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现代经济学的解释,合开商店是一种合伙制,即若干人共同拥有,共同经营,他们的权利是平等的。合伙制这种所有制的企业在法律上是无限责任制,即每一个合伙人都要对企业承担全部责任。如果一个合伙制企业破产欠了债务,即使最后只剩一个合伙人,这个人也要承担全部责任。这就使得合伙制中每个人的风险都加大了。
在合伙制内部,每个人的产权并不明晰,它是一种不分你我的共同所有。在企业建立之始,大家齐心协力为企业的生存与发展而奋斗,相互之间的矛盾并不突出。但当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由于产权的不明晰,必然会引发一系列问题。
首先是利益分配问题,即这个寓言中所讲的分红问题。企业分配的原则是看贡献的大小。贡献来自两个方面,为企业贡献的资金和为企业付出的人力资本(才能与努力)。合伙制企业建立之时,资金需求量并不大,往往是几个合伙人分摊,或每人拿相等的一份,或有多少拿多少。由于这种企业也谈不上什么公司治理结构,所以往往也就没有什么衡量每个人业绩的标准。这样当收入少时,利益分配的矛盾并不突出;可是一旦企业做大,收入相当可观时,利益分配的矛盾就突出了。“分红”中几个诚实合伙人的矛盾正缘于此。
其次是决策问题。当企业小时,决策不是问题,但企业做大之后,在如何发展的问题上合伙人之间往往也会发生冲突。决定企业的发展方向事关重大,每个合伙人都不会不关心。但是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看法,相互之间协商的交易费用亦很高。而若不能及时做出这种决策轻则会失去商机,重则会使企业解体,甚至破产。
这两个问题的争论都会使合伙人忘记房子着火的危险,最后人被烧死,一切都烧光。克雷洛夫讲的这种危险绝非危言耸听,而是每天都发生在现实中。
那些家族共有的家族企业和每个人股份相同的股份合作制企业都属于这种产权不明晰的合伙制企业。所以,合伙制企业在市场经济国家很少。在美国只有5%的企业是合伙制,而且主要是法律规定必须采用合伙制的律师事务所或会计师事务所。
要解决克雷洛夫所提出的诚实合伙人之间的分红冲突就必须使产权明晰。产权明晰的最好形式是股份制。股份制的实质是实现产权明晰。在股份制企业中,所有者可以很多(股权多元化),但每个人在企业中的产权则要由他所持有的股份来确定,股权有具体的所有者。股权的多少决定了每个所有者在企业中的权力、利益和责任,从而也决定了每个所有者应分到的红利和将要承担的风险。如果克雷洛夫那几个诚实商人在商店中的股权明确,他们分红时也就不用争吵,以至于最后店毁人亡了。
但应该强调的是,即便每个所有者的股权相等,即我们说过的股份合作制,也仍然会有冲突,而且,如此多平等的股东要达成一致所需的交易成本将会极高。所以,在股份制企业中一定要实现股权相对集中,即要有获得最大利益、有最大责任和决定权的大股东。小股东关心企业的成本远远大于收益,因为关注企业要付出大量时间与金钱收集信息,而从企业中得到的好处却极为有限。小股东只关心分红,当企业不好时可以很容易地用脚投票——卖掉股份走人。只有大股东与企业密切相关,会作为所有者关心企业,并做出决策。在这个“分红”的寓言中,也缺一个伊万诺夫或萨沙之类的大股东。
说起来家族企业或几个朋友合办的合伙企业都属于私人企业,是私有制。但私有制也并不一定就有效率,关键在于采取什么形式。单人业主制,即由一个人拥有并经营,产权效率最高,但却无法实现规模经济。合伙制既做不大(无限责任)又产权不明晰,也不可能成为主要形式。只有股份制既可无限做大,产权又明晰,因此成为主要形式。在美国这样的国家,GDP中有90%左右是股份制企业生产的。“分红”寓言中的几个合伙人要是能早知道这点道理就好了。
妥协与让步的生存之道
博弈论是在20世纪才产生的,把博弈论运用于分析经济行为更是近五十年的事,不过博弈的思想却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拉·封丹寓言中有一则《两只母山羊》,其实就是现代经济学中常用的“斗鸡博弈”。
两只母山羊吃饱喝足去散步,分别走到一条河的两边,河上只有一座一只羊能通过的独木桥。两只母山羊分别走上桥的一端,神气十足地朝桥中央走,谁也不肯让一步。因为它们都有荣耀的家族。一只远祖举世无双,是“独眼巨神赠给海女神的礼物吉祥”,另一只“祖宗则是神羊,曾是主神朱庇特奶娘”。两只羊都不肯退让,落得个同样下场,双双坠河身亡。作者的感叹是:发迹之路花明柳暗,此类故事司空见惯。
拉·封丹大概没想到,三百多年后经济学家把他这个寓言演变为斗鸡博弈。只要把母山羊换为鸡,就是斗鸡博弈的故事了。不过有一点拉·封丹说得很对,那就是此类故事在今天仍然“司空见惯”。
当两个企业打价格战或广告战、两个超级大国进行军备竞赛时,它们就都成了愚蠢的母山羊或斗鸡。
现代人当然比拉·封丹高明,其高明之处就在于为斗鸡博弈设计了不同的解决方法,使这种博弈尽管得不到最优结果,也有次优结果。这两只母山羊的博弈可能有四种结果:两者都退让;两者都不退让,结果两败俱伤;一方退让,另一方前进;或者一方前进,另一方退让。在这四种结果中,第二种结果——两者都不退让是最坏的,这就是寓言中两只母山羊的结局。命都没了,争一口气有什么用呢?博弈要避免这种结果。其他结果可以说都是次优的,最终会出现什么结果取决于具体条件。
如果一方优于另一方,比如一只母山羊出身更高贵或者力量更大,或者一个企业比另一个企业实力更强,或一国比另一国更发达,那么,结果只能是弱的一方退让,强的一方前进。强的一方既有面子(没退让),又有成就(过河了)。弱的一方失了面子(退让),没有成就(没过河),但保住了命,总比落水而亡强。因此,这种结果对强者是最优的,对弱者也是次优的。弱的一方在这种博弈中选择退让仍然不失为明智之举。对抗到底,强的一方仍会胜利,弱的一方灭亡,远不如弱者退让。
但在现实中更常见的却是双方实力相当不分仲伯。这时要避免的是双方对抗到底、一同灭亡这一最坏结局。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有外力促使双方让步,另一种是双方通过谈判协商解决。
如果有一种外在的力量使双方都让步,这是代价最小的解决方法。就两只母山羊而言,是天神出现,命令它们退让。就两个企业而言,则是有某种制度制约。当年美国的两家烟草公司英里斯公司和骆驼公司打广告战。一家公司做广告扩大市场份额,另一家也必然做。这两家公司为了维持自己的市场份额,对对方增加广告的反应也是增加自己的广告支出。结果在市场份额不变的情况下,广告支出都不断增加,双方都受害,但没有一家会主动减少广告。当国会通过禁止香烟做广告的法律后,两家广告支出都节省了,但市场份额仍没变。可见在力量相等的双方进行对抗时,是需要一种强大的外力干预的。
如果外力不存在或不够强大,如联合国的力量不足以制止两个超级大国的军备竞赛,双方也会认识到对抗双亡的结果,从而进行谈判。谈判会在以下两种方法中找出一个次优的解决方案:一是一方退让,另一方给以补偿,比如在苏美限制军备的谈判中,美国用给苏联援助的方式来实现苏联首先限制军备,然后美国也限制。两个企业之间也可以一个让步,另一个在其他方面得到好处。二是双方都让步,停止会使双方灭亡的竞争。企业之间的价格战之所以并没有导致两个企业都亏损,或者说从长期来看,任何一次价格战都不会引起零价格,正是双方都让步的结果。现实中,像母山羊那样的结局并不多,因为谁都知道那是最坏的结果,并努力避免。其实往往是双方都有退让之心,无非是如何寻找一个不太丢面子的解决方法而已。
任何一个社会都是一个矛盾体,各个利益集团的利益往往也是矛盾的。在独木桥只能过一只母山羊时,另一只母山羊就会受损失。这是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对抗性。但如果各方都坚持对抗性,互不让步,最后也就只能是各个利益集团都同时灭亡。封建社会中地主与农民的对抗引发了农民起义,农民起义对哪一个集团都是灾难(获利的只有极少数起义领袖)。因此,一个社会的生存之道在于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妥协与让步。政府或议会的作用正在于协调不同利益集团的利益,最低目标是避免共同灭亡,最高目标是实现共同富裕。推而广之,不同企业、不同国家,也都是这种情况。
拉·封丹“两只母山羊”的结局是同亡,博弈正是要在这种结局出现之前找出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次优解决方案。在这种情况下,最优是没有的,我们应该满足于次优。
鼠盟式的价格联盟
拉·封丹的寓言《鼠盟》说的是一群怕猫的老鼠在一只自称“既不怕公猫也不怕母猫,既不怕牙咬也不怕爪挠”的鼠爷带领下组成联盟对抗老猫,去救一只小耗子。结果面对老猫,“首鼠两端不敢再大吵大闹,个个望风而逃,躲进洞里把小命保,谁要不知趣,当心老雄猫”。鼠盟就这样瓦解了,协议只是一纸空文。
拉·封丹写的许多寓言在当时都有政治寓意。这个寓言大概是讥讽当时欧洲一些国家的反法同盟是鼠盟。寓言中的老雄猫影射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鼠爷应该指英国,小耗子们就是欧洲那些小国了。不过今天的人们读这个寓言时早不这样理解了。我介绍这个寓言是把现实中的价格联盟,例如汽车行业的自律价或民航的禁折令,作为鼠盟的。组织这种联盟的有关部门应该是鼠爷,加入其中的企业应该是小耗子,老雄猫当然就是供求力量。这种比喻当然是蹩脚的,但无非要说明道理而已。
价格联盟为什么不能成功?经济学家运用了博弈论分析方法。假设两个牛奶场共同垄断了某地的牛奶市场,这两家企业称为双头。它们每家平均成本最低的产量为3000磅,这时平均成本为6元。当这两家企业按最大产量生产时,各生产3000磅,市场的牛奶供给为6000磅,价格为6元,没有经济利润。
再假设这两家企业在一个“鼠爷”的策划下结成价格同盟,规定各自只生产2000磅牛奶,这时成本高于最低平均成本,为8元。当牛奶的市场供给为4000磅时,供不应求,价格上升为9元,每个企业可赢利2000元。但签订了价格同盟协议却不一定就能实现。如果有一家违约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假设违约者生产3000磅,守约者生产2000磅,市场供给5000磅,价格为7.5元。违约者每磅牛奶成本6元,在价格为7.5元时获利4000元(1.5×3000)。守约者每磅牛奶成本8元,在价格为7.5元时亏损1000元(-0.5元×2000)。博弈论正是要分析它们的这个价格勾结能否成功。在这种情况下,一方守约还是违约的结果取决于对方守约还是违约。在双方互不了解的情况下,各自都要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策略(即占优战略)。我们先看一家(A)的选择。假设另一家(B)守约,A选择守约,赢利2000元,选择违约赢利4500元。两者相比,B守约时,A选择违约有利。如果B不守约,A选择守约要亏损1000元,如果选择不守约不亏损也不赚钱。两者相比,B不守约时,A选择违约有利。B的推理过程与此一样,结果也选择了违约。两家都选择违约,价格联盟就破产了。本来勾结起来对双方都有利,结果双方却无法合作,这正是博弈论所得出的结论。
其实加入鼠盟的各个小耗子们也是这样做出决策的。一个耗子会想:如果其他耗子都不跑,它有两种选择:它不跑,有可能被猫吃掉,它跑,肯定能活命。结论是其他耗子不跑时,它先跑是有利的。如果其他耗子都跑,它不跑,肯定被吃掉,它跑,还有可能活下来。结论是其他耗子都跑时,它更应该先跑。每个耗子都这样做出选择,结果本来团结起来也许能把猫打败,最后却全逃走,一个个被猫吃掉了。价格同盟,无论是采取行业自律价的形式,还是禁折令的形式,最后也都和这个鼠盟一样。当鼠爷确定了行业自律价时,每个企业都会想,别人都遵守自律价或禁折令不降价时,我降价,会占领更大市场,我不降价,市场份额仍不变,两者相比还是降价有利。别人都不遵守自律价或禁折令而降价时,我降价,市场份额仍可保持,我不降价市场就被别人占了,两者相比还是降价有利。每家企业都按同样的推理做出选择降价的决策,自律价或禁折令就成一纸空文了。在汽车行业实行自律价和民航实行禁折令之后,每家企业如何做出选择我不敢妄自推测,但结果与这种分析却完全一致,鼠盟式的价格同盟破产了。以后取消自律价和民航放松价格管制就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