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入官阶昌平为令 升公座百姓呼冤

诗曰:

世人但喜作高官,执法无难断案难。

宽猛相平思吕杜,严苛是尚恶申韩申韩——战国时法家申不害、韩非二人的合称。后世因以“申韩”并称,代表法家。二人均主张以法治国。

一心清正千家福,两字公明百姓安。

惟有昌平旧令尹,留传案牍后人看。

自来,奸盗邪淫无所逃其王法,是非冤抑必待白于官家。故官清则民安,民安则俗美。举凡游手好闲之辈,造言生事之人,一扫而空之。无论平民之乐事生业,即间有不屑之徒显于法纪,而见其刑罚难容,罪恶难恕,耳闻目睹皆赏善罚恶之言,宜无不革面洗心,改除积习。所以,欲民更化,必待宰官清正,未有官不清正而能化民者也。然官之清不仅在不伤财不害民而已,要能上保国家,为人所不能为不敢为之事;下治百姓,雪人所不能雪不易雪之冤。无论民间细故、宫闱细事亦静心审察,有精明之气,有果决之才,而后官声好,官位正,一清而无不清也。故,一代之立国必有一代之刑官,尧舜之时有皋陶皋陶(ɡāo yáo)——传说中东夷族的首领。相传曾被舜任为掌管刑法的官,后被禹选为继承人,因去世早,未继位。,汉高之时有萧何萧何——汉初大臣。秦末佐刘邦起义,对建立汉朝起了重要作用。后封郑侯,定律令制度,协高祖消灭韩法等异姓诸侯王。,其申不害、韩非子则固历代刑名家所宗祖者也,若不察案之由来、事之初起,徒以桁杨桁(hánɡ)杨——古代加在脚上或颈上系囚犯的一种刑具。刀锯一味刑求,则虽称快一时,必至沉冤没世,昭昭天报,不爽丝毫,若再因赂而行,为贪起见,辄自动以五木,断以片言,是则,身不修而可治国治民,上清宫闱,下安百姓,岂可得哉。间尝旷览古今,博稽野史,有不能断其无,并不能信其有者。如此书中所编之审案之明,做案之奇,访案之细,破案之神,或因秽乱春宫,或为全其晚节,或图财以害命,或因奸以成仇,或误服毒猝致身亡,或出戏言疑为祸首,莫不无辜牵涉,备受苦刑。使非得一人以平反之,变言易服,细访微行,阳以为官,阴以为鬼,卒至得其情,定其案,白其冤,罹其辟,而至奇至怪之狱终不能明。春风倦人,日闲无事,故特将此书之原原本本以备录之,以供众览。非敢谓警世醒俗,亦聊供阅者之寂寥云尔。

诗曰:

备载离奇事,钦心往代人。

廉明公正者,千古大冤伸。

话说这部书出自唐朝中宗年间,其时,武后临朝,四方多事。当朝有一位大臣,姓狄名仁杰号德英,山西太原县人。其人耿直非常,忠心报国,身居侍郎平章之职。一时在朝诸臣,如,姚崇、张柬之等人,皆是他所荐。只因武三思倡乱朝纲,太后欲废中宗,立他为嗣。狄仁杰犯颜力争奏上一本,说:“陛下立太子,千秋万岁配食太庙。若立武三思,自古及今,未闻有内侄为天子姑母可祀于太庙的道理。”因此才恍然大悟,除了这个念头,退政与中宗皇帝,称仁杰为国老,迁为幽州幽(yōu)州——古州名,大致在今河北北部和辽宁南部。都督。及至中宗即位,又加封梁国公的爵位,此皆一生的事迹,由唐朝以来,无不人人敬服,说他是个忠臣。殊不知,这许多事皆载在历代史书上,所以后人易于知道,还有未载在国史而传流在野史上的,那些事说出来更令人敬服。不但是个忠臣,而且是个循吏循吏——旧谓遵理守法的官吏。;不但是个循吏,而且是个聪明精细、仁义长厚的君子。所以武后自僭僭(jiàn)——超越本分。旧指下级冒用上级的名义。位以来,举凡近狎狎(xiá)——亲近而态度不庄重。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弑(shì)——指臣杀死臣主或子女杀死父母。君鸩鸩(zhèn)——毒酒。母,下至民间奇怪案件,皆由狄公剖断分明。自从父母生下他来,六七岁上就天生的聪明,攻书上学目视十行自不必说,到了十八岁时节,已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并州官府闻了他的文名,先举了明经,后调为汴州参军,又升授并州法。朝廷因他居官清正,迁他为昌平令尹。

到任以来,为地方上除暴安良,清理词讼,自是他的余事。手下有四个亲随,一个姓乔,叫乔泰,一个姓马,叫马荣,这两人乃是绿林豪客。这日,他进京公干,遇了这两人要劫他的衣囊行李。仁杰见马荣、乔泰皆是英雄气派,且武艺高明,心下想道:“我何不将此人收服,将来代皇家出力,做了一番事业,他两人也可相助为理,为不埋没了他这身本领。”当时不但不去躲避,反而挺身出来,招呼他两人站下,力劝了一番。哪知马荣同乔泰十分感激,说:“我等为此盗贼,皆因天下纷纷,乱臣当道,徒有这身本领,无奈不遇识者,所以落草为寇,出此下策。既是尊公如此厚义,情愿随鞭执镫,报效尊公。”当时,仁杰就将他两人收为亲随。其余一个姓洪叫洪亮,即是并州人氏,自幼在狄家使唤。其人虽没有那用武的本事,却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无论何事,皆肯前去,到了办事的时节又能见机揣度,不至卤莽。此人随他最久。又有一个姓陶,叫陶干,也是江湖上的朋友,后来改邪归正,为了公门的差役。奈因仇家太多,时常有人来报复,所以也投在狄公麾麾(huī)——指挥作战用的旗子。下与马荣等人结为至友。从到昌平任之后,这四人皆带他私行暗访,结了许多疑难案件。

这一日,正在后堂看那些往来的公事,忽听大堂上面有人击鼓,知道是出了案件,赶着穿了冠带,升坐公堂。两班皂吏皂(zào)吏——古代对差役的称谓。齐集在下面。只见有个四五十岁的百姓,形色仓皇,汗流满面,在那堂口不住的呼冤。狄仁杰随令差人将他带上,在案前跪下,问道:“你这人姓甚名谁?有何冤抑不等堂期控告,此时击鼓何为耶?”那人道:“小人姓孔名万德,就在昌平县南门外六里墩居住。家有数间房屋,只因人少房多,故此开了客店。数十年来,安然无事。昨日向晚时节,有两个贩丝的客人,说是湖州人氏,因到外路办货,路过此地,因天色将晚,要在这店中住宿。小人见是过路的客人,当时就将他住下。晚间饮酒谈笑,众人皆知。今早天色将明,他两人就起身而去。到了辰牌时分,忽然地甲胡德前来报信说:‘镇口有两个尸首杀死地下,乃是你家投店的客人,准是你图财害命将他致死,把尸首抛在镇口,贻害别人。’不容小人分辩,复将这两个尸骸拖到小人家门前,大言恐吓,令我出五百银两方肯遮掩此事,不然‘这两人是由你店中出去,何以就在这镇上出了奇案?这不是你移尸灭迹?’因此,小人情急,特来请大老爷伸冤。”狄仁杰听他这番言语,将他这人上下一望,实不是个行凶的模样。无奈是人命巨案,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就将他放去,乃道:“汝既说是本地的良民,为何这地甲不说他人,单说是你?显见你也不是良善之辈,本县终难凭信,且将地甲带来核夺核夺——核实。定夺。。”

下面差役一声答应,早见一个三十余岁的人走上前来,满脸的邪纹,斜穿着一件青衣,到了案前,跪下道:“小人乃六里墩地甲胡德,见太爷请安。此案乃是在小人管下,今早见这两口尸骸杀死镇口,当时并不知是何处客人。后来,合镇人家前来观看,皆说是昨晚投在孔家店内的客人,小人因此向他盘问。若不是他图财害命,何以两人皆杀死在镇上?而且,孔万德说他动身时天色将明,彼时镇上也该早有人行路,即使在路遇见强人,岂无一人过此看见?阖镇上店家又未听见喊救的声音,这是显见的情节。明是他夜间动手将两人杀死,然后拖到镇口移尸灭迹,此乃小人的责任。凶手既已在此,求太爷审讯便了。”狄仁杰听胡德这番话,甚是在理,回头望着孔万德,实不是个图财害命的凶人,乃道:“你两人供词各一,本县未经相验也不能就此定夺,且待登场之后再为审讯。”说着,将他两人交差带去,随即传令伺候,预备前去相验。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