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指着卫尉竭骂道:“嫪毐偷窃玉符,意欲谋反,其罪当诛,你等不要助纣为虐,退下。”
此时嫪毐的另一亲信佐戈竭已经率两千县卒赶到了,看见卫尉竭正与蒙恬答话,不仅气炸了肺。“你与这等黄口小儿废什么话,赶快攻进去,难道要等他们的援军吗?”于是三千名士兵向蕲年宫发动了进攻。
蒙恬手下只有几百卫兵,他忙下令放箭,一时间弓弩齐响,箭如飞蝗。卫尉竭身边几个士卒倒下了,佐戈竭怒道:“蒙恬勾结贼人,驾云梯杀进去,活捉蒙恬赏钱十万。”于是士卒们驾云梯猛攻。蒙恬死命坚守了一个时辰,身边卫兵死伤过半,蕲年宫的宫门已经被圆木撞得摇摇欲坠了。他赶紧跑回寝宫叫道:“贼兵势大,大王快随末将突围。”
王敖“噌”地蹿到蒙恬身边,手握宝剑道:“大王不可啊,如今贼人早就包围了蕲年宫,现在突围已晚,必须固守待援,草民请陛下上宫楼。”
“为何?”秦王不解。
“以草民看,宫外士兵大多是受嫪毐蒙蔽,不明真相者甚多,大王到宫楼上振臂一呼,必引起贼兵军心浮动,可争取时间。”
蒙恬瞪了王敖一眼:“大王不可冒险,楼上飞箭如雨。”
秦王政不屑地哼了一声:“寡人不信他们敢射死寡人。”说完大踏步向外走去,王敖赶紧找了块大盾牌,拎在手里。
这时宫里的宦人都武装了起来,众人簇拥着秦王上城。王敖将盾牌交给蒙恬,自己率先跑到宫楼上,举臂高呼道:“大王驾到。”
城下的士卒闻言,立刻停止了进攻,一起仰头观望。果然见秦王政头顶王冠,身披龙袍,满脸怒色地上了宫楼。城下的大部分士卒立刻高声呼叫道:“大王万岁,大王万万岁!”
秦王面色阴冷,异常镇静地向下望了望:“嫪毐谋反,盗取太后兵符,假发诏书,妄图弑君篡位,其罪当灭九族。尔等为何助纣为虐,不怕死吗?”
城下的士兵顿时惊呆了,一个个抖如筛糠,泪如雨下,大部分人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上。秦法苛刻暴烈,动不动就诛灭九族,这些士兵如何不知道?他们只以为只进宫擒贼,谋反的念头是连想不敢想的。
秦王继续说:“汝等世受国恩,当知恩图报。现在寡人下令,受胁从受蒙蔽者免罪,但须效忠大秦,反戈而击,诛杀逆贼嫪毐及同党。活捉嫪毐者赏钱百万,杀嫪毐并献首级者赏钱五十万,活捉逆贼头目者赏钱二十万,杀死逆贼者与战场歼敌者同功,赏钱赐爵。”
王敖见城下士兵面面相觑,便大叫道:“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将功赎罪,既往不咎。”
此时城下欢声雷动,士卒们红着眼睛向卫尉竭、佐戈竭极其亲兵冲过去,城下展开了血战,顿时血流成河,人头翻滚。士卒们边作战边哄抢地上的人头,原来秦人战功以首级计,所以战场上常有哄抢首级的场面。
佐戈竭恼羞成怒地吼叫道:“赢政非先王之子,杀吕政,保大秦社稷……”然而没几个人听他的,士卒们的刀剑全朝他的脖子去了。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佐戈竭就被斩成了十几段。此时蒙恬率数百卫兵自宫内杀出,两股力量合在一起顿时把卫尉竭的部下击败了,他只得率千余残兵后退。
话说嫪毐闻蕲年宫久攻不下,便率三千余门客和家将前来接应,正好碰上卫尉竭败退。此时另一股反叛力量,嫪毐的朋友犬戎国使节戎翟君公也率领近千名犬戎兵赶到。于是反叛者如潮水般又压了回来,蒙恬的军士死伤惨重。
王敖在城上大叫道:“蒙将军!守城待援。”
蒙恬一把将头盔扔在地上,光着头怒吼道:“兄弟们,勤王者右袒。”此时正值深夜,敌我难辨,于是所有效忠秦王的士卒全部将右衣袖撕了下来。蒙恬边率领他们向回杀,再次退守蕲年宫。
嫪毐站在车上,望着蕲年宫不禁有些害怕了。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不杀死秦王政自己就要被灭九族,于是咬着后槽牙叫道:“有进无退,不进则死,放火烧宫,杀死吕政。”叛军到处放火,蕲年宫笼罩在一片火光里。叛军们也知道事态严重,非死即生,于是数十架云梯架了起来。
蒙恬率众殊死抵抗,连王敖也挥剑上阵了,但叛军太多,宫门终于被攻破了。上千名勤王的禁卫部队被分割包围,而蒙恬和王敖率数百死士,护卫着秦王退到蕲年宫的后花园里。花园里有一座映月亭,该亭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走廊与花园相连,秦王拄剑站在亭中,满脸傲然。王敖、蒙恬则立在走廊上誓死不退。叛军上来一层被杀死一片,渐渐尸体竟堆起了一堵墙,王敖和蒙恬也成了血葫芦。
正在危急时刻,昌平君芈权同将军蒙武、王贲率三万虎贲军赶到,自蕲年宫外将叛军包围。喊杀声镇天,叛军的气焰立时被压了下去。
王敖振臂高呼:“蒙恬,援军到了,咱们杀出去。”
蒙恬看了看身边死伤怠尽的禁卫不禁有些犹豫,他为难地说。“我们人不多了,保护大王要紧。”
此时秦王笑呵呵地来上了走廊:“来得好,来得及时,王爱卿的剑法不错啊,活捉嫪毐可是头功啊!”
王敖点头,再次向叛军望去,发现叛军的阵脚已经乱了,而战马上的嫪毐却举着一张强弓向走廊瞄准。说时迟,来时快,“嗖”的一声,那支利箭挂着风声直奔秦王而来,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蒙恬大叫着摊倒在地,一时间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嫪毐见大势已去,决心先杀死秦王政,于是找来张可射数百步的强弓,他心想:秦王政一死,自己的谋划还有成功的希望。
秦王命大,因为王敖在他身边,王敖的轻功天下一流,他看见嫪毐瞄准时,身体已经大鸟般飞了起来。王敖是腾空而起,迎着利箭蹿过去的,当箭于身下飞过的一瞬,当空将之劈成了两半。利箭的后半截立时落地,而箭头却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飞行,“扑”的一声落在秦王胸前,不过其力道已经泄了,秦王政几乎都没觉出疼来。
此时蒙恬已经红着眼跳了起来,他挡在秦王面前,带着哭腔狂呼道:“活捉嫪毐,活捉嫪毐,快叫御医。”
只听秦王政笑道:“叫御医干什么?”
蒙恬忙回头才知道秦王无恙,一时竟喜极而泣了。
王敖击落嫪毐的暗箭后便扑到了叛军群里,挥剑砍杀。他记得秦王说抓住嫪毐赏钱百万,于是一边挥杀叛军,一边在人群里寻找嫪毐。但奇怪的是射出那箭之后,嫪毐便消失了,直到虎贲军将叛军斩杀干净也没找到他。
叛乱如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大半夜的鏖战,数千名叛军被歼灭了。不久咸阳快马来报,嫪毐爪牙的叛乱已经被王翦将军平灭了,但报告中只字未提嫪毐的下落。
士兵们忙着救火,众超臣纷纷向秦王请安,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昌平君芈权。他是春申君黄歇的儿子,春申君被害,芈权便跑到秦国。秦王欲借助春申君的威望,便拜他为右相国,此次王敖入秦也是投到他的门下。昌平君得知王敖是平叛功臣,不禁大喜,自己的门客立功,自己在秦国的地位将更加牢固了。不一会儿蒙武、王贲等人都到了,大家一起痛骂着嫪毐,恨不得吃了这小子。
此时一个宦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禀报大王,相国吕不韦求见。”
秦王政的脸“呼”地沉了下来:“不见。”
小宦人赶紧下去了。
蒙武拱手道:“陛下,臣来救援时路上碰到了相国,他正率领几百门客前来援救蕲年宫。”
秦王政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但依然恼怒:“身为相国,如此叛乱却不知情,渎职也!”
众人知道秦王的心思便不敢再提吕不韦了,于是嫪毐的下落又成了议论的焦点。王敖突然灵机一动,他满脑子是那百万赏钱的事,于是走到秦王面前小声道:“陛下,草民倒是想猜测一下嫪毐的去向。”
经过这场事变,这个文武全才的门客,在秦王政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真恨自己怎么早没发现这个人才。于是和颜悦色地说:“爱卿机智过人,尽管说。”
王敖突然压低了声调:“嫪毐的去处无外乎大郑宫。”
秦王政像被人打了个嘴巴,眼角、嘴角、甚至鼻梁子都塌下去了,他双手在几案上来回地搓着。王敖知道秦王心里不好受,便不敢多言了;过了一会儿,秦王政腾地站了起来:“来人,搜查大郑宫,掘地三尺。”
后半夜秦王政亲自率人来到大郑宫,王敖与蒙恬都在禁卫队列中。进宫后秦王政命人封闭寝宫,严禁太后外出。然后命令将所有宫女、宦人都关押起来,挨个提审。宫女、宦人哪儿经得起严刑拷打,大都一见秦王便屎尿齐流了。没出半个时辰,秦王便将嫪毐与太后淫乱后宫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将一个主管宦人叫了进来,微笑着说:“嫪毐在何处,说出来寡人从轻发落你。”
宦人望了望太后寝宫,最后决定保命要紧,于是哭奏道:“寝宫里有夹墙,但奴才不知嫪毐是否在里面。”
秦王看了蒙恬一眼,蒙恬立刻率领几十名禁卫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押着三个人回来了,嫪毐和两个孩子,而太后则哭叫着在后面追来。秦王铁青着脸,他瞪着嫪毐道:“老狗,汝可知罪?”
嫪毐非常清楚,既然被抓住便断无活命的可能,于是笑道:“大王,我是你的假父,生为大王的假父也算死而无憾了。”
秦王政按捺不住愤怒,一脚将他踢翻,眼睛却瞪着人群外正在瑟瑟发抖的太后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咸阳东门外一泼皮,不见沙场寸功,未献公粮一粒,竟封爵长信侯,食邑二十万户,老狗!汝不思报国却淫乱宫闱、结党谋反,想弑君篡位,百死不足以蔽其辜。我——”秦王本来准备拔剑了,但想起秦法又松开了手:“将之押送廷尉府,按律治罪。”
禁卫郎中应了一声,押嫪毐而去。
此时秦王喷火的眼睛盯住了两个跪在地上的孩子,这是嫪毐与太后的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两个小孩早吓得哭不出声了。太后突然原地跳了起来,她狂呼着要冲进来,想救自己的孩子却被几名禁卫死死拉住。秦王怨恨地瞪了母亲一眼,然后指着两个孩子道:“囊扑。”
禁卫们立刻将孩子塞进两只皮囊,拖到殿外,用棍子活活将他们打死。秦王冷酷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异父弟弟的惨叫声丝丝入耳,却丝毫不能平息他的愤怒。太后已经昏厥过去好几次了,蒙恬若无其事地指挥着禁卫继续搜查,而王敖却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地发紧,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两个孩子是死在自己手里的,眼眶竟有些湿润。终于禁卫拎着两只打瘪了的皮囊跑进来,请秦王验刑,秦王懒得看,他挥手道:“大郑宫内凡有职宦人、女官一律乱棍打死,余者斩首。太后不贞,无以母临天下,囚禁械阳宫地下冷宫,永不见面。”
随后,大郑宫号啕成一片,刹时间几百颗人头在地上翻滚,鲜血几乎漫上了殿外的台阶。报信的主管宦人本以为会逃得一死,结果还是落得身首异处。
王敖跟秦王走出大郑宫时,天已破晓。一轮血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来,伏在它脚下的云霞如奔流的血河。秦王政望着滴血的朝阳忽然发起呆来,他喃喃道:“日,出我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