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活泼灵动的女子,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她不断地向梁思成讲述着自己在欧洲的见闻,讲起自己的新兴趣,眼神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她对建筑的痴迷让梁思成惊叹,当时的梁思成,在建筑学方面孤陋寡闻到还是一张白纸,他望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听着她妙语如珠的讲解,不由也对那个神秘的领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当时,他还不知建筑为何物,她告诉他那是集艺术和工程艺术为一体的一门学科。为了能和自己倾慕的人有共同的话题,又联想到自己对绘画的热爱,梁思成便也暗暗在心中将建筑学定为自己的目标。
在此之前,梁思成早已选定自己的志向。当时的他正在清华学堂读书,兴趣非常广泛,悠扬的笛声不时自清华园里飘出。梁思成天生拥有冷静而敏捷的政治头脑,他理所当然地将西方政治定为自己的目标。直至林徽因的出现,她的一番高谈阔论,轻易地使梁思成改变了自己的志向。
梁思成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候,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当林徽因正为与徐志摩那段青涩的爱恋而烦恼时,梁思成如盛夏时节的一阵清爽的荷风,轻轻地拂过她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般的心湖,帮她驱散其中的阴霾。
和梁思成往来的这段日子,他们谈论最多的便是建筑,林徽因总是兴高采烈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梁思成微笑着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的眉眼是那么生动,谈到兴奋处,她眼神里的激情和灼灼闪烁的光彩,几乎要呼啦啦燃烧起来。这样的时刻,使她终于得以暂时忘记那个浪漫的诗人,忘记发生在康桥上的那场爱恋。她沉浸在建筑的世界里,仿佛那才是整个世界的重心所在,相形之下,其他的一切都轻飘飘地失去了意义。
在她眼里,梁思成也只是一个听众,一个很好的听众。
他始终用一种平静而包容的微笑望着她,笑容里充满了宠溺的味道,空气里悄悄弥散开幸福的因子。仿佛她无论做了怎样的错事,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他可以包容她所有的过错,包容她的整个生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能够遇到梁思成这样纯良宽厚的男子,是林徽因的幸运。他给她的是平和恬淡而又恒久的爱情,他的感情不像徐志摩那样热烈而盲目。徐志摩的爱情如一把名剑,虽华丽耀眼,却潜藏着危险的因子,让人隐隐感到一种刺破肌肤的凌厉。而梁思成虽然不能像徐志摩那样将风花雪月演绎到极致,却以他谦和沉稳的君子之风默默守护了她一世。
最苦难的时候,他承担起所有的家务,煮饭、买菜,照顾躺在病床上的林徽因,那时的她饱受肺病的折磨,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如果换成徐志摩,那个浪漫而唯美的诗人,很难想象这样的角色置换会发生在他身上。爱情之于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是高山之巅的那朵雪莲,远离世俗的侵染,一旦这高高在上的爱情跌落凡尘,很难想象他不会像当年对待张幼仪那样,将之无情地弃绝。
只有梁思成才是她在红尘之中一蔬一饭的平凡夫妻,却又不仅仅是夫妻,他们心中都怀有同样崇高的理想。
她是广袤天宇中悠游的一叶,以优雅的姿态,轻轻旋落于他大地般深切的胸怀。
她是一条奏响欢乐音符的小溪,一路奔流。他是宽广的海洋,他们的相融相汇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段时间,他们一起读书,一起探索建筑。时光一天天滑过,林徽因心中在康桥留下的纷乱记忆,慢慢得以抚平。
林长民看在眼里,心头十分欣慰。想到,或许梁思成才是最适合女儿的人。他的想法与梁启超不谋而合,在梁启超眼里,林徽因和梁思成早已是一对佳儿佳妇。
【光影流年】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惹相思。身如飞絮,气若游丝——古人将一段相思之情刻画得忧伤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但这样的情愫似乎专为形容林徽因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于徐志摩这位多情而浪漫的诗人似乎就不那么恰当了。
徐志摩天生是一位诗人,天生是一颗多情的种子,被造物者种在红尘之中,听着历朝历代的风月故事,在一场场春雨里默默酝酿着。一朝终于钻出地面,汲取到大自然的灵气,便开始以一种无法遏制的势头生长出来,并将自己的满腹情丝喷向这个绚丽的世界。原本以为可以织成一张绝美的网,不想自己早已深陷其中,被那情丝深深束缚。是谁说“爱生忧,忧生怖”?原来这人间情爱,不过是作茧自缚的悲哀。
自那日林徽因不辞而别,她仿佛带走了康桥所有灵动的色彩,也带走了他的灵魂。梦,醒了。一切,都消散了。他立在康桥上,独自品尝那份寂寥和苦涩。
此时,他多想自己的一颗心能够穿越直布罗陀海峡,追随她美丽的姿影,一起飞回祖国。
祖国,他日思夜想的祖国。此时,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里,因为他心中的女神,他灵魂的伴侣在那里。
这位多情的诗人,已经被相思之苦折磨得形销骨立,一袭长衫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仿佛那衣衫之下已经不是肉体,而只余一缕诗魂。安顿好一切后,徐志摩终于打点行囊,踏上归国的旅程。
临行之际,他最后一次来到康桥,此时的康桥又恢复了往昔的神采,望着优美得如同仙境般的风光,他的心头涌现出深深的眷恋和不舍,然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循着那爱情的芳踪自由地翱翔。
这位一生追求自由的诗人,除了爱情,没有什么能成为他心中割舍不下的牵绊。
地中海温和的季风微微冲淡了他心头的阴霾。他立在船头,任凭海风不规则地梳理着自己的发丝。祖国,越来越近了,他心中不由涌起无数细小如浪花般的激动。
此时,他恨不能肋下生出双翼,于第一时间飞到她的身边,向她诉说自己的忧衷与相思之苦。还有行囊中那沓厚厚的诗稿,它们像南国的红豆一般,凝结了他心中所有的相思,所有的愁苦。
此时,他的第二个儿子已经出世了,但他竟从来没有想象过那天使般的笑脸,只在心中一遍遍描绘着那个少女清雅的轮廓,那袭素衣白裙已经永远印在了他的心底。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替代。
为了清除爱情之路上的所有障碍,在此番回国之前,他已经与张幼仪签署了离婚协议。他对另一个女子的绝情,也使他付出了代价,父亲扬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并且一直到生命的终了,也没有原谅儿子这一任性妄为的做法。
彼时的张幼仪一定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她十六岁嫁给他,默默无闻地操持家务,为他生养了两个孩子,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被他无情地抛弃。
或许,她反而应该为此高兴,至少不必如此伤悲。因为于她而言,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此后,徐志摩彻底自由了,可以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顾虑地去追寻自己的爱情。而张幼仪,这个一直在柴米油盐里精打细算、无暇分身的女人也得到了解放。轻轻地送走那段不堪的过往,她将迎来一片全新的天地。
不知张幼仪的心头是否还燃烧着未熄灭的爱的余烬,这个倔犟而坚强的女子,对此一直保持缄默。风花雪月的爱情,似乎一向都只是别人的故事,自己身处其中时,只是一个备受冷落的角色,被迫尝尽了其中的苦涩。
所以,终其一生,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也曾深爱过。但她的默默付出却从未停止,即使在她和徐志摩离婚之后,她依然照顾他的父母,抚养着一对孩子。
海水一波一波地翻涌着,像他起伏不定的心事。这位饱尝相思之苦的诗人,内心有种难言的激动和兴奋。商船每前行一尺,他的心中就相应地增添一点亲切的慰藉,仿佛自己正逐渐贴近她那无法言说的柔情。
此生,她是他的真经,是他生命的解药。因此,他不吝十万八千里地长途跋涉,不惜翻遍十万大山,也要来到她面前。
不知又行了多久,他的大脑里一片混沌,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直到商船终于靠岸。一阵凉爽的属于故国的风向他吹来,身上的长衫“呼啦啦”地微微响动着,像一面猎猎的旗帜,宣扬着他终于成功地归来。
踏上那片久违了的土地,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感觉。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除了那个曼妙的身影令自己魂牵梦绕以外,内心深处,他对这片沃土也已思念良久。想到此处,这位至情至性的诗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此处正是上海,他却无心观赏那十里洋场的热闹繁盛,心知她在北平,便迫不及待地想赶到北平去找她。
继商船的劳顿之后,一辆北上的列车载着他轰隆隆地向北平驶去。他顾不得路途的颠簸和疲乏,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梦中的女神,他只有满心的欢喜。
伴着激动人心的长啸声,列车终于进站。
北平,这座古老的城,处在内忧外患之际,已经微微布满了创痕。徐志摩置身其中,并没有听到那哀戚之声。却感觉整座城市都生出灿然的光华,一切都变得风情万种起来。
然而,世事总是很难尽如人意。他此番前来,并没有马上见到日思夜想的林徽因,却被消息如当头棒喝般敲醒。听说林徽因已经和梁启超的大儿子梁思成结为秦晋之好,连日的疲惫和辛苦涌上心头,他不由得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轰然坍塌了下来。
广漠的天宇中,一只孤零零的大雁往南方飞去。正是早秋时节,一缕缕略带寒意的风吹在身上,很快便凉透了他的心。徐志摩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命运和他开的一场玩笑,他像一只水鸟一样,奋力地在爱河里泅渡,以为拼劲全部的力气,一定可以抵达彼岸。待到上了岸,才发现并没有自己梦中期待的繁花绿树。
平静下来后,他开始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要亲自找她问个明白。
林徽因住在北京景山西街雪池胡同,那条短短的胡同,徐志摩在其中徘徊良久,却逡巡着一直不敢叩响那扇门。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却害怕那门后的真相再次无情地将他击垮。望着远处的白塔,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当徐志摩徘徊在北平,为爱情而苦恼不已时,却不知自己的到来,已经在北平的文化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没过多久,这个留学欧美的才华横溢的男子,便受到包括清华大学在内的很多知名学府的邀请,希望他能够去做一场演讲。
在一次演讲的间隙,他的眼光不经意地向台下望去,正迎上一双秋水般的双眸。他的内心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汹涌起来,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紧紧地攫住了。
两两相望,他的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惊讶、欢喜、痛苦……各种难言的情感一齐向他袭来,冲击着他瘦弱的身体。
而林徽因坐在台下,仿佛一个邻家女孩,依旧是一脸的恬静美好。望着憔悴的诗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欢悦的情感。这令徐志摩心中稍稍感到欣慰,她还是高兴见到他的,她并没有彻底抛下那段感情。
流年辗转,沧海桑田。昔日完满的爱情早已不再,他却依然为之心折。
此时,徐志摩望着面前的女子,眼睛里充满了痛楚。她的眼神、她的笑容,一切都没有变,她整个人分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她早已不在原地了。
而林徽因迎着诗人的目光,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心中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动。旁人眼里的徐志摩言笑晏晏,言谈举止儒雅而又不失翩翩风度。只有她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他内心的苦涩,他神情里的憔悴。
虽然徐志摩心中依然有着炽烈的情感,或许,他还做着两个人能够重续前缘的梦。但对于林徽因而言,爱,已成昨日,已是万水千山般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