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我的女神：草间弥生
1973年，我到洛杉矶求学，差不多也就那个时候，草间弥生因病回了日本。那个时代观念艺术方兴未艾，行为艺术盛行，所以草间弥生20世纪60年代在纽约的许多事迹，大家都有所听闻。她是那一代观念式的行为艺术的先锋，也是亚洲艺术家活跃于纽约（甚至全美国）的罕例，从那时起，比我年长二十余岁的草间弥生，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一直到1993年在威尼斯，我才第一次见到草间弥生本人。当时，她代表日本国家馆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她的一间全是镜面的房间里，反复反射出无限重复的黄底黑圆点。她也穿了件特制的黄底黑圆点连身长裙，戴着尖尖的同花色的高帽子，出现在展览会场，非常吸人眼球—那一年在威尼斯，就数她最出风头。我看到她的那天，她的身边围满了许许多多各国的媒体记者，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她，向她提问。后来我在台北和上海策划大型国际性艺术展览，数度跟大田画廊借展草间弥生的作品，总算间接地接触到了我的女神。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已经是年过六十的老太太，没想到年纪大了以后的我，和草间弥生越来越像，在东京、香港、新加坡、上海、巴塞尔和巴黎都曾经被误认为草间弥生。总有人跟我要签名，我都得一一说明其实我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一位”。就连去年亲访草间弥生工作室时，那儿的助手也觉得我挺像草间弥生的。从上海回到韩国出任大邱市立美术馆馆长的金善姬，策划了草间弥生的首次亚洲巡回展，并担任总策展人。她出差到东京时，安排了我和草间弥生正式见了面。我们还一起拍了照。
大田画廊是草间弥生的总代理，草间弥生工作室经由他们再和欧美的画廊建立合作关系，这一切皆源于大田画廊的合伙人鹤田伊子，她二十多年前是草间弥生的助手，长久以来和草间弥生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关系，进而总管了所有的事务。在大田秀则和鹤田伊子的陪同下，我们一行人来到草间弥生有三层楼的工作室。一楼是摄影室和储物区；二楼是草间弥生的画室（通常她会在那里会见访客）；三楼是工作室人员的办公室和会议室。
每天早上九点，助手开车将草间弥生从附近的疗养院送到工作室—她已经不太方便行走了，工作室有电梯方便她坐着轮椅进出。草间弥生的一天，从坐下来画画开始。她从来不需要打草稿，一笔一笔地一直画，画到中午休息一会儿吃午饭。她通常吃得很快，而且食量很大，一般只花一二十分钟，午休时间就这么结束了，然后又开始不停地画，画到下午六点下班。回家前，她以小贴纸标记她需要助手帮忙修改的部分，再由助手开车送她回疗养院。在那里，她还有一个小画室，晚上或天候不佳时，可以留在那里作画。草间弥生很不喜欢阴雨天，下雨的日子里，她会变得很忧郁。每当抑郁症来袭，她甚至会有弃世的想法。几十年来，草间弥生从来不能单独居住，总是有贴身助理陪伴着她，甚至必须陪她住在疗养院里。
画画是草间弥生的生活重心。我问了她的助手，她晚上是否会看电视？她平日有看电影的习惯吗？她的助理告知我们：草间弥生从不看电视，也不看电影，更不爱看别人的著作；她只看自己写的文章，也很喜欢朗诵自己写的诗。她的绘画艺术源自于她自我封闭世界里的想象，她的创作和灵感完全只有她自己知道，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她在纽约的时期，她的创作比当时任何人都要更前卫，更具原创性，所以，她总认为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复数图像，或克莱斯·奥登伯格（Claes Oldenburg）的软雕塑，都是学她的，她才是原创者。
草间弥生的艺术，完完全全出自她的想象。她不曾接受任何正统的艺术学院教育，也不读艺术史或关心其他的艺术家，所以她不可能学习模仿任何人。她坚定地相信自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不论是毕加索还是村上隆，谁都比不上她。非常擅长理财的草间弥生，也自诩自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艺术家（可能也真是如此）。罹患强迫症的草间弥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细节的执着，其实也是强迫症的一种，因此她留有相当完整的大量档案和照片，几乎保留了昔日所有的照片。她对自己作品的价格和作品的去处，也都很在意，绝对要弄得清清楚楚，大大小小的事务，她丝毫都不含糊。
草间弥生不但从不模仿任何人，其实她传奇的一生，也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我在她的工作室里待了大半天，用心观察我心目中的女神，坐在她的身边时，我那么近距离端详我的偶像，实在很兴奋。确认了我们除了眼睛不太像以外，其他如鼻子、嘴、下巴、脸型、身高，都非常非常像。当我把帽子除掉，露出和她相似的一头红发时，草间弥生突然转过头用她特有的大眼睛，认真地瞪着我，瞪了起码有一分钟，吓得我心脏快要跳出来，赶快低下头，不敢看她。终于，她回过头，静静地跟我们一起看她完成的画作……
草间弥生艺术的重要性与时俱增，她必定是20世纪至21世纪艺术的代表人物，也将是艺术史上一位不朽的大师，没有其他女性艺术家可以比拟。她已是女神，更是传奇。她的神秘人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草间弥生的艺术展第一次来到了大陆，她的这本著书也是首次在大陆出版。这是一本随笔集，虽不是自传，草间却在不觉间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这不是导览手册，却可携您畅游草间的梦幻之境；这也不是评论集，却能感受到世界各地与您一样的人们追随她的热忱。我的女神用她的激情、她的信心构筑了这本著作，大声地向大家传达她用一生想要传达的信念。或许真相永远地深锁在她的脑海中而无法知其全貌，但是阅读这些文字，我们至少更加明了她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