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晨,痛苦的日子都过去了

(一)蜜糖

清晨,黎初遥被手机闹铃吵醒,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脸上一片木然。她抬起手,用手背盖住双眼。她又做那个梦了,六年前的事,还是那样清晰地记在脑子里,连一分一秒都没忘记。

是她,先开始了这段不清不楚的感情,初晨只是跟着她而已。

那时的初晨,其实是想假装从来没有越界,也从来没有和她告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当她的弟弟,她却扑上去吻了他。

黎初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继续想着,其实过了这么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冲动地去吻他,只知道,当时的自己,真的很怕他会活不下去,真的很怕失去他。所以她想留住他,用尽全身力气。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寒风进入温暖的房间,冷热的交替让她打了一个寒战,一下清醒过来。

其实……说全是为了初晨也不是,当时的她被未婚夫抛弃,被高利贷逼债,也觉得很痛苦,她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温柔的人,抱着她,爱她,告诉她,自己是被需要的,自己有多么重要。

想想,自己对黎初晨,好像自始至终都这么自私,觉得麻烦就骂他恶心,觉得他很重要的时候又想紧紧拥抱他,现在又觉得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让她很烦恼。

她简直是不能更讨厌的一种女人啊。

而且他,明明清楚她的德行,还总是这样,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由着她这般任性。

黎初遥有些烦恼地抓抓头发,唉!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回身,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刚一脚跨出去,就一头撞进黎初晨怀里。黎初遥俊挺的鼻子被撞得有点儿疼,她抬起头来不爽地瞪着他问:“大清早的又堵在我门口干吗?”

黎初晨抿着嘴角,笑意暖暖:“我看你上班快迟到了,来叫你起床啊。”

即使看了很多次,黎初遥却依然觉得,黎初晨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风姿无双。

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清早就笑得这么好看是想干吗呀,真讨厌。

她抓了抓头发,低着头推开他:“我怎么可能会迟到,我们老板死抠的,迟到一次全勤就没了。”黎初遥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走到洗漱间,拿起自己的牙刷,直接塞进嘴巴里刷牙。牙刷上已经挤好了牙膏,连刷牙缸里的水也是兑好的温水,黎初遥已经习惯了这样。她埋着头刷牙,偶尔抬眼看看镜子,就能看见黎初晨站在她身后,靠着墙,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虽然只是简单地看着,却像是有什么在使劲儿撩拨她的心。

黎初遥有的时候真想回头去,把他的眼睛捂上,他的目光真让她受不了。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只要她出现在他身边,他的目光就一刻也离不开她,再这么明显地看下去,早晚会被父母发现的吧。

黎初遥郁闷地翻了个白眼,低头将嘴巴里漱口的泡沫吐掉,用毛巾擦干净,转身对着他,有些凶凶地问:“看什么看?我脸都没洗头发都没梳有什么好看的啊。”

“呃……”黎初晨没想到她会忽然转头来凶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可这呆呆的样子特别萌,弄得黎初遥心里痒痒的。她侧耳听了听家里父母的动静,确定两人在别的房间之后,忽然转过身去,迅速在黎初晨嘴唇上偷了一个吻,很短暂的一秒,快得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黎初晨完全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舔了舔被她亲得有些痒痒的嘴唇,挺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问:“不是说好在家里要保持距离的吗?”

他的语意似乎在责怪,嘴角却挂着藏不住的笑容,连漂亮的眼睛也更闪亮起来。

黎初遥一边往脸盆里倒了些热水,一边瞅着他问:“干吗?有意见啊?”

黎初晨连忙摇头,有些讨好地靠上去一步问:“那我下次在家是不是也可以……”

“你不可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黎初遥特别霸道地拍板之后,迅速洗好脸,吃完早饭出门上班了。以前她亲吻黎初晨,是为了让他高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亲完他之后,自己心里也会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唉,她一定是疯了。

(二)消息

黎初遥撑着黑色的雨伞走到小区门口等车,雨水夹杂着雪子啪啦啪啦地打在她的伞上。今天特别冷,呼出的空气都变成白色的雾气,黎初遥打伞的手没一会儿已经冻麻了。

还好,没等五分钟,一辆金色的劳斯莱斯出现在路的尽头,由于雨天,车速并不快,在快到黎初遥身边的时候,车子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见到黎初遥便隔着车窗向黎初遥招手,黎初遥走过去,打开副驾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开车的中年男人见她坐定了,立刻特别客气地招呼道:“黎秘书,早。”

“早啊,陈师傅。”黎初遥客气有礼地招呼道。

陈师傅是公司的司机,专门负责接送董事长的,自己今天有一份材料必须在开会前送去给董事长,所以司机先来接她。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黎初遥扭头看着车窗外神游,陈师傅咳了一声,拉回了黎初遥的注意。黎初遥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丝询问。

陈师傅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有些小心地问:“黎秘啊,那个……你知道我们公司车队要裁员的事吗?”

黎初遥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这种事归人力部管。”

“哦。”陈师傅有些失望,可语气里带着不相信,他觉得黎初遥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告诉他。这个四年前空降到公司的董事长秘书,深得老板信赖,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陈师傅开了一会儿车,又缓缓开口道:“我女儿刚上高中,开销可大了,我老婆也没工作,我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文化,真不知道万一被裁了可怎么办……”

黎初遥转头看了陈师傅一眼,他的脸上满是焦虑和对未来生活的不安,这种情绪黎初遥特别能理解,因为四年前她刚出狱的时候也是这样焦急和恐慌。

一个有案底的精算师,一个被吊销从业执照的高级职称会计师,到底还有什么用,该去哪里找工作,该怎么照顾有精神疾病的母亲,和腿脚不便的弟弟?

从小到大一向自信骄傲的自己,在那段时间,真的特别害怕。不管投了多少简历都石沉大海,不管面试了多少家都毫无消息,最窘迫的时候,居然重操旧业,晚上去夜市摆地摊了。

一直到那个人……再次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依然是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甚至还能听到他在电话里取笑她的声音:“哎,黎初遥,听说你混得很惨啊。怎么样?要不要来帮我做事?”

黎初遥记得当时她蹲在夜市的天桥底下,穿着十块一件的T恤,二十块的牛仔短裤,踩着五块钱的夹脚拖,望着和她穿得一样廉价,还举着拐杖的黎初晨,她握紧拳头,眼神坚定地说:“可以啊。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能给你做。”

然后,她听见电话那头,单依安尖锐地笑着,那愉悦的声音刺痛了她的耳膜,却没有刺痛她的心。

从那天起,她懂了,当生活让你低下头的时候,你不得不低下头;当现实将你践踏到尘埃里的时候,你不得不好好躺在那里。

不要挣扎,挣扎无用;不要叫喊,叫喊也没人会听见,会帮助你。

陈师傅还在说着自己的苦处,他希望通过这些话,能让黎初遥心生怜悯,能帮他在董事长面前说说好话。

可是黎初遥一路上始终没有搭腔,陈师傅失望又沉默地开着车。

车子开进了本市最奢华的江景别墅区,水映豪廷。水映豪廷本来就是单家自己开发的地产项目,而单家老爷子自然是给自己留了最好的一块地,临江建了一个占地两千平方米,上下三层的观景别墅,这套别墅,一度被评为本市的地王。

车子稳稳地在别墅门口停下,自动铁门缓缓打开,车子开了进去,经过前庭的花园,停到别墅的车库。黎初遥下了车,从车库的偏门走了进去,刚进门就已经有帮佣阿姨等在那里,帮佣阿姨和黎初遥已经很熟了,小声地对黎初遥说:“董事长在西餐厅用早饭,你是在客厅等一会儿,还是去餐厅找他?”

黎初遥想都没想说道:“我去找他吧。”

说完,她换上拖鞋,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然后从和车库相连的保姆房穿过,轻车熟路地走过富丽堂皇的客厅,经过玄关的时候自己打开玄关边上的柜子,将羽绒服挂了进去。别墅里很暖和,南方没有暖气,空调制暖效果又差,很多别墅都建了地暖,烧起来和北方的暖气一样。黎初遥走到西餐厅门口,就见装潢欧式的餐厅里,长长的餐桌尽头,一个人坐在主位上,桌面上放着很多样式的早点,主位上的人,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拿着今天的财经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他似乎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抬头望向她,扬起嘴角笑了笑,特别亲切地说:“来啦,吃早饭了没?”

黎初遥瞥了他一眼,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你还有三分钟的早饭时间,不然就赶不上今天的会议了。”

“别这样,每次见到你我就感觉见到了赶死鬼一样。”单依安嬉笑着说。

黎初遥不理他,继续报时:“还有两分钟三十秒。”

单依安依然故我,优雅地用着刀叉,像是要和她作对似的,故意慢慢吃着。

“哈哈,单依安,初遥姐叫你快点儿吃,你还在那边慢悠悠的!”忽然,黎初遥身后,窜出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儿,一头漂亮的黑发,娃娃一般卷在耳边,大大的眼睛闪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和纯美。她穿着白色欧式长袖花边睡裙,像舞动的精灵一样,从餐厅门口穿过,轻巧地跑到单依安面前,用手抓起一块培根塞进嘴巴,咀嚼道,“你别吃了,快上班赚钱去。”

单依安佯装要用叉子叉她手的样子说:“没筷子啊,脏不脏,就知道叫我去上班赚钱,你怎么不去赚。”

单依安似乎只有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单单时,才会有这样真实又俏皮的表情。

单单鼓着一嘴巴的食物坏坏地笑:“反正你赚的又花不完,我勉强点儿帮你花花。”

“你还真勉强。”单依安伸手在她脑袋上戳了一下,眼里净是疼爱。

单单用鼻子哼了哼,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像是报复一样,抢过他要喝的牛奶杯,一把端到面前,咕咚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又猛地放下,漂亮的五官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一副喝了毒药一样的表情把嘴巴里的东西吐回杯子里。单依安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退,动作优雅地拿起手巾挡在面前。

单单不爽地大叫:“什么啊。你又捣鼓了什么进去啊!难喝死了!为什么会有滑滑的味道!好恶心!哕!哕!”

“我叫阿姨放了橄榄油进去,你知道的,橄榄油利肠道的嘛。”单依安笑着说。

“哕!单依安,你这个非人类!”单单一边大喊着一边跑向一楼的卫生间漱口去了。

黎初遥特别同情地望着她的背影。单依安是个养生狂魔,他喝的东西,都是用几十种不明物兑在一起的,黎初遥有一次不小心尝了一小口后,那可怕的味道,害得她三天都没有味觉。

单依安单手托腮,特别开心地听着卫生间里单单一边呕吐一边愤恨的骂声。

真是恶趣味,有人会因为捉弄了自己的妹妹就这么开心吗?好吧,自己也会因为调戏了自己的弟弟而开心,就不鄙视他了。

单依安忽然眼神一转,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开口道:“喂,黎初遥。”

黎初遥挑眉看他,一副叫我干吗的样子。

单依安笑容慢慢放大,嘴角咧开,露出牙龈。那表情,奸诈狡猾得让黎初遥知道,他接下来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只听单依安用非常愉快的声调说:“和你说件你一定开心的事,我听说韩子墨好像回来了。”

饶是黎初遥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却依然愣住了,久久缓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他还敢回来?”

单依安耸肩:“哟,听你这语气,好像对他还有点儿旧情难忘呢。”

“你从哪一个字上听出了我的旧情难忘?”黎初遥恨恨地瞪着他,似乎他下句话再说错,就会扑上去把他撕了。

单依安抬手,安抚道:“好好,算我说错了,别这么瞪着我,怪恐怖的。”

“我恐怖?”黎初遥轻蔑地望着他说,“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儿自己吧,你害得韩家破产,又让我偷走了韩家所有的设备和客户资料,连工地上的一根钢钉都送给你了,你还是小心他来找你报复吧。”

“不要这样说嘛,搞得我好对不起人家一样。”单依安抬抬眼皮,笑得极度纯良。

“哼。”黎初遥连看都懒得看单依安那无辜的表情,他心里在想什么,别人看不透,可她跟在他身边四年,清楚得很。单依安虽然长得清秀漂亮,戴着圆框眼镜,一副文弱和善的样子,可实际上是个从骨子里就利欲熏心的家伙。

他当年在商场上竞争不过韩子墨的父亲,就想了歪门邪道的点子对付他们,弄倒了韩家还不算,还利用她在韩家的职务,将韩家最后一点儿剩余价值全收入囊中。

当然,她也因为非法变卖公司资产,窃取公司材料,在韩家被银行清算的时候,被告判刑两年零八个月。

“其实我特别想知道,当年我让你去坐牢,你恨不恨我啊?”单依安忽然打破屋里的寂静,歪了歪头,认真地望着黎初遥问。

“无所谓啊,反正不卖给你,我也是要卖给别人的。”当年若是单依安不出现,她也打算把剩下的东西都卖了,换点儿钱,把一直找她麻烦的高利贷解决掉。

“那就好,只要你不恨我就行。”单依安笑,“韩子墨嘛,当年他被我骗得夹着尾巴跑了,现在他要是来找我呢,我就让他再跑一次,也许他又会丢下一堆财富让我捡呢。”

单依安说完,看着黎初遥,笑得十分愉悦,他当年接收了韩家所有的客户,最低价买了成堆的工程设备,还有,捡了韩子墨抛弃的未婚妻,一个又漂亮,又认真负责,工作能力一流的女人。

韩子墨啊韩子墨,我真觉得一个蠢字都不足以形容你啊。

(三)偶遇

单家集团的高层一整天都在总部大楼的顶层会议室里开会,到了下午三点,参会的人都面露疲态,整个会议室,唯一精神依然很好的人只有单依安,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经理们提出的议题,然后很快速地做出决定。

有的时候,黎初遥挺佩服单依安这点的,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小几岁,比会议室在座的经理们更是小上一轮都不止,可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想法,都能让所有人信服,信服到后面甚至会产生依赖,让人觉得,这个领导很强,跟着他一定会发财。

早上司机问她关于司机减员一半的事,人力部的经理果然提了出来,单依安同意了,黎初遥垂下双眼没说什么。她虽然也想帮帮那个生活艰苦的司机,但可惜她也只是个靠别人给她提供工作的小人物而已。

人哪,有的时候,不是不愿意帮助别人,而是,连自己的生活都快保不住了。所以,如果你想变得善良的话,首先你得要让自己强大,如果你弱小的话,你的那些善良,只是折磨自己良心的东西而已。

下午五点,会议终于结束,黎初遥两眼发花地走出会议室,疲惫地坐在办公室里,望着桌上成堆的文件累得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

开了一天会,她也累积了一天的工作没有做,看来晚上又得加班了。

她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手机却在这时响了,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话筒里传出妈妈的声音,似乎有点儿激动:“喂!初遥啊,你在干什么呢?”

黎妈嗓门特别大,黎初遥把手机拿远了一些,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说:“还能干什么,上班啊。”

“你几点下班啊?”

“干什么?”妈妈这么积极地问她什么时候下班,绝对没什么好事。

黎妈在电话那头有些激动地说:“上次我托你二婶给你介绍对象嘛,她单位有个小伙子今天有空,答应和你一起吃个晚饭哎。”

黎初遥翻了个白眼,心想就知道是这个事。

她开口回绝道:“我要加班,下次再说吧。”

“再说什么再说?再说你个头!你知道你二婶单位的男人多吃香吗?你今天不见,明天后天马上就有人排着队相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二婶是市公安局的,听说局里的那些警察,个个吃香得不得了。

“轮不到就轮不到好了。”黎初遥翻开一本文件夹,心不在焉地审阅着文件。

黎妈一听她那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在电话里朝她吼:“什么无所谓!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情况,都快三十的人了,又坐过牢!人家能跟你见一面都是看你二婶的面子!”

“既然我这么差,就不要去给二婶丢脸了。”黎初遥有些反感妈妈逼婚时的态度,好像自己就是一个烂了的商品,送给别人都没人要。

“你不要给我废话,你今晚不去,就别回家了!”黎妈脾气上来,嗓音更大了,连呼吸都急促了一些,“哎哟,我头疼死了,你这个讨债鬼,一点儿也不让我舒心啊……”

“行行行,知道了。”黎初遥一听妈妈在电话那边要发病的样子,连忙投降道,“我去见,去见行了吧。”

“那你准时去啊,晚上七点,在百大CBD的银色餐厅。”黎妈听她答应了,立刻报出了时间地址,“一会儿我把他的手机号发给你,听你二婶说这个小伙长得可帅了,个子也很高,家世也很好……”

“嗯嗯,知道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忙,回家再说啊。”黎初遥敷衍地点点头,连忙挂了电话,把母亲的唠叨掐断在电话另外一头。

挂了电话,已经五点十分了,黎初遥又处理了一点儿工作,六点钟才慢条斯理地整理东西下班,坐公交车到了约定的地方。其实她对相亲没抱太大兴趣,首先自己和黎初晨之间的事没理清楚之前,并不打算找对象结婚,其次,出来相亲的男人,应该都没什么好的吧。

而且,她每天对着黎初晨和单依安两个人间绝色,看外面的男人就像看木头一样,完全记不住脸。

黎初遥到餐厅的时候正好七点多一点儿,餐厅里很多位置上,已经坐上了人,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独自坐在餐厅最里面的位置上。她拿起手机打了一下相亲对象的电话,那男人接起电话,站起来,转过身,张望了一下,对着黎初遥挥挥手。

黎初遥走过去,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材高大结实,相貌英俊,眉眼精神,器宇轩昂,竟然意外的帅气。

嗬,真没想到,相亲还能遇到这样的帅哥。

黎初遥礼貌地笑了笑,走过去说:“不好意思,迟到了一会儿。”

“没关系的。”那男人笑了笑,看上去脾气很好,“坐吧。”

“谢谢。”黎初遥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那男人有些局促:“我叫唐小天。”

“哦。”黎初遥点点头,“我叫黎初遥。”

“我是一名警察。”

“我知道。”来的时候,黎妈已经把他的基本情况告诉她了。

唐小天接着说:“那个,其实,我有爱人了,真抱歉,浪费你时间了。”

黎初遥挑挑眉,心想果然,这么帅的男人怎么可能单身,不是心有所属,就是取向有问题。

黎初遥看着紧张的唐小天,笑了笑:“没事,我也有。”

“原来我们都是被逼来相亲的啊。”唐小天放松了下来,他本来以为她会和以前相亲的女孩儿一样生气地泼他水呢。

“来走走过场,给家里人一个交代。”黎初遥拿过桌上的菜单说,“既然都这个点了,要不要一起吃顿饭?我刚下班,有点儿饿了。”

“好啊。”

“你请客。”黎初遥补了一句。

唐小天笑:“那当然。”

黎初遥一边点菜一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有爱人了,你家里人还逼你出来相亲?”

唐小天微微愣了一下,眼神飘远,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因为,她不在这里,不在我身边。”

“嗯?”

“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下,但是她会回来的。”唐小天用力笑了一下,“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但是我相信,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哦。”黎初遥点点头,并没有对唐小天的感情作出什么评价和祝福,只是低着头继续看菜单。

其实她很想说既然都离开你了,你又何必去等。凭什么我们的世界,可以允许别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我们自己,只能像个悲伤的小丑,独自站在原地等待?

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你呢?”唐小天看着对面的女子问,“你为什么有爱人了,家里人还逼你来相亲?”

“我?”黎初遥苦笑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我的爱人,是一个家里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对象。”

“为什么绝对不会同意?”唐小天问,“你试过吗?”

黎初遥摇摇头道:“不用试,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你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

“在一起。”

“那就好啊。”唐小天笑了笑,眼神温柔地祝福她,“能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也许吧。”黎初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幸不幸福,但是也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讨厌。甚至,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的笑脸,也觉得特别温暖。

黎初遥发现她和唐小天居然挺聊得来,这个温和英俊的男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地看着你的眼睛,他们两个话题渐渐扩展开,从工作到兴趣,从生活经历到成长经历,都聊了个遍,然后他们居然发现,他们上过同一个初高中连读的学校,市一中。

只是黎初遥比唐小天大一届,互相之间没见过。

再后来,她居然发现,那块被韩子墨骗来的金牌,真正获得它的主人,居然是唐小天。

黎初遥看着唐小天,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的弟弟还活着,在那届运动会上,赢得最后冠军的人,究竟会是谁呢?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的弟弟能够长大,是不是也会像他这样,成长为这样高大阳光,又目光温柔的男人?

啊,他还是警察,初晨就一直很想当警察。

想想真是好笑,最想送金牌给她的那个人,早就已经离开她,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想方设法把金牌骗回来送给她,讨她欢心的人,也抛弃了她,背叛了她,去了另外一个国家。

现在,她居然在跟真正获得这块金牌的主人相亲。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的东西。

黎初遥深深地看着唐小天,眼神里带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些感慨,有些悲伤,有些欣慰,又有些释然,她不知道说什么,却只是笑了笑,眼里湿湿的。

唐小天也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初三时获得的那块金牌,本想送给雅望的,后来,给了一个在会场内哭泣的女孩儿。

那年他才十五岁,雅望也才十五岁,那年,他们都还不认识夏木。

那年,他们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年,她站在观众席上,拼命地为他加油,为他呐喊。

那年,她还是他的,他一个人的女孩儿,那时的他从未想过,她一瞬的转身,会成为他一生的彷徨。

(四)男友

餐厅这边两人似乎都想到动情之处,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带着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的激动,他们相视一笑,气氛微妙。而餐厅另外一边的角落,忽然从两个座位上站起一男一女,男生眉眼清秀,俊逸出尘,女生明眸皓齿,灵秀可爱。

可他们两个居然都虎着脸,一脸防备地笔直往这边走,女生“啪嗒”一下坐到唐小天边上,男生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黎初遥边上。

“聊得挺开心的啊。”女生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满脸写着不高兴,“小天哥哥,你可得抓紧时间,你后面还安排了五个相亲对象呢。”

“单单。”唐小天对她的忽然出现有些尴尬,小声道,“别闹。”

“没闹啊,你看看,后面确实排了五个嘛。初遥姐,我跟你说小天哥哥今天见了十几个姑娘呢。”

黎初遥哧笑:“唐小天,你可真够忙的啊。”

“反正都要见,所以干脆安排在一天见完算了。”

“初遥姐,我跟你说,小天哥哥见所有相亲对象都只有三句话:第一句:你好,我叫唐小天。第二句:我是个警察。第三句:其实,我已经有爱人了。平均见一个只需要十分钟。”

“哎,你够了啊。”唐小天见自己老底被揭穿了,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单单的脑袋,单单捧着头对他吐了吐舌头,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气势。

黎初遥忍不住笑道:“这也太敷衍了吧。”

黎初晨瞅了她一眼,小声道:“你就不敷衍?”

好吧,她承认,她相亲也是非常之敷衍的。不过她一般都是先把饭菜点了,然后才开始说重点:第一句:你好,我叫黎初遥;第二句:我坐过牢;第三句:我妈有精神病,但是不严重。我弟瘫痪了,但是已经好了。

嗯,基本只要这三句一出口,任何相亲对象都飞速埋单,然后绝尘而去。

唐小天忽然反应过来,指着单单问黎初遥:“你们俩认识啊?”

“认识。”黎初遥答道,“她哥是我老板。”

“哦。”唐小天点点头,看了眼坐在她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黎初晨问,“这位是?”

“我弟弟。”

“她男友。”

两人同时回答。

唐小天眨眨眼,似乎在问,我到底听谁的?

黎初遥啧了一声,使劲儿皱了皱眉头,最后说:“好吧,就是那个见不得光的。”

“哦。”唐小天看了黎初晨一眼,莫名涌上一股敌视感,“现在很流行姐弟恋啊。”

“可是初遥姐,他不是你亲弟弟吗?”坐在旁边的单单吃惊地问,“你们……你们在一起?”

单单藏不住心思的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震惊感。

黎初晨默默抬眼,看着单单,如春水一般温文的眼神忽然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刺得单单怕怕地垂下眼睛,往唐小天身后躲了躲。呜呜,这个漂亮的男孩儿好可怕。

黎初遥似乎知道单单想说什么,低着头,面色有些难看,没辩解什么。气氛在这一刻似乎有点儿凝结住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黎初晨一字一句地说,“我是黎家的养子。”

“哦。”单单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那表情依然挺介意,看黎初遥的眼神也有点儿怪怪的。

黎初遥抬头看了一眼唐小天,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一分一毫的轻视。

黎初遥笑了笑说:“既然你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我就不多打搅了。”

唐小天连忙挽留道:“没关系的,一起吃个饭吧。”

“不用了,下次吧。”黎初遥婉言谢绝后站起身来,对黎初晨说,“走吧,我们回家了。”

黎初晨每次听到她说这句话,就像听到世间上最动听的话一般,从心底涌上一股暖流,一直洋溢到脸上,怎么也藏不住喜悦。他轻轻笑了起来,俊眉舒展,双眸清澈,就像千里花朵嫣然绽放,层层叠叠,美得迷人心扉。

然后,他用特别动听的声音说:“好啊。”

第一次见到黎初晨的笑容的唐小天和单单都被惊艳到了,单单心想怪不得他们会在一起,如果自己是黎初遥,每天在家里对着这样的人间绝色,应该也会把持不住的吧。

不过她家的哥哥也挺好看的,就是脾气臭了点儿,心眼恶毒了点儿,但是对她还是蛮好的。

哎呀,她在乱想什么,他们可是真的兄妹啊!

单单拍了拍自己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五)约会

百大CBD在商业街的繁华地段,晚上八点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边的商店里放着欢快的音乐,无数的男男女女结伴走在热闹的霓虹灯下,那些小情侣有的女生挽着男生,有的男生搂着女生。在夜色下,情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更加靠近了一些。

黎初晨也更靠近了身边的人,他和她的手因为甩动的频率,总是会轻轻摩擦到。黎初晨伸手轻轻握住她的,等了片刻见她没有拒绝,又张开手掌,合在她的手掌上,五指伸进她的指缝中,和她的五指紧紧交握着。

黎初晨抿着嘴唇笑着,就像偷到了一块不给你吃的糖一样,紧紧地握在手里,害怕被发现,又害怕丢掉,却依然觉得甜甜的像蜜一样。

黎初遥虽然一直目视前方,往前走着,却也知道他那点儿小小的心思,只要一点点举动,就能让他觉得幸福。

他就是这么单纯,又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啊。都多少年了,每次能牵个手,亲一下,就总会露出那种满足到死的表情。

她给他的感情,真的这么少吗?

以至于到现在,他还是这样,只要稍稍对他好一点儿,就一副偷着乐半天的死样子。

真是碍眼死了,碍眼得让她有一点点心疼。

“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

“呃?”

黎初遥有些别扭地望着前面说:“反正都出来了,这么早回去会被妈妈骂。”

“好啊,就去看电影啊。”黎初晨连忙点头答应。

黎初遥笑了:“那走吧。”

两人就这样十指紧扣,像正常的情侣一样,走到电影院。电影院现在居然只放映一场3D电影,黎初遥看了看票价居然要120一张!贵得她差点儿当场就想拉着黎初晨走。

但是她看黎初晨一脸期待的样子,只能硬生生把那句“要不我们回家看电视吧”咽了回去。

黎初晨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拿出钱包,走上前对营业员说:“两张电影票。”

“哎哎哎!”黎初遥连忙上前拦住他,“你干吗,我来买。”

黎初晨却凑到她耳边说:“我们现在是在约会啊,哪里有约会让女生付钱的,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是吗?”

“是啊。”

黎初遥想了想好像也对啊,于是便放开拽紧他的手:“那好吧,你先买,回头我把钱还你。”

黎初晨好脾气地没和她争论,特别积极地去买了电影票,又买了爆米花和可乐,想到黎初遥还没吃晚饭,便去旁边的肯德基买了汉堡和鸡翅,然后两人捧着一堆东西,摸黑进了放映厅。

黎初遥戴着3D眼镜,一边看电影,一边解决自己的晚饭,吃饱了之后,就觉得困得不行,也许是白天开了一天的会太累了,也许是电影院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让人犯困的地方,她眯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耳边电影里人物的对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她完全放弃抵抗睡意,斜斜地靠在沙发椅上,无声无息地睡去。

蒙眬中,似乎有人将她的眼镜轻轻拿了下来,把她往右揽了揽,然后她靠上了一个人的肩膀。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油味道,明明应该是刺鼻的味道,可是中和了他自身的味道,却变得好闻起来,给人一种很安心、很安心的感觉。

黎初遥就这样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睡一觉了……

在梦里,再也没有那些悲伤无助的过去,有的,只是一片片软软的白云,翠绿的青草。她躺在那草地上,舒适地沐浴着阳光,耳边是鸟儿悦耳的啼叫声。

不知何时,梦里的草地上又出现一个人,他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她,笑得一脸温柔。

电影已经放完了一场,放映厅的人站起来,一个个走了出去,放映厅的最后一排,还有两个人坐在座位上,男生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女生靠在男生的肩膀上,依然睡得酣甜。

没一会儿,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走进放映厅简单打扫,看见两人还没走,便要上前去劝说,只见男生竖起手指在嘴唇上“嘘”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了钱给工作人员,轻声说:“补下一场的票。”

工作人员点点头,接过钱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第二个时间段的客人陆续走了进来,电影又从头开始放了起来,男生微微侧了侧头,脸颊在女生头顶蹭了蹭,软软的头发磨蹭着他的脸颊。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与独处,他不愿去叫醒她,她睡得这么酣甜,一定在做一个美梦,而他不用睡去,就已经身在梦中了。

那天晚上,黎初晨续了三次票钱,两个人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黎初遥的心都在滴血!

太贵了!真的太贵了!这些钱,够她去五星级酒店开一间房,在软软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黎初遥有些肉痛,却不忍责怪黎初晨,只能说:“下次我要是在电影院睡着了,还是叫醒我吧。”

黎初晨云淡风轻地说:“好啊。”

“对了,你哪里来的钱?”黎初遥奇怪地问。

“给别人做网站的钱啊。”黎初晨理所当然地回答,“你不会以为我在家里,就真的一分钱都不赚吧。”

“哦!”黎初遥笑道,“怪不得,你总是一副不缺钱的样子。”

“我本来就不缺钱。”黎初晨忍不住点了点黎初遥的鼻子说,“缺钱的是你的心。”

六年前,黎初遥经过那场变故之后,本来就对钱看得很重的她,更加看中,更加缺乏安全感。明明早就月薪上万,年底分红也不薄,却总觉得自己好穷好穷,赚的钱全存起来,完全舍不得用。

以前黎初晨接单子赚的钱,都会交给黎初遥,后来发现她舍得给他花钱,给父母花钱,却完全舍不得给自己花一分钱后,他就不再交钱给她,而是帮她花钱。

想到这儿,黎初晨忍不住说:“你啊,要学着对自己好点儿了。”

“你好意思讲我,你自己才是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儿的那个人吧!”黎初遥不服气地说。

黎初晨却忽然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黎初遥的眼睛说:“可是,我对自己好,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你对我好,才感觉得到……”

“幸福……”

最后两个字,撞击在黎初遥的耳朵里,像是激起了一阵耳鸣。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嘴唇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似乎觉得,自己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