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序(1)

张竹明

公元前5世纪上半叶，希腊人取得了对波斯战争的伟大胜利，接着迎来了希腊内部的全盛时期。可是好景不长，公元前431年爆发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直到公元前404年结束，内战绵延27年之久。索福克勒斯便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几乎见证了这个全过程。

公元前496年，索福克勒斯出生于雅典西北部一个叫科洛诺斯的乡区，父亲名叫索菲罗斯，是一个制造武器的手工业作坊主。诗人家境富裕，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传统的科目音乐、体育方面受过严格训练，还曾在比赛中得过奖。诗人积极参加政治活动，持温和的民主派态度，早年和寡头派领袖客蒙交往，后来成为民主派领袖伯利克里的朋友和支持者。公元前443年他被选为税务委员会主席，负责向盟邦征收贡赋。公元前440年他被选为执掌雅典最高权力的十将军委员会的将军之一，曾经和伯利克里一起率海军去萨摩斯，镇压那里的寡头派政变，制止了萨摩斯人退出雅典同盟的企图。伯利克里死后，雅典开始走下坡，战争屡屡失败，瘟疫连年，内部党争不息。公元前413年发生反民主的政变，诗人被选为处理西西里战后危机的十人委员会成员之一。他赞成寡头派提出的限制公民权利的法案，为此他于公元前411年受到民主法庭的控告，但被判无罪。

索福克勒斯主要是一位诗人，很早便开始写作悲剧。起初他模仿埃斯库罗斯，后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后来居上，成为最受雅典人欢迎的悲剧作家。他一生共得过24次头奖和次奖，大约28岁时便在戏剧比赛中初次赢了埃斯库罗斯，27年后才第一次输给欧里庇得斯。诗人活了90岁，在六十多年的创作活动中写了大约一百三十个悲剧和羊人剧（萨提洛斯剧），但是，只有七个悲剧完整地流传下来。按演出时间的先后，它们是《埃阿斯》、《安提戈涅》、《奥狄浦斯王》、《埃勒克特拉》、《特拉基斯少女》、《菲罗克忒忒斯》和《奥狄浦斯在科洛诺斯》。

《埃阿斯》是索福克勒斯现存作品中最早的一部，演出于公元前442年前后。它的进场歌结构很像埃斯库罗斯的《乞援人》、《阿伽门农》、《波斯人》。喜欢使用埃斯库罗斯式句法也表明索福克勒斯创作《埃阿斯》的时间接近于埃斯库罗斯，而死者埋葬权的提出可视为《安提戈涅》主题的先声。索福克勒斯还写过一个《洛克里斯的埃阿斯》的悲剧（现仅存残诗七行），因此人们又常把《埃阿斯》称作《带剑的埃阿斯》以为区别。

埃阿斯是荷马史诗中的人物。在《伊利亚特》里埃阿斯是一个完美的英雄，在希军中仅次于阿基琉斯。在《奥德赛》里提到他和奥德修斯的盔甲之争，但语焉不详。索福克勒斯剧中的情节是经过公元前8—7世纪后期史诗加工充实的。阿基琉斯死后，埃阿斯作为希腊军中公认最勇敢的战士要求得到阿基琉斯留下的武器，但武器被不公正地判给了奥德修斯。埃阿斯发誓要对奥德修斯和在裁判中有欺骗行为的墨涅拉奥斯和阿伽门农进行报复。这时雅典娜使他发了狂，严重的幻觉使他误把羊群（希腊人尚未分割的公共财产）当成了仇人，对之施加了疯狂的鞭打和屠杀。清醒过来后他忍受不了自己愚蠢行为的奇耻大辱而自杀。墨涅拉奥斯和阿伽门农因为埃阿斯企图谋杀他们，禁止埋葬他的尸体。奥德修斯则采取了和解的态度，客观公正地评价了埃阿斯的高贵品德和建立的功勋，力劝阿伽门农放弃了禁葬的要求。该剧提出的戏剧冲突是个人荣誉与民族利益的冲突。在古代勇敢和看重荣誉本是一个贵族出身战士的美德，但在埃阿斯身上勇敢变成了狂妄自大，把神也不放在眼里；荣誉感变为受不得一点委屈，从埋怨裁判不公发展到进行疯狂的报复。他企图谋杀希腊全军的首脑，危及全军，走上了背叛民族的道路。雅典娜使埃阿斯发疯，保护了希腊人的安全。埃阿斯清醒过来之后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用自杀清洗了自己的污点，也因而保住了自己的不朽荣誉。另一方面，诗人也揭露了墨涅拉奥斯兄弟俩在评判中的欺诈行为，安排奥德修斯（与传统的形象不同）客观公正地评价了埃阿斯的高贵品格和建立的卓越功勋，使围绕埃阿斯的各个方面功过善恶是非分明。诗人正面提倡的是中庸适度的伦理理想。

《安提戈涅》是古希腊最有名的悲剧作品之一。它于公元前441年第一次上演成功，并使索福克勒斯于公元前440年被选为雅典十将军之一。《安提戈涅》的情节与奥狄浦斯的两个儿子波吕涅克斯和埃特奥克勒斯争夺王位有关。波吕涅克斯带着七支外国的军队攻打忒拜，结果在单独决斗中和埃特奥克勒斯相互杀死。他们的舅父克瑞昂继承王位。他下令不准埋葬波吕涅克斯的尸体，因为后者是祖国的叛徒，违反命令者将被处死。但是，根据当时希腊的风俗，埋葬死者是亲人应尽的神圣义务，人死了不埋葬要触怒神灵。安提戈涅作出了勇敢的道德选择，冒着生命的危险为哥哥举行了葬礼（虽然是象征性的），结果被关进墓室自杀身亡。索福克勒斯在这里塑造了两个对立的典型：克瑞昂是一个专横残暴的一意孤行的僭主，安提戈涅是一个坚守神律、反对祸害人民的英雄。这个剧的主旨在于提倡为城邦的整体利益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个人生命的理想的公民精神。

《安提戈涅》是一部曾经产生过许多误解的作品。有人说它写的是正义和正义的冲突，安提戈涅和克瑞昂都有对的一面也都有错的一面。有人说它写的是宗教信仰和国法的冲突，或者说古老的氏族制度和新兴的城邦秩序的冲突。于是安提戈涅是守旧的，索福克勒斯同情她，也是守旧的。其实不然，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禁葬令既没有法律依据，又缺乏群众基础。波吕涅克斯有罪已遭到惩罚，暴尸不葬既有悖于神律，就会遭到天怨神怒祸及城邦民众，所以从城邦的长老、先知到一般市民都反对这样做。至于当时的成文法律，显然没有禁葬这一条。不然的话，马拉松之役后就不会埋葬波斯人的尸体了。相反，伯利克里的葬礼演说和稍后阿格纽栖的将军们被判死刑倒是可以说明埋葬死者的义务具有法律的效力。安提戈涅的所作所为合乎法律，顺乎天意人心，她的斗争具有正义的性质。

《奥狄浦斯王》是古希腊悲剧中最成功的作品之一，亚里士多德把它视为古代悲剧的典范。一般认为剧本演出于公元前431年，但有人根据剧中涉及瘟疫的情节，认为演出时间应在公元前429年至公元前426年间，不迟于公元前425年，因为阿里斯托芬的《阿卡奈人》第27行讥嘲地模仿了它第629行的文字的口吻。

《奥狄浦斯王》是说忒拜国王拉伊奥斯听神谕说他将来会死于自己儿子之手，所以在儿子生下之后便叫一个仆人把婴儿刺穿了脚筋丢到深山里，让他死掉。仆人不忍心，把婴儿给了科林斯国王的牧人。后来这个婴儿被科林斯国王收养为子，这便是奥狄浦斯。奥狄浦斯长大后听神谕说他命中注定要杀父娶母，为反抗这一命运他离家出走。一天行到一个岔路口和一个路过的老人发生冲突，他杀死了那个老人，却不知老人正是他的生身父亲拉伊奥斯。不久奥狄浦斯游历到忒拜，正逢怪物斯芬克斯在那里用谜语杀害当地居民。奥狄浦斯猜中了谜底，为忒拜人除了害，被推上了空缺已久的王位，并与寡居的王后结为夫妻。后来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奥狄浦斯一直以为自己是科林斯国王的儿子，没想到这位王后才真是他的母亲。到此预言还是实现了，一个无辜的人受到命运的捉弄。大约十七八年过去了，忒拜发生瘟疫。神谕说是因为前国王的大仇未报；把凶手找出来流放出去，天灾自然停止。奥狄浦斯毅然领导了这场清查凶手的行动。渐渐地他感觉到这凶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但是他并没有草草收场，还是坚持一查到底。最后可怕的真相大白，王后伊奥卡斯特自缢身亡，奥狄浦斯悲愤之极，刺瞎了自己的眼睛，要求流放出国。

这是一出命运悲剧，写人的意志和强大命运的冲突，反映了当时雅典自由民对社会灾难无能为力的悲忿情绪。

《埃勒克特拉》是一出为阿伽门农复仇的悲剧。阿伽门农被他的妻子克吕泰墨涅斯特拉伙同奸夫埃吉斯托斯谋杀，他的女儿埃勒克特拉立志为父报仇，托人把幼弟奥瑞斯特斯送到姑父家去保护起来。若干年后奥瑞斯特斯在国外长大成人，回到家里和姐姐埃勒克特拉会合，杀了母亲和埃吉斯托斯。

埃勒克特拉的名字不见于荷马史诗。《奥德赛》里提到奥瑞斯特斯为其母和埃吉斯托斯举行葬礼宴会，但没有提到他有任何姐妹。《伊利亚特》中说到阿伽门农有三个女儿，她们的名字是克吕索特弥斯、拉奥狄克、伊菲阿那萨。“埃勒克特拉”这个名字首次出现在公元前七世纪抒情诗人克珊托斯的作品里，诗人把她和《伊利亚特》中的拉奥狄克视为一人。他说，她生来名叫拉奥狄克，但因为她长期未嫁，于是得了个“埃勒克特拉”的外号，按字面的意思的“没有婚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