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仁、勇的比类发明
讲到这里,我们必须要回头反复慎思,明辨从上以来《中庸》的原文,由它开始提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的三句纲要,表示子思所得于父师之教的内明(圣)之学的精粹,然后说到个人学养的日用,是止于至善的中和常住的境界,这才是传统儒学孔门学问的精华。由此一贯的发挥,说明人性和人伦的大机大用,便是智、仁、勇的三德。换言之,“天命之谓性”是智德的根源;“率性之谓道”的善行,是仁德的行持;“修道之谓教”,是有勇的功用。由于智德而能证得天人合一的天命之性,由于仁德而能完成人伦大道的功勋,由于勇德而能决断一切行为,归于止于至善的果位。但从天性所发起作用智、仁、勇的三德,它在功用和行为的现象上,虽分为三个不同的名词和作用,事实上,最初的也便是最高最后的根本,统归于天性之知的智德。而这个天性之知的智德,它又不同于世俗所说的聪明,古人所谓的聪明,是指一般人的耳聪目明而说,天性之知的智德,它并非完全凭借后天生理机能的耳目感官而来,所以在上古的文字中,便有用神灵等字义来形容它的作用。有关于这个天性之知的智,后世的人便又加以区分,如类别为上智、中智、下智,甚之,或分列为明智、察智、胆智、工(巧)智、术(数)智、商智、兵智、捷智、语智、艺智、闺智、杂智、贼智、浊智,等等,细说难详。总之,上至圣贤仙佛,下至蠢动含灵,凡有生命的存在,也都有它的生知之智,只是成分有多少高低明暗的程度不同而已。所以孔子便说“行之者一也”,就是这个意思。例如道、佛两家所谓的成仙成佛之道,也都是智慧的成就,并非另有一个什么样的功夫。所谓功夫(或工夫),它便是学而知之、困而知之,利而行之、勉强而行之的代名词而已。因此,佛学称成佛之道,便是大智度的成就。但为了辨别这种超越性的大智,并不属于世俗的聪明智慧,所以便区别世俗的聪明,叫作“世智辩聪”。把超越性的大智,沿用原始梵文发音,叫作“般若”,这也就同《中庸》开头所说“天命之谓性”的自性本自具有的知智之性,是一样的道理。但唯一不同的区别,佛学把明心见性而证自证到“天命之谓性”的“道智”,特别命名叫“实相般若”。至于具有相同于一般的知识渊博,学问通达,思想高明等等的一切智,就都归到“境界般若”,和“文字般若”两个名词的内涵范围。至于因得证自证的道心性德所发生的慈悲、布施等等三千威仪,八万细行的菩萨道功德行为,就特别命名它是“眷属般若”。所谓“眷属”的意义,是指慈悲、布施等一切上善的行为,都是由于从根本道智连带而发的作用,等于父子、夫妻、朋友一样,统是属于这个人亲属的关系。例如以智、仁、勇三德来讲,仁和勇,都是根本智德的眷属。其他如上文所讲世俗所说的各种智知或知智,那都归于另一名词,叫它是“方便般若”。“方便”这个名词,有时是代表了一切方法的名称。例如孔子所说“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都是方便的说法。至于真正至高无上的道智,也是证自证“天命之谓性”的明心见性的根本智,是知无知,智无智,无知之智是为道智。所以在东晋的时期,印度东来从事翻译佛经的高僧鸠摩罗什法师的弟子僧肇法师,便著有一篇《般若无知论》的名文,震撼千古。其实,如道家的老子和庄子,也有这种同样的论点,尤其庄子在他所著的《逍遥游》与《养生主》两篇名文中,充分表达如老子所说“绝圣弃智”的理念。孔子所谓的“唯上知(智)与下愚不移”,他的内涵密意,与初唐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所说“下下人有上上智”可说是同一意义。尤其在《周易·系传》上说得更加明白,如“易,无(无)思也,无(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因此,我们可以做一结语说:性德之智,智而无智,无智之智,是为大智,用智不如人智两忘,这便是无上道谛,是大圣人的境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