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金木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金木仍旧英俊潇洒,岁月似乎在他身上不留任何痕迹,这大半出自他超脱凛然的个性。
这段时间我老梦见你们,特别是鹿女,每次梦见你,未看清你的脸,你就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真的忍不住,就回来了……别笑话我,真的,说了一句假话的都不是人……
没有人说你说假话,只是我们很好,让你这么担心真是抱歉,小秋呢,她还好吗?鹿女接过话头。
说到小秋,金木深深的叹气,没有回答。
这次回来呆多久?陆仔开心的问。见到金木他很开心。如回到了少年一般的开心。
半个月吧,最少半个月,唉,不知道这次回来,目击天鹅洲的境况,我心里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好多屋子空着,草与野菜爬满门框,人一路过,屋顶稍歇的鸟便呜咽飞起,那方天空虽是辽阔却孤沉,什么时候天鹅洲已沉落到了如此地步?那种凄凉荒芜之感无以言表……甚过洪水淹没家园,甚过生死离别……这房屋,这树木,这孤雁奋飞,这蔓延的荒草,并不是人为,是自然存在,那种凄凉无以言表,无以言表……我已无法从这里寻找从前的天鹅洲了,只是到了你们这里,我才从那浩大无言的凄凉中挣扎出来,看到你们,我心里才轻松些,我亲爱的朋友,你们过的还好吗?
听完金木这大段感性文艺的表达,鹿女真想痛哭一场。
过的还好啊,你在外面过的好吧?想回来安定下吗?陆仔淡然的答。从来他就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
没想过,打工吧,打一年算一年,直到打不动了老了为止。我这生真的什么都未尝享受过,陆仔嘛,你还有一个老婆一个家的……金木一说一长叹。
鹿女知道他们两心里谁都不舒坦,可她能怎样?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做好饭。这样的团聚今生还有几回?小秋在烟台可是思念着故里?金木说小秋神经病又犯了,麻辣烫没做了,被她烟台的姑妈接去休养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回天鹅洲?为什么会这样?小秋不是说有可能在东方镇买个房子么?不回天鹅洲也不用那样远啊……可鹿女实在没有力气想那些,甚至没有力气面对陆仔与金木。
第二天吃过早饭,她便到村部茶馆去打牌,再迟日,仍如此。素日,鹿女是从不到牌场里打牌的。害得周婶娘以为她与陆仔吵了架,跑到她家来观察。一个星期,她逃避着金木,害怕面对他那双仍旧关切的眼睛,害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失声痛哭,害怕他知道陆仔病着的真相。金木自从回来那天见过她之后,就没有机会再见她。每次他来,都只见陆仔坐在门前,有气无力的样子。这使他内心困惑,他知道鹿女心里定是不愉快消沉的,可什么使得她如此躲避着他呢?
这天鹿女回家很早,看见金木与陆仔在门前下象棋,这情景好多年未见了。一刹间,眼泪润湿了她的眼。金木,你干吗呢?好好在外回来干吗呢?难道就只为探知下我们的生活是否如初?你藏着份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只是如今已不同从前,你看不出来,我心中已有了新的爱情,与你们两都无关的爱情,你不知道那个已失败的我心中的爱情,已彻底的将我从天鹅洲拯救出来……鹿女边在内心对金木说,边走进厨房……
辉子回来后,每天都守在鹿女的家,守着陆仔,他是否已知道陆仔的病?陆仔,他对金木是亲切友好甚至亲密的,可对鹿女却一天益一天的冷。自从金木回来后,他就没有再亲近她的身体。这天鹿女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干吗?我哪里有得罪于你吗?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是我错了,一开始就是我在犯错……你心里至始终没爱我,不是吗?看金木回来这些天,你就躲避这些天……为什么呢?
鹿女还以为陆仔是为夏光明不高兴,没想到他是为夏金木……
夏光明、夏金木,真是巧合,为什么这两个男人都姓夏。都是鹿女心藏的爱人。
为什么到今天你还这么认为?我为什么躲避他,你心中不明白?你总是如此揣测我,叫我怎么过、怎么想?难道现实的一切还不足以证明,不足以让你信任?你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是要我也把这条命陪上吗?我唯有如此才能清白……
鹿女说着冲出房门,冲进茫茫的黑夜。陆仔从后边追过来,抱住她:你骂我,打我吧,该死的是我,是我呀……她抓住他狂乱挥打自己的手,心冰凉冰凉的,泪水无意识的一颗一颗滴下。那双瞳孔放大的眼睛里全是绝望。
半个月的时间短暂、漫长。金木终于要告别家乡去南国,鹿女终于松了一口气。金木走了,她但愿他永远不要再回来。宁静辉煌的落霞中,金木高大的身影一步一三回头的,逐渐模糊。望着金木木然而去的背影,望着陆仔疲倦无力的模样,望着天鹅洲如往一样的寂然与荒凉,鹿女不仅从心底发出一声长叹:唉,十年了,十年的青春随风逝去,而天鹅洲曾美好的一切业已成为云烟……
夜里鹿女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与儿子住在青苔镇新做的房屋里。而陆仔却在他们奔往青苔的路途中死去了,没住上新屋子。鹿女害怕的从梦中哭醒。
金木走后,陆仔的病情一时好转一时恶化,反复无常。性格也变得格外乖僻。一刻也离不开鹿女,靠近他吧,他是那样恼怒狂暴,离开他吧,他又是那样忧伤寂寞。他对她依赖的程度如同婴儿与母亲。命运注定鹿女将永守这个村庄,这个男人,直到死去。这么想时,鹿女便隐隐想起那个叫夏光明的人来,他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么?尽管他的世俗与世故让她失去了一切幻想,但她内心深处仍旧依恋他,爱他。想到此处,她不由得长叹:唉,他终不可依赖的,也终杳无音信。
这种心境下,鹿女格外想念大姑。斗岸浃干的时候,大姑与四表哥来过。四表哥用自行车驮着她,在天鹅洲闪着青光的大道上呼呼地跑。四表哥说,他将建成前进农场最大的团鱼池,她将建成天鹅洲最大的米厂,三年后,他们两老表再见,看谁的梦想成真……啊,大姑所在的大农场……她多想去走一遭……见见那些风度翩翩的表哥们。
天气晴朗,没有一丝风,天鹅洲鸦雀无声。天鹅洲村下某户人家里,一男一女说着话。
女的:你能让我去一趟大姑家吗?我想念我的大姑了。
男的:你想到哪里去就上哪里去,我哪还管得住你。
陆仔尽管身体衰弱,语言却很尖刻。这段日子,他一直这样。他是痛恨自己,痛恨这个给以他骄傲又给以他病痛的世界。鹿女既心疼他又瞧不起他。有时她真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尽快死去,那么她的天空会一下子空阔很多;有时她又非常害怕这个男人离去,那她的生命将陷入一片空洞与漆黑……但无论那种思想都使她内心积郁。自从他病重后,鹿女就少出门,只要一出门,就是接触空气阳光也会泪盈满眶……仿佛它们了解她的心思,抚慰她的忧伤。她害怕见任何人,除金木外,也不曾再见任何人。内心的积郁时常让她不时的流出泪来,而这种悲痛却是她不肖让别人知晓的。别人也不配知晓。她知道天鹅洲没有一个人会同情理解她。在他们眼里,她是成功幸福的女人,她们都妒忌着。但有一个人她想见,只是她不在这里了,今生也不知还能不能见。这个人是小秋,她在内心把这种苦楚不知在天地下对小秋吐露了多少遍,以至感觉变得麻木。她还想向另一个人倾诉,也不只一次在孤苦绝望的时候对他倾诉了,那人就是夏光明。隐约中,她感觉他还是爱她的,处于一种世俗与现实,他也只能那样做。
她真想去一趟大姑家。只要想起年少时第一次到大姑妈家去的雪夜,她内心就充满了憧憬。她相信那个世界一定是灿烂明媚的,表哥们在那里生活得风光迷醉,宁静甜美。这么想时,她便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溢出来,心里也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似想望中的一切都到达她心底,成为了现实。
正好,春春从广州打工回来,小姑说要带春春去看望大姑。鹿女便跟陆仔说自己也要去。陆仔尽管表面答应了,内心并没答应,由此鹿女还是没能去。小姑说,这些天她总做些奇怪的梦,梦见春春被人推下水坑,差点淹死了。自从小姑父去世后,春春就去南国打工,到今天已整整五年。这些年在外面她怎么过的,大家也不知详细。但有一天一个陌生男人把电话打到了鹿女家,口口声声说是要整死春春……鹿女吓坏了,就把这事告诉了小姑。小姑就此得了那种做奇怪梦的病,死叫春春回家来,说是要尽快跟她找个婆家把她嫁了。唉,这些年实在发生了太多变化,那个藏在鹿女屋檐底下格格笑的天真无暇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令母亲担心的女人。
小姑与春春去了大姑家。无疑鹿女相信幸福会从前进农场转到春春身上。她会找个如意郎君嫁户好人家,生儿养女过完终身。这是千万年来农村女子的最好归宿。
几天来,鹿女没精力跟陆仔说话,脑海不时闪烁大姑一家人的笑脸,以及大姑家宽阔的大鱼湖,开阔的大果园,大菜园、及菜园里的大白菜。开阔的大路上跑得腾腾冒烟的拖拉机……
大姐出嫁送亲时,鹿女,我,四叔,三姐,堂弟建顺路去过大姑家。那是鹿女长到十七岁第一次到大姑家。亦是我长到十七岁第一次到大姑家。堂弟建与三姐是第二次。四叔是第四次。不想天落大雪,把去大姑家的路迷糊了,加以大姑门前门后竖起了一台台的天井架,长江江汉油田在那挖石油呢。四叔带着我们在大姑屋后头转悠到半夜,找不到路。四叔不断的说:是在这里嘛!怎就找不到了呢?问过一个裁缝店的女老板。女老板挺年轻的,认识我们风流倜傥的四表哥,由此才带我们到大姑家。
半夜里又饥又冷的敲响大姑家的门。大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我们,激动的又哭又笑,拿出我们爸妈年轻时的老照片给我们看。母亲年轻时跟三姐长得一模一样。望着身边的三姐与照片里的母亲,那种感觉说不出。表姐做的瘦肉片真好吃。大姑那宽大的堂屋里,干燥的树兜燃起熊熊的大火。我们边吃边说边笑,声音欢快的如同燃烧的火焰,充满温暖。大姑躺在床上,貌似悲切的流泪,因为好多年来,大姑一个人在前进农场打拼,娘家里一下子来这么多亲人,还是生平第一次。第二日清晨,表姐推着一车大白菜,踩着厚厚的雪,到集市去卖。大姑说,表姐成婚了,懂事了,在村上当妇女主任,也知道做生意赚钱治家了,明年即将生个大胖小子。
那个家,那个家里的人,就是白雪茫茫中最平凡的一家人,一家子。为何竟予鹿女如此的温暖,至今未忘?是因那家人是我们的亲人,她们守护着他们的家,他们的家人,盼望着给家人带来美好幸福的生活而辛勤工作。那是千百年来,中国农家女子对家的守望。不仅大姑,小姑,母亲,二婶子,四婶子,还有表姐,春春,鹿女……所谓守,所谓望。守是她们本质的东西,本身的家,并不如意,才心生盼望。
鹿女现在就心生盼望,盼望小姑与春春快些回来,带来大姑一家的消息。希望她远处的亲人们在幸福的生活。因她自己将不幸福了!
小姑回来的那日,天高气爽,没有一丝风,天鹅洲仍旧静悄悄。
鹿女急不可待的向小姑询问大姑一家的情况。特别是四表哥的……
你大姑与大姑父住一边,靠一个三亩地的鱼池过日子,鱼池是农场付给他们的退休工资。他们是农场的老职工,为开辟农场做出过很大贡献……你大姑说,他们刚到农场时那里还一片荒蛮,经过几代人的开垦才有了现在的鱼湖果园田地。他们算是为后人造了福,所以……
你大表哥从糖厂下岗回家了,在家养了三十亩的鱼,胡子茬茬的老得特别厉害,看去足有五十岁,其实他才不过四十岁,比我小不了两岁的……
你二表哥,三表哥就那样,一般的农村家庭,还过得去吧……
你四表哥可有好戏看了,几十万的团鱼池全亏下去了,从养团鱼到今天足足五年,五六来,几十万的外债算是还清了,现在包了几百亩鱼湖,百多亩旱田,养了七八头狼狗,下了一群狼崽,七八千只鹅,呜啊呜啊呜啊的呱呱个不停……我的天啦,几百亩地上几十只狼狗,凶猛又高大,人还在几十里外就狂犬不已……我还没胆去,谁要是去偷个什么,定被狼狗活生生的吃掉……
鹿女听到这,忍不住打断小姑……因为小姑叙述的场景太吸引她了,太符合她心中那个纯情牧歌童话了。这面几乎只差一个风度翩然的庄园主!这么多年了,她所追求的世外桃源就是如此……
“四表哥还是如从前一样潇洒迷人吧,虽然经过了如此多的摧残?”她打断小姑问。
潇洒迷人?嘿,吓死人吧!衣衫不整,胡子拉碴,头发胡子一样长,整个人就见两只眼在发光……就象个原始森林里逃出来的野人……可把我与你春春妹子吓住了……他刚从鱼湖划船上岸,嘴里叫着我小姨妈,我还以为他叫错人了,我真不认识他了,哪里还有半点少年时的影子,不过精神还好……
听小姑说到此,鹿女不仅呵呵大笑。虽然她想不到潇洒迷人的四表哥,能干富裕的四表哥陷入了怎样的饥荒,但从小姑描叙的场景,她还是感受到了非凡的魅力。她多希望自己也生活在那个大农村,多希望陆仔象四表哥一样坚强不催。一想这些年来,还掉几十万元的债务,包种几百亩地,喂养几千只鸭,养几十条狼狗!经过了何等的艰辛!如今还能如野人般的生活,多好!
“不过现在你四表哥好了,债还完了,温室养的鳖全是自己的了,以前二三百块一只的鳖,现在不过五六块钱,算算里面有多大的空,都该他自己填上,苦日子算是熬出了头,只是人也面目全非,大好青春岁月都埋葬在一场发财的美梦中,那简直就是噩梦嘛,我倒还真佩服他还能有这个折腾劲……”
小姑妈一说也一长叹的。唉,人啊人,鹿女也长叹。
到了下年九月,陆仔的病神奇好转,也许是注射的新药发生了作用!也许是鹿女的精心照料,再或是九月丰收气氛的影响。
九月的天鹅洲铺满了黄金,经商的人争着来天鹅洲掏黄金,辛苦耕作的老农在田间拾黄金,金色的鸟儿在高朗的晴空啾啾着黄金的美梦,婉转着黄金的歌。路边野草也在金色中舞蹈,舞蹈歌唱黄金的梦。九月,金色的九月,发财的九月,风柔柔吹拂的九月,气息芬芳而祥和的九月……让天鹅洲洋溢在一种特别的喜气与辉煌中。
在这喜获丰收黄金的九月,陆仔终于开始行动了,与鹿女商议收购棉花的事。青苔镇的房屋已用去了他们的所有积蓄。但今年不同往年,棉花起价很高,且一路上涨,不到一个星期每斤籽棉就涨了九角,有钱的囤积起棉花,赚了不少的钱。他们也囤积了些棉花,由此手头资金紧张,鹿女又踏上了去大姐家求助的路程。
一路的田野风光仍旧,青苔广阔的沙滩仍旧,坐在船艄,她不仅思绪万千。也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踏上这个路程,最后一次渡这渡口。那个没落邓姓人家的故事,在天鹅洲那个年轻人身上重写了。邓姓人家是被时代抛弃无情的没落。这里有他本身不善思变的问题。而天鹅洲那个年轻人却是被自己身体的衰败无情抛弃的没落。这里面的痛只有他自己懂。鹿女与陆仔恋爱时,他曾经带她到过邓姓人家,看过他气派的厂房,看过他的打米机,看过他养的那些肥胖的猪,它们吃这扬巴干的油糠,青色的生菜。那是最初深入他们心灵的一种农村生活:园林模式。多年后,他们超越了那个时代,改变了那个时代,进入了另一种生活模式:经营为主。但这种模式也有待改变,或不久将改变。
从大姐那里借回钱后,陆仔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习惯。起早摸黑,披星戴月的收购棉花,棉花一车一车的调走,每一个到他们家来的商贩老板,没有一个不为他的能力而惊叹。天鹅洲的农民也没有一个不以他为傲。洲上还兴唱了首歌谣:“天鹅洲的小麦瞧不瞧,就看郭老板要不要;天鹅洲的棉花价高不高,就看郭老六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听着乡亲们为他编唱的歌谣,泪水模糊了他的眼。
别了,我的乡亲,别了,我的土地,别了,生我养我的天鹅洲。他决定打完这最后一场仗便离开。他不愿乡亲们看见自己在此家道中落。也不愿乡亲们看见他在此一天一天的消瘦,死去。在这困苦隐忍的日子,鹿女时常想,若有来生我还会遇见陆仔么?还会这样选择么?尽管她曾不只一次在心中发誓,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与此决裂。但如果有来生,她一样会遇见陆仔,会嫁给他。
十年前的相恋,十年间的依赖,十年里的艰辛与磨难……依稀糊涂,依稀清晰。
青苔镇的房屋富丽堂皇,交通便利。鹿女时常设想自己在那温馨静谧的书房里看书,在电脑桌前写作。她做梦都想有台电脑,过那种写字读书清净的生活。但这些想象的背后是莫明的失落与恐惧。她不知道自己到青苔能做什么?总不靠着可怜的存折度日吧?这种决定正确吗?她在心中反复度量,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因为她害怕天鹅洲的封闭与贫瘠,更害怕,害怕被陆仔遗留在天鹅洲那个孤岛上。她将奋力挥刀砍伐遮盖他荒冢的灌木杂草,开辟出一片广阔来么?不会。她害怕,害怕这儿的星辰,月光,害怕面临流逝埋葬在此的青春。
日子越发空阔,他们的情绪也处种极为的放松状态。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不曾如此放松过。平仰这人生,平享这十年来创下的安然。只因这种安然已不长久。内心莫明的伤痛,但日子却要继续向前。如果不是陆仔的病,不是那个梦,不是生活在此无法再将生活下去,他们不会离开……
陆仔一天益一天的沉默,面临自己辛勤创下的家业即将属于别人,他心头难受。躺在床上指着心口对鹿女大叫:难受,难受啊难受。她抚摩他的心口,恬适他的难受。泪水里呈现出天鹅洲柴林里、河滩上,他们玩耍戏谑的图景;呈现出天鹅洲那一片又一片绯红的燕子花;呈现出陆仔拉着一板车农具,歌唱在夕阳洒落的乡间路上……此生此地,轰轰烈烈,已无所遗。留一个完美的人生在家乡,在一个异域里苟延残喘吧。
洽谈卖房事宜的是天鹅洲的老电工师傅周乐喜,是个有影响力的人。陆仔经过了三番五次的筛选,才决定将所有家产卖给他。农村的人没有多少路走,沿着他踩出来的路走下去,何乐不为?陆仔可是天鹅洲人有目共睹的发家致富了的。当他们决定卖掉家业时,一下子来了五六个买主,他们虽然对他的搬迁感到困惑,但对他的产业却存着极大的兴趣与希望。
卖房事宜洽谈好后,天便大雨。一连下了个半个月。待到天晴,已是春光明媚的三月。陆仔与鹿女心情沉重,没有搬迁的任何欣喜。他们默默收拾着,破的旧的全扔了,十年的辛勤,十年的存积,一个车皮就解决了。择了个晴好的天,举家搬迁到青苔镇,离开了天鹅洲。
当车子渐行渐远,整个世界也静悄无声,所有岁月被抛掷脑后。鹿女感觉生命中的什么东西被撵碎了,泪水一刹间盈满了眼。她失去了家,失去了安乐的桃源,失去了梦之沃土。她在内心拼命的呼唤: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家啊……可车子却将她与天鹅洲越丢越远,越丢越远。
彼时公元2003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