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酒店

他还能想起什么?他看见工程师贝恩德关上地下室的门,然后坐在台阶上。他看见巨人弗兰克·福尔克海默坐在金丝绒的扶手椅上掸裤子。后来,天花板上的灯泡闪了几下就灭了,福尔克海默拧亮他的战地灯,一声巨响把他们掀翻了,声音那么响,像炮弹一样击中他们。大地战栗,万物消融。有那么一瞬间,维尔纳只看见福尔克海默的灯像受到惊吓的甲壳虫一样飘来荡去。

他们被抛弃了。一小会儿,一小时,还是一天?——谁知道要多久?维尔纳回到了矿区,他站在地边的一座坟头上,那是一个矿工给两头骡子准备的。那时是冬天,维尔纳不到五岁,两头骡子的皮几近透明,它们的骨头隐约可见,尘土糊在它们睁开的双眼上。他实在太饿了,琢磨着它们是否还够吃一顿。

他听见铁锹挖石子的声音。

他听见妹妹深呼吸的声音。

这时,回忆的绳好像被抻到了头,猛地弹回到蜜蜂酒店的地下室里。

地板停止抖动,但响声并没有减小。他用手掌压紧右耳。轰鸣声依旧,一千只蜜蜂嗡嗡地聚在耳边。

“是噪声吗?”他问,但是他听不到自己的问话。他的左脸有点儿湿,耳机不见了。工作台在哪儿?收发报机在哪儿?什么东西压在身上?

他抖掉肩膀、胸口和头发上热乎乎的碎石木。找到战地灯、查看其他人、检查无线电、寻找出口、判断自己的听力出了什么问题。这样一步一步地做才是理智的。他试着站起来,但是天花板变低了,他的头撞在上面。

热。越来越热。他想:我们被困在这个盒子里了,而这个盒子被扔进了火山口。

过了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维尔纳能跪起来了。找灯。继续后面的几个步骤:找出口,检查耳朵。也许楼上的德国空军士兵已经开始在废墟中搜救了。但是,他找不到自己的战地灯。他甚至无法站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丝丝缕缕的红色和蓝色在眼前穿梭,编织成一道网。火光?幻影?它们在地板上匍匐,然后昂首向上,发着光、散着热,却异常的安详。

“我们死了吗?”他对着黑暗大喊,“我们已经死了吗?”