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银河帝国4:基地前奏(27)

“麦曲生境内没有任何捷运经过,那会让麦曲生人和外族人的接触变得太容易。话说回来,这里还是有大众交通工具,属于低度开发行星常用的那种。事实上,这就是麦曲生的写照。一小块未开发的行星,像碎片一样嵌在川陀表面,除此之外,川陀完全由已开发社会连缀而成。还有,哈里,尽快读完那本典籍。只要它还在你手上,显然雨点四十三就身处险境,万一被发现了,我们也会一起完蛋。”

“你的意思是,外族人阅读典籍是一种禁忌?”

“我肯定。”

“好吧,还回去也不会有太大损失。在我看来,百分之九十五的内容都枯燥得不可思议。政治团体间无止无休的明争暗斗,以及对一些无从判断多么高明的政策无止无休的辩护。此外还有对伦理议题无止无休的说教,即使它是文明开化的思想,措词中也充满令人愤慨的自以为是,让人不想违反也难,况且通常根本不知所云。”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要是把它拿走,等于帮了你一个大忙。”

“不过,总是还有另外百分之五,讨论到那个绝不可直呼其名的奥罗拉。我一直在想,那里也许有什么东西,而它也许对我有帮助。这正是我想打听圣堂的原因。”

“你希望在圣堂里找到线索,以支持典籍中对奥罗拉的说法?”

“可以这么说。此外,我对典籍中提到的机器人——或者用他们的说法,对那些机仆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我发现自己被这个想法深深吸引。”

“不用说,你不会认真吧?”

“几乎认真了。倘若接受典籍中某些片段的字面意义,那么它就暗示着一件事实:某些机仆具有人形。”

“自然如此。假如你想建构人类的拟像,就会把它造得看起来像人类。”

“没错,拟像的意思正是‘相像’,但相像可以是很粗略的。一位艺术家画出一张线条画,你也该认得出来,知道他想表现一个人形。圆圈代表脑袋,长方形代表身体,四根弯曲的线条代表手脚,这就行了。但我的意思是,就每个细节而言,机仆看来都真正酷似人类。”

“哈里,这简直荒谬。想想看,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金属躯体塑造成完美比例,并且表现出内部肌肉的平滑纹理。”

“铎丝,谁说金属了?我所得到的印象是,这些机仆都是使用有机或假有机材料;它们的外表覆盖着一层皮肤;你很难用任何方法区分它们和真人的不同。”

“典籍上这么说吗?”

“没有用那么多字句。然而,根据推论……”

“是根据‘你的’推论,哈里。你不能太认真。”

“让我试试看。我已找遍索引中每一条相关资料,根据那本典籍对机仆的记述,我发现可以推论出四件事。第一,我已经说过,它们——或者其中的一部分——形体和人类一模一样。第二,它们拥有极度倍增的寿命,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最好说‘有效期’,”铎丝说,“否则你会慢慢把它们完全当成人类。”

“第三,”谢顿并未理会她,继续说道,“有些——或者,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个——一直活到今天。”

“哈里,这是人类流传最广的传说之一。古代英雄永远不死,只是进入一种生机停顿的状态,随时会在紧要关头回来拯救他的同胞。真的,哈里。”

“第四,”谢顿仍然没有上钩,“有几行字似乎指出,那个中心寺庙——或者就是圣堂,虽说事实上,我在典籍里没找到这个词汇——里面有个机仆。”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懂了吗?”

铎丝说:“不懂,我该懂些什么?”

“如果我们把这四点组合起来,那就代表圣堂里也许有个和真人一模一样的机仆,他至今仍旧活着,而且已经存活了……比如说两万年。”

“得了吧,哈里,你不可能相信这种事。”

“我并非真正相信,但我无法完全漠视。万一这是真的呢?我承认,这只是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过倘若是真的呢?你看不出他对我会有多大帮助吗?他能记得古老的银河系是什么样子,那是比任何可靠的历史记录还要古老许多的年代。他或许能帮助我将心理史学变成可能。”

“即使这是真的,你以为麦曲生人会让你和这个机仆见面或晤谈吗?”

“我并不打算请求他们准许。至少我可以先到圣堂去一趟,看看那里是否真有什么晤谈的对象。”

“不是现在,最快也要等明天。假如明早你还没改变心意,我们就去。”

“你自己告诉我,他们不允许女性……”

“他们允许女性站在外面看,这点我能肯定,而我怀疑我们能做的也仅止于此。”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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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谢顿极为乐意让铎丝带路。她曾经逛过麦曲生的大街,因此比他更熟悉这些街道。

铎丝·凡纳比里眉心打着结,对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她说:“你可知道,我们很容易迷路。”

“有这本小册子就不会。”谢顿说。

她抬起头,不耐烦地望着他。“哈里,把你的心思放在麦曲生上面。我真该拿一套电脑地图,我能对它发问的那种东西。这份麦曲生地图只是一叠塑胶布,我不能对它说我在哪里,不能用嘴巴告诉它,甚至不能借着按键告诉它。而它也不能告诉我什么,它只是个印刷品。”

“那就读读它的内容。”

“我正试着做这件事,但它是写给本来就熟悉这种系统的人看的。我们必须找人问路。”

“不,铎丝,那是最后的办法,我可不想引人注意。我宁可我们自己碰碰运气,试着找出正确路径,即使转错一两个弯也无所谓。”

铎丝极其专心地翻阅那本小册子,然后不情不愿地说:“嗯,它对圣堂做了显要的描述,我想这只不过是很自然的事。我敢说,每一个麦曲生人都会偶尔想要去那里。”更加全神贯注一会儿之后,她又说,“让我告诉你吧,从这儿到那儿根本没有交通工具。”

“什么?”

“别激动。显然有办法从这里搭车到另一处,再改搭另一辆车去那里。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换一次车。”

谢顿松了一口气。“嗯,理所当然。即使搭捷运,如果不换车,川陀也有一半地方到不了。”

铎丝不耐烦地瞥了谢顿一眼。“这点我也知道,只不过我习惯了让这些东西主动告诉我。当它们指望你自己找出答案时,最简单的事也能让你好一阵子摸不着头绪。”

“好啦,亲爱的,别生气。如果你知道该怎么走,就赶紧带路吧,我将谦卑地跟在后面。”

于是他亦步亦趋跟着她,直到抵达一个交叉路口,两人才停下脚步。

在这个路口等车的人,还有三位身穿白色裰服的男性,以及两位穿灰裰服的女性。谢顿试着向他们投以天下通用的笑容,他们却回敬一个白眼,并随即转开目光。

交通工具不久就来了。那是一辆式样过时的车子,在谢顿的家乡赫利肯,通常称之为重力公车。它里面有二十几张精致的长椅,每张能容纳四个人。在公车的两侧,每张长椅都有专属的独立车门。它停下来之后,乘客纷纷从两侧下车。一时之间,谢顿不禁为那些从街心侧下车的人担心,但他随即注意到,来往车辆在接近公车时都停了下来,而在公车尚未开动前,也没有任何一辆超越它。

铎丝不耐烦地推了谢顿一下,他赶紧走到一张还有两个相连座位的长椅旁,铎丝则跟在他后面。他注意到,男士总是优先上下车。

铎丝喃喃抱怨道:“别再研究人性了,注意你的四周。”

“我会试试。”

“例如这个。”她一面说,一面指着正前方椅背上隔出的一方平坦区域。公车一旦开动,那上面立刻亮起字迹,标示出下一站的站名、著名的建筑物,或是即将穿越的街道。

“好了,接近转车站的时候,它或许会告诉我们。本区至少并非全然混沌未开。”

“很好。”谢顿答道。过了一会儿,他倾身凑向铎丝,又悄声说:“没有人在看我们。在任何拥挤的地方,似乎都设有人工的界线,好让人人都能保有隐私。你注意到了吗?”

“我总是视之为理所当然。假如这将成为你的心理史学法则之一,没有任何人会重视的。”

铎丝猜得没错,最后他们面前的方向指示牌终于宣布:即将抵达“圣堂直达专车”的转车站。

他们下车之后,又需要再等一下。前面几辆公车已经离开这个路口,不过另有一辆重力公车即将进站。这是一条热门路线,而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圣堂必定是本区的枢纽与心脏。

他们上了那辆重力公车,谢顿悄声道:“我们都没付钱。”

“根据这份地图,大众运输工具是免费的服务。”

谢顿撅起下唇。“多么文明啊。我想任何事物都不能一概而论,不论落后或是开化,都不能以偏概全。”

铎丝却用手肘轻推他一下,压低声音说:“你的法则被打破了。有人盯着我们,坐在你右边那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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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顿的眼睛很快瞟了一下。坐在他右边的那位男士稍嫌瘦削,而且似乎相当年长。他有一对深褐色的眼珠,以及一身黝黑的皮肤。谢顿可以确定,他若未曾接受脱毛手术,就一定会有一头黑发。

他再度面向前方,开始寻思:这位兄弟的外表相当特殊。在此之前,他曾注意过少数几位兄弟,他们的个子都不算矮,而且肤色很淡,有着蓝色或灰色的眼珠。当然,他尚未遇见够多的人,还不足以列出一条通则。

然后,谢顿感到裰服的右手袖子被轻轻碰了一下。他迟疑地转过头去,发觉眼前出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行淡淡的字迹:“外族人,小心!”

谢顿吓了一跳,自然而然伸手去摸人皮帽。身旁那位男士则做出一组无声的口型:“头发。”

谢顿摸到了,原来鬓角处有一绺短发露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定扯到了这顶人皮帽。他赶紧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将它向下拉,然后装做好像是在摸头,用手在附近探了探,以确定人皮帽已服服帖帖。

他向右转身,对邻座轻轻点了点头,也做出一组口型:“谢谢你。”

邻座那人微微一笑,改用正常的声音说:“去圣堂吗?”

谢顿点了点头。“对,正要去。”

“很容易猜到。我也一样,我们要不要一块下车?”他的笑容相当友善。

“我带着我的……我的……”

“你的女人。没问题,那就三个人一块吧?”

谢顿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向另一侧迅速望了望,发觉铎丝的眼睛已转向正前方。她在刻意表现对男性的交谈不感兴趣,这是符合姐妹身份的态度。然而,谢顿感到左膝被轻拍了一下,他把这个意思(也许没有什么正当理由)诠释为:“没关系。”

无论如何,礼数使他自然而然认同这一点。于是他说:“好,当然好。”

他们之间并未再做任何交谈。不久,方向指示牌告诉他们圣堂到了,那位麦曲生友人便起身准备下车。

重力公车绕着圣堂广场做了一个大转弯。车子停妥后,众多乘客都要在此下车。男士纷纷先行走出车门,女士则一律跟在后面。

这位麦曲生人上了年纪,因此声音有点沙哑,不过口气十分快活。“我说……朋友们,现在吃午餐早了点。但是请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就会非常拥挤。你们愿不愿意买点简单的食物,先在外面吃完?我对这一带非常熟,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谢顿疑心这是个圈套,诱骗无知的外族人购买什么不堪的或昂贵的东西。然而,他决定冒一次险。

“你实在太好了。”他说,“既然我们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我们很高兴有你当向导。”

他们在一个露天小摊买了午餐——三明治以及一种看来像是牛奶的饮料。既然天气很好,而他们又是游客,所以那位麦曲生老者建议一同走到圣堂广场,在户外将这一餐解决,这还有助于他们熟悉周围的环境。

当他们拿着午餐一路向前走的时候,谢顿注意到圣堂类似缩小许多倍的皇宫,周围的广场则仿佛是个具体而微的御苑。他几乎不能相信麦曲生人竟会崇拜皇室建筑,或是做出除了憎恨它、鄙视它之外的任何行为,但文化上的吸引力显然无可抵御。

“真漂亮。”那位麦曲生人带着明显的骄傲说。

“是啊。”谢顿说,“它在白昼之下多么灿烂耀眼。”

“周围的广场,”他说,“是模仿我们‘黎明世界’上的政府广场建造的……事实上,是缩小很多的仿制品。”

“你见过皇宫周围的御苑吗?”谢顿小心翼翼地问。

那麦曲生人察觉到了这句话的含意,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们,也是在尽可能仿照黎明世界。”

谢顿的怀疑达到极点,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来到一个半圆形的白色石椅旁,它也像圣堂一样,在人工日光下闪闪发亮。

“太好了。”这位麦曲生人的黑眼珠闪耀着喜悦的光彩,“没有人占据我的地盘。我称之为我的,只因为它是我最心爱的座位。从这里穿过树木看出去,可以见到圣堂边墙的美丽景观。请坐下来,我保证它并不冰冷。还有你的同伴,也欢迎她坐下。我知道她是一名外族女子,因而拥有不同的习俗。她……她若想说话,可以随意。”

铎丝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坐下来。

谢顿体认到他们大概会跟这位麦曲生老者待一会儿,于是伸出手来说:“我叫哈里,我的女伴名叫铎丝。抱歉,我们并不用号码。”

“各人自有他自己……或她自己……的规矩。”对方以豪爽的口气说,“我是菌丝七十二,我们是个大支族。”

“菌丝?”谢顿带着点犹豫问道。

“你似乎很惊讶。”菌丝说,“那么我猜想,你只遇见过那些长老家族的人。诸如云朵、阳光、星光之类的名字——全都是天象。”

“我必须承认……”谢顿的话只说了一半。

“嗯,现在见见低下阶层的人吧。我们从土地上,以及我们栽培的微生物中撷取我们的名字,它们尊严无比。”

“我相当确定。”谢顿说,“再次谢谢你在重力公车上帮我……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