一跳,他将庞大的身躯移开,站到一旁去。

茵德布尔十万火急地将所有的东西归回原位,然后连珠炮似的说:“你没有权利这样随随便便就进来。假使你先提出你的理论……”

“这绝不是理论。”

“我说是理论就是理论。假使你先提出你的理论,并且附上证据和论述,按照规定的格式整理好,它就会被送到历史科学局去。那里自有专人负责处理,再将分析的结果呈递给我,然后,当然,我们就会采取适当的措施。如今你这么乱来,唯一的结果只是令我烦心。啊,在这里。”

他抓起一张透明的银纸,在肥胖的心理学家面前来回摇晃。

“这是每周的外交事务摘要,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听着——我们已经和莫尔斯完成贸易条约的磋商;将要继续和里欧尼斯进行相同的磋商;派遣代表团去庞第参加一个什么庆典;从卡尔根收到一个什么抗议,我们已经答应加以研究;向阿斯波达抗议他们的贸易政策过于严苛,他们也答应会加以研究——等等,等等。”市长的目光聚焦在目录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举起那张银纸,放回正确的文件格内正确的卷宗里的正确位置。

“米斯,我告诉你,放眼银河,没有一处不是充满秩序与和平……”

此时,简直就是无巧不成书,远处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名衣着朴素的官员随即走进来。

茵德布尔起身的动作在半途僵住。最近发生了太多意料不到的事,令他感到晕头转向,仿佛做梦一般。先有米斯硬闯进来,跟他大吵大闹好一阵子,现在他的秘书竟然又一声不响就走过来,这个举动实在太不合宜,秘书至少应该懂得规矩。

秘书单膝跪下。

茵德布尔用尖锐的声音说:“怎么样!”

秘书低着头,面对着地板报告。“市长阁下,情报局的汉·普利吉上尉从卡尔根回来了。由于他违抗了您的命令,根据您早先的指示——市长手令第二〇·五一三号——已经将他收押,等待发监执行。跟他一起来的人也已被扣留和查问,完整的报告已经呈递。”

茵德布尔吼道:“完整的报告已经收到。怎么样!”

“市长阁下,在普利吉上尉的口供中,约略提到卡尔根新统领的危险阴谋。根据您早先的指示——市长手令第二〇·六五一号——不得为他举行正式的听证会。不过他的口供都做成了笔录,完整的报告已经呈递。”

茵德布尔声嘶力竭地吼道:“完整的报告已经收到。怎么样!”

“市长阁下,在一刻钟之前,我们收到来自沙林边境的报告。数艘确定国籍的卡尔根船舰,已强行闯入基地领域。那些船舰都有武装,已经打起来了。”

秘书的头愈垂愈低。茵德布尔继续站在那里。艾布林·米斯甩了甩头,然后一步步走近秘书,并猛拍他的肩膀。

“喂,你最好叫他们赶快释放那位普利吉上尉,然后把他送到这里。赶快去。”

秘书随即离去,米斯又转向市长。“茵德布尔,你的政府是不是该动起来了?四个月,你知道了吧。”

茵德布尔仍然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他似乎只剩下一根手指还能活动——在他面前光滑的桌面上,那根手指神经质地画着一个又一个三角形。

16 大会

二十七个独立行商世界,基于对基地母星不信任的唯一共识,决定团结起来组成一个联盟。这些行商世界,个个具有夜郎自大的心态,以及井底之蛙的顽固,并且由于常年涉险而充满暴戾之气。他们在举行首次大会之前,曾经做过许多先期磋商与交涉,目的是解决一个连最有耐心的人都会被烦死的小问题。

这个小问题并非大会的技术细节,例如投票的方式、代表的产生——究竟是以世界计或以人口计,那些问题牵涉到重要的政治因素。它也不是关于代表的座次,无论是会议桌或餐桌,那些问题牵涉到重要的社会因素。

这个小问题其实是开会的地点,因为那才是最具地方色彩的问题。经过了迂回曲折的外交谈判,终于选定拉多尔这个世界。在磋商开始的时候,有些新闻评论员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因为拉多尔位置适中,是最合乎逻辑的选择。

拉多尔是个很小的世界——就军事潜力而言,可能也是二十七个世界中最弱的。不过,这也是它合乎逻辑的另一个原因。

它是一个带状世界——这种行星在银河系十分普遍,但适合住人的却少之又少,因为难得有恰到好处的自然条件。所谓带状世界的行星,是指它的两个半球处于两种极端温度,生命只可能存在于环状的过渡地带。

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的人,照例会认为它没有什么吸引力。其实它上面有好些极具价值的地点——拉多尔市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城市沿着山麓的缓坡展开。附近几座嵯峨崎岖的高山,阻挡了山后低温半球的酷寒冰雪,并为城市提供所需的用水。常年被太阳炙晒的另一半球,则为它送来温暖干燥的空气。处于这两个半球之间,拉多尔市成为一座常绿的花园,全年沐浴在六月天的清晨。

每幢房舍四周都有露天花园。园中长满珍贵的奇花异草,全部以人工加速栽培,以便为当地人换取大量的外汇。如今,拉多尔几乎变成一个农业世界,而不再是典型的行商世界。

因此,在这个穷山恶水的行星上,拉多尔市是个小小的世外桃源。这一点,也是它被选为开会地点的原因。

来自其他二十六个行商世界的会议代表、眷属、秘书、新闻记者、船舰与船员,令拉多尔的人口几乎暴涨一倍,各种资源也几乎被消耗殆尽。大家尽情吃喝,尽情玩乐,根本没有人想睡觉。

但在这些吃喝玩乐的人群中,只有极少数人不太了解战火已经悄悄蔓延整个银河系。而在那些了解局势的大多数人当中,又可再细分为三大类。其中第一类占大多数,他们知道得很少,可是信心十足。

例如那位帽扣上镶着“赫汶”字样的太空船驾驶员。他正把玻璃杯举到眼前,透过杯子望着对面浅浅微笑的拉多尔女郎,同时说道:“我们直接穿越战区来到这里——故意的。经过侯里哥的时候,我们关闭发动机,飞行了大约一‘光分’的距离……”

“侯里哥?”一名长腿的本地人插嘴问道,这次聚会就是由他做东。“就是上星期,骡被打得屁滚尿流的地方,对不对?”

“你从哪里听说骡被打得屁滚尿流?”驾驶员高傲地反问。

“基地的广播。”

“是吗?乱讲,是骡打下了侯里哥。我们几乎撞到他的一艘护航舰,他们就是从侯里哥来的。假使骡被打得屁滚尿流,怎么可能还留在原处;打得他屁滚尿流的基地舰队,却反而溜之大吉?”

另一个人用高亢而含糊的声音说:“别这么讲,基地总是先挨两下子。你等着瞧,把眼睛睁大点。老牌的基地迟早会打回来,到了那个时候——砰!”这人声音含混地说完之后,还醉醺醺地咧嘴一笑。

赫汶来的驾驶员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说:“无论如何,正如我所说,我们亲眼看到骡的星舰,而且它们看来十分精良——十分精良。我告诉你,它们看来像新的。”

“新的?”做东的本地人若有所思地说,“他们自己造的吗?”他随手摘下头顶的一片叶子,优雅地放在鼻端闻了闻,然后丢进嘴里嚼起来。嚼烂的树叶流出绿色的汁液,并弥漫着薄荷的香味。他又说:“你是想告诉我,他们用自己拼凑的星舰,击败了基地的舰队?得了吧。”

“老学究,我们亲眼见到的。你该知道,我至少还能分辨船舰和彗星。”

本地人向驾驶员凑过去。“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听好,别跟自己开玩笑了。战争不会无缘无故打起来,我们有一大堆精明能干的领导者,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个喝醉的人突然又大声叫道:“你注意看老牌的基地。他们会忍耐到最后一分钟,然后就‘砰’!”他愣愣地张开嘴巴,对身边的女郎笑了笑,女郎赶紧走了开。

拉多尔人又说:“老兄,比如说吧,你认为也许是那个什么骡在控制一切,不——对。”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所听到的——顺便提醒你,我是从很高层听来的,骡根本就是我们的人。我们买通了他,那些星舰或许也是我们建造的。让我们面对现实——我们也许真的那么做了。当然,他最后不可能打败基地,却能搞得他们人心惶惶。当他做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就趁虚而入。”

那女郎问道:“克雷夫,你只会说这些事吗?只会谈战争?我都听厌了。”

赫汶来的那名驾驶员,马上用过度殷勤的口气说:“换个话题吧,我们不能让女孩们厌烦。”

接着,喝醉的那人不断重复这句话,还拿啤酒杯在桌上敲着拍子。此时有几双看对了眼的男女,笑嘻嘻地大摇大摆离开餐桌;又有一些成双成对的露水鸳鸯,从后院的“阳房”走了出来。

话题变得愈来愈广泛,愈来愈杂乱,愈来愈没有意义……

第二类的人,则是知道得多一点,信心却少一些。

魁梧的独臂人弗南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赫汶出席这次大会的官方代表,因此获得很高的礼遇。他在这里忙着结交新朋友——女性朋友优先考虑,男性朋友则纯属公事。

现在,他正待在一间山顶房舍的阳台上,这间房舍的主人正是弗南新交的朋友。自从来到拉多尔,这是他第一次松懈下来——后来才知道,在拉多尔这段日子,他前前后后只有两次这种机会。那位新朋友名叫埃欧·里昂,他不是道地的拉多尔人,只是有血缘关系而已。埃欧的房舍并非坐落在大众住宅区,而是独立于一片花海中,四周充满花香与虫鸣。那个阳台其实是一块倾斜四十五度的草坪,弗南摊开四肢躺在上面,尽情地享受温暖的阳光。

他说:“这些享受在赫汶通通没有。”

埃欧懒洋洋地应道:“你看过低温半球吗?离这里二十英里就有一处景点,那里的液态氧像水一般流动。”

“得了吧。”

“这是事实。”

“来,埃欧,我告诉你——想当年,我的手臂还连在肩膀上的时候,知道吗,我到处闯荡——你不会相信的,不过……”他讲了一个好长的故事,埃欧果然不相信。

埃欧一面打呵欠,一面说:“物换星移,这是真理。”

“我也这么想。唉,算了,”弗南突然发起火来,“别再说了。我跟你提过我的儿子没有?你可以说他是旧派人物。他妈的,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行商。他从头到脚和他老子一模一样。从头到脚,唯一不同的是他结了婚。”

“你的意思是签了一张合同?跟一个女人?”

“就是这样,我自己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他们夫妻到卡尔根度蜜月去了。”

“卡尔根?卡——尔——根?银河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弗南露出灿烂的笑容,若有深意地慢慢答道:“就在骡对基地宣战之前。”

“只是去度蜜月?”

弗南点点头,并示意埃欧靠过来。他以沙哑的声音说:“事实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只要你别再转述出去。我的孩子去卡尔根其实另有目的。当然,你该知道,现在我还不想泄露这个目的究竟为何。但你只要看看目前的局势,我想你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总之,我的孩子是那件任务的不二人选。我们行商亟需一点骚动。”他露出狡猾的微笑,“现在果然来了。我不能说我们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我的孩子一到卡尔根,骡就派出他的舰队。好儿子!”

埃欧感到十分佩服,他也开始对弗南推心置腹。“那太好了。你知道吗,据说我们有五百艘星舰,随时待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