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十三条生命

  • 大刀传奇
  • 谭谈
  • 4583字
  • 2021-08-04 16:43:22

松浦和同伴三木侥幸捡回了性命,一路没命似的狂奔,这一跑也不知逃了多远,此刻正躲在半道边的小山洞里抱头痛哭,哭完了,又继续赶路。

“该死的支那猪,我一定要杀光你们!”松浦取下眼镜,抹去镜片上的尘土,恶狠狠地咒骂起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由于战争的失败,当初踏进这片土地时的疯狂,此时已经完全被颠覆。在他眼里,战争却仍然没有结束,在“密苏里号”上签署的投降书,只是政府的行为,并不代表他们这些在前线参战士兵的真实想法,他们固执的认为,只要有机会,杀戮还会继续,取得大东亚圣战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不要哭了,我们得找机会杀回去,占领村庄,杀死那些愚蠢、可恶的支那人。”松浦对三木说,“我曾经信仰的裕仁出卖了我们,出卖了大日本帝国,但是我不能出卖自己的灵魂,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让支那人活在痛苦之中。”

裕仁是日本天皇,是发动这场战争的幕后凶手。

三木哭丧着脸道:“我要回家,妈妈还在等我……”

“混蛋,你跟裕仁一样是大日本帝国的耻辱,你刚才也看到了,支那人是怎样残忍地杀了我们的同胞,如果我们不还击,或者没有能力还击,支那人就会把我们踩在脚下,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到这一天到来吗?”松浦暴跳如雷,“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我和你几乎死在支那人手里,如果裕仁没签署投降协议,结局就不会这样,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

两人一直往北边走,希望可以碰见从苏联战场上撤退下来的战友,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给撞上了,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

松浦远远地看到了那队人马的穿着,顿时兴奋得用日语大叫,走近一看,带队的居然是自己昔日的同窗长谷川。

“松浦君,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就你们俩?”长谷川看到两人狼狈不堪,有些疑惑不解,他本来以为除了他们这股拒不缴械的死硬分子之外,其他的士兵都已归国了。

松浦和三木看到了生的希望,但复仇的欲望也陡然变得更加强烈。

“支那人有句古话叫‘虎落平阳被犬骑’,愚蠢的支那人太可恶了。”长谷川听了他们的血泪控诉,决定立即带着残余的四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直扑三家子屯。

“少佐,你们这是从哪儿来,不是正在北方和苏联人打仗吗?”松浦在行进的路上边走边问,长谷川一脸晦气,不悦地说:“苏联人太狡猾,根本不敢和我们正面对战,要不是凭着那些铁甲车,我们早就占领了莫斯科。”

三家子屯在经历早上的事情之后,也许是之前日军血洗过村庄,此时,很多人心里都还留有阴影。

乌天赐在院子里和妹妹玩了一会儿,等妹妹玩累了睡了之后,他才去隔壁邻居家找石头。石头从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没有名字,石头就是他的名字,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年纪相当,经常约在一起进山打猎,还抱膀子摔跤,胜负难分。

“哇,好香啊,我闻出来了,是地瓜。”乌天赐还没进屋便乐呵起来,石头从火堆里扒出个地瓜,分了一半给他,还是热气腾腾的。

“快吃啊,凉了就不香了!”

“你在哪儿弄来的?不都给小鬼子吃了吗?”乌天赐奇怪地问,石头偷笑道:“俺趁没人注意,偷偷从盆里拿出来藏着的。”

乌天赐哑然失笑:“真有你的,早知道我也偷偷地藏几个,要不然乌卓也不会挨饿了。”

石头一愣,然后把那半个地瓜也递到他面前。

“你这是干啥,我这有半个呢。”

“我不饿,这半个拿回去给乌卓妹妹吧。”

乌天赐拒绝了:“这可不行,你自己都还饿着呢,我这半个呆会儿拿回去给乌卓,你还是赶紧自己吃吧。”

“我真不饿,实话告诉你,我偷偷藏了两个,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吃了一个,赶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陪我摔跤。”石头一脸的坏笑,乌天赐半信半疑,石头于是咂嘴道:“真好吃,要是每天都能吃上一个地瓜该多好啊。”

乌天赐接过地瓜一分为二,然后递到石头面前,石头微微一顿,表情有点尴尬,但还是接了过去,然后约定明日天不亮就一起上山。

乌天赐回到家,把地瓜分成两份,一份给了爷爷,一份放碗里等乌卓醒来再吃。爷爷拿着地瓜却难以下咽,叹息着说:“要不是我出的馊主意,乡亲们也不会跟着挨饿。”

“爷爷,您赶紧吃吧,要不凉了就不香了,明儿一早我就跟石头上山,兴许能打些野物回来解解馋呢。”乌天赐看见爷爷刚把地瓜递到嘴边却又放下说:“给乌卓留着,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经饿。”

乌天赐看着爷爷脸上像刀刻下的皱纹,深深的难过和愧疚。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抹亮色,那是太阳从云层中探出了头。

乌天赐把猎枪擦了又擦,填满火药,才在炕上躺了一会儿。也不知为什么,要在平日早就开始做梦,但今天只要一闭上眼,心里就开始不踏实,老感觉好像有一些不好的事会发生。

侧屋传来爷爷轻声的咳嗽,乌卓又饿醒了,大声哭起来。

乌天赐于是躺不住,起床去给妹妹拿地瓜。

乌卓吃着地瓜,停止了啼哭。

乌天赐开心地看着妹妹:“慢慢吃,别噎着,还有呢!”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犬吠,乌天赐侧耳一听,顿时兴奋不已,爬起来就往外跑:“是虎子,虎子回来了!”

虎子回来了,却瘸了一条腿,那是被小鬼子开枪打的。

乌天赐搂着虎子,虎子蹭着他的脸,却又冲着进村的方向不停的吠,而且吠声中充满了凄厉。他很好奇,正要起身,突然传来一阵激烈奔跑的脚步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他还没来得及去看个究竟,又传来一阵叽哩咕噜的日本话,他大感不妙,想都没想便惊恐地狂叫起来:“小鬼子回来了,小鬼子又回来了!”

整个村子被搅乱了,乡亲们惊慌失措地四散逃跑,惊魂未定,又跑向另一边出村的方向。

乌天赐冲向里屋,边跑边喊,抱起妹妹乌卓正要跑,才发信爷爷躺在床上没动。他觉得不对劲,回头看见爷爷安详地躺在炕上,面容平静,心里一惊,伸手去试探爷爷的鼻息,这才发现爷爷已经没了呼吸。

“爷爷,爷爷……”乌天赐痛苦的哭喊起来,可是爷爷已经听不见,时间不容许他再多停留,只好抱着妹妹往外冲去,临走前又想起忘记拿枪,刚要出门,和石头撞了个满怀。

“快,小鬼子已经在村口了!”石头帮他取下了枪,转身的时候才看到还躺在床上的爷爷,当知道爷爷已经过世的时候,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长谷川带着四百多个日本兵像疯狗一样冲进村子的时候,见人就杀,只要是活物,都没能逃过毒手。为避免开枪暴露目标,长谷川下达了不许开枪的命令,所以村民们都惨死在了日本兵的刺刀下。

几个日本兵冲进乌天赐的家,看到躺在床上的老人,不由分说,又在老人身上插了两刀。

“操你十八代祖宗,老子跟你们拼了!”一把刺刀刺进了男人肚子,男人顶着刺刀,瞪着血红的眼睛,抓起身边的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和日本兵同归于尽。

“一个不留,通通的死了!”长谷川杀红了眼,鲜血沿着刀尖缓缓滴下。

突然,一个黑影箭一般向自己飞扑过来,长谷川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扑倒,一股巨痛瞬间传遍全身,立即捂着脸哀号起来。

这个黑影是乌天赐的猎犬虎子,可惜它没能咬断长谷川的脖子便倒在了血泊中。长谷川从虎子肚子上拔出刀,摸着还在巨痛的脸,又狠狠的在它身上插了几刀方才解气。

松浦和几个日本兵沿着乡亲们逃跑的方向追去,一路上杀戮不止,很快便留下了无数具尸体。

乌天赐和石头带着乌卓已经跑出了很远,慌不择路,等停下脚步时,才发现之前从村子里跟着跑出来的乡亲全都不见了,回头一看,遍地尸首。

“啊……”乌天赐惨叫起来,这一声惨叫吸引了紧追而来的松浦。松浦惊喜不已,其实从进村开始就一直在寻找乌天赐,想要亲手杀了他以雪前耻,所以听见这声惨叫时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乌天赐这一声哀号,既是为刚刚过世的爷爷,也为了三家子屯不幸惨死的所有乡亲。

“天赐,快走啊,鬼子追上来了!”石头稍微还有些理智,但乌天赐突然把乌卓交到他手上,从他手里拿过猎枪,说:“我把乌卓交给你了,你快带她走。”

“你要干什么去?”石头大惊,乌天赐咬着牙关说:“我要回去杀了那些畜生。”

“那么多鬼子,你一个人能杀得了几个?”石头用劲拉着他,他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咬牙切齿地说:“能杀几个算几个,我不能让乡亲们白死。”

石头抓着他的猎枪,脸色冷峻地说:“乌卓妹妹还小,还活着,所以你不能死,你得照顾她长大。我答应你,今天在三家子屯欠下血债的小鬼子,一个也别想活!”

乌天赐在做剧烈的挣扎,村子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枪声把他惊醒,只好带着乌卓顺着山路跑起来,但松浦为了完成许下的毒誓,疯了似地穷追不舍。

“不行,小鬼子不会留活口,我们带着乌卓跑不快,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了。”石头喘息着说,“你带乌卓先走,我留下来还能阻拦一会儿,很快就来追你们!”

乌天赐一口回绝,决绝地说:“你说的,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带着乌卓,我们跑不过小鬼子。”石头再次重复着,话音刚落,回头冲小鬼子追来的方向开了一枪,松浦赶紧趴在地上,但很快又追了上去,而且还把长谷川的命令抛在了一边,边追边开枪,子弹在空中噼里啪啦的跳跃,乌天赐和石头只好边退边还击。

周围都是茫茫大山,两人带着乌卓离开小道,闯入了茂密的丛林。

松浦带人追了很远,突然不见了目标,只好作罢,看着一望无际的大山破口大骂,最后不得不悻悻地回到了村庄。此时的三家子屯村已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除了逃走的三个人,所有村民无一幸免。

长谷川命人再次仔细搜索了整个村庄,没有发现活口,才带着队伍离开。

在这场屠杀中,三家子屯村六十三条鲜活的生命倒在了小鬼子的刀下,六十三条人命,六十三个冤屈的灵魂,用生命见证了如此惨烈的一段历史。

乌天赐和石头带着乌卓进入丛林后,在肯定日本兵没追来后,又跑了一段才停下来。

乌天赐放下乌卓,突然看到乌卓嘴角有血,再一看,才发现乌卓的背上早就被血染红。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颤抖着喊着妹妹的名字,可是妹妹已经沉沉的闭上了眼,再也听不见哥哥的呼唤,也无法言语了。

石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乌天赐紧紧地搂着妹妹,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流进了脚下的黑土地。

丛林里静得出奇,静得令人窒息。

就在同一天,乌天赐失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两个亲人,他的心一点点冷却、凝固,变得比大兴安岭的冰雪还要冷,比破膛而出的子弹更要坚硬。

夜色就要降临,丛林已经变得越来越暗。

乌天赐终于抱着乌卓的身体站了起来,沉默中的石头也跟着站了起来,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帮我找个地方把乌卓安葬了吧!”乌天赐黯淡地说,石头迟疑了片刻,然后动了起来。

没有墓碑,没有名字,只有一堆黄土。

乌天赐跪在妹妹坟前,良久无语。

石头的心情跟他一样,一直把乌卓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此时眼里噙满了悲痛的泪水。

当夜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乌天赐终于站了起来,向着妹妹长眠的地方深深的鞠躬,然后转身走出丛林。

石头不明白乌天赐为何要走回头路,以为他想回去找小鬼子拼命,但他却一脸冰霜,铿锵有力地说:“我一定要为乌卓和三家子屯的乡亲们报仇,但我的命现在很值钱,我要好好的活着,杀光那些畜生。”

乌天赐胸膛里装满了愤怒,火焰在胸口燃烧,握枪的手心渗满了汗水。

石头虽然紧紧跟着,但仍感觉吃力。

乌天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说:“石头,我要去为乡亲们报仇,但不希望你卷进来。”

“你说啥呢,我不是三家子屯的人吗?”石头很生气,但明白他的心情,“天赐,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我跟你一样难过,我是吃三家子屯的百家饭长大的,乡亲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小鬼子杀死吗?如果不杀了那些畜生替乡亲们报仇,我还是人吗?”

“但是我们可能都会死!”

“只要能报仇,我不怕死。”石头斩钉截铁,眼圈还是红的,“乡亲们都不该死,乌卓妹妹也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畜生。”

乌天赐伸出手,和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

从这一刻起,这两个年轻的生命知道,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三家子屯冤死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